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妈妈
作品名称:人间天堂 作者:王大虫 发布时间:2014-06-23 12:26:04 字数:3628
一根筋经常问文豪,“你说,我妈来看了我几次,每次都哭得流鼻抹泪的,她不是不知道我的情况,哭得到底是为啥?”
文豪说:“可能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太可怜了,悔恨当初不该抛下你。”
“现在后悔有什么用?”
“人都一样,做错事了才后悔当初的冲动,往往迟了,悔恨终身。”
一根筋不说话了。
他的妈妈工作的时候,他一岁多,他姐姐三岁多。
他妈妈上班了,把他姐弟两锁在房子,下班后才管吃喝。
时间久了,周围人都知道,这个房子里锁着两个孩子,他们的妈妈在上班。
他妈妈是个性情中人,工作以来,接触的人多了,见得世面广了,思想中就有复杂的东西探出了头。再加上别人的挑唆,引诱,哄骗,脑子中的复杂东西变成了不满,抱怨,挑剔。
她觉得自己太不幸,一生绑在犟驴一样的老头子身上,真的是亏大了。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人的思想保守,传统,封建,谁家女儿跟人私奔了,就像自家的祖坟被人挖了一样羞辱,抬不起头。跑出去的女人也没脸回故乡见父老乡亲。
因为当时的情况特殊,和她理想的婚姻有了千差万别,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只得屈嫁吴正刚。
而这个大她十几岁的老头儿她并不喜欢,脾气暴躁,经常对她大吼大叫。
她有委屈了没处伸,有悲苦了没处诉,打掉牙和着泪水默默地往肚里咽。
那时她还是个涉世不深的年轻姑娘,爱恨情愁懵里懵懂。
结婚后,以为这都是命,人生不过如此,就浑浑噩噩地虚度了几年光阴。
在这大世界里,她彻底睁开了眼睛:没有感情的婚姻是座坟墓。
女人最大不幸是嫁错郎。
她还知道了,婚姻不幸可以离婚。她试着向她的男人提出离婚的事,“老吴,我们在一起已经没有了感觉,还是离婚吧?”
吴正刚暴跳如雷:“你想离婚,早X你妈去了,儿子女儿这么大了,你离婚。我吴正刚在,你就别想把这婚离了。”
“那我们这样的生活有幸福可言吗?你放过我吧?”
“你想的美,我放过你,谁放过我?我有一口气在,你想也别想。”她翻不过男人的手心,就噤声了,跳腾的厉害,拳脚就来了。
在那个年代,农村离婚是件罕事,尤其一个女人提出离婚,那名誉扫地,就说是个婊子货。本来她的婚姻不怎么光彩,再这样一来,就没有立锥之地了。
一个女人若憎恶一个男人,反目成仇,就没有了一丝情感,看一眼都费劲,别说在一块过日子。
她心中的愤懑越来越深,怨恨越积越厚,把一切罪过归罪于两个孩子身上。
她暗想:“不是这两个小害活,我早远走高飞了,现在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我到底该怎么办?”
她知道,把儿女留给吴正刚这老不死的,还能活?是她身上掉下的亲骨肉,她舍不得扔下。她每天上班的时候心情还好一点,回到家,一直阴郁着脸,什么都不想看,给儿女也不想做饭。
一个人长久的伤心、悲愤,容易患抑郁症,思想钻了牛角尖,就走极端,——想到死:你吴正刚不让我走,你也别想过好日子!
这样的生活她不想再过下去了,想一了百了,但她实在丢不下自己的孩子,想到了一个惨痛的万全之策。
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夜深人静,她要和两个孩子同归于尽,眼不见心不烦,到另一个世界,也许能找到自己的欢乐和幸福。
这个“狠心”,她做了好多天的准备。看到两儿女可爱的样子,心就软了。女儿已经能说话,妈妈、妈妈地叫,她常常搂进怀中哭个不停。
她不知道自己如此做是否太狠毒?是否太没人性?但不这样做她又能怎么办呢?她不能把孩子留在世上,更不能把孩子留给吴正刚。
她想:“我的孩子为何要留给他,让他高兴!”
一提到吴正刚,她那善良的箭矢猛然间穿破了罪恶的防线,伸出了黑手……极度紧张的神经瞬间崩溃,疯了般冲出房门,永远的消失了。
也许上天有眼,也许上天太无情,突然间停电了,保住了两孩子的生命,但是,儿子成了重度残废。老天开了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玩笑!
人无论做出怎样的不善行动,都要为自己的行动付出代价的。
她们的爸爸回来时,两孩子已经奄奄一息,口眼歪斜,脸如白纸,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爸爸把他们两送进医院抢救的及时,总算从死神魔爪里夺回了生命。
女儿会说会笑,会叫爸爸。儿子却不动脚不动手,不哇啦哇啦,嘴始终半张开,眼珠子不像以前那么活灵活现、那么明亮。
过了几天,儿子右边身子明显有了问题。右手臂软弱无力,右腿软弱无力,肤色有了轻度的变黑。
医生进一步做了检查,说孩子右边身子神经组织已破坏,不受大脑的指挥。
吴正刚暴跳如雷,狠想道:“世上有狠毒的女人,哪有这么毒的女人,简直不是个女人,虎毒也不食子!”
把他好端端的儿子,一夜间变成了残废,他能不气愤!
