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嫁打柴郎（八）

《智嫁打柴郎》（八）
第十一回大明江山亡床上王府被抄罹劫难

有语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这话实为至理。青州衡王府，历经一百三十年，到清朝顺治帝三年，横祸降临到了头上，且待我向你慢慢道来。
朝代的更替，大都属于人不亡我我自亡之类，统治者的腐败，导致了亡国灭族。不管你承认与否，这是任何统治者都摆脱不掉的至理。
大明王朝，也是如此。明朝的暴政，激起各地民反。明朝崇祯十七年（公元一六四四年）农民起义军首领李自成攻陷北京，直逼宫门。
崇祯自知大势已去，再难挽回。皇宫内眷们不愿受辱，有的悬梁，有的投井，也有的饮鸩而亡，整座皇宫一片凄惨。崇祯的女儿珍姑只有十来岁，吓得呜咽泣啼，浑身颤抖，不知何从为好。崇祯披发掌剑，悲告曰：“儿呀，天下良居多多，何生我帝王之家？你，你，去吧，且落个洁白之躯。”
语罢，一剑挥下，欲置女儿于死地，以免宫破受辱于闯军。可惜，人悲心慌，剑失准头，只砍落珍姑一条臂膀。崇祯欲待扬剑再砍之时，闯军已涌入宫门，喊声阵阵逼近，只得狼狈逃去。此刻宫中大乱，各人只顾自个儿逃命，谁还去管崇祯的死活？
崇祯脱下龙袍，混在亡命的下人中，穿越深宫内巷，溜出后宰门，攀上煤山。伫立煤山，皇宫庭院尽收目底，一片杀戮、奸淫、抢掠的悲状。崇祯仰天叹曰：“天亡由检，天亡大明也！”
崇祯知无逃处，踱到一株老槐树下，自挂枝头而亡，一缕阴魂飘飘而去。从此之后：

大明王朝灰湮灭，
伴随崇祯魂儿飞。

崇祯皇帝朱由检吊死于煤山，李自成入宫执政，建立了大顺朝，成为我国历史上昙花一现的王朝。
明朝灭亡的原因，与一个“色”字不无关系。
明朝末年，京中有一个名妓，姓陈名圆圆。这个陈圆圆，面似桃花美，腰如秀蜂细，肤比乳汁腻，性及流水柔，欲超狂骒烈，让人一见丢魂失魄，迷而忘返。
大明朝廷有一员镇北大将军，姓吴名三桂，被个陈圆圆迷得昏头转向，不记家中有妻小，忘却边塞有狼烟。正当二人如胶似漆，扯不断裂不开之时，崇祯私访，夜游天桥遇圆圆。从此之后，这个崇正皇帝呀：

后宫三千犹不足，
遍撒密网猎美人。
娥眉巷里乐陶陶，
独钟圆圆石榴裙。
北疆烽火目不见，
南国刀鸣耳不闻。
末代帝王皆如此，
人不亡我自沉沦。

常言道：“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不共戴天。”吴三桂的宠妓被夺，自是又气又恼。然而，在那帝王专政的年代里，君可夺臣妻一世，臣不可窥君婢一目，吴三桂只得忍辱吞声，切齿叹息。
正在此时，李自成大兵困京畿。吴三桂为报崇祯夺妓之恨，与李自成密谋成交，拒不发兵救驾，以此换得将陈圆圆归还吴三桂的许诺。
谁曾料到，李自成也是一个色鬼。他一见陈圆圆那丽容俏貌，便心猿难抑，浑身酥瘫，将与吴三桂的君子之约丢到了脑后。夺得崇祯京都后，他将陈圆圆拥入己怀，啃不够，粘不完，忘却义军立足未稳，漠视强金虎视国门，哪里还舍得再放手？这真是：

纵使开国英雄汉，
难过胯下美人关。

李自成立国，仍派吴三桂镇守北疆。这吴三桂难忍美人拥入他人怀，一怒之下，导引清兵入关，驱逐李自成，推翻短命的大顺朝，一统中原，建立了大清政权，定年号为顺治。
纵观历史，不由老朽叹息：

前车之鉴当记取，
无限江山亡床上。
目下贪僚色鬼多，
谁整乾坤保无疆？

闲言述过，书接前文。
衡王府最末一代王爷朱由棷见大势已失，于顺治元年递表降清。清政府为了巩固统治，实施“抚明遗，慰民心”政策，复加封降王朱由棷为“衡靖王”。其时的“衡王府”，其国虽亡，其威仍在，其财仍盛，其名头依然不小，其所作所为，依旧是连地方官府也不敢过问的青州一霸。如若不信，有事实为证。
在我国古代，大姑娘小媳妇们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深藏于闺中。然而，每年的清明这一日，女孩子们却放大假，准予抛头露面，出外踏青。
清朝顺治二年清明这一天，益都城里美女如云，通往云门山的路上，自然也是美女如画，香风袭人。在这混杂的人群里面，自然少不了恶棍们趁机作乱，大姑娘小媳妇们，吃哑巴亏的不在少数。
他事暂且不表，只说益都知县爱女美娟的一段厄遇。

