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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暗无天日

作品名称:打官司记      作者:闲梦远      发布时间:2014-07-07 19:14:37      字数:186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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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衣波的案子自2月25日开庭以来,一直没有消息。我每天忐忑不安的等待着,一会想,法院肯定要判衣波无罪的,因为庭审形势那么好,谁都听明白了,衣波没有罪啊;一会又想,佟方宏会轻易放过衣波吗?我的心悬着,吊着,一天天不得安宁。在乡里上班,我也是心神不宁,避开众人,一个人到野外乱转。
  午饭后,我漫步河岸,麦田,我睁大双眼,遥望春天,心中翻卷着万千思绪。河岸上那一排排杨柳,还没有泛出看得见的鹅黄嫩绿,天地间还是一片苍茫,和一周前没有多少差别,唯一不同的是麦苗返青了,变绿了。田野上有锄草的浇地的人影,有栽土豆的人们。我只觉得春天的脚步太慢了。等待的眼睛长出渴望,心中的苦楚无法对人言说。在乡里,每天干的都是惹人恨的烦心事。我心中有事,实在不想和他们敷衍,厌烦透顶。一天,我对我乡书记说:“少干些,少造些孽!”的确,在佟方宏的强迫命令下,我们这些乡镇干部,整天干的都是“看得见,摸不着”的“形象工程”、“路边西洋景”。挥霍了多少钱财,糟踏了多少血汗。在这种特殊环境下,谁干的越少,谁才算越有良心。从我们冤案这件事上,我算彻底看透了官僚阶层贪生怕死、奴颜媚骨、卖身求荣,用别人鲜血染红自己顶戴的丑恶嘴脸,也彻底抛弃了求官进阶的幻想。我们与官场的庸碌习俗格格不入。
  佟二蛋之所以敢胡作非为,是因为有人支持他;他之所以升迁不了,说明他没有太深的根基。他在飞地横行霸道畅通无阻,是因为飞地的官员们太卑鄙,太没有骨头和良知了。佟方宏可谓“为官一任,祸害一方”。他在飞地主政四年,干下了数不清的坏事、丑事,但没有人出来阻止他。我常常想,他是个什么东西,让37万人跪倒在他的脚下,听凭他任意摆布?为什么他一个人的意志要强加在所有人的身上?是谁把他惯成这样、宠成这样?让他随心所欲,在这一亩三分地上,象在他家里一样随便?如今,他竞选副市长失败,其主子对他也表示失望。他已逐渐失去人心,开始走下坡路了。但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能一声令下,应者云集。那么多的科、局长们,那么多的书记、乡镇长们,夹着尾巴,委屈求全,甘愿听从他的命令,下乡强迫老百姓搞袋料香菇,毁林砍树,吃祖宗饭,造子孙孽,则完全是为了保全他们的乌纱帽。他们的政治敏感性不可谓不强,他们的政治嗅觉不可谓不灵敏。他们也知道佟二蛋不长远,但他们知道,一旦被免职,后来者会立刻补上,占据他们的位置。即使将来证明他是正确的,但已经没有位置了。他们一是求官,二是保官。有的人屁股上不干净,怕佟方宏抓住把柄。因此,不惜违心地当儿子,当孙子,千方百计拚命保住这顶官帽,那怕给人民群众造成天大的损失也在所不惜,也脸不变色心不跳。就象历史上一个皇帝所说的“我死了以后,那怕他洪水滔天!”佟二蛋正是抓住了这些人的心理,而肆无忌惮地为所欲为。不论佟方宏怎样作贱、日骂、威胁他们,他们都能受了。他们中的大多数心中也明白,佟二蛋手中的官帽为数也有限,不可能人人都给他弄成副县,但他们要保住现有的乌纱。袋料,袋料,能挣几个钱?而毁林砍树,破坏生态,造的孽怎么算?
  佟二蛋现在已是黔驴技穷了,但他还要在发号施令中享受权力的淫威。他的目的一是为了营造政绩,二是为了享受权力。说白了,这是一种精神自慰!前者他已经有些失望,搞了那么多的形象工程,也没有能把他升迁调走,反而失去了除主要领导之外的所有市四大班子领导的心,再搞也不会得到上司的赏识。但他实在是个“瞎踏锣”,停不下来。现在他完全是第二个目的了,就是在发号施令中自娱自乐,看自己比谁都厉害。实际上,他的所有作为都是在给自己掘墓哩。许多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但没有一个人敢阻挠,更不会团结起来,联合抗衡。
  佟方宏没有正性,不是一个正常人。如果从心理学方面去考证,他肯定是个精神病患者,一切随心所欲,想到哪里弄到哪里,没有章法,没有底线。但他竟在飞地主持了这么多年,至今安然无恙。真是飞地人的耻辱,飞地人的悲哀。
  2月27日,佟方宏在县委经济工作会上,丧心病狂地瞎咋唬,他左手捣着魏副书记,右手点着新来的县长,手指舞划,胡说八道达四个小时。他已经没有招数了,只好继续沿用权力这根大棒,威胁恐吓。
  从乡里回到县城,我几次去催问法院,法官陈永军都说,“衣波的案子需要开审委会定,现在正在搞‘三讲’,院长们都去参加四大班子的集中学习去了,抽不出时间开审委会。可能要拖一段吧。”还有人说,现在正搞“三讲”,佟方宏怕衣波出来给他提意见,等过了这两个月,就会放他出来的。
  两个月的时间太长了,我计算着日期,一天天盼望着“三讲”快快过去。我在乡里百般无聊,每天到河滩转悠,睁大双眼盼望春天。似乎春天来了,衣波的案子就有眉目了。3月5日,陈永军打电话说,肖律师的辩护词还没有递交法庭。第二天我赶忙去市里崤山律师事务所取回肖律师的辩护词。我生怕辩护词交得不及时,影响了他们公正判决。3月7日,当我把辩护送到法院时,合议庭的人正在向主管刑事的副院长彭辉汇报衣波案。他们终于研究了,我感到非常兴奋。
  
  2
  有人建议,在法院公开宣判之前,还得找人做做工作,否则公开宣判若按有罪就来不及了。我不敢掉以轻心。刚好这一阵时间,文峪乡的郑义非常关心衣波的事,积极主动要求帮忙。郑是个农民画家,爱好收藏,经常在外面跑,认识不少三交九流的人。他以前和衣波很熟悉,还去过我家。但我只听说过这个人,没有见过面。有一次我在复印部打印材料,刚好他也在那里复印连环画。他看到我写的申诉材料,说,“原来你就是衣波家里?我和衣波是朋友,他出事后我很关心,多方打听。但和你不熟悉,没有联系上。我和法院刑事庭庭长关系很好,在外面也认识很多人,市委办的,省信访上的都有熟人。若有用得着的地方,请尽管找我。”说着留下电话号码。后来开庭之前,我想去见见庭长,苦于没有人引荐,我就去找郑义。那晚庭长没在家,我们等了很久也没有等着,但看郑义和庭长夫人谈得很随意,说明他和庭长的关系确实不一般。
  郑义还说,他最看不惯以强凌弱的事,路见不平就想拔刀相助,因此遭到不少人非议。1985年教育上两名职工因得罪教委领导被判劳教,就是他跑到北京找着《光明日报》记者,前来采访,写了一篇文章,从而引起上面重视,把两人救出来的。2月15日夜,郑义打来电话告诉我,他最近在金三角见到了市中院的黄副院长,因为黄院长也爱好收藏,两人关系很好。他和黄院长一起鉴赏一幅字画,说起衣波的事,他让黄院长帮忙。今晚黄院长打来电话说,他已给佟方宏打了招呼。黄院长对佟方宏说,得饶人处且饶人,衣波在飞地小有名气,在文化人中属半个台柱子。不要把他整得太苦,事情弄大了,不好。佟方宏答应过问一下此事。郑义说这些,听起来合情合理,不象是编瞎话。况且半夜三更巴巴地打来电话,也不象是编造的。有人说,郑义不务正业,到处骗吃骗喝。但人家这么热心地关注衣波的事,也许是真的呢,不要把人都想得那么坏。关心总比不关心强吧。此前我已于去年10月去找过黄院长,衣波也多次捎信让我去找他。但我由于不好意思,一直也没有正面接触过他,现在郑义主动替我求黄院长,何乐而不为呢?
