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香（二）

九香家住农富大队六队，秦歌家住川民大队七队，两人虽然是两个大队，却是田挨田土挨土，彼此算得上近邻的了。
新石公社有两所小学，其中有一所就建在川民大队三小队。从秦歌家到学校有三里多路，像这样与学校近距离接触，确实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九香家到学校有四里多五里来路。这所学校几乎囊括了附近几个大队的学生，撑起了新石公社教育的半壁江山。因为九香比秦歌陈皮小一岁，所以她所读的年级比秦歌、陈皮要低一个年级。
一天，陈皮跟秦歌说九香是学校的校花。
秦歌睁大眼睛看着陈皮，看到陈皮心里有点发毛。陈皮为了掩饰自己的心理，便笑嘻嘻地说，你莫那样看着我，好像我是个怪物似的。你要是不相信，你不晓得去问啊！
秦歌当然是不会相信的。学校是搞学习的地方，评定学生历来都是从德智体这些方面来评的。评定一个学生的好与不好，都是拿成绩来衡量。哪有学校会选美的呢？秦歌做为这个学校的学生，虽然有点书呆子气，可他对这些事情也不可能不知道的。再说，学校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干这荒唐可笑的事那人们的口水不把学校给淹没了才怪。
陈皮见瞒不过秦歌，只得如实跟秦歌说了。
原来这都是陈皮和他的那帮难兄难弟们私底下干的，属地下活动。陈皮这一伙人，像幽灵一样在各个班级飘荡。他们的心思似乎都没用在学习上，而是把一双眼睛到处去瞅女生。觉得哪个女生漂亮，他们就会评头论足一番。俨然是选美的评委。有同学说他们是“色狼”，他们却用“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来为自己遮掩。陈皮幸好有秦歌帮他补学习，他的成绩才勉勉强强，基本上过得去。不像他的那些难兄难弟们，成绩烂到来丢人现眼的。
陈皮他们怎么会想到在学校选校花呢？
想出这歪点子来的自然是陈皮。陈皮跟他那帮子难兄难弟们一说，他们一个个臭味相投，一拍即合。陈皮又怎么会想到这上面去呢？这是因为九香的缘故。打从小学一年级起，陈皮秦歌上学放学时常会跟九香她们一路。那时候小，不大懂事，一路上都各说各的，倒像是“井水不犯河水”。陈皮是个不安分的人，他见九香她们不理睬自己，就总想去惹九香她们，结果惹来一身的骂。骂了，仍不理睬。每次相见，九香她们都拿眼恨着陈皮，好像是“仇人相见分外眼明”似的。陈皮才不怕你恨呢，如果他怕你恨他，那就不是陈皮了。九香和她的姐妹们也不理睬秦歌。秦歌跟陈皮上上下下都一路，俩个是好朋友。能跟陈皮是好朋友，当然也不会是个好东西。这倒跟古人说的“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一个理儿。秦歌为人性格内向，九香她们不理睬他，他倒是觉得无所谓的。
进入初中后，陈皮才发觉自己是喜欢上了九香。他一天就想着用什么办法才能赢得九香的青睐。工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想出这么个歪主意。陈皮在整个选校花的活动中，是最卖力的一个，最积极和最有热情。他满学校去征求意见。然后，由他提议九香当选学校的校花，并分头向全校同学宣传。
秦歌听陈皮说完，定定地看着陈皮，觉得眼前的陈皮变得陌生起来。不过，他转念一想，陈皮这个人天生就是爱跳爱闹，他要不这样做，那就不是他这个人了。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啊。如照村子里老人骂的，则是“狗改不了吃屎的本性”。