云门山水佳天下，
知县闺藏一支花。
公子王孙皆垂涎，
梦寐以求娶回家。

从这首俚谣便可以看出，那知县的女儿有何等的美貌。同一般富户人家的小姐一样，美娟也在清明这一天出门游春。为了观看市景，她率领丫鬟仆妇，不坐彩轿，改乘小车出游。他们出得县衙，自衡王府侧大街上路过，想出阜财门，观山望景，踏青散心。
衡王爷是一只谗猫，岂能放过清明猎色的大好时机。说来也巧，这个美娟偏被王爷瞄上了。王爷见美娟貌美脱俗，一对色目立时被吸引了过去，再也摘不下来。他一声令下，命家丁们将美娟强抢入府。可怜的美娟，虽然贵为知县千斤，却也落得：

奋力抗挣难自保，
风吹雨打花谢去。
饿狼扑羊任摧残，
以袖遮面惟哭泣。

知县得报爱女失踪的消息，急得心焦如焚。待查清女儿的下落，他便急急赶往王府要人。只可惜他已经来迟，爱女早已遭到了王爷的凌辱。
王爷何等势力，一个小小知县怎敢在他的府里兴风作浪？于是，知县只好砸掉门牙肚里咽，领着女儿愤愤而归。知县虽不敢惹王府，却状告至州府。当时的州知府是张文衡。这张知府不敢受理，快马转状至京师。顺治帝御览青州府诉状以后，龙颜大怒，拍龙案愤曰：“亡邦之王，竟敢如此放肆，岂有此理！”
顺治帝虽然震怒，却因国势初靖，对于那些明朝的遗老们，不敢处置得操之过急。于是，他在案卷上朱批“朕已知悉”，便将状卷留中不发。
其后不久，衡王又觉得，青州一域民富兵勇，如此投降，大失王者气度，十分地窝囊。于是，便暗中联络明朝部将李士元，欲待起兵反清复明，重整大明山河。
房可壮原为大明御使，明亡清兴，复被清顺治帝重用为大理寺卿。他与清廷新科进士冯溥为伍，终于告倒了衡王。清廷以嘉奖为名，将衡王爷父子骗至京城，先囚禁，后斩杀，并密令新科进士青州人冯溥，抄王府，灭其族。
顺治三年，清廷假传王爷荣归圣谕，骗得衡王府上下雀跃。为贺王爷荣归，王府特请樱桃班等剧社，连唱三天大戏。
提及这樱桃班，有必要加述几语。
明朝末年，青州一域，有一个名的梆子剧社，名叫洪家班。班主洪老汉的女儿，名叫洪英瑶，是剧班的台柱子。她长得细眉、大眼、高鼻梁、小樱口，扮起戏来，要多像有多像，要多俊有多俊。她的唱腔更美，字清、腔圆、有滋有味。她的拿手戏是《红娘》，把个红娘简直演活了，雅中有臊，臊中含雅，将一些男戏迷们逗得浑身发烫，拼命叫好。曾有一个纨绔子弟，谗涎欲滴地说：“能让我啃上一口，就是死了也甘心呀！”
她功底深厚，翻、爬，滚、打样样精通，将个穆桂英演得活生生；她既能演花旦，也能扮青衣，是个多面手。她演的那《秦香莲》，非常逼真，能让看戏的老太们，哭得抬不起头来。她们一边抹泪，一边议论：“这人世间，到哪里去找这么好的媳妇呀！”
她唱红了青州，唱红了山东。于是，人们给她起了个绰号叫红樱桃，她们的剧社，也便成了红樱桃剧社。
衡王府这代王爷，既是个色鬼，又是个戏迷。王府里建有戏台，经常请班子来府里唱戏，这红樱桃班自然是常客。衡王终日泡在色缸里，弄得整日昏昏沉沉，打不起精神来。可是，只要红樱桃一进府，他便像那恹恹了的禾苗遇春雨，立时悻悻起来，两眼直勾勾，紧盯着她不放。王爷经常宴请她，时不时地送些厚礼，想在她身上打圈子，将这颗鲜樱桃，一口吞到肚子里，一下溶进血液里。
那时节，有些戏子往往兼做婊子，台上唱完红娘，床上就做莺莺,使尽浑身解数，去演巫山之梦，哄得那些嫖客们，既不疼钱，也不顾命，误将毒罐当蜜坑。她们为了金钱，岂顾耻辱、骂名。这红樱桃，却是人俊心高，不肯轻许于人。王爷对她多次挑逗，她都婉言相拒：“王爷请自爱，小女子无福。”
这王爷虽然跋扈，对这样的名角，却还不敢动粗。于是，愈拒愈爱，愈吊愈谗，不将这颗鲜樱桃弄到手，他是绝不肯甘心的。这一年王爷贺寿，特邀樱桃班来唱堂会。戏罢，王爷盛宴红樱桃，将樱桃灌了个烂醉。那酒中下了迷药，樱桃身体软得似面条，任人摆布，任人揉搓。趁樱桃不省人事时，王爷斥退闲人，强行奸污了她。她醉梦中无力地挥臂推拒，口里直嚷：“你……你……不！我……不……我……我……”

