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香（九）

九香从父亲的墓地回来的途中就病倒了。
整个人就像跟抽了骨头一样，只剩下软不拉叽的一团肉，好像自己手啊脚啊头啊什么的，都不是自己的，完全不听自己的使唤。连翻个身，抬个头都得母亲帮忙。
龙芳看着瘫痪在床上的女儿，不禁悲从中来。她想到自己的命怎么会这么苦，比那黄莲都不知要苦多少分。怎么这些不幸的事都落到自己的头上来了呢？难道是自己前辈子做了太多的过余的事？可这惩罚也不应该落在丈夫和女儿身上，应该落在自己的身上。看来是老天太不公平了，他完全没长眼，不知道可怜人。于是龙芳在心里喊，老天吔，你要是叫我女儿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也不活了，你要收，就把我俩娘母一起收去算了。
九香吃不下一粒饭，连喝口汤都喊恼火。人也是一会儿清醒，一会儿迷糊。不过，九香自己倒觉得自己很清醒，其实就是迷糊。她看到自己眼前好像有一座断头台，她要上去了，就要死了，就要死了。她一迷糊时，就会做着一个同样的梦，梦中的情景是：在漆黑的夜里，家里到处都是点燃的蜡烛，一群黑衣人，看不见头，在房子里走来走去。她看见父亲躺在一个铺满稻草的床上，象是死了，可又象是活着。她看见他坐起来，想说话，又没说得出。一会儿人又不见了，只见一堆稻草，她跟着赶到了屋外，前面有几个没头的黑衣人，那是一条乡间小路，也许就是通往阴曹地府的路，她加快脚步，想要求前面的两个黑衣人不要带走爹，可怎么赶也赶不上，直到赶至悬崖，她一步跨出去，猛然觉得自己的身体一直往下沉往下沉，然后猛醒，发现自己满头的汗，还有冰冷的泪。
村子里各种说法都有。有说是撞了煞。说是可能在她父亲出柩时，她父亲的鬼魂撞到了九香，于是鬼魂附着在九香身上了。他们中有人说自己亲眼见到那些撞了煞的人就像九香这样子。如果要解煞，得找道士来把九香体内的鬼魂驱走，只要把鬼魂驱走了，这人也就好了；有说是九香父亲埋的地方不对，这地方亏九香。这些人还举出确凿的例子，说是邻村哪个地方有一家人，那家的老人一埋下去，他的后人里就有两个人事不醒，就像九香这样。送到医院去后，有一个就死在医院里，还有个也要死不活的。最后另外找了个阴阳来，重新看了一棺地，把老人重新葬下去后，住在医院里的那个就好了。有人就反驳说，这葬地方，只管男不管女。另一方就说，九香没出嫁，能管着的。于是，大家各执一词，互相说不服对方。龙芳作为一个农村妇女，她自然相信这些。虽说现在解放三十来年了，可这封建迷信思想在农村还是很浓厚的。虽然大家也认为这是迷信，但大家却抱着可信可不信的态度，最终采取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其实也就是相信了。然而，要把曾军另外葬个地方，却不是一两天就能办好的事。要是期缓，还不知等到哪天呢！现在人都这样子，等你把人另外葬下去，这人恐怕都不行的了。
葬九香的父亲这天，郑老师赶来了。因为郑老师赶了礼，所以龙芳和九香就请郑老师这天来吃早饭。在当地有这种风俗，凡是为死者赶了礼的人，必须得在死者家里吃点什么东西，哪怕是喝一口水也好，不然你就会带上霉运。
郑老师是当老师的，自然相信科学不相信迷信。可她来，一是领情，二是想劝九香回学校复习。而第二方面才是她主要的目的。谁知郑老师一来，就见到九香屋外堆起了人。大家都好像在谈论着什么，显得很慌乱的。郑老师想到可是大家在谈论葬九香父亲的一些事。等她到了九香家里时，才知道是九香病倒了。大家见郑老师来了，都纷纷跟郑老师打招呼，看得出大家对郑老师是挺尊重的。
其实这村民，别看他们没多少文化，可他们对有文化的人都是很敬重，而老师在他们眼里就是很有文化的人。
龙芳正在那里六神无主，不知该怎么办。她见郑老师来了，好像遇到了救星，一把抓住郑老师的手，整个人成了泪人了。她一个劲地对郑老师说：“怎么办哟？怎么办哟？”
郑老师毫不犹豫地对龙芳说，赶快把人往医院送，别再拖时间了，越拖那病情就会越重的。龙芳听了，马上找了几个人，把椅子捆成滑杆，抬起九香就往医院跑。
主治医生还是张医生。他检查后，对龙芳说，九香这是先前在医院伏侍她父亲时劳累过度，身子虚弱了，再加上她父亲的死，她又过份地悲哀，两方面一夹攻，她当然就受不了了。张老师又打了个比方说，这就像我们扯一根橡皮筋，本来这橡皮筋就要断了，你不再用力扯，它就会回转去，又是好好的一根，结果你还用力扯，这橡皮筋不断才是怪事。
