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神（十六）

　　十六
　　从那一天开始，徐波白天在地里和连朝他们一起撒种种地，晚上还和那些保护队的在西下院里聊到很晚。
　　从民国二十六年的夏天开始，连朝知道了延安，知道了日本，知道了东北军，还知道了日本把大炮架到了北平的城墙边，打死了很多很多的中国人。
　　种完晚秋的庄稼以后，有一天晚上，徐波叫上连朝，说要去地里走一走。自从徐波和他们一起种地，一起吃住，一起聊外面的世界开始，连朝已经对这个小兄弟似的人物充满了敬意。
　　走在刚种完晚秋的田野小路上，徐波看着周围安静的夜空，低低的声音问连朝：“老哥，我来了快半年了，一直听你们说张连三，他是什么人啊？”
　　连朝听徐波问张连三，不解的问：“徐先生咋问张连三？我只是听说过，也没见过他。听说那人有种，在东北打仗，敌人的枪子在头发梢上飞，都不眨眼，听说他的腿挨枪子了，他自己能把枪子从肉里剜出来，都不哼一声。”
　　“那他怎么回到这里了？他是哪里人啊？”
　　“据听说他是东北人，他的官也打了败仗，他带的兵在东北打了败仗，就跟着当官的撤回来了。可是他咽不下去吃败仗那口气，就自己跑出来拉队伍，说是要再回东北打日本。”
　　徐波的声音明显的高了许多：“呵呵，是条汉子啊！”
　　“咋不是啊，俺们这里的人听说张连三的队伍不抢老百姓的东西，也不抢名声好的有钱人，专门抢那些恶霸地主。”
　　“看来你们对张连三也很佩服啊，他在哪里住？长得啥样？”
　　“我也没见过，据说他经常住在河东一带，有时候也来这里，不过都是黑夜里来，黑夜里走，谁也没见过他。”
　　“你们咋看他？他是土匪吗？”
　　“不是土匪，他的兵都穿着军装，还操练呢，比土匪强多了。他不让他的兵祸害老百姓，前年他手下有个叫罗振营的小官想抢一个民女当老婆，那个女的爹就跑到张连三的大门口跪着喊冤。张连三问清啥事后，就当着那个人的面，把罗振营绑起来，抽了好几十马鞭，把那个罗振营抽的哭爹叫娘的，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敢祸害老百姓了。”
　　“呵呵，军纪还挺严的。老哥如果知道他在哪里住，我倒是想去看看这个张连三。”
　　“啥？你去看张连三？”
　　“是啊，我想去拜访拜访这个大名鼎鼎的东北军出来的军人。”
　　“徐先生，你是个教书的，你咋对打仗的人这么热心啊？”
　　“老哥，我来了快半年了，我看老哥也是性情中人，我给你说明白吧，我是想让张连三在咱们这里抗日，不让他再去东北，将来咱们这里肯定也要成为抗日战场。”
　　连朝一脸的迷惑：“抗日？要张连三在咱这里打日本人？咱这里可是没有日本人啊，再说了，你一个教书的，能说动张连三？你是一个教书的，你春天是的时候教我打枪我都没仔细问你咋会打枪？这时候你还对张连三打日本这么高兴，徐先生到底是干啥的？”
　　徐波看了看周围，安静的夏夜里只有啾啾虫鸣，于是徐波就对连朝说：“老哥，我和你相处几个月了，我相信你是条汉子，我对你说实话吧，我是从延安来的。现在中国已经到了民族存亡的关键时刻了，日本人占领东北，占领华北，占领上海，大半个中国快沦陷了。我们中国人该怎么办？就甘心当亡国奴？就甘心让日本人在咱这片祖祖辈辈生生息息的土地上烧杀抢掠？在这里生活的可都是咱们的兄弟姐妹、都是父老乡亲啊老哥。中国到了这个时候我们该怎么办？我们除了抵抗侵略，别无出路。”
　　“是啊，如果日本人的刀架到脖子上了，咱们除了拼还是拼。”
