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姐姐

　　　一根筋的姐姐更像他的妈妈，从四岁开始抓养他，直到他四十多岁还养着。这不是一骨连一髓的亲姐弟，谁能做到？
　　他姐姐四岁多，一天给弟弟穿衣喂饭，给弟弟接屎倒尿。白天背着弟弟，晚上陪着弟弟。
　　虽说有爷爷奶奶，但爷爷奶奶还得干农活，照顾家。
　　虽说有爸爸，但爸爸四海为家，天涯流浪。
　　照顾弟弟的担子，自然而然落在了姐姐瘦弱的肩上。
　　这个担子，他姐姐担了四十多年，直到他进了人间天堂，才终于卸下来。
　　他十一岁才能跪着走路。之前十来年，出外边都是他姐姐背着去。他趴在地上挪移，半边身子使不上劲，就像蛇一样蠕动。
　　他姐姐经常趴在地上教他学猫似的走路。
　　他被姐姐扶着四肢着地，慢慢向前走，时不时噗嗤一声就掉地上了，像个摔扁的青蛙。有时把他姐姐气得哭了，有时惹得他姐姐笑个不停。
　　而他没有因为摔倒而放弃爬行，他姐姐也没有因他经常跌倒而失去信心。她天天教，他天天学。功夫不负有心人，几年以后，没想到他能直起身子跪行。
　　这一变化，他给他姐姐减轻了大半的负担，可以有时间去做一些家务活。
　　一根筋家和奶奶家隔条沟，说远不远，奶奶走起来得半天。
　　刚开始，他姐弟两年龄尚小，住在奶奶家，到他四五岁，爸爸回来了，就把他姐弟两接回家。过一段时间，他爸爸去打理生意，剩下她们姐弟两在家。
　　爸爸离开家的时间，也是她们姐弟两最难熬的时间。每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姐弟两就站在院子里，哭喊着：“爸爸，你快回来，我们害怕！爸爸，你几时回来么？我们饿，爸爸！爸爸，爸爸……”
　　这样的哭叫声天天不断，时时飘出她们院落到更远的四周。
　　刚开始邻家听到了还跑过来安慰安慰，送些饭菜。后来也习惯了，充耳不闻。
　　他俩由于害怕，一晚上不关灯。他俩由于恐惧，钻在被子里，抱着头，大气不敢出。他俩由于饿，蜷缩着身子，一动不动。
　　只有白天，看到红红的太阳才有安全感，也可以到外边去。
　　他们的奶奶，这个时候拄着拐杖，提着饭菜颤微微地从沟底下的小路上走来：“哎！我可怜的两娃儿，都饿熟了吧？奶奶现在笨手笨脚的，一顿饭得做半天。”
　　一根筋对文豪说：“这样的日子不知他们过了多少年，也不知道是怎样坚持过来的，现在想起来都可怕。”
　　他还说：“我姐姐可怜，把罪受了，她太可怜了。”
　　他姐姐七八岁时，就洗衣做饭，打柴弄草。每晚烧炕时，姐姐不是把眉毛烧了就是把头发烧了，弄得满屋子都是烟，熏得他姐弟两鼻涕眼泪四溢。
　　做饭时，姐姐个矮，够不上锅台，趴在上边做。
　　小小的双手往往被锅沿烫得青一片紫一片的。切菜时常把手指割得左一道又一道的伤疤。
　　而这些一个又一个的伤痛，没有人抚慰，没有人包扎。自己哭毕了，疼过了，继续眼前的活。
　　姐姐为了照顾弟弟，没有上过一天学；为了照顾弟弟，没有出去打过工，学过手艺；为了照顾弟弟，她没有嫁到别人家，而是把姐夫接到了自己家——招了上门女婿。
　　从此，这个破碎的家有了“活”的气息，有了“温暖”的炊烟，门前有了“车迹马踪”。
　　那时，一根筋是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了，可以说自己能走路，吃饭，穿衣，上厕所，不连累家人。
　　他常说：“人要活的有志气，虽然我双膝跪地，单手拱天，也不能让人说我是个废物、白吃。”
　　但也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在别人眼里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为了活得像个人样，活得有点尊严，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帮姐姐做起了家务活：喂猪，喂牛，扫院子洗衣服……反正家中他能够到的地儿，能做的活儿，都跌倒爬起慢慢地去完成。
　　后来姐姐有了儿子，他有了外甥子，就做起了保姆。
　　每天姐姐起早贪黑地在黄土地上刨口粮，他在家给外甥子喂奶、换尿布、玩耍。外甥子睡着了他还能干一点家务。
　　小家伙若拉下了，又蹬又跳的，他一个手，拿捏不住，大便涂得四处都是。有时他又可气又可笑。
　　他做这一切心甘情愿，看到姐姐一天累得少言少语，能做一点算一点。
　　大外甥刚能呀呀学舌，碎步走路，小外甥降临了。
　　两个外甥都是他看大的。两个小家伙很依恋这个残疾舅舅，多大了还跟他一个床上睡。
　　一根筋经常说：“我两个外甥子我没白疼，对我比对他妈都好。”
　　在人间天堂，两个外甥经常来看望他们的舅舅，送好吃的，送好喝的。
　　还跟他们的舅舅开玩笑：“爱啊！你看舅舅的头型，像个黑社会老大。爱啊！你看舅舅脸大的，胖了，混得不错嘛！爱啊！这二年舅舅牛的，人来了眼睛都不睁。”
　　一根筋提起两个外甥，满心满眼都是幸福。
　　他姐姐撑起来“家”的这片天，他爸爸更是无牵无挂、无忧无虑地云游四海，天下为家地做他的生意，回家就成了个定数的季节——春节祭祖坟，贺新年。
　　三天年过了，就架着他的秃尾巴铁驴子，留下一串黑烟，一会儿不见了。
　　他奶奶到了要人照顾的年龄（爷爷早老了），他和姐姐义不容辞地去做，照顾奶奶的衣食起居，照顾奶奶的吃喝拉撒，帮奶奶提水烧炕……他做这些，没有想得更多，是自己的奶奶，就是亲人，亲人，作为孙子，孝敬是应该的。
　　他这个残疾孙子，可以说，比奶奶的健康孙子做得还要多，还要好。
　　奶奶走了后，他比谁都哭得伤心。他知道，又没了一个疼他的亲人了。
　　他奶奶有两个儿子，爸爸和叔父。但奶奶的后事是姐姐办的。
　　作为爸爸的长女，这个家的顶梁柱，替爸爸行孝，替自己敬孝，无可厚非。
　　作为一个女流之辈，没有推三推四，没有退缩，而力承重担，可歌可泣。
　　他爸爸去世了，也是他姐姐一手操办，平安送上山的。
　　他姐姐，这四十多年，付出了太多太多，他看着都心疼。
　　所以，姐姐是他唯一的亲人了，也是他最爱的人了。
　　有时候，他的驴脾气上来了，那根筋绷紧了，也和姐姐对着干。过后，才觉着对不起姐姐，往往一个人了后悔的锥心，偷偷地流眼泪。
　　他嘴里常念叨的还是姐姐，“这么多天了，我姐姐咋不来看我来？不知道我姐姐在干什么，难道把我都忘了？我姐姐把我往这儿一送，就不管我了……”
　　他对姐姐可以说，情深似海，无人替代。隔段时间若见不到姐姐，会想的哭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