  2月21日,郑义又打来电话,说他又去了一次金三角,这次找着一位姓朱的大款,算个“地头蛇”式的人物。朱大款是搞油漆生意的,和市委书记关系很好,可以平起平坐,称兄道弟。他送给朱大款一幅字画,托朱大款在市委书记面前替衣波说情,还把材料递给市委书记了。还说市委书记对佟方宏也有怨言,骂佟方宏“净给我添乱”云云。过了几天,郑又打来电话说,他要去金三角再催催老朱,让我给他找些材料。我把肖律师的辩护词给他弄了几份,又找了一些我写的申诉材料给他。他说,他为衣波的事已花了不少钱,给老朱买字画,还准备去西安给市委书记也买一幅,为此他已向朋友借了1000元。听了这些,着实让我感动,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我和婆母商量了一下,就从家里仅有的500元中抽出3张,递给他,很不好意思地说:“你为衣波的事跑金三角,这点钱就权当一点路费吧。我们现在很困难,多一点的也拿不出来。将来衣波出来了,一定会感谢你的。”郑义也没有推辞就接住了。
  过了几天,我又打电话问,他说已托老朱把辩护词交到市委书记手了,市委书记答应找佟方宏过问。3月15日晚上,我正在乡里,郑义打来电话,报告我一个好消息,说,昨天他雇车去市里和老朱一起上中院,说衣波之事,等于提前给中院下了一个楔子。今天早上县法院的刑事庭长、主办法官都去市里汇报衣波案了,结果还不清楚。不过中院肯定要给个说法。接着我就给县法院的刘庭长家里、陈永军家里打了电话,家里人均说上金三角了。过了两个钟头,市检察院的赵普同学打来电话说,今天飞地法院的人去市中院汇报了,市中院把市检察院的人也叫去了,两家商量的意见是,想让飞地检察院撤诉,也就是不起诉。看来事情很快就有结果了。赵普建议我去找一下公诉人杨继刚,督促杨尽快做不起诉决定书。这些消息都让人振奋,三下里一对证,郑义的话至少有一半正确。由于乡里很忙,我一时请不来假,不免心中焦急。
  
  3
  这些天县里正在开展“三讲”教育。上面派来了8个人的巡视组,召开了全县副科级以上干部动员大会,决定从3月9日到5月上旬,用两个月的时间,对县级领导班子、领导干部以及县纪检委、组织部、宣传部、公检法的领导班子及成员进行一次集中教育活动。会上巡视组组长郭栋同志做了动员报告,留下巡视组的电话号码,还设有意见箱;还给参加会议的副科以上干部每人发了一叠“征求意见表”,让大家给四大班子领导提意见,并要求拿回家去填,然后一个一个单独交到巡视组人员手中。巡视组还召集各乡镇副科以上干部逐个谈话,要求反映真实情况--总之,形势搞得很大,很严肃。
  据传说,前一段时间市人代会上选举副市长,在推荐候选人时,佟方宏只得了一票。现在又要搞“三讲”,因此佟方宏烦躁得要死,动不动就训人。县法院的头头也是“鞋里长草——慌(荒)了脚”。大家都有点莫名其妙的兴奋,包括我。但都还在观望着,不知道巡视组可靠不可靠,因此也不敢随便提意见。填意见表和谈话那天,我乡里的书记还提醒我:“‘三讲’教育不过是走形式,你可不要当真。安安生生,还可保住个职务。否则跟上别人瞎起哄,可是要吃亏的。”他是怕我惹麻烦,在巡视组面前说真话,给老佟提意见。他还问我,给老佟那一栏里怎么填了?我说,“八个字:‘主政四年,成绩斐然’。”他说,“这还差不多。”我说,“你当我姓傻呀?给个棒槌就当真(针)了?”