秦歌与陈皮，一个内向一个外向，俩人的性格不同，又怎么能合得来呢？人就是这样奇奇怪怪的。真正两个性格一样的人，他们在一起反而会合不来，而性格不相同的人，他们在一起反而合得来。秦歌与陈皮就是这样的。照数学原理，则是同旁内角互补；照物理学原理，则是同性互相排斥，异性互相吸引。另外，陈皮愿与秦歌成为好朋友，主要是秦歌每天放学回家要给他补学习。对一个学生而言，不管他再调皮，他还是想有个好的成绩。秦歌却很佩服陈皮的胆量和他的那张“打不烂的车子叶子板板”的嘴。
陈皮见秦歌不相信九香是校花，有了种痛心疾首之感。因为他的所有的付出如同变成了一江春水向东流。陈皮决定用事实说话，让秦歌心服口服，就在回家的路上，叫秦歌好好看看九香。
这么多年，秦歌虽然上学放学与九香同路，可他每次眼光一停留在九香身上时，就匆匆地溜走了，就像小偷怕人看见一样。所以，他对九香的美是朦朦胧胧的，像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现在听陈皮这么一说，秦歌便仔细地观察九香，这时，他才吃了一惊，不由想起了古典四大美人之美：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心里不由暗暗赞叹。觉得这陈皮还真的没看走眼。
陈皮见秦歌在看了九香后，没有做声，知道秦歌也被九香的美迷住了。便问秦歌怎么样，算不算得上是校花，兄弟不是在乱说吧。秦歌点了点头，说算得上。陈皮一拍掌，说，真没想到，连你这个书呆子都说算得上。他便有了一种流泪的幸福。
陈皮对九香产生了朦胧的爱恋。这是青春期男女都会经历过的。在上学和放学路上，陈皮总是要等着九香和她的姐妹们，见他们来了，就涎着个脸皮去跟她们搭话。可是，九香和她的姐妹们都不搭理他，陈皮却一点儿不介意。秦歌劝他不要自讨没趣，人家不理你，那多难为情。陈皮笑嘻嘻的，说是像你这样脸皮薄，见到妹子家话还没说就脸红筋涨，那才叫难为情。秦歌知道陈皮有一肚子歪理，嘴巴子又厉害，自己想跟他辩论，陈皮就是捂住半边嘴巴都说得赢的。想到这里，秦歌便不做声了。陈皮见秦歌没说话了，却叫秦歌帮他个忙。秦歌问他怎么个帮忙。原来陈皮是要秦歌去和九香说话，还说这是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秦歌就问他，你把哪个当孩子了？陈皮就说，嗨，你就当下孩子嘛，要是你把狼套到了，你还得感谢我呢！秦歌没答应，陈皮就说自己有办法。
陈皮终于想出了个办法。那天放学后，他又等到了九香她们。九香的姐妹中有个叫菊香的就骂陈皮是“癞皮狗”。秦歌在听到这话时，心里都觉得有点难受。他看陈皮，却是没事人一般，好像这菊香说的不是陈皮，而是别的人。陈皮大声武气地对九香说：“九香，你是我们学校的校花，秦歌是我们学校的状元，你俩个郎才女貌，真的是天生的一对，地配的一双呢！”
九香听陈皮这么一说，觉得他这个人坏坏的。要知道，少男少女正值青春时期，对感情的事感到很是神秘。特别是女生，与男生坐一桌时，都要在桌子中间划根线，就像是朝鲜的那根“三八线”样，谁也不能越雷池半步。那些调皮的男生，像陈皮这些，便抓住女生这方面的弱点，拿这些事来说女生，故意逗女生骂或追着来打。现在陈皮这么说九香，九香便不能不理睬了。因为你不理睬，你便是默认了。二回这陈皮会走到哪说到哪。九香便停了下来，车转身。陈皮以为九香要骂他，就嘿嘿嘿地回敬九香一个笑脸。这是陈皮这些人的绝招。俗话说：雷公不打笑脸人。所以，你看到他那副笑脸，你真的下不了狠心骂他的。秦歌见九香转过身来，以为九香会骂他。他便在心里一个劲地埋怨陈皮，你去惹祸，却把我连带进去，让我来挨骂，枉自我俩个还是好朋友呢。于是，秦歌把头耷拉着，莫说正眼看九香，就是连瞟一眼他也不敢，那样子，好像是台上被批斗的地主。
