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好姐妹

　　苏小婉是前院服务员。她人很和平，四十多岁，中等个，身体看上去圆实，匀称，但很苗条；脸方，唇厚，大眼睛，很协调，加上烫短发，传统式的气质女人。
　　说话条理分明，层层递进，思想深邃，但玩笑起来，有时像个孩子，娇声娇气的，和她的年龄有点不符合。
　　正因为她笑得灿烂，笑得可爱，第一时间文豪就记住了她的笑。
　　他到人间天堂的第二天，还住在平房里，中午进来个笑容满面的中年女人，看着很亲切，就是后来的苏小婉。
　　她的自行车，就放在他住的这个房子里，进来看看在不在，这是她后来说的。也许她是借机看看来了个残疾人是什么样子，但是她没有说过这话。
　　她一开口，脸带满笑容，说：“你是怎么残疾的？”
　　他说：“车祸，致成了高位截。”
　　她可能对“高位截瘫”的病情并不了解，又问道：“你再哪儿不好？”
　　他笑着说：“这一个地儿就把我致死了，再敢哪儿不好！”
　　她觉着自己问错了，有点不好意思，笑着转身走了。
　　文豪只记住了她的笑。
　　过了几天，下午，他坐着轮椅在院中转，苏小婉走过，问道：“来人间天堂能适应吗？”
　　他说：“慢慢就适应了，你去哪儿？”
　　她说：“我回家。”
　　他说：“那我送你？”
　　她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回头问：“你送我，我坐哪儿呢？”
　　他开玩笑：“坐在前边啊！”
　　她笑着回头走了。文豪又记住了她的笑。
　　他搬到中院，和苏小婉才有了联系。
　　她不仅笑的灿烂，花儿扎的更灿烂，跟活的一样，姹紫嫣红。
　　她每天早晨把卫生打扫干净，在房子里除了扎鞋垫还是扎鞋垫，再没有什么爱好。
　　她每天都来陪文豪坐坐，聊聊天，说说话。手中扎的鞋垫儿从不停下。她说刚来人间天堂的每一个人的感觉都一样：孤独，落寞。但时间一长，看到这些老人就跟亲人一样可爱。
　　他进了人间天堂，也有这种感觉。
　　苏小婉说：“刚开始来的院民都恋家，不适应，心慌得不行。有人一起聊聊天，说说话，时间会过得快一点。”
　　她做到了。文豪也挺过来了。
　　她有时会叫上秦小荟、柳小茜一同来文豪的房子，说话，玩笑。
　　柳小茜在人间天堂已经工作一年多，而秦小荟刚来十几天，对人间天堂的情况不大了解，人生地不熟的，很少走动。他住平房里那几天，她都不知道，只听说来了个残疾人，人很俊，很精神，没想到后来成了小弟弟。
　　苏小婉的兴趣爱好很广泛，看到什么都想学学，并且会立马实施。像她老公说的那样，想一招是一招。
　　她性子急，对没有尝试过的东西都好奇、新鲜，想自己亲手弄弄。可是她的时间有限，要管家庭，照看孙子，还要上班，不可能把大把的时间用在玩乐上。
　　不过，她好学，学什么会什么。
　　她最喜欢的事就是读书，但一生中最遗憾的事还是读书！
　　她是她们兄弟姊妹中排行老幺，身体比她的哥哥姐姐们都棒（现在，她的身体比她的哥哥姐姐们都差），父亲就留她在家里干活，让哥哥姐姐去读书。她每天哭着喊着要上学，吵烦了父亲，才允许她去学校报名。
　　那年她已经十一岁了。她对这来之不易的读书机会，非常的珍惜，放学回家干完活，抱着书本就读就写。她用优异的成绩回报父亲，让父亲觉得叫她上学不是件错误的决定。
　　到了四年级，她父亲仍然叫她辍学，回家来干农活。