  3月14日一早,各乡镇副科以上干部都被召集到县宾馆巡视组的驻地,逐个谈话。佟方宏如临大敌,安排布置的很严密。人们排着队,挨着号,一个一个进去谈。我兜里还揣了两张举报材料,但看那阵势不祥,就没有敢掏出来。接待我的是208房间的市拘役所所长。我牢记乡领导的教诲,只说了几句官话就出来了。我说,“乡镇的工作太难做了,干得都是违民心背民意的事,今后要切合实际。”到晚上,有几个老干部让我给他们找些材料,他们要去见巡视组组长。但刚吃过晚饭,乡书记就让我们连夜回乡了。
  “三讲”教育纯粹是走形式,但佟方宏还是慌了一阵子。他故伎重演,布置人监视盯梢,只怕人们和巡视组接近。我在一篇随笔里记下了当时的传闻,“佟方宏不准县领导坐小车,让他们都骑自行车到东城学校集中学习。于是县四大班子领导都成‘敌后武工队’了。据说,佟方宏最初准备把学习地点设在风景秀丽的獐子坪乡,这可把獐子坪乡书记愁死了:这么多县领导要在该乡吃住一、二十天,可怎么支应得起呢?那不象蝗虫过街一样吗?后来又改在东城学校。这些天够他小子惶一阵子的,600多名副科级以上干部、300多名村两委代表,他能捂住所有人的嘴吗?据说北山的代表异口同声谴责“袋料香菇”,说不符合当地实际,劳民伤财。又据说,县政协收集的对佟方宏的意见达700多条,有的相当尖锐。”
  但两个月之后,“三讲”教育取得丰硕成果:运管所所长和财政局总支书记因坐公车上下班,被通报批评,飞地电视上连着播了许多天,闹的沸沸扬扬。在5月10日的总结大会上,佟方宏得意洋洋地说,“‘三讲’成效很好,县四大班子领导在群众中的满意率达到98%以上。同志们,98%啊,没有走形式。”下面传来一阵低低的哄笑声。
  坐在台下,听着这个“太监脸、娘娘腔”的鄢陵小子,在台上大放厥词,胡说八道,不由人怒火万丈。他恬不知耻,大言不惭,除了自我吹嘘还是自我吹嘘。真不知道他那个98%是怎么搞出来的?还自我表白,自己在飞地没有安排一个亲戚,并让大家监督。谁不知道他的亲戚把飞地的钱都挣嗨了?他的几个外甥在飞地推销苗木,包揽工程,捞得肉断人心,还有脸在大会上表白,把自己打扮得象一个处女!他这天讲了三个问题,一是三讲成效显著,二是袋料香菇形势很好,老百姓只有挣的,没有赔的,三是“严打”期间,各乡镇要抓住机遇,把那些违法乱纪、影响稳定的人抓起来。佟方宏讲话时,贼眼珠子“咕咕碌碌”乱转,说话咬牙切齿,整个一个歇斯底里狂!
  由“三讲”带给人们的一点幻想,很快烟消云散,生活又回到原来的轨道。
  3月15日夜,郑义和赵普的电话,着实让我高兴了一阵。那天婆母还打电话说,3月14日晚7;00,我回乡刚走,陈永军还给我打了个电话,问我不在家,他没说什么内容。我想肯定是报告法院审委会同意无罪的好消息的吧?但乡里正忙着发动群众搞春栽袋料香菇,我被分在涧北沟村,完不成任务不准请假。3月16日我一整天都在涧北沟,苦口婆心地劝说群众,让他们搞袋料,无法和县里取得联系。3月17日一大早,我好容易抽开身找了个电话给陈永军打过去,陈永军却一改往日的干脆利索,吞吞吐吐地说:“情况发生了变化,电话上说不清,见面再谈吧。”我一听这口气,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兆,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我赶忙去向领导请假,但领导未准,我不敢贸然回城。我心情急切,坐立不安,跑到东头教育办公室,找了一个僻静的电话,又打到陈永军处。我告诉陈永军:“周围无人,你直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陈永军这才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两天的情况真是一波三折,一天一个样啊。谁也不知道要咋着哩。3月14日法院开审委会,同意合议庭的无罪意见,让我们第二天去市院汇报,市院也同意我们的意见,我们都感到很踏实。那天我打电话就是想告诉你这个消息。谁知道第三天院长向佟方宏汇报时,情况急转直下。佟方宏大发雷霆,命令法院再开审委会,给衣波判三年实刑。这是我们没有料到的最糟的结局。佟方宏还命令公检法再去查衣波的其它事,已经行动两天了。我给你说这些,你千万不敢对别人说,否则佟方宏也要整我的。”
  “三年实刑!”听到这个消息,我犹如五雷轰顶,瘫坐在椅子上。我的脑子“嗡嗡”乱响,一头汗接着一头汗出,心中觉得无抓无挠,不知道该干什么。定了一会儿神,我急切地把这个消息告诉金三角的亲友们,给肖律师、赵普、胜学姑夫、乙丁都一一打了电话,他们听了这个消息都非常震惊,并安慰我不要着急,慢慢想办法。我想回城,但领导不知上哪儿去了,没有请假,我不敢走。我心神不宁地熬到晚上,乡政府办公室的电话早因欠费停机,只能接不能打了,只有书记、镇长房间的电话是畅通无阻,但我不能在他们的电话上说事。百般无奈,我就跑到乡敬老院去打电话。我给家里打了电话,安慰了婆母和儿子,又给县城的几个朋友通报了情况,商量怎么办?
  
  4
  3月18日一大早,我急不可耐地坐上班车回到县城,去见了陈永军,详细了解了几天来发生的情况。两个人相对叹息了一阵,也没有什么办法。陈永军再次嘱咐我,千万不敢对别人说,是他透露的消息。否则让佟方宏知道了,可不得了。3月19日上午,我去文峪找着郑义,把最新情况向他说了一遍,商量怎么办。郑义说,当务之急是赶快把消息告诉衣波,让他有个思想准备。再一个要嘱咐他,注意安全,别人送的东西不要吃,一切以你送的为准。形势严峻,人家是什么手段都能使出来的。他还让我给衣波带两本书,张平的《十面埋伏》和李佩甫的《羊的门》。将近12:00了,我慌急失忙去看守所给衣波送消息。我此刻心神俱乱,三年,人生能有几个三年?佟方宏太狠毒了,这是要把我们逼上绝路啊!大敌当前,我得让衣波有个精神准备,否则到时候怎么受得了?我给他捎了一条裤子,我把裤腰处拆开,在里面的白布上写到:“我的冷静是你的良药,你的无恙就是我的一切!鬼域世界,人为何物?丢掉幻想,准备上诉!”我写这些时,心如刀割,但还得装作很镇定。我要乱了阵脚,衣波该怎么办?判决书还未下,我还不忍心告诉他。在看守所的二道铁门口,我意外地望见了衣波,因无法说话,只向他伸出三个指头。他不明白我的意思,但一切都无从告知。他看了裤子上的信,一切都会明白的吧。望着衣波大不咧咧的样子,我的心一阵绞痛,外边人家都在怎样整你呢,你还是那副傻乎乎的,毫无防范。