暴雨摧花蕾，
瓣瓣飘落；
狂风折花枝，
节节凋零。
一夜悲风劲，
满树丽朵失故容。

红樱桃醉成一滩泥，任人摧残，任人蹂躏，哪里拒得住？只落得：

羊落虎口任撕裂，
狂风摧花无完春。
恶梦醒来瓢已破，
任你自爱难守身。

樱桃醒来，羞愤至极，拔剑欲自刎，被王爷救下。其后，樱桃撒泼大闹，执意要去府衙告状。王爷是皇亲国戚，虽然不怕告状，却也怕有失尊颜体统。于是，请人说和，纳她为八王妃，明媒正娶进了王府。因她喜欢唱戏，只要她高兴，特许她在府内登台票戏。樱桃进府，已六年有余，为衡王生下一女一男。女孩六岁，名嫣：男孩只有四岁，名安。这王府历来人丁不枉，妻妾们有的不生不养，有的则只生女不生男。母因子贵，樱桃生下安儿以后，愈加得王爷恩宠……这即为：

百灵化为囚笼鸟，
大鹏折翅难再飞。
任你才艺佳天下，
难得一展苦告谁？

往事述过，书接前章。
为贺王爷返府，王府戏贺三日。最后一日下午，戏台上正在演出《秦香莲》。原樱桃班的台柱子，其后成为王爷八王妃的樱桃，领着一双儿女们，扮演秦香莲和她的一对儿女。剧情正演到高潮之处，那陈世美派来的武士，手举钢刀，欲杀香莲母子；香莲跪于地上，扯着武士的衣袖，声泪俱下，苦苦地哀求着：

……
壮士呀，
你七尺男儿怀忠义，
应知香莲满腹冤。
刀下做鬼，
俺也情愿，
请留我一对儿女，
为他陈门继香烟。
壮士呀，
免得那地下双老，
食不果腹，
天寒衣单，
饥寒交迫，
凄凄惨惨，
困熬冥中无人怜……

樱桃的演唱，的确动了真感情，演得非常逼真。她的一对儿女，见母亲啼哭，也悲从衷来，放声哭嚎起来，惹得台下不少人抽噎、哭泣，整个剧场笼罩在一片悲痛中。
正在此刻，冯溥指挥青州旗兵，包围了衡王府。冯溥亲率一彪兵勇，持刀握戟，呼啦啦闯进王府，将戏场团团围住。新科进士冯溥，以钦差大臣自居，手捧圣旨，挺胸昂首，喝曰：“圣旨到。反臣王府上下接旨！”
冯溥这一声断喝，令人听后毛骨悚然。台上鼓点立煞，演员们闭息躲在幕后；八王妃樱桃欲待领一双子女下台听旨，被其父老樱桃阻住；台下王府家眷及仆卒们，一个个吓得面黄气短，浑身发抖，跪在地上，口中连称：“罪民领旨。”
待众人跪好，冯溥扯着长腔宣旨,曰：

奉天承运大清皇帝，诏曰：亡明遗王朱由棷，明降暗反，欲以举事叛清，特令冯溥查抄衡王府，男丁律斩，女丁充官为奴。
钦此，谢恩！

圣旨一下，王府家眷们，哪里还顾得谢恩，一个个抱头痛哭起来。王妃、郡主们不愿受辱，跑得快的，投胭脂井自杀；跑得慢的，被兵勇们挥刀砍死，刚才的戏场，立即变为屠宰场，尸满场地，血流成河……
这真是：

日月无光换清流，
低眉献降为苟安。
孰料到，
树倒巢倾无完卵。

作者：瘦叟刘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