　　父亲说：“一个女子上啥学呢，回家来学点农活技术，嫁到别人家不会受罪，你姐姐是身体太虚弱，干不了活，就叫她先上着吧！”
　　读书的念想一直盘桓在她的脑海里，并且愈来愈强烈，最后冲破所有的顾忌，找来邻里的一位哥哥，给父亲做思想工作：“叔，小婉是个读书的苗子，你就让她读完小学吧？”她父亲勉强同意的。
　　五年级快毕业时，她父亲再向她下了最后的通牒：“不念了，回家。”
　　她知道继续读书无望，父亲已给了她最大的宽限，最大的恩惠，再要求就是自己太不懂事了。她心中始终有一个梦想：看看三中中学。
　　也许每一个学子都希望自己有踏进最高学府的机会，哪怕去转一圈，看看环境，也知足了。
　　这个梦想自升起在她的胸膛，就一直没有落下来过。
　　她找到班主任，说：“老师，你给我爸爸说说，让我参加统考，我还想看看三中中学是什么样。”
　　班主任找到她父亲，说：“苏小婉必须去考试，这是学校统一的安排，每一个学生都得参加。”她父亲无法，同意了。
　　没想到，她竟然考出了全乡前五名的好成绩。老师夸，同学赞，说她不读书太可惜了。
　　五年级下学期，她已经不好好学习了，每天只完成老师交代的任务，再就是呆坐着，满脑子想的是回家回家。统考成绩好与坏对她来说已经无所谓，还没有看看三中中学的环境重要。
　　所以她不紧张，心平气静，结果用极佳的状态发挥出了好的成绩。
　　这就是好的心态，决定好的成绩。
　　她希望这好成绩能换回父亲不让她上学的态度，结果，父亲还是留下了一个愤怒的背影。这个暑假她过得孤寂，过的沉重。
　　在暑假的一天，她发现了机会，偷梁换柱的大胆想法就冒出了大脑。
　　她和三姐上街买花布做衣服，父亲给了她两一人两块六毛钱，妈妈又给了她一元，总共六块二毛钱。她手中握着这么多钱，和上中学的学费相差无几了，脑子里又有了上学的念头。
　　一路上，笑容满面，姐姐长，姐姐短，姐姐是个大白脸，嫁在那儿都不缺衣缺钱；姐姐乖，姐姐好，姐姐是个大宝宝，天天开心天天笑。给她三姐贴膏药，说好话，希望三姐拿出她那两块六毛钱支持她上学。
　　三姐心软，看到妹妹读书心切，又是这么的可爱，欣然同意了。
　　两人在街上花了两毛钱，回家把父亲骗了个严实。
　　学费还差一块钱，就跑到了大姐家。她姐夫是个开车司机，知道有钱，可她大姐只给了她一元钱，多一分钱都没给，心里只骂她大姐是个细毛，口里没敢说。
　　到了上学，和三姐偷偷地烙了七个馍，是那种没有发酵面的馍——死面饼子。偷偷地背着干粮来到学校，才知道学费七元，还有一元钱学杂费。举目无亲，低头无友，为一元钱蹲在地上就哭起来。幸好她们村中的一个同姓姐姐给了她一元钱，才如愿入了学。
　　上学期间，父母不支持，还左拦一下，右拦一下，只得自己给自己做馍做菜，洗衣缝鞋。每次只做七个馍，做多了怕父母骂。在学校一天只吃一个，早上半个，下午半个，就这样支撑了一学期。
　　一个女孩子，为了达到自己的梦想，竟然能如此的忍饥挨饿，忍辱负重地去实现自己的目标时，文豪相信。
　　因为他网上认识的一个网友，二十四五的大姑娘了，一个鸡蛋，一碗米汤就是一顿饭。一个苹果也是一顿饭。一个月只有一百块钱的生活费，他不知道她的大脑承载的学业负担那么重，营养是怎么跟上的？但她坚持下来了，还学了两门专业，后又考上了研究生。
　　所以，人的精神世界大于物质世界。
　　苏小婉她考完期末考试，发卷子时没有她的试卷。问班长说没有见，问老师说都拿去了。其他同学都在，唯独没有她的，就趴在课桌上哇哇哭号。
　　班长才从自己的书桌仓里拿出来，笑着说：“你一学期都不大说话，默默无语，我还以为你不会说话，故意不发给你试卷，看你怎么说！”