  就在我从看守所刚走,公、检、法专案组的李卓亚、李小明、李俊、陆军、杨继刚们就去看守所提审了衣波,把30万元扶贫款的来龙去脉又一一讯问了一遍。眼看就要宣判了,公、检贼心不死,还想制造新的冤情,衣波悲愤万分,和他们进行了针锋相对的斗争。但他的争辨,立即换来更加严厉的监禁。审讯结束,他就被调到10号监室,和外地人犯关在一起,很长时间,内外不通一点消息。
  晚上我到刘如杰家里,想和她商量一下。刘如杰是全国人大代表,和我、和衣波都很熟。衣波采写过她的事迹,彼此都很敬重。衣波出事以后,她十分关心,时刻打听着案情的进展。但她也受着种种制约,无法出面。我和如杰商量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最后她说,“你明天早上去找一下法院院长杨金良,看他怎么说;然后再去找一下三讲巡视组的人,把佟方宏打击迫害衣波的事,向他们反映一下。”
  3月20日早上,7:00未到,我就去找县法院院长杨金良。杨住在休闲路南边的一栋楼房里。我曾经来过。因此不用问别人,我径直来到休闲路某单元某号。我听见里面有说话声,就上前轻轻敲了一下门。没有人应声,我又上前敲了一下。半天探出一个头,问,“谁?”我回答,“我,想找院长问点事。”门“啪”地一下关上了,半天没有动静。我忍不住上前又敲了几下。这时里面的木门开了,杨金良隔着防盗门对我说,“我从来不在家里办公的。”说完又关上了门。也许我来得太早了,他大概还没有吃饭吧?我心想,你不在家里办公,总得去办公室办公吧?于是我就耐心地站在门口等,我要等他上班时,跟他到法院问个究竟。眼看八点快到了,楼上楼下的人都忙着去上班,有人诧异地望着我。终于杨金良一身锃亮地走出来,我也一言不吭地跟在他身后,向法院走去。早听说杨金良是个本事不大,架子不小的主儿,和前任法院院长黄华差远了。还有人说,他在市中院被组合掉了,没法安排,才来飞地当院长的。这两年飞地法院的工作一团糟,法院大院里整天有喊冤的,骂街的。有一次一个妇女因为案子判得不公,多次来找,但无人管。她就在院内大骂,“法院的人都是狗日的哟!”她边走边骂,在院内骂了几圈。整座大楼的人都听见了,但没有一个人出来应声。杨金良急了,竟把当事人让到自己的坐椅上,说,“我这个院长也不好当啊,不信你坐到这椅子上试试!”据说他还非常怕佟方宏,佟方宏日骂他就象骂自己的孩子。人大代表背后称他是“缺奶”的孩子。
  我跟着杨金良到了法院,杨却背着手站在院子里不肯上楼。我低声下气地说,“杨院长,你到办公室,我想跟你说点事。”杨生硬地说,“现在还不到上班时间。”无法我又耐着性子等。上班的人们都陆续来了,八点的钟声也敲响了,杨还是不到办公室去。我忍不住又催了一遍,他说,“我现在站在院子里就是上班。”我气得不得了,又等。过了好大一会儿,杨才慢慢吞吞地上楼去。我跟他到办公室,详细对他说道:“我是大阳镇的某某某,衣波是我丈夫。你1997年刚来飞地时,选党代表时分在大阳漂池选区,因此我早就认识你。我今天来是想问一下,衣波案子的情况,你们准备怎么判?还希望杨院长主持公道,救我全家于水火。”提到大阳,杨金良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他97年刚来飞地,选党代表时差点落选,是大阳镇做了大量的工作,才勉强选上。当时我就分在漂池村,了解他的底细。杨金良沉吟了一会儿,说,“我们是开过会的,但结果还没有定。在判决书没有下达之前,我不能告诉你。到时候判得不公,你可以上诉。”我说,“听说你们要判衣波三年,他没有罪,凭什么判三年?你们县法院为什么不主持公道,而让我上诉?”杨沉思了一会儿,说:“你在大阳工作,大阳对我支持很大。我呢,是从金三角来的,和谁也无仇无冤,都是工作关系,有些事不好说。”我说,“你是法院院长,依法办事是你的职责,有什么不好说的?”这时一个打扫卫生的小青年过来撵我,“出去,出去,杨院长还要办公呢。”说着把我往外推,我气急了,大声嚷道:“我一不吵二不闹,找杨院长说事有什么不对?他办公,我找他这不是工作吗?”我又追问杨金良,“你们到底准备怎么判?”杨说,“一、二天就会有结论,但现在不能告诉你。”看着和这个窝囊废也论不出个什么,我一摔门帘走了。
  下午我又去县宾馆找三讲巡视组的李处长,我把衣波遭佟方宏打击报复的详细情况向他说了一遍,他很同情,但也没有办法。他说,“明知是打击报复,但咱们拿不出什么证据。佟方宏给公检法怎么交待,也不会让外人知道。咱这‘三讲’工作组,也解快不了什么问题。两个月的时间,还没有深入就解散了,走走形式而已。”李处长是个年轻人,非常坦率。当听到衣波已被关押8个月,检察院起诉了又撤诉,撤诉了又起诉,随意违犯法律程序时,李处长叹息道:“你没有听人说,咱们国家的法律程序,用个形象的比喻,就象一架绞肉机。不管你有罪无罪,只要进入程序,出来都血肉模糊了。”两个人相对叹息了一会儿,我给他留了材料就走了。
  佟方宏压制县法院判衣波三年实刑的消息已经确实了,但我还要垂死挣扎,在判决书没有下来之前,我还要找人想办法。我找长新商量,他的意见是赶快写一篇文章,求助于新闻界,想办法先把这件事捅出去。但文章谁来写呢?佟方宏一手遮天,飞地形势一片肃杀,哪个记者敢来飞地?哪家报纸肯登这样的文章?长新倒是愿意帮忙,但他一个人还不行。最后商量让我先写一份系统的第一手资料,然后再想办法。如果有记者帮忙,我把这份材料递上,他就可以很方便地采用了,不必前来采访,免去许多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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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风骤雨,接踵而至。各种各样的坏消息通过电话、传言源源不断地传到我跟前。
