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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香(八)

作品名称:九香      作者:月儿常圆      发布时间:2009-10-12 10:31:07      字数:5296

九香的两个哥哥曾华曾财倒是时时惦记着在住院的父亲,俩人也想天天跑起来看看父亲。他俩知道父亲得的是绝症,是掐着日子活的了,看一天就少一天,如果不趁父亲还活着的时候来看,今后想看都看不到了,那时来后悔也没用的了。就像人们常常骂那些不孝之子:“在生不孝,死了滴尿。”
可他俩的婆娘(妻子)不同意。说是跑那么勤快干啥子,每天去看还不就是那个样子,病恹恹的,要死不活的。这两妯娌在这个问题到连成了一板腔。平实两人都在打着各自的肚皮子官司,背后阴到说对方的不是。这虽然属于婆婆客爱理小家子话,可倒也映证了一句俗话:“弟兄唯愿弟兄穷,妯娌唯愿妯娌怂。”曾华跟曾财虽然也算是有脾气之人,当年提刀杀大队革委会主任,真算得上是血性男儿。可他俩在婆娘面前却是软蛋,与先前简直是判若两人。用龙芳的话来到说,是两个媳妇骑在两个儿子头上拉屎拉尿,真是丢曾家人的脸。可龙芳说这些话也不敢当着媳妇说,只能是背地里和几个老婆婆唠嗑唠嗑时说说。不然,儿媳听到了,还不闹翻天。俗话说:“儿好不如媳妇贤。”“接了个媳妇丢了个儿。”就是这道理。
曾华曾财虽然被婆娘管得严严的,婆娘说一他俩不敢说二。可这回毕竟不同于往日,因为这住院之人不是平常人,而是自己的亲生父亲,那可是与自己血肉相联的,照书上的说法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呢!因此在这一次,他俩算是破天荒地反抗了婆娘一回,没全听婆娘的。虽说大家平时开玩笑说,听婆娘的话有喜。于是,曾华与曾财便隔三岔五地来一趟,来了坐坐就回去,却不敢坐久了,怕回去晚了,婆娘会骂。即便这样,他俩的婆娘还是知道了,她俩也还算是精灵,并没骂,而是假装不知道,睁只眼闭只眼。确实,一个人,做事不能太绝,不然就会出事的。凡事得像诸葛亮一样,恩威兼并,软硬兼施。
龙芳见两个儿子畏畏缩缩的,像个缩头乌龟,心里就来了气,直骂这两个儿子没孝心。其实龙芳心里也明白,这不能怪儿子,只能怪那两个狐狸精的儿媳。如果两个儿子不顺从儿媳的意,她就用绝招来治你——一哭二闹三上吊四回娘家。儿子也真拿她没辙,只得听从她。龙芳虽然明白这些,可她有时气不过了,也会背着媳妇骂儿子几声。母亲骂儿子,天经地义,当儿子的只能听着。像这样,这做儿子的也还真难做的,就像那耗子钻风箱——两头受气。反正受气受惯了,也不在乎母亲这点气了。儿子的不在乎,让当母亲的更加生气,可你生气管啥用,如果把自己气到了,还不是自己背时。九香常常劝母亲,叫她不要这样,说是您既然知道哥哥嫂嫂是这样子的人,你骂能起什么作用呢?您不骂也许还好些呢!女儿的话龙芳能听得进去,她便会满是疼爱地望着女儿,说自己今后只能靠女儿了。九香也向母亲保证,叫她放心,说是今后女儿吃什么母亲就吃什么。龙芳听了女儿的话,感动着直掉泪。
现在在这医院,幸好有个温柔体贴的女儿忙前忙后,不然,让她龙芳一个人在医院伏侍,不知会忙成什么样子?看来人们说“女儿是妈妈的贴心袄”这话说得真对。
