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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我和流云相遇在列车上

作品名称:      作者:言多      发布时间:2014-05-28 13:28:08      字数:5014

  我和流云相遇在列车上(章目)
  开车开始高速运行,车厢里不时地抖动得很厉害,我只好借助于两边的座背找
  着身体的平衡。
  啊,好熟悉的轮廓,好熟悉的身姿,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不,还熟悉些,像共
  过事,像在一起生活过……
  她,就在靠车厢门左边的短排座上,整个上身趴在小桌上,头向车窗倾着。看
  什么?窗外除了偶尔闪过的灯火外什么也看不见。是在眷恋分手的亲人?还是在回
  味一个还没完全忘却的梦……
  她是刚才走过来坐下的,我想。
  当我把眼的焦距再一次集中的瞬间里,大脑蓦然闪出一个名字:
  这不是流云吗?——这不是我们曾共同度过三年插队生活的战友吗?
  我下意识地喊了出来:
  “流云——”喊出后,我感到有点太冒昧了,在这毫不相干的旅途中,万一不
  是,怎么收拾这尴尬的场面,尤其喊一个女人。
  她猛地回过头,注视着我,且立即站了起来,脱口而出:“江桅!”
  “阿呀——你怎么——”
  “你——是,真得是你——”
  相互惊讶着,四只手紧紧得无秩序地握成一团——这是一种久别而重逢的故友
  特有的握手方式。
  对视,对视,长时间无语的对视。
  一时间,四只眼睛里都有些湿润了。
  我忙让她坐下,我们都坐下了。
  “啊,流云,万没想到咱们怎么会相遇在这里?!”
  “我更是万没想到……”
  “我正到茶水炉去,一打眼,很熟,熟得让人不愿离去,像你,我从来没有这
  样大胆的就脱口喊了你。”
  她仍像刚才站着时那样地看着我,脸上略有些笑意,但显得不很自然,有些激
  动,激动中略有些呆滞……
  流云和20年前差不许多,脸型没变,还是那样椭圆,只是眼尾部生出了浅而有
  规则的细纹,是老了些,但还是顽强地透出一种让人生爱的妩媚来。
  她留着短卷发,下垂到嘴角,稍略向内卷了点。记忆中的两只小刷辫不见了,
  脸色略显些苍黄,黑黑的眼窝里嵌着两只不大则含情的眼睛,双眼因激动而又无力
  地眨着,像在诉说着至少是旅途的疲惫。她上身穿一件米黄色女式皮卡克,高高的
  皮领套在细长的脖子上,更显示出北方少妇特有的魅力。
  “我们回城后,就再没见面,你说怪不怪,20年,彼此又不是相距很远,怎么
  就没有走到一起过呢……”她有点无谓的惶慌。
  “不对吧?你是提前一年从青年组走的。”我说。
  “喔,对,我是随我到大青市任职的父亲走的,提前不到一年……先是插进了
  大青市郊区的青年组继续接受再教育,后来招工,当兵,又上了大学,再后又回大
  青市,一直在区委妇联工作……”
  流云主动地自我介绍着,显得有些踌躇又像带点掩饰的样子。
  “我和你差不多,只是(刚想说只是没有你父亲那棵大树,怕引起她的伤感)
  奋斗了些,比你曲折……”我们就这样主动地你一句我一句的自我介绍着,都像似
  早有心理准备地完成导演指导下的一段台表述。
  我从苍旧的风衣里掏出一盒烟,点上一支吸着,缓合一下气氛地说:
  “唉,就像鲁迅《在酒楼上》小说中吕纬说得:人就像蜂子或蝇子,停在一个
  地方,给什么触动了一下,便努力地飞,飞了一个圈,落下,又被触动了一下,再
  飞——落下一看,还是在原来的地方。我基本也如此:招工进厂,奋斗,上了大学,
  毕业后努力,真是不知什么触动了一下,进了局机关,倒霉,干了近10年了碰上机
  构改革,企业不要”婆婆“,工业局一锨给除了。政府只要精减机构,就是卸磨杀
  驴,好歹没被”杀“了,又被踹进了企业……下企业我道不再乎,可那些门子货们
  变着法子再进机关或事业单位,总觉得这世道不公平……”
 “你还是那样的文学迷,哎,你的作家梦实现的怎样了?”流云转了话题。
  她的表情不像刚才见面时那样黯淡了,好像又恢复了我记忆中那样的纯真和好
  奇。我们对坐着,她似乎在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不时地用手梳理一下那略显蓬乱的
  头发。她那黑黑的眼窝在淡淡灯光下更加明显。她不很白,但肌肤很细嫩,没有化
  妆,总体上透着一种风韵和成熟,当我直眼看她时,她总在故意地调整视线……
  她的现状我是略有知晓的:她曾经受了一次人生难以预料的打击。