　　也许从那一学期开始，也许更早的时候，她就不说话了。
　　任何事情对她都没有了兴趣，看到高高的太阳是冰凉的，看到鲜鲜的花儿是冰凉的，整个世界都是冰凉的。
　　她在家帮父亲干了几年农活，不多说一句话，你说我干什么就干什么，你说我休息就休息。
　　她不想说话，她恨父亲，不清楚父亲为何不让她念书？她最不喜欢干的农活，天天不离手。
　　后来有了孩子，她理解了父亲当时生活的艰难，但她没有像父亲那样做，自己累死累活，都要供养孩子上完学。
　　在婆家，她仍然像个木偶，独来独往了几年。她的性格有了变化，是来到县城后；有了大的变化，是在人间天堂。
　　她看到这么多的老人，身世比她可怜多了，却活得如此的开心，为何我一定要苦瓜着脸呢？
　　她开始学打字、发短信。他把她的手机键盘上的字母，用大小写原模原样的标在纸上，她照着学。没几天，就学会了，短信发的很快，很有见地。
　　她写日记，十几天写一篇。文字、语言表达并不到位，但故事还算完整，经他修改，是篇有头有尾的文章。她会认认真真地抄在笔记本上。
　　她又跟他练书法。草书“虎”字写得有模有样，认真起来有大师的风范。
　　他们常玩笑，若有机会上台表演书法，她代表文豪去写，写完后，说：“我是文豪的学生，现在请我的老师，上台表演口书。”
　　他们经常开这样有趣的玩笑。加上秦小荟，柳小茜，她们都爱笑，也都能放开的笑。
　　三个女人在一起，会笑成一团。
　　有时晚上，他兴趣高涨，就“口”写起了毛笔字。
　　苏小婉，秦小荟，柳小茜帮他弄墨，裁纸，一写就是几个小时。
　　写好几副字，翌日，几姐妹再帮他盖上印章，收好。
　　正因为他的毛笔字，结识了好多新老朋友，人间天堂的老人们从新认识了他。有好奇的老人，晚上专门来看他口书。几个姐妹的家人和朋友从中也知道了他。某爱心协会的朋友们从中知道了他。某小学的师生们从中知道了他等等。
　　他的毛笔字谁喜欢，都是有求必应的。并非是他的毛笔字写得有多“好”，而是希望他那“心跳不止，奋斗不息”的精神传递给那些喜欢学习，追求梦想的人们。
　　只有坚持不懈地走下去，就有机会达到成功的彼岸。
　　苏小婉，秦小荟，柳小茜，于小青她们都非常支持他的毛笔字，自己掏腰包给他买笔，买墨，买纸。因为她们从他写毛笔字的美妙中收获到了快乐，感到了兴趣，增长了见识。
　　他们这样欢欢乐乐地过着一天又一天，让他忘了漫长的时间，忘了没有网络上不成网的苦恼，没有电视的寂寞，又不影响三姐妹她们的工作，也不耽误各自的作息时间。
　　有的人不安了，有的人嫉妒了。
　　害怕她们和他在一起的时间长了，生出什么事情，会把一些不好的东西，传到网上去，与他们不利。什么事情，什么东西，他一概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就是知道，也不会拿这些无根无据、捕风捉影的东西大发厥词。
　　他是一个玩文字游戏、编编故事、写写小说的，不可能没有道德的观念，不可能没有阳光、上进，以教育为主的思想。
　　有人嫉妒他的房子里太欢乐、太开心了。
　　有人嫉妒三姐妹为他做了这，做了那。
　　有人嫉妒……
　　但这些无稽之谈、捕风捉影的事无人理睬。
　　几姐妹行的端，走的正，不怕夜半鬼敲门，照样开心每一天。
　　当她们知道大堂主已支持他去看病，都高兴地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