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父子见面

　　忘记一个人为什么要一辈子，因为，你根本没有试着去忘记，而是一直在怀念，在期待，在做梦！忘不掉的，不能忘的，就让它在心里占据一个位置，而不是全部。
　　悲哀和眼泪都是真的，区别只是内在和外在，无形和有形。
　　 ——题记

　　这一年春节就要到了。
　　今天已是除夕。这是岭南的初春时节，外面依然是满眼葱郁翠绿，公路两旁高大的棕榈树愈发挺拔，在棕榈树间隙种植的各色鲜花怒放得不计成本。给这个中国的传统节日增添了浓郁的气氛。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商店门前高挂着大红灯笼。公园里各种彩塑，装点成各种造型，家家户户门口张贴着大红春联。
　　无疑，这是一个祥和而又喜庆的春节。
　　子曦今天下午就要回来了。玉芳这天早早起来，严雄去市场买鸡鱼肉蛋之类，准备让儿子回家好好改善一下生活，子曦在国外又满一年了，他早就在QQ上说想吃中国菜了。
　　玉芳环顾一下早已被她清扫擦拭得一尘不染的家。觉得还不够称心。
　　她又拿起抹布，走到客厅门对着的那个貔貅跟前，轻轻擦着貔貅的头部。这是一款二尺长一尺半高的玉石貔貅。貔貅的头部、尾部和四肢都是翠绿色，唯有肚子是黄色。两只眼睛里各嵌着一个红宝石一般的珠子，头顶也顶着一颗红宝石珠片，整个造型非常华美。貔貅底座是黒色木质的，共两层，上面一层嵌着着银色的：“平安神兽”四字；下面一层写有一段话：“古时，邪恶之气荡于世间……天降一神兽，龙头、凤翼、虎爪。此兽一出邪恶即伏。世间顿呈一派祥和、兴旺之气。人故称：“平安纳财兽”。此兽日可聚世间瑞气，夜则呈现祥瑞之光。人生平安为先。富贵、所欲则其后。故敬此神以保全。”
　　玉芳蹲下，轻轻抚着这些字，心里再次荡起波澜：是啊，“人生平安为先。富贵、所欲则其后”。貔貅上的字，字字入心。不由得又想到一帆。今生今世，只要你的亲人、爱人都平平安安，就是大幸了！其他什么富贵情欲，与平安相比，又算得了什么？该抛的抛，该藏的藏。爱一个人不必非得跟他在一起，喜爱普罗旺斯也不见得一定要赤着脚板徜徉在薰衣草花田里。玉芳想自己和一帆终究象是两条并行的轨迹，在行驶的道路上，因为情不自禁的爱而交融、相惜，瞬间又因社会因素而交错、相望，最终还是成为两条并行的轨迹……
　　唉！记住该记住的，忘记该忘记的，改变能改变的，接受不能改变的。玉芳在心里再次告诫自己。
　　昨天收到子曦短信知道他今天下午到家，趁严雄出去买菜，玉芳放下手里抹布，给一帆邮箱写了一封长信，作为绝笔，玉芳决定以后和一帆不再联系了。
　　亲爱的一帆：
　　子曦今天下午就要到家了。没错，他是你的儿子，我无数次在心里确定过，从小到大，只有我心里最清楚，本想让它成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永久秘密。想不到在天涯海角，在万泉河边，面对着那一簇簇茂盛的蒹葭，上天却让我告诉你。我想那是因为你有权利知道这个秘密吧！于是我告诉了你。很感谢你的理性，你的成全。知道你早已心急如焚想看到儿子了吧。那么，请你后天过来吧，你到海珠市以后，就入住在康华路海港酒店。年初三的晚上，我们全家在那里用晚餐。到时候你就那样远远地看一眼我们的儿子吧，只相见，不相认！
　　一帆，天命难违。我知道这对你很残酷。可是，就这样吧，一如我们的爱情，连同你的儿子，都装在你内心深处最美好最安全的地方，封存起来。
　　一帆：
　　不是不想让儿子与你相见
　　只是越不过距离的遥远！
　　那被时空阻隔的距离啊
　　就像鱼与鸟
　　有着天与地的牵绊
　　一个潜藏一个在天
　　因此不能再见面！
　　
　　不是不想让儿子与你相见
　　是转不动流转的顺间
　　就像冬与夏
　　隔了两季的召唤
　　你在夏他在冬
　　因此不能见面！
　　
　　不是不想让儿子与你见面
　　是怕你们相见
　　就再也移不开双方的视线
　　银河易渡日月难逢
　　没有余地可回旋
　　一切都难以改变！
　　从此我们将思念、期盼
　　各自的苦辣酸甜
　　都一起打包吧
　　装入我们心田
　　因为一切一切
　　都难以回到原点！

