静静的小村——第一章（七）

　　第二天早上八点三十分，苗一刀大夫领着几个护士查房。
　　“怎么样？决定没决定转院？”他来到病房问杨坤。
　　“不不，我不转院，不做手术，咱回。”杨坤的父亲躺在病床上，一个劲儿叨叨着。
　　“爸，你甭管，咱听人家医生的，转院。”杨坤急忙安慰父亲。
　　“我都七十三了，还活啥？竟给娃们添麻烦，你妈在炕上都瘫了五六年了。”说着，父亲抹开了眼泪。
　　“是这，我弟在市红十字会医院，是个教授，这是他的电话号码，你记一下，和他联系，他的医术比我强多了。再者，那里条件好，能让老人少受些罪，只是，费用大些。”说完，他递给杨坤一个小纸片。
　　“好，好，谢谢苗大夫，谢谢了。”
　　苗一刀大夫走了以后，杨坤给弟弟杨明交待了一下，他说他准备出去借钱，让他把父亲管好。
　　杨坤刚走出过道，准备下楼梯时，他就碰到了刘平和。只见刘平和提了一箱子牛奶和一些水果正上楼，“平和哥，你？”
　　“我专门看咱叔来了，咱叔不是住院了？”
　　杨坤笑了，这才愣过神来，敢紧接过刘平和手中的东西，脸红到耳根了，他为自已刚才的不解和吃惊而脸红。
　　刘平和看完老人，悄悄地把杨坤叫到了楼道里。
　　“咱叔的腿怎样了？”
　　“大夫说，右腿骨折了，县医院嫌老人年岁大了，不敢做手术，说转到市红十字会医院去最好。”
　　“那肯定好，不然，咱叔瘫了怎整呢？”
　　“只是……”杨坤不敢说钱的事。
　　“说吗，你把哥能急死！”
　　“钱……”
　　“得多少钱？”
　　“一万三千元，我现在也想不出个好的办法，我想一会儿到咱镇信用社去一趟，我和他们的焦主任熟。”
　　“好我的兄弟呢，远水解不了近渴，等信用社的钱到了手，咱叔的病就耽误了。是这，我下午两点给你拿一万来，剩下的钱你另想办法，咱下午就叫120急救车把咱叔转到市红十字会医院去。”
　　“平和哥，你今春刚盖了房，又存了蒜苔，得化好多钱。”杨坤的眼睛湿润了。
　　“你甭管哥，咱叔对我的恩情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小时候，我家（地主）成份高，人都看不起，也只有咱叔咱姨对我家好，你和我最好，还常常偷着给我吃东西。叔又经常帮助我家，我爸我妈常说道几十年前的事呢。兄弟，啥都甭说了，下午见。”说完，刘平和又急匆匆的走了。
　　杨坤怎能想到，他目前一个比上天还难的事竟一下子，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了。他长长地出了一囗气。他准备马上回家，把自己在镇信用社里存的四千五百元全部取出来。
　　
　　段宏厂子的机器已经断断续续的生产了几个月了。
　　为了省煤，以免设备冷确下来重新加热而消耗热能，他每次都把所有准备工作都做好，尽量连续生产不停机，所以，他经常毎天都干十一二个小时。
　　他已经生产了快二千元的产品了，他不敢积压，按市场定单计划生产。他的产品质量內涵和外观取得了用户的认可，县农机公司和四屯农机公司两个全县最大的农机产品经销公司都销售他的产品，可形成不了一定的量。但由于竟争激烈，产品价格偏低，而且需求量不太，他的生产不能连续，有时，也不得不停下来几天。
　　但这两个月，他毕竟有了450元的利润，几乎相当于他去年在厂时的两三个月工资，他感到很欣慰和满足了，近一年来，他终于凭自己的双手挣回了钱。
　　哎，产品品种太少了，互补性太差。这天，他坐在炕上仔细的想，盘算看以后的事情。
　　机子又停了三天，这几天把他熬煎地饮食无味，寑之难安。
　　我还不如骑上自行车，到周围的县城及乡镇转转，把市场扩一扩，把品种增多些，就不会因没有活而停产了。他这样想。