　　“每一个中国人都要有这种血性，但是我们如果手无寸铁的去拼，如果我们单打独斗的去拼，最终吃亏的还是咱们。我相信只要有血性的中国人团结起来，用自己手里的武器去和日本人战斗，我们四万万同胞将是任何敌人都惧怕的力量。我去张连三那里，就是想让张连三挑头，把这附近的一些有枪，又愿意抗日的地主家里的家丁联合起来，等将来日本人侵略到咱们这里了，咱们就是一股抗日力量啊。”
　　“日本人真的能打到咱这里？”
　　“日本的野心是侵占全中国，奴役全中国，咱们地处中原，日本人一定会打过来，我们现在就要做好抗日的准备。”
　　连朝拉了一下徐波的手：“真要是那样，那还不如早点准备呢。”
　　“是啊，所以我想尽快的去张连三那里。我对这一带地理位置也不熟悉，老哥能不能带我去啊？”
　　
　　“对不起了老伯！既然老伯这么说，那我就说了，我想让连朝大哥和我出去到河东转转玩两天，现在地理也没啥农活了，都在家里闲着，正好让连朝大哥带我出去。”
　　“去河东？那里除了黄河滩和流沙，啥也没有了，你去哪里干啥？该不会是去找张连三吧？我告诉你小徐，我可以让你在这里吃，在这里住，念在你和望仑是同学的份上你对我家的那些保护队说啥、做啥我都认了，可是你要是去招惹张连三，我丑话说在前头，别怪我不客气。张连三是啥人你不会没听说吧？他是打仗的人，整天打打杀杀，听说还要招兵买马回东北打日本。我是本本分分的庄稼人，家里有几十顷地，我就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你别给我惹麻烦。如果你去招惹张连三，我绝对不能再留你。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你干你的大事，我种我的庄稼。连朝绝对不能跟着你去，你想干啥我不拦你，但是我不能主动招惹麻烦，你也不能给我带来任何麻烦。”
　　徐波看李子善这样的态度，也不好再往下说什么，就说：“那好吧老伯，我自己去。”
　　徐波去河东那里半个月以后回来的。
　　回来后徐波礼貌性的去给李子善见了个面，说了一些客套话，李子善问：“去见张连三说啥了？”
　　“老伯，没有见他，我只是去河东看了一下那里的风土人情。”
　　李子善瞪了徐波一眼，口气很冲的说：“你还对我说假话，小徐啊，看来我也不敢留你了，开学了你就去找地方住吧。我怕以后引火上身，我家里也住不下你了。”
　　徐波看李子善的口气很坚决，就说：“好的老伯，我感谢你在这半年时间里给我的照顾。我今天就去找房子，看学校里能不能找一间房子，如果能找到，我下午就搬走。再次感谢老伯这半年的照顾。”
　　下午徐波在村公立小学打更室旁边的杂物间里腾出了一片地方，放下了一张床和一块木板支起的简单的小桌子。
　　收拾好杂物间，徐波再次回到李家收拾自己的东西搬家时，他去上房了，李子善正在躺椅上抽水烟。看到徐波进来，只是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老伯，我要搬到学校了。这些天在你家里住，真的麻烦老伯了。”徐波说完从兜里掏出了一些钱：“老伯，这是我在这里吃住半年时间的饭钱，我交给老伯。”
　　李子善坐在那里，只是抬眼看了看钱说：“你来的时候我就说了，不要你的饭钱。”
　　“老伯，我不能在你家里白吃白住啊，不给你钱我心里有愧。再说了，我也不能——”
　　“不能干啥？”
　　徐波迟疑了一下，刚想再接着说，李子善说：“你放桌子上吧。”
　　“老伯不数一数？”
　　“多少就那样了，不数了。你搬走了，以后想来还来啊。”
　　这句话其实就是李子善下逐客令了，徐波看了看李子善，后退一步说：“打扰老伯了。”说完转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