  为了尽量别触动起她心灵深处的痛怵,我不想主动问她的些生活现状,我不能
  让她破碎的心再重新经历一次痛苦的洗礼。我只好顺水推舟,把我的些不幸先暴露
  给她,这样也许更自然地交谈下去,共同度过这难忘的旅途之夜。
 “呵!想不到你对我一直在寄予作家这崇高的期望。谢谢你,如果说今天还是
  一种期望的话,那么对我来说只能算作一种奢望了。这些年为了适应生存,面对现
  实,想活得稍好一点,从就工就干着写材料的营生,师爷这差使累啊,每换一个地
  方首先适应一帮大脑。写材料忙啊,一事接一事,对上总结汇报请示典型发言;对
  下讲话稿一个接一个,讲稿好不好,领导用手一掂看份量,三两一小时,半斤一上
  午,他们讲一个上午,你写两天,干什么也得称职,总想坚持下来,混个人模人样。
  写材料还不算,通讯报道、对外宣传还有任务,政务信息考核到工资。当师爷是依
  照领导的思维,八股方式的套路,中篇小说的章节。唉,好汉子不愿干,赖汉子干
  不了,没时间去思考去学习去创作……但作家梦还没泯灭……”
  这时卖货车终于叫喊着走到了这车厢的尾部,我还没来得及想买点什么,她已
  起身从列车员手里分别拿过了些火腿肠、面包、一只扒鸡和六桶易拉罐啤酒。我要
  了两盒烟,她也一块付了钱。
  交谈苍白的人生和相拥相吻
  列车在中速运行。夜开始了,窗外一片漆黑,列车好像在一条走不到尽头的隧
  道里挣扎着。
  她主动地把啤酒罐拉开,自己一桶又递给了我一桶,她又主动把扒鸡拆开递给
  了我一块,自己吃着火腿肠。她注视着我说,她不吃鸡,是专为我买的。我暗自好
  笑,她竟然还没忘记,下乡时我爱吃鸡,当年偶尔吃一次炖鸡,她分的全给了我。
  我们坦然地吃着,她此时食欲很好,边吃边喝,边引我的话题:“你刚才说得是—
  —”
  我继续说:“唉,结婚快20年了……这些年,我就像跌进了一口半腰深不能自
  拔的泥潭里,处境越来越糟;又像只落到浅水湾里的猪,只知喘着气张着嘴扬着头
  蹬,别无办法,结局还不堪设想,我真体会到了‘坚持’这个词的份量……男人有
  男人的不幸,但男人的不幸曾不想为得到别人的怜悯而倾吐,除了家人知道外,我
  这还是第一次向一个女人倾诉。你看过柯云路的那些奇书吗?什么《大气功师出山》、
  《人体特异功能探秘》等等,书中那些怪人,其实都是些……我爱人因执迷于气功,
  现在就是书里那些怪人的样子。她的性格也变得不像正常人了,时常暴怒,日渐孤
  癖,一切精力被耳朵里占去了。”
  流云这时已喝出了一桶啤酒,也停止了嘴的嚅动,趴在小桌上看着我。我喝得
  慢些,不时地呷一口,吸着她为我买得那盒“石林”牌香烟。
  她像在思考着什么,头慢慢地转向窗外,就在我也不自觉地视线投向车窗时,
  她的脚把我触动了,可能是有些累了。我们的腿紧靠在了一起,双方有种要融为一
  体的感觉。我本来乏力的心脏顿时跳动得厉害起来,全身顿觉涌出了一股说不出的
  暖意。
  因车厢里人少,暖气放得不足,又加上已近午夜,我们都感觉到有些凉意。
  我下意识地对流云说:“你冷吗?”
  她略有点羞羞答答地说:“啊——啤酒有些凉,都有些凉……”她故意地在答
  非所问着。
  她看着我,眼里始终流露出一种爱意的痛情,我看着她,近乎于专注。她的那
  黄而苍白的脸上透出了丝丝徘红,此时双方已经开始有了一种相拥的冲动,但双方
  都还保持着一种尊敬的理智。
 “她还能上班吗?”流云的脸上呈现出一种好奇的表情,一直追问着我爱人的
  一些事情,表现出了一种自我安慰的满足心理。
  我继续说:“她这个人是个事业狂,她能不上班吗?好在她还不是历害到不能
  上班的程度,她克制着,坚持上班,你想她要承受多么大的精神压力……她这个人
  有不为人先不罢休的性格。但,工作上屡遭挫折:入党的问题,提拔的问题,进修
  的问题,职称的问题,噢,我告诉你,我爱人在医院工作,是个大夫……还有……”
  “后来,她垮了,出现了失眠,并开始间断地出现幻觉现象……”
  面对这种病态,我们也不敢对外讲,现在啊,得什么病也别沾上‘精神’类的
  疾病,一时沾上就成废人了,现在痴迷于这个功那个教的人社会不能理解。我担心
  她最后出现精神崩溃,就暗地四处寻医求诊,想找个说法和调理办法,好心的人都
  劝我帮她从心理和生理上调整过来,不然……“
 我点上一支烟对流云说:“听说气功界很神,便抱着一线希望慕名跑到秦皇岛
  来了,得到的结论还是一样,很扫兴,这不,早上来的,下午便决定走。秦皇岛直
  达山东内地的车票买不到,须再待一天,我无心等下去,只好先坐这次列车到天津
  后再一转,这就慌慌张张地钻上来了,也真是缘分了,万万想不到意碰上你!”