家顷刻间天塌地陷,妻离子散,他已无心过日子。他把两孩子送回老家,他们的爷爷奶奶照顾,自己满世界跑,做了浪子。
隔一段时间回家看看儿女,送点吃的。每次看到儿子不像人样的可怜,泪水把心都淹了,往往跑到无人的山头上悲愤问苍天:“老天啊!我吴正刚命怎么这么苦?你收了我一个儿子,为何又把我另一个儿子致残呢?既然我是没儿的命,就别给我送来!我半辈子刚直不阿,不畏权贵,总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到底哪儿错了啊!
老天爷啊!我做事做人从来都不服输,可我的家庭、婚姻败得一沓涂地,这到底是为什么啊!老——天!?”
也许他在商场上是个强者,但在情场上绝对是个弱智。
一根筋的妈妈一消失就是二十多年,在他的心思里,妈妈这个词只是别人家孩子的专利,对于他,是陌生的。
小时候,他口语不清,没人跟他说话,也无人说到他的妈妈。
他懂的一点事,爷爷奶奶给他说过他妈妈的一些情况。他才知道自己和其他的孩子一样,是有妈妈的,不是像有的孩子骂他是从石头缝里蹦出的野娃。
自知道了他有妈妈,天天缠着爷爷奶奶问妈妈的样子。
听到的都是:“你妈妈年轻,但无情;你妈妈漂亮,可是狠毒……”
在他脑海里形成了“妈妈”就不是个好东西。
所以,妈妈在他心目中只是一团雾,一片云,一块石头。
那一年正月里,他们家来了个四十多岁的女人,风华正茂,容光焕发,穿着时尚,看上去很体面,像从大城市来的那种富贵做派。
说起来是他的妈妈。一时间,他惊呆了。他姐姐惊呆了。他姐夫惊呆了。
几十年没见过的妈妈,几十年没有叫过妈字的妈妈,像惊鸿一样突然降临在他们的院落,一时反应不过来,也难以接受。
他姐姐不知道是那根神经断线了,哭着跑回了房子。
一根筋还定定的坐在院中,看眼前的女人,心想:这就是我的妈妈,我妈妈原来是这样,脸上看上去并不恶毒,还很面善,怎么会残害她的儿子呢?是不是她们都说错了?
他妈妈眼睛里盈满泪水,双手抖动,围着一根筋慢慢的看,颤声说:“你,你是小虎子(小名)?小虎子,我,我是你妈妈,我是你妈妈!小虎子,妈妈来看你了,你听见我说话吗?”
一根筋没有答话,心说:“我知道你是我妈妈,你哭什么?”
他妈妈抹了一下眼睛,吸溜着鼻涕,上前一步摸着一根筋的衣服,说:“你看你这衣服脏的,像个泥母猪么?你看你这裤子烂的,像个叫花子么?你看你脸黑的,多少天都没洗过了?你一天把你脸洗干净嘛!”
猛然间她不说了,直起身子四周翘望,声音不再颤,提高了,“你爸呢?小虎子,你爸哪里去了?他咋不管你,这个老不死的,一天咋不管你?”
又猛然间,声音里有了狠劲,“吴正刚这老牲口哪里去了,逛了一辈子还没逛够?你看把我娃放在家里成了啥样了,要娃不管娃,你还是个当老子的吗?”
正骂得起劲,吴正刚从大门外走进来,见是跑了几十年的老婆,惊讶之余,脸色从红转黑,再转白,转了几来回,嘴唇动了动,没有说出什么。
一根筋的妈妈看到吴正刚,开口就骂:“你个老东西,咋还不死?”
吴正刚强压下的火气,终于爆发了,“你咒我死,你咋不死,你个卖X婊子。我不是看在儿女的面子上,我一刀子把你抹了呢!”
一根筋看着这两个老男女,有点可笑:真是锥子对剪子,碰在一起就杠上了,幸亏没有生活一辈子,不然天天硝烟弥漫,没有消停的时候。
他想:几十年都没有见面了,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还忘不了?既定的事实就是把对方杀了也改变不了我残疾的身体,我看你们都不是省油的灯。
他姐姐跑出屋子,尖声说:“你们别再骂了,回来就为骂仗吗?跑来干什么?”
他姐夫和稀泥,“姨娘,姨夫(岳母、岳父),你们进屋,到屋里说话也暖和。”
一根筋的妈妈翻眼一瞪,“谁是你姨娘?”
他姐夫结巴了,“那,那,那你女儿是我……”
吴正刚进到房里转了一圈,出去了,一直等到他以前的妻子、现在的仇人走了,才回来。
他妈妈住了两天走的。妈妈给他买了衣服,好吃的;给他姐姐也买了衣服。
妈妈帮女儿做饭,给儿子洗衣,那儿忙了那儿去。
她和一根筋一说话,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一根筋说:“你哭啥呢?我现在这样子,你是知道的。我这辈子可以说是完了,再一闭气彻底完了。”
他妈妈听了哭得更加伤心悲痛。
她现在流的是赎罪的泪,是悔恨的泪,是心痛的泪。
后来他妈妈来过两次。来了他爸爸就走了,怕在一起没好言语。
不过,他爸爸偷偷地送回羊肉,叫女儿做着吃去。其实是给他妈妈吃的。
看来他爸爸对他妈妈还是旧情不忘,虽然碰上了吹胡子瞪眼,心底里早原谅了他妈妈的一切无知行径。性格决定命运,真是这样。
一根筋对妈妈来与不来,已经习惯了。来了不会大喜过望,走了也不会伤心悲痛。他提起妈妈,多数是轻描淡写,没有他爸爸、他姐姐那么恩重如山。
但他经常说:“我妈来就来,来了哭什么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