　　一帆，你喜欢看仓木嘉措的诗吗？下面这首是我非常喜欢的，他写的诗句多么切合我们境遇。与你共享：
　　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
　　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
　　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一帆，你读了这首诗觉得入情入理吗？我每读一次都觉得切肤一次啊。当年仓木嘉措
　　一定有一份一如我们一样难以成全的爱情！
　　不由得也想起了北宋政治家司马光一首《西江月》：
　　
　　宝髻松松挽就，
　　铅华淡淡妆成。
　　青烟翠雾罩轻盈，
　　飞絮游丝无空。
　　
　　相见争如不见，
　　有情何似无情。
　　笙歌散后酒初醒，
　　深院月斜人静。
　　今天下午我们的儿子子曦就要到家了。第一时间我会替你拥抱他。以后儿子有儿子的路，我们也走好自己的路。
　　
　　一帆，保重！
　　不多言。不再见！
　　玉芳*年*月·除夕
　　
　　一帆收到玉芳的信，百感交集。初三一早，他简单收拾一下，告诉洁琼自己要外出办事。洁琼问：“才大年初三啊，这么急？几天回来？”
　　“是急事。两天就回来。”
　　一帆乘飞机飞抵海珠市，按着玉芳说的，他住进了康华路海港大酒店。办好手续已经是下午3点多了。一帆心里非常激动，甚至坐立不安。一个人在房间走来走去。怎么也平静不下那颗悸动的心。
　　看看时间尚早，一帆出去在街面溜了一圈，看到满街行人，酒店对面刚好是一个公园。一帆走进去，直接上了公园山顶。在一个高塔下停住脚步。找个石凳坐下来。拿出手机，很想给玉芳发条短信说自己到了。想想不妥，把手机放进衣袋。
　　满街行人，满园胜景，可是一帆没心情看。站起来又走回酒店房间。想想下了飞机还没洗去一路风尘，于是到洗手间冲了凉，换了一身休闲衣服。看看表，快到六点了。时间过得还算快。一帆出了房间，就向酒店餐厅走去。他选了一个直视线很好的位置坐下，这里可以看到门入口处，并且可以看到整个车餐厅各个部分。
　　餐厅服务员走过来，一帆随便点了两个菜，要了一壶普洱茶，一瓶珠江纯生，就慢慢小酌起来，两眼目不转睛盯着餐厅门口，生怕错过任何进来的人。
　　6点10分，一帆眼睛一亮，他马上放下酒杯，将眼睛睁得大大的。
　　是的，他看到玉芳了，那是任何时候任何地方，他一眼就能看到的人。她依然楚楚动人。一件墨绿色短呢大衣，一双墨绿色高筒皮靴，高高挽起的发髻，一幅金边眼镜，将她白皙的面孔衬托得越发生动。一帆抑制着心跳，穿过玉芳向她身后看去。啊！那个高大帅气的年轻人就是子曦？是他的儿子子曦吗！
　　玉芳好像也看到他了，转身对那年轻人说：“子曦，你看这间酒店怎么样？刚好人不多，我们去那边窗口吧，那里可以看到外面夜景，灯火辉煌的，保证让有助于你的胃口。”
　　“好啊，就去那里吧，不过，妈你可别觉得我的胃口还要灯火辉煌来帮助。我现在可是看到什么都想吃，国内的菜太好吃了，我简直吃不够。放心，今天的菜我保证统统消灭，不论妈妈你点什么给我。”
　　这些话一帆都听到了，他明白这是玉芳故意说给他听的。
　　没错，那个年轻英俊大男孩就是他的儿子子曦。一帆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大概也有1.76吧，看他高过玉芳的身高程度一帆猜测着，他的脸颊两边长着密密的胡子，嘴边的胡须剃得很干净，头发也有点弯曲。戴着银边眼镜的他，风度翩翩，掩饰不住一身的书卷气。一帆不由得摸了一下子自己弯曲的头发，心里一阵翻滚。玉芳说的没错，子曦就是自己和玉芳的儿子，基因是多么不可思议啊。子曦的头发也这样弯曲着。一帆心脏砰砰跳着，血液急速在血管里奔流。一帆心里默默念着：玉芳，谢谢你，谢谢你把我们的儿子培养得如此优秀。可是，我的儿子近在咫尺，却好像远在天涯。一帆多么想走过去，走到子曦面前听他叫一声爸爸！可是，玉芳的话响在耳边：
　　不是不想让儿子与你见面
　　是怕你们相见
　　就再也移不开双方的视线
　　银河易渡日月难逢
　　没有余地可回旋
　　一切都难以改变！
　　唉！别人害怕见到别离，而此刻我却害怕相逢，如果这也叫相逢的话！等眼泪变成了天涯，等浪漫变成了海角，老天！你就让我们父子也相见相认！
　　如果说世间唯有两物，一物是亲情，一物是爱情，老天，你让我如何选择！我几乎要把自己弄丢了。此番痛苦，一帆摁不住在心里低吟起来，从先秦吟到盛唐，吟到纤宋，希望用唐风宋雨洗涤自己斑驳痛楚的心！
　　玉芳，我走了！看到了儿子，看到了你。如果能用我的孤独我的痛苦换来你和儿子的安宁还有平安。那么，我走！。
　　一帆默默看着玉芳的背景，在心里对她说：
　　玉芳，你还记得彼岸繁花吧！它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和叶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浮华苍桑，终究太多的伤！今天所有的伤痛我都担着！喧嚣、沉寂，终究躲不过悲凉。蝶恋天涯，迁移一季，守望一季，对影两相弃，爱不为情生，璨璨泪雨下，流年，残惜，终究太多的痛，繁花，没落，终究逃不过的分离！！

　　一帆摘下眼镜，默默擦着溢出的泪水，最后在心里倾情对玉芳和子曦说：
　　如果可以，
　　我愿用尽此生泛舟
　　只为载你和子曦一生的清婉和伟岸
　　让一袭蓝色的柔情
　　在时光的琥珀上盈盈闪烁！

　　一帆走了。
　　人世间的情感原本就像山间溢出的一条清澈小溪，它从原始森林里流出，一路奔流，尽管会遇到多少礁石，拐了无数个弯，最终一样清澈见底，保持着质的纯洁和通透。最终将那份纯洁流入江，汇入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