　　他把他的这些想法告诉了妻子秀玲。
　　“你骑自行车跑，身体能撑住吗？”妻子关切的问。
　　“能行，你甭忘了，在上大学时，我是学校的长跑冠军，也是校足球队的前峰队员。”
　　第二天天明后，段宏早早吃了早饭，骑上自行车，驮上自己生产的一纸箱产品出发了。
　　刚拐上公路，他着实有些吃惊了。天爷，这一段时间光知道干活，他很少注意当下这个早已烂漫的浓浓的让人眼花瞭乱的春天了。
　　公路旁的垂柳，风摆阿娜，鹅黃艳艳，麦穗已经快出齐了，由于品种好，无杂草，齐刷刷地，似修剪过的。油菜籽的荚已经胀鼓鼓的，已能看出粒的轻重棱角了。燕子在地里上下翻飞，觅食小虫，偶尔也飞到公路上，把开车的司机都吓了一跳，急忙减下速度，生怕撞坏了燕子。蝴蝶在地头树下渠岸笨拙的扑闪着两片翅膀。
　　“春天真好。”他一边骑车，一边自言自语道。
　　一年前的今天，五月十五号，他回来了，他和厂里的其它215名职工一样都回家了。他们失业了，他们下岗了，他们从那天起，没了工资。生活和前途对于他们来说，成了未知数。尽管厂里说，让他们先等等再说，可等到那年那月是个头呢？他们厂的隔壁造纸厂停了、酒厂停了、机械厂停了，都说等等，可最后都停下来了。
　　昨天，厂里一个同事给段宏打电话说，现在看护厂子的人都发不出工资了，他们自己暗着偷厂里器上的电机及配件卖。经常有贼在厂里墙上打洞偷东西。领导开始变卖产品库的成品半成品以及工具库的工具及机器配件锣栓锣帽等。化验室的分析天平都被偷了。有时，领导的一些做法比贼还厉害，他们可以光明正大的低价变卖厂子里的任何东西。
　　一想到这，段宏的心就难受起来了，他泪溢眼眶。那是他干了二十几年的厂子，那是一个他贡献了青春的厂子，更是他奉献理想的厂子。一个曾经那么好的一个厂子，只一年光景，就病入膏肓了，痛苦的死去，在这个厂子工作过的人，谁不痛心呢？
　　现在大家各奔东西，各谋出路，前途未卜，谁知以后如何？以后的国家政策如何？
　　其实，据周水县统计局最新统计数字：全县所停的大小15户工业企业，下岗人员1048人。同时，县民政局又确定増加了589人为城镇低保补助对象。
　　转眼间，麦子黃了，杏儿也黄了，黃鹂鸟不分黑天白天的在村子、田野里飞着叫着。
　　杨坤的父亲从市红十字会医院回来了.老人现在还不能走路，只能坐在炕上。用老人自己的话说，他从鬼门关又回来了。
　　杨坤总算能长长的出囗气了。麦子黃了，他倒不怕，现在收割机多的是。他现在的当头大事，赶快卖了自己家地里已经快要成熟的杏。
　　他回家才知道，县城东一个专门贩卖杏的人已经来过几次了，并给他留下了电话号码，让他一回来，马上联系他。他敢紧去朝朝家的商店给人家回了电话。
　　可今年的杏价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人家张囗就给一块五毛，而去年他卖了九毛钱都偷着乐呢。他偷偷地笑了，他觉得，他杨坤身上的灾难肯定要结束了，他的辛勤做务总算有了回报了。凭他的经验，今年一等果绝对在4500斤上下，卖它个6500元是不成问题的，去年，他才卖了不到4000元。
　　他吸着了一根烟往回走去，他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父母、妻子翠花和老二老三两个兄弟，他们现在要做准备，以使明天卖果一事谈拢后能顺利完成。
　　杨坤知道，天气预报说近三至五天无雨，他很放心。他把他家的架子车车轮重新固定在了架子车车箱架上，又用打气筒把两个轮胎的气打充足，同时，把车辕上的背带弄结实劳固些，收拾完后，他拿起一把铁锨朝村西囗走去。