龙芳想到自己的女儿才十四五岁,年纪太小,身子骨还嫩,就像地里刚刚长出来的那些苗苗,禁受不住折腾的。像她这样一天到晚楼上楼下的跑,究竟跑了多少趟,还真数不清的,自己的女儿肯定得累坏了。自己这当母亲的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累坏了身子,不然还配当母亲么?再说,自己后半生还得靠女儿呢!于是,龙芳叫九香在病房里看着父亲,有什么事,她出去做。
九香不要母亲去做。说是母亲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万一摔倒了,两个老人住院,她一个人怎么照顾得过来呢?龙芳知道女儿用这话来堵自己的嘴,好让自己打消念头,这也是女儿孝心的表现。
一个人确实得有孝心才行。人们常说,屋檐水点点滴。那意思就是说一代代薪火传递,即养儿防老,那防老就是养老送终。人都是要老的,这是不可改变的新陈代谢规律。而人老了,难免会有个病痛什么的,这就需得儿女们来照顾伏侍。所以,抚养儿女是父母应尽的义务和责任,而孝敬老人也是儿女们应尽的义务和责任。在中国,千百年来,都在大力弘扬“忠孝”,这已是一种传统美德了。
九香是血肉之躯,不是钢筋铁骨。她每天这样跑上跑下的,也觉得很累。有时,有了一段空闲,她便拿出书来看,看着看着,那瞌睡袭来,尽管九香很是努力地与瞌睡战斗,可眼皮子却有如千斤闸一样合拢来了。当她刚要进入梦乡,手上的书滑落下去,“啪”的一声脆响,把九香惊醒了过来,她马上从地上捡起书,又全神贯注地看起来。就是这么闭一下眼,九香觉得自己的精神又好了,那瞌睡又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龙芳见女儿一脸的倦容,很是心疼,就劝女儿到床上去躺躺。九香对母亲笑了笑,很甜,然后摇了摇头,说自己这么眠一下,精神很好的了。叫母亲尽管放心,她的身体是累不垮的。所以,九香每天总是尽量让自己精神饱满,在大家面前就像一只小羚羊一样,活蹦乱跳,好像她并不知道累。病房的人和那些医生护士都不知这小女孩是哪来的这么好的精神。
虽然龙芳和九香对曾军伏侍得很周到,可他的病不但没有丝毫的起色,反而比预计的恶化得还要快。张老师告诉九香,说这是因为她父亲已放弃生的欲望。九香问张老师,她父亲为什么会这样呢?张老师笑了笑,觉得这小姑娘问的问题很幼稚。这病人怎么想的,当医生的怎么能知道呢?就是心理医生来也会弄不明白的。不过,他看到九香很希望在自己这里能得到答案,他便不忍心让这小姑娘失望,就说,恐怕是病人觉得自己早点离开,可以让亲人早点解脱吧!九香一听,眼泪就来了,她认为父亲肯定是怕耽误自己的考试。张老师见九香成了泪美人了,就安慰了九香几句,然后叫九香去把她母亲叫来,他要跟她母亲说。九香就叫张老师跟她说。张老师说,我怕说出来你受不了。九香擦了擦泪,对张老师笑了笑,张老师看到这笑,觉得很凄然。九香说她受得了,不管是什么,她都受得了。张老师很佩服这小姑娘,小小年纪,竟然这么的懂事,真是少见的。于是,张医生对九香说,她父亲恐怕只能活两三天了,如果不趁早把人抬回去,恐怕会死在医院里。
当地有这样的风俗,死在外面的人,只能停在屋外面,不能停在堂屋里。今后死者的灵魂也只能在屋外面游荡,而不能进屋里,就像那孤魂野鬼一样。因此,在得知这人要死了,都会想方设法把人抬回去,让他在家里落下最后那口气。
曾军也好像预知自己大限来临了,在他清醒过来时,叫龙芳快把他抬回去,他不愿死在医院里。龙芳没法子,只得请人把曾军抬了回去。
堂屋里铺上了厚厚的谷草,谷草上铺了一床席子,有一床十斤重的被褥,这就是临时地铺,曾军在离开前这两三天就睡在这地铺上。