  从2000年3月17日开始,飞地县公、检、法专案组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罗织罪名活动。3月20日,县法院照样判处衣波有期徒刑3年,公检法专案组则继续查处衣波的其它“罪状”。判是因为程序到头了,不判就要违犯程序了;查是等你上诉后,市中院发回重审时,再给你增加新罪名。就象飞地县检察院的人对别人说的:“判他三年,受了就算了。不受,新帐老帐一起算!”佟方宏及其走狗们,早已把市中院的脉把握清楚了:中院决不肯改判衣波无罪。要么维持原判,要么发回重审。维持原判,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发回重审,正好用上罗织的新罪名。后来的事实果然如此。
  3月14日,合议庭把无罪意见汇报给县法院,县法院召开审委会研究通过;3月15日,县法院派人到市中院汇报,中院同意无罪意见并和市检察院商议,让飞地县检察院撤诉,进而撤案;3月16日上午县法院院长杨金良向县委书记佟方宏汇报时,却遭到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无奈法院当天又召开审委会,决定给衣波定罪三年。会议邀请公安局副局长李小明,检察院副检察长李卓亚,公诉人杨继刚参加。因为还有一个重要内容,就是成立由公检法三家组成联合专案组,系统调查衣波的所有“罪状”。
  佟方宏命令,“要不惜一切代价!查,从他参加工作时查起,不信查不出事!”从3月17日开始,联合专案组迅速行动,他们即分工又合作,高度协调,象一架性能良好的高速运转的机器,效率十分高超。仅在调查笔录上出现的专案组的人员就有12名,他们是:公安局副局长李小明,副局长牛立,办案人员李俊,陆军,任民。检察院副检察长李卓亚,反贪局局长贾建超,起诉科科长海江,起诉科硕士研究生杨继刚,反贪局干警李溢,郭向东,张伟君。这些人都是办案高手,可谓阵容强大。用来对付一个手无寸铁的小文人,有点大炮打蚊子的味道。另外,县法院院长杨金良,主管刑事的副院长彭辉另有重任,他们跑到市中院活动去了,他们在中院苦苦哀求,要求中院对衣波维持原判。“否则,我们完不成任务,回去没法向佟书记交差。”
  从3月17日开始,公检一路办案人员深入到城郊乡火炎村,道口乡岭南村,翁关村,郭家村,秋凉河园艺场,县城外贸局家属楼等地,寻找基地中心种药农户,一个一个调查询问,衣波供应的种子种苗质量好不好,价格高不高,出苗率如何?希望从中能得到些什么。这些种植户住得都很偏远,并且四面八方,专案组不辞劳苦,翻山越岭,仅3月18日一天时间就调查了蒲邦磨,张光辉,刘少生,杨春潮,孙贵民,杨金山,骆改红,郭邦群等种药户,效率不可谓不高。同时检察院反贪局一路办案人员又重新调查了衣波1997年的“辛夷种子”案。于3月19日凌晨3:40——7:00,传询闫红梅;中午11:00——12:30又赶到西峡县桑坪镇传询供货人胡邦成;随后又询问了另一个出差人郭黎明。与此同时又按照那封匿名信上说的衣波在林业局二级机构“园艺场”时,“贪污10万元”一事展开调查。他们实在是太想得到衣波的“罪证”了,在3月19日到3月20日两天时间里,他们四次传询了原实验林场会计,现已调到县委办任副科级秘书的尚相生。请看“询问笔录”:2000年3月19日22时——23时,问:尚相生,今天向你了解有关案件的一些情况,希望你如实回答。答:可以。这是第一次,没有收获。2000年3月19日23日——23时30分,问:尚相生,你在担任林业局实验林场会计期间,发现衣波有什么经济问题没有?答:有一场事,但我说不清他存在问题没有。相生说了一场事,但他们回去核计后,不满意。2000年3月20日10时——12时,问:尚相生,我们再次向你询问你在林业局实验林场工作期间,有关经济问题。希望你端正态度,实事求是说明真相,我们再次告知你,按照有关法律规定,做伪证,故意隐瞒证据是要受到法律制裁的。答:我知道。……为了尽快把问题查清楚,真不行了,我主动要求带你们去金三角、桃林县核查。这次还是没有弄出来罪证。2000年3月20日23时——23时50分,问:尚相生,我们已多次向你询问有关实验林场财务问题,希望你积极配合,尽快把问题讲清楚。答:我知道。但我实在记不清了,已经十二、三年了……。从询问的密度和强度看,他们的心情很急切,几近于威胁和恐吓了。但尚相生到底也没有提供出衣波贪污的证据,实在让他们失望了。无奈他们舍掉这件事,专心在“辛夷种子”上下功夫。我不知道相生为此还受了这么多的惊吓,他也从来没有提起过。在这里我只能说一句“对不起”了。后来相生辞掉县委办秘书的热门工作,到深圳去创业,是否也跟这件事有关系呢?
  
  6
  现在有必要把“辛夷种子案”详叙一下,这是以后需要多次提到的。
  两年前的1997年10月1日,我从乡里回来,兴冲冲地准备好好过个国庆节,以庆祝我们的结婚10周年。这天,我们带孩子吃了火锅,给衣波买了一套西服,还约好晚上到药城歌厅去唱几曲。晚上,天上下起了小雨,但我的热情不减。在歌舞厅里,我一连唱了十几曲,衣波却一首也没唱,坐在一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随后,孩子闹着要开碰碰车。到了娱乐园,衣波又不辞而别,冒雨骑车先走了。
  第二天我们约好去孩子外婆家,等我买好礼物准备走时,他却忽然说,单位有事,去不成了。真扫兴,只好我娘俩去了。后来听婆母说,在我去娘家的那天下午,总公司的老常和衣波在里间屋嘀咕了一下午。
