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只绣花鞋（下）

　　尽管乔小惠一家都是小心翼翼，可纸是包不住火的。就在小惠刚刚产子的第三天，村里人就沸沸扬扬地炸开了锅。小惠是未出阁的姑娘，却产下一子，这在那个落后的野鸡岭下，属于一大新闻。
　　小惠她母亲本想将陈楚飞的事情说出来，可被小惠一口拒绝。先不说大家信不信，如果国军知道这件事，估计全家都会遭殃。尚未出阁的姑娘，怀上红军的孩子，而且如期地生了下来。那么，小惠绝对是他们口中的“共匪余孽”。到时候，不仅大人要遭殃，估计孩子也活不了。
　　乔老爷一家只得忍气吞声，在众人的议论下颜面扫地，每天都要低着头穿过村里。而小惠也在众人的指责下抬不起头来。每天都有不少人在乔家院子周边晃悠，一群无所事事的小混混更是肆无忌惮。一时间谣言漫天飞，小惠一家成为人们口中的笑料。可小惠，只能默默无言，紧紧地握着那一只绣花鞋，黯然神伤，期待陈楚飞早日得胜凯旋。
　　话说另一边，陈楚飞回到组织之后，表现突出，多次圆满地完成了艰巨的任务。可就在他准备捎回喜讯的时候，一次任务之中失手中枪，当场牺牲。组织按照他的遗言，悄悄地把骨灰和那一只绣花鞋送回了乔家。
　　小惠捧着陈楚飞的骨灰哭了三天三夜，最后抱着刚满月的孩子，自缢于闺房之中。小惠的母亲看着女儿、女婿、外孙一家三口的去世，禁不住哭成个泪人。可自始至终，她都没有说出小惠的丈夫其实是红军战士。因为她也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一旦被国军知道，估计他们一家都难逃大劫。
　　小惠一家三口下葬的那一天，村里人更是乱成一锅粥。有的在嘲笑，有的在叹息，有的默默地流泪。按照小惠的遗言，乔老爷找了一个大号的棺材，把女儿一家三口合葬在一起。目的是为了让他们一家死后可以团聚，不用阴阳相隔。虽然他知道，这样是不吉利的行为，可爱女心切，他还是按照女儿的临终遗书里面那样做了。
　　怪事就出现在乔小惠一家三口下葬之后的第七天。那一天下着瓢泼大雨，小惠的母亲在屋檐下摆了香案，给女儿一家烧火纸。按照村里的规矩，亲人去世的头一个七天，称为“头七”。相传，头七的那一天，刚刚去世的人都会回家。倒不是小惠她母亲害怕自己的女儿，而是那天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那天晚上，小惠的母亲刚刚上床闭眼，一个似乎是真实般的梦境把她从睡梦中惊醒。梦里，她梦到女儿哭着回来，说自己的家被人抢占了。眼神无比惊恐，表情楚楚可怜。哭着喊着，让她去救自己的外孙女。忽而，小惠的脸色一转，由哭变笑，一脸狰狞地看着她，越看越让她头皮发麻。最后，小惠母亲在一阵笑声中坐起，醒了过来。唤醒身边的乔老爷，把梦境如实地说了一遍。
　　在乔老爷的意识里，女儿一家本就是惨死。如今又在头七托梦，这不得不引起他的重视。相传一般在亲人去世的头七，死去的人会回来寻找最亲近的人，把自己的遗憾告诉她们。而小惠的母亲，就应了那个传言。最终，在乔老爷的带领下，一家人很快地聚到了一起，商量如何对待此事。
　　经过一番讨论，乔老爷决定去小惠的坟上看看。
　　下了一夜的雨，路上泥泞不堪。当乔老爷和老伴赶到时，嘴巴不由得一张，几乎晕死过去。小惠的坟被挖开了，棺材也不见了！原先埋葬棺材的地方，已经变成一潭深深的水坑。黄色的泥土，灰绿色的水，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尸臭。虽然是在雨中，可是乔老爷还是能闻到那一阵令人恶心的尸臭，那一种令他一生都难以忘怀的味道。
　　这可着实是一件怪事。在野鸡岭这个地方，民风还是相对淳朴的，再说小惠的陪葬品里面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算有人盗墓，也不会去挑选她家的啊？百思不得其解时，乔老爷在村里寻找丢失的棺材。
　　整整找了好几天，也没有半点影子。一天下午，乔小峰回来了。说是在野鸡岭的山洞前找到一只绣花鞋，看模样貌似是小惠的。小惠的母亲一把抢过去一看，不禁一颤。这，确实是小惠送给陈楚飞的定情信物。一家人先是一喜，后是一惊。喜的是小惠的棺材估计能找到，惊的是棺材怎么自己长腿，跑到了几十里外的野鸡岭山洞？