他们这样做是有讲究的。因为如果让曾军睡在床上,怕就怕曾军在落气时,大家不晓得,死在了床上。照当地风俗,如果人死在床上,他在阴间就会背着床过日子,这么一来,在阳间累了一辈子,在阴间还得累一辈子。在阴间去累一辈子,这笔帐得算在后人的头上。而睡地铺就不存在这情况。曾军睡在地铺上,龙芳和九香还有两个儿子媳妇坐在周围守候着,为的是在曾军走的时候好送上一程,也让曾军走得安心。
当天晚上,曾军在地铺上痛得直打滚,好像是黑白无常在索他的命了。他那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就是铁石心肠的人听了也会落泪的。曾军痛不过了,就叫龙芳拿农药跟他,拿刀子跟他,还叫他的两个儿子把他背到堰塘里去,总之是他不想活了,他要快点死,因为他觉得死比活着更好。确实,像曾军这样痛苦的活着,也许死是最好的解脱。妻子龙芳和两个儿子当然不会照曾军说的去做了。曾军就破口大骂。龙芳就叫大儿子去喊赤脚医生来,看有什么办法能把痛止住。大儿子听了,一边抹泪一边往外飞跑,急着去喊赤脚医生。
赤脚医生很快就喊来了,是曾华硬把他拉来的。他一来就说他没有办法止痛,因为他没有这药。龙芳就问医生要什么药,医生说是“杜冷丁”。这药名儿,龙芳一家人都没听说过。医生说,这药只有区上的医院里有,是严格控制着的,一般人是拿不到的。
九香听说医院里有,就说她去拿,她这几天跟医院的医生和护士都混熟了,她和那些护士都以姐妹相称。说完她就跑了出去。龙芳就叫她二哥跟九香一起去。怕的是这深更半夜,一个女娃娃家会出事。
在到区上的十来里路,九香和她二哥来回都是在小跑,因为他俩都明白,多耽搁一会儿,父亲就会多痛苦一会儿。等九香把药拿回来时,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起来似的,浑身湿淋淋的,她也累得差点虚脱了。
医生赶紧给曾军打了一针,过了半个来小时,曾军的痛平复了些,他没大喊大叫,只是呻吟着。回家后第三天,连杜冷丁也起不了多少作用了。赤脚医生就直摇头,说是这人没多少时间了。
果然在这天下午三点过,曾军一下子不叫喊了,好像好的痛苦一下子解除了。九香一家人便哭作了一团。邻居黄大爹黄大妈听到哭声,知道曾军已经过世了。他俩跑了过来,叫九香的两个哥哥,把门板抽下来,然后把已开始变硬的曾军抬在门板上。
先在门外烧了落气纸,爆了一饼火炮。然后叫端来热水,黄大爹用帕子为曾军擦拭身子,擦拭后,再给曾军穿上老衣老裤老鞋。又用一只碗,倒了大半碗清油(菜油),里面放一根灯芯,点燃后放在曾军脚下,说是这样曾军在阴间走路才看得到。
九香看着直挺挺躺在门板上的父亲,因为穿上了老衣,她觉得父亲苍老消瘦得让她认不出来了。觉得那躺在门板上的不是她的父亲,而是另外一个人。突然,她觉得自己的脑袋“嗡”的一声,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黄大妈说了声“九香妹子撞到煞了”,就连忙用手掐着九香的“人中”。掐了好一会儿,九香才苏醒过来。黄大妈对九香说,傻女子呢,这死者不能复生,你父亲这一去,他倒是一了百了,你可不能这样,要是你父亲在天有灵的话,看到你这样,他也很心痛的呢!凡事看开点,别太往心里去啊!九香听了,点了点头,眼泪无声的流下。
九香的两个哥哥很快就找来了阴阳和道士。阴阳问了九香两个哥哥的生辰八字,然后从他背的帆布包包里头掏出一本历书和另一本属阴阳方面的书。阴阳坐在堂屋靠里墙的高桌子上,九香的父亲正对着大门停放着。这阴阳与道士是专门与死者打交道的,如果按顾客是上帝的说法,这死者就是他们的上帝,是他们的衣食父母。所以,他们对死者是一点也不怕的,也许还是见惯不惊的缘故吧!