　　到了园子里，他简直不敢相信，今年的杏竟这样的好。大小匀称，颜色黄中透红，枝枝果繁。以前很少出现现在的情況。而且树和树之间也几乎一模一样。他现在才相信了科学做务的利害。难怪人家当初说，金太阳杏是近几年最好销的品种。
　　他以前听老人说，龙年雨水多，果朩成。他现在觉得有一定的道理，今年春天至今，因雨水丰沛有度，他连一次水都未浇过。真是，老天叫啥成，啥不得不成。
　　二屯人没用三天，一千多亩地的麦子就让收割机割完了。而此时，人们更忙碌的时候就开始了。
　　农历芒仲过后，气温超过了三十度，已明显进入了夏季的中期。由于光照充足，再加上雨水的丰沛，使得树木和庄稼快速地生长起来，而果园里的猕猴桃，果型将明显膨大开了。这一段时期，是果实生长的关键期，水肥光照如果都有保证，今年肯定是个丰收年。
　　而从前年开始，市面上出现了一种专门针对猕猴桃果子的生长而生产的一种化工合成制剂——猕猴桃果实膨大增长调节剂。使用它，可显著提鬲猕猴产量百分之20-40。于是，一夜之间，全县传遍，人们着了魔似地购买和使用。平均一亩地用4——6支，每支20毫升。每支兑水10斤。人们用旧矿泉水瓶把上部从中间剪断，用水瓶底部盛兑好药液的水，再一个个把已经核桃大小的果子，整个儿在药液里浸一下，但须要全部浸，不然，果形生长不匀称不好看，只能成残次果，卖不上价。
　　浸蘸药液很慢，劳动强度大，一亩地三至五人得用三天时间完成。所以，此时是周水县的用工高峰，甚至比割麦还忙活。
　　可今年五.一过后，周水县人民政府所下发的2000——18号文件，《关于在全县范围內禁止使用猕猴桃膨大剂的通知》，着实让全县果农傻了眼。
　　在去年十二月份，农业部有关部门在对周水县在北京几个超市销售的猕猴桃果进行了检验测定。结果,在其中发现了膨大剂残留,而这种残留物质成份对人体是有害的，特别是经常食用的人.与此同时,岀口到泰国的果子也发现了同样的问题,被退回。一时间,各大媒体,电台电视台报纸网络纷纷介入,深度报道和解析。
　　此事,这样一来,全国人似乎一夜之间知道了周水县的大名。
　　而从周水县各大冷库传来的消息则更可怕，使用过膨大剂的果子不耐储存，易坏,且口感不好，不甜不爽。
　　这样一来,舆论似乎凭借着他超凡的力量，把中共周水县委县人民政府推在了风口浪尖上，省市的有关领导纷纷过问或做出批示。
　　为此，中共周水县县委县人民政府的领导坐不住了，光是媒体的不少记者就住进了周水县宾馆，让县委县政府两套班子疲于应付。为此，周水县人民政府非常重视，请来北京和西北农林科技大学的专家学者敎授，分析判断论证此事。一时间，猕猴桃使用膨大剂的问题成了全县全省乃至全国的关注焦点，膨大胀则成了果农们想用而又怕爆炸的原子弹。
　　再过十二天就到夏至了，天明的特别早。清晨五点半，天就大亮了。而塬下镇的一辆头顶挂着两个高音喇叭的宣传车，天没亮就已经反复播放周水县人民政府关于禁止使用猕猴桃膨大剂的通告。
　　这几天是使用膨大剂的关键时期，使用效果最佳。但同时也是周水人民政府实施禁用膨大剂的关键时候。县政府从县里的文教、卫生、交通、工商、市容、环保、农业、林业等局所抽调了二千多名工作人员包村包片搞禁止工作。县委书记副书记、县长副县长亲自带队下村蹲点儿。县电视不断在白天和晚上的时间段播放全县禁用膨大剂工作的开展情况。
　　天刚亮，到二屯村蹲点的三个县乡工作人员已经赶到了村子，他们在村子南边的果园里查看着，但他们发现地里没有一个人。在青绿的稍带椭圆形叶下面，核桃般大小的果子，毛绒绒的在架上的藤蔓间一串一串的悬着，挂满了露珠。几个人一进地，草上的露珠马上粘湿了他们的鞋子和裤管，所以，他们也不愿进地，只在小路上东瞅瞅西望望。