　　一双绣花鞋，再次令这家人陷入了半惊半喜的尴尬状态。不知道何去何从。想起当初女儿和陈楚飞在一起恩爱的场景，小惠母亲再一次忍不住落泪。乔老爷也端着那只沾了血迹的绣花鞋看了许久，呆呆地在想着一些事情。全家人都在一瞬间沉浸在一种莫名的气氛之中，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乔老汉一家再次陷入缄默。到底要不要进去那个山洞寻找女儿的棺材？那个山洞可是野鸡岭的绝对禁地。相传，那个山洞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形成的，早在野鸡岭还没有成型的时候，就有那么一个山洞。据村里的老人们讲，从古至今，进入那个山洞的人从来都没有能出来的。据说那里住着十方山魅，专门吃那些进入山洞的人。
　　但是，凡事都有例外。早在三十多年前，有一个叫张二狗的人进去过，并且活着出来了。进去之前，是一个好好的人，胆大如虎，力大如牛，号称天不怕、地不怕。可自从山洞出来之后，人变哑了，精神也错乱了。时而在家里大喊大叫，时而又缩在墙角，眼神迷离，目光呆滞，口中含糊不清地吼着“千足将军”、“百丈地虫”、“鬼啊”……
　　当乔老汉一家还在犹豫，要不要进去山洞寻找女儿的棺材时，村里更加沸腾了，都在议论着为何乔小惠的棺材会不翼而飞？在野鸡岭山洞口怎么会发现一只绣花鞋？各种揣测、谣言、舆论疯传。有人说，乔小惠不知廉耻，婚前生子遭到了报应，也有人说他们一家三口被山魅抓去当侍从了，还有人说在野鸡岭上看到一个穿着绿衣的小孩。说那个小孩刚刚满月的样子，可是居然会走路，手里抓着一只野鸡，满嘴的鸡毛，坐在距离山洞不远的白虎石上生吃野鸡。
　　最终，乔老汉选择了沉默。一是没有人敢进去那个传说中的妖洞寻找棺材，二是乔老汉自从听过那个绿衣小孩的事情之后，对女儿的死讯、那个山洞、那只绣花鞋敬而远之，一家人都不敢再提起这个事情了。喧哗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野鸡岭，在乔老汉一家的沉默之中逐渐安静下来。
　　若这只是一个故事，那也没甚可怕。可偏偏就在曾祖父快要讲完故事的时候，我问了一句不该问的话。
　　“那个棺材是什么样子的？”我问。
　　“那是一口楠木棺材，黑色的棺面，白色的花漆。长约两米见方，宽约五丈。远远看去就知道是个大号的，静观之后又有种莫名的死寂。”本觉得这口棺材很普通，可曾祖父接下来讲的故事，令我不禁后背一冷，几乎吓晕过去。
　　据说，乔小惠一家刚刚入棺不久，那件棺材居然发生了变化。本来是褐色的楠木棺材，突然就变成了浅绿色，白色的花漆变成了血红色。给人一种极度恐怖的感觉，致使乔老汉一家都不敢正视那口棺材，就连下葬那天也是用一层灰色的布料，蒙着棺材面，抬到山上下葬的。下葬的时候，也是用一堆火纸覆盖棺材的表面，然后填上土的。负责帮忙填土的人，一个个面色铁青，都不敢直视坑里的棺材，有些甚至是闭着眼睛的。
　　“什么？楠木棺材怎么会变绿？”我不禁吓出一身冷汗，追问曾祖父。
　　“是啊，暗绿暗绿的。可渗人了，我也是听人讲起的，也没有亲眼见过！”曾祖父额头也渗出几颗豆大的汗珠，眼神变得极度扭曲，仿佛是陷入了某种恐惧当中。猛地咂了一口旱烟，半天才回过神来。
　　“等等，绿色的棺材？”我突然一惊，一阵刺骨的凉意涌上心头。
　　那天夜里，我的梦里，那个一直追着我跑的棺材，不也是墨绿色的吗？那个散发着死人味道的颜色，历历在目。仿佛是现实中的一样，一下子充斥着我的眼眶。一种难以言传的凉意在我的全身流淌开来。从来都没见过小惠棺材的我，为何会梦到她那个奇怪的棺材，我和她又有什么联系呢?甚至，对野鸡岭一无所知的我，为何在梦里会出现那个声音唤我？为何会有一群绿色的眼睛追赶我？
　　绿色的棺材，为何出现在我的梦里。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一阵袭人的困意模糊了我的双眼，我又一次陷入了那个无法抗拒的噩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