  10月3日,早上懒洋洋地睡到快8:00,孩子先起床,在外边看电视。我偎着被窝还想温一下旧梦,突然有人敲门。我连忙穿衣起床,嘱咐衣波也快起。匆匆漱洗,那样子一定很狼狈。等开开门,进来的是两个陌生人。其中一个自报家门,说是县纪检委的。我看着面熟,一时却叫不上名。我陪他们在客厅里坐,等衣波洗漱,随便拉呱着。那个自报家门的小白脸说,找衣波谈点情况。我脑子很快转了一下,首先想到是调查他公司里的啥事,其次想到是谁告衣波几年前在实验林场的事。别的,衣波有什么事?我还和小白脸说:“衣波在实验林场那几年,受症毕了,我也跟上他受了不少罪……。”说话间,衣波已洗漱完毕。小白脸问,吃饭了没有?衣波说,没有。小白脸说:“那咱三个人一块出去吃点。”他们出去了,我和婆婆猜了半天,也猜不出是啥事。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衣波回来了,神色有些匆忙,他把我叫进里间,匆匆写了几个字,纪检委人就跟进来了。他们说,带有车,车在外面等,到纪检委办公室去说点事。
  我这时还未意识到出事了,心想,叫去说事,12:00还能不叫回来吃饭?我心神不定等着。将近12:00了,衣波还没回来,我感到不妙,赶紧打电话问他单位的老常,老常才告诉我,王春财把衣波告到纪检委了,说他这次出去买辛夷种子吃回扣,还有公款旅游。我又赶忙打电话问王春财。王佯装不知这回事,打着官腔说:“纪检委是党组织,党组织叫一个党员问点情况,这很正常,让我过问一下再说。”我又打电话问纪检委的熟人,熟人说还不知道这回事,只告诉我,那个小白脸叫卫军。
  我在无奈中等待着,想起不久前和他们一起到武当山采集辛夷种子的事。9月11日,我正在乡里。衣波带着他公司的郭黎明、闫红梅开车前来,说是去武当山采些辛夷种子,顺便转转,让我同去。我没有思想准备,乡里又正忙,怕请不来假,因此很犹豫。郭黎明说:“你看我们这两男带一女,出门多不方便,你去了和红梅做个伴,还能转转,不是很好吗?”看衣波也很想让我去,怕扫他们的兴,我就赶忙去找书记、镇长请假。还不错,书记、镇长很快同意了,我就和他们一起坐车,从西峡县的寨根向湖北方向开去。车是郭黎明的破吉普,很破,一路上还坏了两次,因此出行并不快乐。
  久旱无雨,大地干得冒烟。而刚出门,天却阴起来,要下雨的样子。我们一路狂奔,经过西平镇,路过白桑乡,还有著名的荆紫关镇,过湖北的白浪乡,最后夜宿湖北郧县的“兴郧宾馆”。由于一路赶得紧,到郧县已经夜里11:00多了,没处吃饭,在桥头吃了一碗油腻腻的面条,很不舒服。胡乱休息一夜,第二天一早又向十堰进发,下午到达武当山管理区。
  这天我们逛了武当山,在紫霄宫院内,衣波他们惊喜地发现了几棵“武当玉兰”,上面结满了种子。衣波拉住树枝,让大个子郭黎明折。刚折了几串,一个老道就发现了,出来阻挡,我们赶快离开。久旱无雨,人们盼雨眼都盼红了,都不下;如今我们刚出门雨就下来了。下雨了,满山是雾,到处湿淋淋的,什么也看不清,真让人扫兴。雨下大了,我们只好回到住地。天下着雨,旅馆紧靠山岩,房间很阴森,角落里还布满了蛛网,令人很不舒服。但也没有更好的去处,只好委屈一夜。心里一直疙疙瘩瘩的。
  9月13日我们冒雨登上了金顶,雨雾朦朦,什么也看不见。衣波1996年来过一次武当山,回去后吹得神乎其神,还写了一篇“秋日访武当”,发表在几家报刊上。他对武当山念念不忘,拉扯着我们陪他又来一次,但我没有感到一点旅游的快乐。
  第二天在停车的地方,我们吃了一顿火锅,吃了一心躁气。店主介绍说,这里有武当特产野黄羊。我和红梅嫌贵,但郭黎明和衣波坚持要尝尝。我们等啊等,最后端上来,却只看见香菇、粉丝、豆腐。吃到锅底,才发现了几块黄羊肉,不香,还柴柴的。结账时,店主一下子要150元,我们大呼上当。让他俩去交涉,最后只少收了20元。
  返回途中,一路心口嘈闹着,恶心得直想吐。我和红梅一直埋怨,不该吃火锅。一是花钱多心中不痛快,二是吃得不舒服,热、辣、咸,又喝不上水,难受得要死,还没吃饱。车到十堰,天下着大雨,找不下合适的旅馆。最后住进华中宾馆,每人一夜68元,我和红梅心疼得直唉哟,不想住。但衣波和郭黎明坚持要住,还说,让你俩享受一回。
  9月14日,车到淅川,又坏了,修到天黑才修好,赶到西峡在政府宾馆又将就了一夜。9月15日,路过大阳,我回乡政府了。忙着迎接市民政局来检查验收敬老院一事。总之,这次出行很不愉快。一是天不凑兴,刚出门就下雨,什么也没有看成;二是时间赶得紧,一路狂奔,来去匆忙,哪有心情游山玩水;三是吃、住不好,又心疼花钱。总之是不愉快。这就是我和衣波仅有的一次“公款旅游”。没想到后来惹那么大的麻烦。
  事后得知,他们回到县城后,衣波就让郭黎明把先前已经购好的辛夷种子拉到总公司,当天就把购种子节余下来的4000多元,三一三剩一,分给了郭黎明和闫红梅,郭黎明分了1500元,闫红梅分了1600元。衣波得了1700元,其中200元是供货人胡帮成要请客,没来得及请,说下次见面在一起吃顿饭的钱。
  郭黎明得钱的第二天,就向王春财告了密。他把衣波购种的过程和他们一行到武当山“逛”的情况,向王春财抖落了个净,并告诉王春财,8月10日,衣波和总公司班子成员一起向县委写信反映“假棉芪种子”一事。郭黎明是个生意人,他向王春财告密,是为了取得王春财的信任,篡夺总公司苗木购销权。果然不久,王春财就全权委托郭黎明自带现金40万元,外出购辛夷苗子,在涧口乡建“万亩辛夷基地”。据说,郭黎明带上自己的老婆,小舅子外出购苗,他老婆自称“农行行长”,和供货商接洽。每株辛夷苗0.18元,卖给总公司是0.9元,总共买了几十万苗,美美捞了一把。而王春财这下可抓住了把柄。王春财先是威胁胆小老实的闫红梅:“这事要保密,不准对任何人说。”并让她催着衣波报帐。9月25日,王春财在衣波的购货单和出差报销单上签字同意报销。而后,他把衣波告到了纪检委。一个县政协副主席亲自报的案,肯定是大案要案,纪检委岂有不重视之理?于是纪检委书记亲自布置,派人派车,于10月1日到鲁山县调查供货方,又于10月3日凌晨3:00--7:00传询了闫红梅,早上7:00多又叫走了衣波。事后,纪检委办案人员卫军说:“一开始当有多大问题呢,以为衣波吃了几七几八,值得抓一回,谁知道球大一点点事,让人兴师动众的!”