阴阳把那两本书在高桌子上摊开,戴着幅老花眼镜,很是老道和沉稳,煞有介事地翻着那两本书,一边嗯嗯呀呀摇头晃脑的,好像在冥思苦想,这也看出阴阳是恪尽职守的。他还不时用他蓄得很长里面积满了污垢的手指甲掐他的食指,从上到下一节一节地掐,似乎这么一掐,就能掐出一些道道来。最后用笔在纸上如鬼划桃符一般地划着。九香父亲的葬期就在他那一笔一划中尘埃落定。说是在后天的早晨五点钟。这阴阳看的葬期,基本上都是一大早,天还没亮的时候。不知他们这样做有什么讲究,我觉得他们这样做,纯粹是故弄玄虚,要不就是在整人。想到那时天还未亮,看不见路,便请人去砍几根竹子,做十来个油筒,到时好照明。然后,阴阳又带着九香的哥哥去看地。那阴阳拿个罗盘打来打去的,最后说狮子坡上有棺好地,就看能不能葬下去。九香的姨父听了,说是没问题,这事包在他身上。那阴阳带大家来到那棺地,什么左青龙右白虎的说一通,还说这道山脉是从遂宁那边撵过来的,在这个地方一转,很是有地气。葬在这里,他的后人会大发的。于是,就定在了这里。
由于时间仓促,打山石料来不及了,只得用石板。那些请来的匠人便加班加点的工作,力争在头天下午完工。
道士也很快请来了,共来了三个道士。因为不做道场,用不了那么多道士。道士一来就忙活开了,把应该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他们便敲锣打鼓地开工了。其中有个道士穿着道袍戴着道冠,看起来还像那么一回事。而其他两个则穿的平常的衣服,跟一般人没什么差异。那敲锣打鼓的两位,面前摆着经书,他们照着经书的上字句有一搭没一搭地念着,而且吐词是含混不清,好像是故意不想叫人听清楚,所以,大家听他们的念词,就像是在听哑巴说话一样,咿哩哇啦的。他们还把每一个字的声调拖得长长的,似乎一个字就是一句话。听道士念经,你才知道时间还可以用这种方式来拖得如此的漫长的。道士们这样做,想来也有他们的道理,因为死者就是要不朽的,他们这样有意拖长时间,就是为的让死者不朽呢!
他们来做的最重大的事有两件,一是给死者开路,这是最先做的,不然死者找不到去黄泉的路,会耽误死者早死早投胎的时间,二是给死者印漆,印漆后,死者的棺材就被抬出堂屋,然后就可抬到山上去安葬的了。在开路印漆中间,还有很多繁琐的程序,在这一道道程序中,九香和两个哥哥是孝子,得随着道士的喊叫向父亲的亡灵行跪拜之礼。另外有亲戚朋友来吊唁,他们也得出去跪着迎接。当这些亲戚朋友在父亲亡灵前行礼时,他们得跪在一旁陪着,等这些亲戚朋友行礼完毕后,把自己掺扶起来,才能起来。别看这一跪一拜的,确实很是累人。
就这样,九香和她的两个哥哥被折腾了一天两宿,九香是连眼都没闭一下。而她的两个哥哥却忙里偷闲,一旦道士没叫作揖磕头了,他俩就随便靠在一个地方打起呼噜来,当要行礼时,九香就去把他俩叫醒。
其实九香也渴睡得不行,她硬是强撑着,不让自己睡着了,这是自己对父亲的最后一次尽孝,一定要诚心诚意,做到最好。
曾军上了山后,九香就像被人抽了脊梁骨一样,整个人瘫软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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