龙芳听懂了，便问张医生咋个办。
张医生说，这病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得需一段时间来调养。说着，张医生就叫护士给九香挂上液体。然后又安慰龙芳，说是输了液后，这人就会有好转的。
果然在输了液后九香觉得自己身子不那么软了，感觉到有骨头，可要起床还是不行。九香想看书，可当她一看书就觉得太阳穴发胀，头很疼，好像有很多针在刺。从早到晚便只能望着吊瓶度日。对于即将到来的中考，九香心里很急，她不是怕考不好，而是怕自己到时起不了床，不能进考场考试。
郑老师没去医院，而是回学校向领导汇报了九香的情况。学校领导听后，就派郑老师来探望，并叫她尽量争取医院的支持，请医院想方设法让九香好起来，让九香能参加中考。学校指望着她争光的呢！
郑老师找到了张医生。张医生说他知道九香的情况，很佩服这小姑娘，也很同情这小姑娘，他会尽自己最大努力，让九香能上考场。郑老师听了，对张医生表示感谢。
九香在见到郑老师时，很是感动。她叫母亲把她扶起来。郑老师赶快制止了，叫她就那样躺着，不要动。
郑老师看到九香苍白的憔悴的面容，心里很不好受，鼻子也酸酸的。郑老师与九香虽然是师生关系，可她俩其实是情同姐妹。
郑老师跟九香讲了班上的一些情况。说是班上的同学知道九香病了，都想到医院来看她。郑老师想到学校离区上路程这么远，加上现在马上就要中考了，就劝阻大家。并对同学们说了，她代表学校和班上同学去看望九香，把大家的这份心意带给九香。叫九香好好养病，争取能参加中考。
九香听了，就对郑老师说，到考试那天，她就是爬也要爬到考室去。郑老师劝她，说是现在不要去考虑考不考试的问题，现在一心想的是怎么养好身体。只有静下心来，那身体才能好得快的。
考试的那天一早，郑老师来到医院，她问九香能不能参加中考。其实九香还是觉得浑身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不过她强打起精神，说自己能行。叫她母亲扶她起来。她一下病床，两只脚只打闪闪。郑老师说，如果实在不行就算了。九香把拳头捏得紧紧的，说她能行。
张医生也来了，他知道九香是在凭着不屈不挠的精神和顽强的意志在支撑，他也很受感动。正好医院派往考场派的医生中就有张医生，所以，张医生就说，他把液体带到考场去，如果九香坚持不了，他就在考场输液。
郑老师专门去叫了一辆车来，然后把九香搀扶着上了车，到了考场，又把九香搀扶下来，并把她搀扶到考室。同时对考室外的考务工作人员说了九香的情况，请他们多注意一下，一旦有情况就通知她。
就这样九香咬牙坚持考试，据她说，考得还可以。
最后一天下午是考物理和化学，当时这两科是合为一科来考的，总分是一百分。这两科也是九香的强项。说来也奇怪，对于女生来说，数理化是她们的软肋，她们往往就是栽在这些科。老师认为这是因为男生强于逻辑思维，女生强于形象思维的缘故。然而九香却是不但文科强，理科也强。这确实是难得的了。所以，全校老师都认为九香是颗苗子，她的前途是未可限量的。
可是就在考这两科时，九香刚开始做题，就猛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昏迷了过去。当郑老师听到考务人员喊她时，郑老师也差点儿昏了过去。其实从刚天始考试时，郑老师就一直在为九香提心吊胆，想到现在是最后一科了，看来九香能坚持过去的了，郑老师不由得以手击额，表示谢天谢地。没曾想，自己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郑老师和考务工作员一起把九香扶到考务医疗室。张医生临时为九香做了急救，并把带来的液体输上了。
九香醒来时，问郑老师，她怎么会在这里，她是在考试啊！郑老师心里很难过，说不出话来。还是张医生对九香说了情况。
九香听了，就要到考场去考试。
张医生说，你现在动都不能动，怎么去考试？
就这样，九香因为有理化这科没有成绩，离中专线只差几分，学校教师都觉得太可惜的了。因为按九香的成绩，理化这科考过九十多分是没有问题的。可事实摆在眼前，九香只能接受。不过，九香的成绩在普高中却是高分了。
九香在拿着普高通知书后，跑去她父亲的墓地，在那里躺了整整一个下午。
郑老师怕九香想不开，特地来劝她。说是凭她的资质和聪慧，就是在普高里读，考个大学也是没问题的。叫她不会灰心，一切从头再来，说不定这对她来说还会是好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