  我在无奈中等待着,但临近傍晚,衣波还没有回来,我又打电话问老常,常说:“衣波已被监控了,今晚不一定能回来。”我又问:“我敢去寻王春财不敢?”常说:“那乍不敢?这是王春财一手策划的,酝酿好久了。前天我才得到一点风声,还和衣波在一起说过。但想他尽大让把钱退了,单位内部处理一下算了。谁知他一下子捅到纪检委了,心太毒了。”我一听是这情况,就火顶脑门子,狗日的王春财,你也太心狠了,这么大一点事,值得你捅到纪检委?这不是生生断衣波的前程吗?谁不知道一个党员干部,“不怕检察院来抓,单怕纪检委来查”?大小给你弄个处分,身上就有污点了,升迁进步就困难了。我骑上自行车,直奔王春财家。一进王家,纪检委早上来叫衣波的卫军正好在座。果然如此,我劈头就问王春财:“衣波怎么啦,你把他送到纪检委?他跟上你鞍前马后干了四、五年,吃苦受累,如今却落这个下场!”说到伤心处,我连哭带喊,一连声追问:“有多大事你单位处理不了,你把他翻到纪检委?要翻,咱就把你公司的丑事都翻出来,让纪检委好好查查!”王春财显然理亏,又是倒水,又是剥香蕉,卫军也劝我,有话好好说。但我不领他们的情,撂下一句话,“你主事无能,才后院起火!衣波犯事了,你也脱不了干系!”然后气冲冲地走了。
  回到家里,也无计可施,我心里发急,打电话逐个问总公司的人。最后打通闫红梅的电话。闫红梅有气无力的样子,象害了一场大病。红梅胆小正派,没经过事,王春财威胁她,她已吓得不得了,今天纪检委的人又半夜三更传询她,更吓得要死。7:00多回到家里,蒙头大睡,一整天不吃不喝。她详细说了郭黎明告密,王春财设圈套的过程。我不忍心埋怨她,又安慰了几句。随后老常又告诉我,衣波被控制在县宾馆,今晚回不来了。接着春生夫妇过来看,我向他们叙说了情况。大家也想不出什么办法。他们走后,我又去找王春财。但王春财不在家,等了好久,也没见着。
  夜里,我早早睡下,但睡不着,我就胡乱翻书。朦胧中,电话铃骤然想起来,我就象被绑架的人质的家属一样,扑向电话。是衣波打来的。他声音沙哑,匆匆说了几句话。我说:“事情就这样了,该咋说咋说,也不要保谁了。”大概身后跟有人吧,他“咔嚓”一声放下电话。这时是夜里12:00,不知他在那里受着怎样的煎熬。夜里下起了冷雨,气温陡降,我的心更冷。辗转反侧,睡不着。心里很空很空,无着无落,无什么可抓的感觉。看看身边只有孩子,醒着也象在梦中,梦中又好象醒着,就这么糊糊涂涂过了一个夜晚。
  第二天凌晨5:00,我就起来了,我给红梅打电话商量,现在去寻老王还管用不管用?红梅说,这是王春财一手干的好事,找他好好说说,让他再给纪检委做做工作,说不了还能起作用。6:00,我匆匆洗了一把,骑上自行车就出去了。我的头发蓬乱,眼圈大概也乌青,脸色肯定不好看。晨起的人们,有的在锻练身体,有的在打扫卫生。我似乎什么也没有看见,一头向王春财家跑去。我浑身打着冷战,也顾不上难看不难看。
  王家人还没有起床,我“嘭嘭”地敲着大门,半天没有动静。我又敲了一会儿,王春财出来了。但还是不开门。我隔着铁门说:“王主席,你把门开开,我不会和你耍麻胡的,你不要怕我,我只想和你说几句话。”门开了,我直奔客厅,王妻及儿女都还未起床。
  我一五一十地向王春财摆起了龙门阵,从衣波投奔王春财麾下,到他的工作实绩,从总公司的人事关系说到衣波的火爆子脾气,他上学的艰辛,以及我跟上他受的罪。我反复强调,一、衣波和别人起哄,但他伤不了你的根本。他没有那样的心劲,也没有那样的手段;二、你要分析他犯错误的根源,动机,尽力帮助他,而不是把他推得更远;三、你干工作几十年了,年轻时难道没有犯过错误?如果你当时的领导把你一棍子打死了,你还有今天吗?四、你公司情况复杂,衣波是受人撺掇,他是受害者。五、你现在帮助他,他还可以站起来。否则他破罐子破摔,和你闹将起来,可是九头牛也不好拉回的。最后,我说:“今天咱们叔侄俩坐在一起,我可是把啥话都说了,希望你帮他一把,否则他受了处分,你也绝对不光彩。”这时,我还不知道衣波的问题有多大,解铃还须系铃人嘛,我求助于王春财,是想用真情打动他,让他到纪检委做做工作,把问题消化在内部。他也说的很诚肯,说去纪检委过问一下,让他们尽量从轻处理。但他心里怎样想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我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其实后来细想,王春财把衣波交给纪检委的那一刻,一切就由纪检委了,他再出来说话,也不起任何作用了。
  出了门,我也忘记此刻是什么时间,回到家,向婆母诉说了情况,我们只有等待了。什么也无心做,只有耐心等。孩子一个人在客厅里看电视,大人也没有心情管他。将近上午11:00,衣波打来电话说,审问结束了,问题不大,1700元钱回扣,退出来就完了。卫科长他们很关照,吃了饭就可以回来了。语气中带点欣喜,我多少放下一点心。接着是继续等待。我没有什么时候象现在这样渴望见到衣波。门一会儿敲了,是儿子的小朋友;一会儿又敲了,又是别的人。每开一次门,我就失望一次。
  直到下午3:30,衣波终于回来了,他欣欣地说,球事不大,查证1700元,交了就完事了。我也很高兴,但还有些不相信。1700元不够纪检委费的事,他们内查外调,才弄这么大一点钱,会善甘罢休?接着长宴夫妇也前来看望,衣波眉飞色舞地吹他在外面两天一夜的遭遇,以及和纪检委人讨论“蚂蚁和老虎”的问题,逗得大伙哈哈大笑,一扫家中沉闷悲凉的空气。
  这时孩子闹着要出去照相,我们很乏很累,但闷在屋子里也不好受,一天都没有出去了。于是等长宴夫妇走后,我们带孩子到药城转了一圈,照了相,又陪孩子开碰碰车。晚上,衣波让我给纪检委的卫军打电话,感谢他的关照,同时听他滔滔不绝地卖好。他说:“事不大,但单位反映了,就得查。衣波这人很爽快,竹筒倒豆子,什么都说了,我们会关照的。一共是三条:一是衣波得的1700元退出来;二是种子损耗的20公斤,拿一半1600元;三是旅游的2700元,三人平摊。”我这才知道纪检委查出的底细,而衣波光拣轻松的说,骗我,我不由得很生气。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得了1700,现在要退7000多。我埋怨衣波,但他却说:“我根本就不承认这是贪污,我这是利润分成。”我说:“那你咋不在纪检委人面前申述清楚?为什么种子损耗款也要你拿?为什么答应他们的条件?”衣波说:“我不答应他们能放我出来吗?人家纪检委是干啥的?小气好生,咱还年轻,政治前途要紧,退款落个好态度。跟人家能辨清?我不想让你知道那么多,怕你生气。”事已至此,接受不了也得接受。跟上这样的人,有什么办法?