  她露出了见面以来的第一次兴奋状的表情。她有些自我解脱样地说:
  “啊呀,在我所料得是都比我活得好,也真是一家不知一家来的。我常常在想
  你这个作家加诗人(下乡时他们就这样称我)的婚姻生活一定会很充实很浪漫,很
  ——”
 我想着方才她用“穷而窘逼出了《老张的哲学》”这句评价老舍先生的话来激
  励我,总觉得既不能让她对我失去希望又应该让她理解和正视现实对人的无情,应
  该进一步告诉她我的一些情况,便打断了她的话说:
  “……其实我永远在为我当作家的理想奋斗着,我的反映咱知青生活的长篇小
  说《在生活的激流里》已写进了15万字了……但现实的无情……”
  我向她讲述着结婚后这近20年屡遭不幸的生活。
  我讲着,看到流云的眼里盈满了泪水,一不小心就会滴落下来。
  她问我:你物件本来是干医的怎么不知自我治疗。我说:
  “习练这类东西的人是不会承认自己有病的,她把耳朵里的现象当成一种精神
  寄托,一种希望,她认为是在练一种超级特异功能,总有一天会成功,来达到一种
  自我实现……这个人就因她的固执、自信、虚荣、好胜而彻底毁了自己,说实的,
  她已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
  流云突然面对着我很认真地问:
  “你们的性生活协调吗?”说着竟不自然地低下了头。她用两只手同时把脸庞
  垂下来的长发轻轻地拢着,像是在向我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
  “你知道吗——女人的性压抑和不满足会——会导致内分泌失调的……”
  此时,我看着她略显得有些意想不到的样子。我想:一个女人,首先关心的是
  性生活问题,她——我想她已经开始对“对人类来说,性都是潜在的快乐和痛苦的
  根源”这一命题进入较深层次的思考和理解了……我看了她一眼,她的脸庞因头发
  向后拢了而显得大了些。洗去了先前在暗淡灯光下的那种朦胧感。
  面对这位向往激情,向往爱情,追求性爱而受到了心灵创伤的女人,我突然地
  意识到:我们都40的人了,日月的风刀霜剑,世态的冷暖炎凉,人性的肉欲痛麻…
  …已经把我们那种青春期的含蓄、矜持一扫而无了。
  生活本身其实存在着赤裸、自然和原始的真实的一面,包括总统包括贫民,连
  动物都必须这样地继承性的延续着。性与性爱,这是一种最原始而又最基本的需要,
  “食色性也”。我想起了伟大学者凯查杜里安关于“性是人类生命的源泉,是整个
  人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不管我们是否主动参与,性欲都构成我们日常思想和情感
  的一部分,它根植于我们梦想,渴望,恐惧和挫折之中”的这句名言。是的,一点
  也没有神秘和虚伪的必要,人类的赤裸性的一面,往往表现出一种成熟,暴露和倾
  吐——该暴露的该倾吐的应该暴露和倾吐乃是一种成熟的表现,作为男人,在暴露
  和倾面前,我感到还不如一个女人,我在这位率直倾吐的人面前感到虚伪甚至俾下!
  如是我郑重地回答了她:
  “我爱人完全是人格障碍,她耳朵里的那位所谓的‘人’或‘气功大师’不允
  许她有什么欲望,包括性欲(其实是一种自我压抑)。我一提出此事,她会暴怒大
  骂,也像是在转移我的意念……为了尊重她又考虑到她是个”病人“我也就——”
  流云听着我与她见面后的这些毫无逻辑而有真实和动情的叙谈,表情也在不住
  地变化着。她的眼里一阵一阵或干或湿着,并不住地用手去拢那略显蓬乱的垂发,
  时而轻轻揉抚着她那略显淡黑的眼角。我知道她这复杂的表情里包含着一种对我的
  痛情和在某种程度上的理解……我们仍在对坐着,腿部相互贴得很紧,体现出一种
  爱意和偎依……因为有些酒意,又在这女人坦露的爱意下,我的生理的本能欲望开
  始蒙发,并有些难以克制的骚动。我的腿竟因自我压抑而出现了轻微地颤抖,但我
  仍佯装着一种心照不宣但又不能不这样的安静。
  流云从小桌上立起胳膊,略伸了个懒腰,声音很轻很柔又似吐非吐地说:
  “我——我有点冷,你感觉到了吗?咱们——坐到一块好吗?”
  在这冷清孤独而又需要温暖慰藉的特殊的旅行中,一男一女,在原来已有了解
  并曾经激情涌动过的基础上,两颗心是很容易跨过那条无形的鸿沟的,还有什么语
  言比身体的语言更诚信更亲切更容易沟通地呢……我立即嗅到了她透过衣服浑身散
  发出的女人特有的那生理的诱人的体香——不是粉黛的香,不是秀发的香,不是肌
  肤的香……我得到了在男人的爱抚下从激情女人身上寻觅到的一种味欲的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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