　　“都好着呢，谁还敢用？查得这么严的。”这时，村长贺六一边揉眼一边跟在后边，并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十元一包的“白沙”牌蓝色外包装香烟，分别递给三个蹲点的县乡工作人员。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一个干部说。
　　其实，二屯村的一千亩果园一半都已经用上了膨大剂，而驻村干部未发现罢了。
　　不知谁想了一个精明的办法，让大家白天在家睡觉，天一黑，等驻村干部走了，他们家家户户用充电矿灯、充电手电照明，整个晚上钻进地里，给猕猴桃浸蘸膨大剂，而只有懒人刘二狗一个人在家睡觉。一时间，村子南边的果圆里夜里灯光点点，人们忙活着，但都不敢出大声。村长贺六和媳妇一刻都不停，在自家地里忙得不可开交。也没人告密，也没人议论，人们都很困乏，连说话的劲儿都没了。大家都心照不宣，各人忙各人的事了。
　　杨坤翠花俩口子则帮自已的老二、老三兄弟给果子蘸药，而刘平和则忙他的冷库的事。
　　此时的二屯村，白天县乡干部检查忙，夜晚村民家家户户蘸药忙。真可谓各打各的鼓，各吹各的调。
　　其实，时下的人们最怕的是上级的指导，用能人杨坤的话说上边叫人干啥，肯定日倒人，肯定倒霉。乡下人穷怕了，怕再有个闪失，一年甚至几年的功劳就白废了。
　　这几天，整个周水县禁用膨大剂的工作搞得有声有色，热火朝天，一些主流媒体做了大量的正面报道。省报省电视台几乎天天刊发消息报道。周水县一夜之间在市里省里甚至全国占尽了彩头。同时，县委县政府的领导，一个乡一个镇的检査，并给驻村干部送上矿泉水干吃面水果等东西慰问，鼓励士气。
　　昨天，哑杨镇有一个副镇长因没有到村里检査工作被停职，辛家乡有一户果农在午后偷偷浸蘸药液被发现，当天下午，该农户的二亩园子的果树被砍，而那戸村民疯了似的打了驻村干部被县公安局拘留。城关镇下孟村由于工作做的好，村委会成员每人被镇上奖励300元......所有这些消息正式的非正式的通过各种渠道传入到了二屯村。
　　令二屯村人庆幸的是,他们的果园在村南,村子像一道屏障挡住了从108国道投过来的目光.再加上村长贺六的随机应变,巧妙周旋,才保证了夜里的事没被发现。
　　这天晚饭后,杨坤来到了村长贺六家。
　　一见杨坤来了,贺六赶紧招呼:“杨哥，吃了没？”贺六放下碗赶紧让坐。
　　“吃了。”
　　“你二个兄弟家的果子蘸完了没。”贺六压低声音，掏出一根烟递过去。
　　“完了”杨坤点着了烟，“哥给你说个事。”
　　“怎了？”贺六疑惑道。
　　“刘二狗个懒怂。”
　　“他怎了？”
　　“他给他的果子没蘸药。”
　　“管他去？”
　　“正因为他没蘸药我才怕呢。”杨坤望了一眼村长。
　　“怕啥？”
　　“怕啥？他没蘸药，如果他到处乱跑，无意间把这件事说出去怎办？那咱村麻烦可就大了。”
　　“把他家的，杨坤哥，要不是你提醒，我倒把这件事忘了，咱要想办法叫二狗那个货甭声张。”
　　“你说怎办？”
　　“我给他一百块钱，让他到市里给我买块手机电池去。”
　　“不行，不能叫他和外边人接触。”
　　“叫他暂时给你看护桃园，不能离开，三顿饭给他送，把他拴住，你先给他一百元工钱，村上报销。”
　　“这......”杨坤迟疑了。
　　“杨哥，只能这样了，他听我的，我一会儿给他说去，让他今晚就去。”
　　“好，贺六，哥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了。”杨坤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