  随后我帮他借钱把款退了。退款后,纪检委方面也没有什么动静。直到一年后,他因“勾结”记者胡杰,佟方宏遂命令县纪检委给他下了个“党内严重警告”处分。但衣波没有告诉我,直到后来他被抓后,我在抽屉才翻出那份处理决定书。这是衣波人生经历的第一个奇耻大辱,让我什么时候想起什么时候恶心。
  随后,总公司一班人开始公开“倒王”,衣波充当了主力队员。我多次劝他,“领导昏球,单位无望,你还年轻,三十六计走为上,咱瞅机会调出算了。和这样没水平的人斗着有啥意思?”但他不听,总说:“我就不信没有人主持公道,我们掌握王春财很多情况,证据确凿,非把他送进四堵墙不可。”他们用了一年时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惊动了市纪检委、市公安局、市检察院,县审计局也派人前来,审计出王春财任职五年来,挥霍、挪用、浪费国家扶贫资金300多万元的事实。但最后都不了了之。王春财依然端坐在县政协副主席的位置上,安然无恙。没有受任何处分,更没有进“四堵墙”。衣波却因为联络媒体记者,反映王春财问题,进而得罪包庇王春财的佟方宏,而进了“四堵墙”。这不能不说是一个绝妙的讽剌。
  如今,令人伤心、恶心的“辛夷种子案”又被公检法提起,作为整倒衣波的罪证。这真是旧伤疤上又添新伤痕,我感到一阵阵钻心的疼痛。
  
  7
  与此同时,专案组又展开了更为广泛更为深入的调查,可以说衣波参加工作后所有的活动都被纳入他们的视野。各种各样的坏消息源源不断地反映到我跟前。桃林的亲友说,他们到那里调查衣波给他们药种,化肥了没有,有什么经济往来。在桃林胡涧村,警车开到衣波姑家门口,胆小老实的姑姑没有经过这阵仗,也不知侄子出了什么事,吓得直哆嗦,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在桃林董家村舅家,二舅不在家,二妗子生气地回敬他们道:“我外甥多年都没有回来过,我们多年都没有见过面,你们说有啥经济往来?”办案人员无趣而归。专案组还把总公司97,98,99三年的帐册全部抱走,从中查找与衣波有关的帐目,一笔一笔调查考证。衣波在总公司时曾当过办公室主任,经常为单位打印材料,专案组的人就把复印部的老板也叫到检察院询问,衣波打印材料时吃回扣了没有?有没有夹塞打印自己的东西?等等。凡是衣波出差过的地方,河南信阳,浙江宁波,黑龙江齐齐哈尔,他们都一一前往询问。还有1998年陆建民上任后,委任衣波负责把王春财遗留下来的烂药种,烂药材“盘库”处理掉。专案组人抓住这件事,如获至宝,调查询问了参与盘库的所有人,陆建民,闫红梅,张占恒,甚至已经回到信阳的雷春光。他们不辞劳苦,四处奔波,上下十几年,纵横数万里,也不知都查出了什么......。
  这两天我把自己关在屋里,写长新交待的材料。我费了一番事,精心构思,从“苍天有泪”写到“衣波其人其事”;从“结怨权贵”写到“法律程序”,一桩桩一件件涌上心头,我写得很顺手,感情色彩也很浓。同时我还不停地打听法院,到底准备怎么办?这时连主审法官陈永军也说不清上边究竟要怎么。他第一天说看起来可能要判,第二天又说可能要撤诉。因为从3月17日开始,公检法专案组又四处调查,疯狂罗织新罪名。一边是判决书未下,一边又是重新调查,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3月23日,我一大早就起来写材料。中午婆母正在做饭,我的材料也刚刚杀青。忽然一阵敲门声,原来是法院的陈永军、刘仕方二人,我有些诧异,陈刘两位已经走了进来。我一看两人神色就觉得不对劲。陈永军避开婆母,走进里屋,对我说:“刚刚对衣波宣判了,三年实刑,这是他写的字条,让你为他上诉。事情就是这样了,你要想得开,抓紧时间上诉。”我一听这消息,浑身发抖,心乱如麻,赶忙问:“衣波怎么样?”他说:“衣波也受不了,不过他还想得开,也有思想准备。”但我能想象得出他的痛苦和悲愤!
  怎么办?怎么办?我的脑海在飞速旋转,我得赶紧把这个消息捅出去,我又开始一个电话接着一个电话打,告诉飞地和金三角的亲友们。这时我也只有打电话,向亲友们诉说,才能平息心中的难受。否则我的心会急炸的。我得赶快去看望衣波,安慰他;下一步要上诉,十天时间必须抓紧。
  晚上我又到长新家里和他商议,让他快给我想办法。长新说,“还得借助新闻媒体来揭露。依我看,找个秘密的地方,把《金三角报》的黎明叫来,我俩商量着美美写一篇稿子,想办法捅出去。这件事一人操作起来有困难,两人商量着效果好得多。”他让我给黎明打电话谈这件事。我这时心乱如麻,思维紊乱,根本打不成电话。我就象一个危重病人,心急得要炸,想要抓住个什么救命的东西,却什么也抓不住。那种急切、茫然、慌乱的感觉简直无法形容。看我慌乱的样子,长新干脆自己跟黎明联系了。黎明是金三角报的记者,他和衣波以文会友,是多年的君子之交。他和其他朋友一样,非常关心衣波的事,经常打电话询问。黎明在电话上说,“长新,你想得太简单了。现在不是这篇稿子写得出写不出的问题,而是谁敢登这篇文章?你我可都是在人家的控制之下的呀。可以说,你我目前都没有能力帮助衣波。这样吧,我介绍中州一位朋友,你让衣波媳妇去找他。这位朋友在《中原工人报》,他认识新华社记者,能量很大,可以去找找。”长新记下地址、电话号码,交给我,我决定明天出发去找黎明,然后去中州找这位朋友。
  夜里,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我象烙饼一样翻来复去,怎么也睡不着。天上地下,过去未来,脑袋都想疼了。我的两眼发涩,头脑发胀,痛得要炸裂似的,就是睡不着。床上象长满了刺,我的身体一阵阵发冷,手脚却热得发烫,伸出被窝也不行。心中焦急,等不到天亮。人躺在床上,却觉得四面都是空的,没有支撑。我头痛欲裂,不能入睡,心里急得要炸。翻过来,翻过去,那种姿势都不对。四周的黑暗都向我压来,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好象快要死去似的。难道我要死了吗?我死了,儿子怎么办?衣波怎么办?我们这个家怎么办?而活着,又太难了。
  丈夫被判三年,三年啊,好好一个人,却被冤枉,生生关在监牢里,一天一天地熬,怎么熬下去呢?我的脑袋要炸了,要炸了……
  我在这种欲生不能、欲死不成的感觉中,度过了有生以来最痛苦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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