九香看到秦歌那神情，觉得很是可爱又很是可笑。说心里话，九香对秦歌是很佩服的。原因是秦歌的成绩好，常在学校大会上受到表扬。不过，让九香搞不清楚的是，秦歌成绩这么好，怎么会跟陈皮这样的人上一路下一路的呢？古人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真弄不清他两个是谁把谁染了。九香只看了秦歌一眼，马上把眼光移开，不知怎样，她的心在咚咚地跳。她知道自己这是害羞。当九香把眼光盯着陈皮时，他觉得这陈皮很令人讨厌，便抛下句：“嬉皮笑脸，怪是难看！”便回转身，解恨地和同伴哈哈大笑地往前走。
陈皮见九香总算跟自己说了话，尽管这话不好听，可他心里却很高兴，为自己所用的办法能凑效。于是，他继续使用这种方法。就故意装出是九香在说秦歌，冲着九香的背影说：“喂，九香，我们秦歌有哪点‘怪是难看’了？”
九香果然上了陈皮的当，她以为陈皮真的没听懂话，怕秦歌误会，就回了头，恨了陈皮一眼，“哼！说你呢，少把别个扯进来！”
陈皮又故意取笑秦歌，实则是想逗九香说话，就说：“秦歌，你看，有人心痛你了哦！”
“陈皮，你娃儿再乱说，看我们不把你的嘴撕到后颈窝去！”这话不是九香说的，是九香的姐妹们说的。
陈皮装出讨饶的样子说：“我不乱说了，我不乱说了！”
当秦歌与陈皮走在一路时，秦歌说陈皮不该这样自讨没趣。陈皮却说，这样逗她们，挺好玩的，太有意思了。
打这以后，陈皮、秦歌和九香姐妹们走在一起时，九香和她的姐妹们主动找秦歌说话，把陈皮冷落到一旁。不过，陈皮却总是有办法插上嘴的。有次九香和姐妹们逗秦歌玩。说他是斯娘子（斯文），是妹子家，说起话来秀声秀气的，见到人就脸红。她们这样一说，秦歌脸更红了，就像那生蛋鸡婆的脸。陈皮佯装是为兄弟仗义执言，说，人家这是螺丝（田螺）有肉在肚皮里头。哪像你们这样子，一天疯疯癫癫的，就像孙老师说的，学生本无才，家长逼到来。试卷交上去，鹅蛋滚下来。九香的同伴就嚷着要撕陈皮的嘴，撵着陈皮往前面跑了。
九香看着秦歌说：“你一路的陈皮话那么多，你哪么一句话都没得呢？”
秦歌没想到九香会主动跟他说话，他就想着该怎么回答。
九香见秦歌没答话，就调侃他道：“你是个哑巴吧！”
“你才是哑巴！”话一出口，连秦歌自己都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自己会这样回答九香。责怪自己不会说话。
秦歌没想到九香不但不介意，反而还乐了，说：“你终于开腔了，你真逗！”然后，九香问他成绩怎么那样好。秦歌说自己的成绩不好。九香就笑着说，你还蛮谦虚的嘛！
就这样一路说着，感觉没多久就到了分路的地方。九香的那帮姐妹在岔路口等着。陈皮跑得远远的，在山坳口站着，两方打着嘴皮子仗。九香的姐妹见九香与秦歌姗姗而来，假嗔道：“你俩个走那么慢，怕把蚂烟子（蚂蚁）踩死了嗦！”
陈皮却那里取笑秦歌，很明显他是故意的要逗九香她们。他说：“秦歌，你这个书呆子还晓得谈情说爱了嗦！”
九香的姐妹们马上回击道：“陈皮，你这个挨千刀的，塞炮眼眼的，哪个喊你掉起牙巴乱说的？”
陈皮不示弱，说：“你们一个二个眼睛瞎了啊，看不到啊，我隔这么远都看到了啊！”
九香的那些姐妹还要说，九香阻止了，说了声，别理他，我们走。然后对秦歌说了声“再见”。
秦歌刚走出几步，耳畔飘来两句话：“九香姐，你俩个真的在谈情说爱嗦！”“你这个死丫头，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秦歌初中毕业后，便没有见到过九香。不过，秦歌在心里一直都是记着九香的，她的美丽、她的清纯、她的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