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十四)(十五)
作品名称:李愬雪夜平蔡州 作者:东湖 发布时间:2014-05-23 15:15:56 字数:5817
十四
董重质在洄曲大营领数位将军立站于高台之上向远处眺望。
数箭之地,官军正在依山傍水之处深挖壕沟,安放栅栏,施放鹿砦,拉起帐幕,半日工夫,一座营盘已建立完好,空中飘荡着一面旗帜,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裴”字。
一名哨探前来报到:“报董将军,小的已探知明白。”
董重质道:“既已探知明白,速速报来!”
“官军大营,乃当朝宰相裴度,总领淮西各路兵马十余万人,要与将军决一死战。”哨探道。
董重质手挥了一下,哨探退了下去。
董重质面色凝重,思索了片刻,对众将领道:“今日一定要小心防守,防止官军夜晚偷袭。明日我亲自出马,会一会当朝宰相裴度,看看他的庐山真面目。”众将领命而去。
洄曲中军大帐,烛光明亮。董重质在帐幕中来回踱步。烛光闪烁着,董重质的身影彰显在四周的帐幕上,时而长大,时而渺小。
突然,从官军的阵营处传来阵阵的进军鼓声。
董重质一惊,快步流星,步出帐外,站于高台之上,众多将军紧随而来。
远处,数不清的火把映照得夜空如同白昼,进军的鼓声“咚咚咚”地敲个不停,火光快速向前移动。
董重质对众将道:“官军攻来,不许进击,尽管放箭,违命者斩!”众将领分头而去,黑暗中,大营内阵阵骚动,传令声此起彼伏,躲在栅栏后的守兵拉弓搭箭,只待官军攻寨。
火把越来越近,看看一箭之地,突然,洄曲大营“铛铛铛”地响起一阵锣声,千万支羽箭射了出去……
锣声响起,火把瞬间熄灭,营前悄无声息……
官军二、三人或三、五人一伙,手持盾牌向前推进。高大的盾牌后紧跟着十余兵士,人人手举火把,随盾牌手前进后退,数千人的阵型,气势恢宏。锣声响起,高举火把的兵士将火把杵于地上,火把齐灭,人人潜伏于盾牌之后。羽箭射中盾牌发出“嘭嘭嘭”的响声,未射中的羽箭头顶飞过,发出“嗖嗖嗖”得咳人响声。
一通箭雨过后,对面静寂了下来。
贼营中的灯火通明,将士们来回的奔波,道路上尽是泥浆,到处都是堆着的积雪。看不见更远处的敌情。
约莫一个时辰,除了敌楼上还亮着灯光外,多数的营帐已熄了灯火。董重质带着随从回到中军大帐,脱了衣甲,坐到椅中歇息。
侍卫把炭火拨弄得很旺。刚打个盹,大营外的战鼓声、呼喊声一阵强似一阵,官军仿佛冲到了大寨前。董重质慌忙穿戴衣甲,冲出帐外。
整个大营灯火通明,“铛铛铛”的锣声响了起来,将士们奔波了起来,千万支箭飞蝗般射向官军,大营外的火把又在瞬间熄灭。
董重质“哼哼”地冷笑道:“此乃裴度‘疲兵之计’。传令下去,敌兵不到寨前,不得警报!”
战鼓声、呼喊声又响了起来,大营内灯光不亮,将士们纹丝未动。
半个时辰,官军在一片欢呼、说笑声中渐渐远去。
第二天,号声呜咽,鼓声阵阵,洄曲寨门大开,兵士“哗哗啦啦”地放下了吊桥,董重质领了两万精兵出了寨门。
距裴度大营两箭之地,董重质扎下了阵脚:左右两则是千余名弓箭手,身后重重叠叠的长枪队、腰刀队。旌旗飘杨,战马嘶鸣,井然有序。董重质左右百余将校骑着各色战马、手提长枪、大刀,披挂停当,单等主帅一声令下。
董重质骑着一匹白色战马,身披银甲,腰佩宝剑,胸有成竹的样子。他望望大雪覆盖着的原野,又望着官军的营寨,单等官军出战。
裴度营寨,大门紧闭,揠旗息鼓,除了数不清的帐幕外,整个营寨似乎悄无一人。
栅栏外布满了鹿砦,壕沟内布满了竹签,细看去,无数官军埋伏于营寨内,栅栏处埋伏了众多的弓箭手――人人搭弓拉箭,但等董重质进兵。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官军营寨毫无动静。
董重质有些焦躁,胯下的战马也不停地用一只前蹄刨着雪窝。
董重质命一小校道:“叫阵!”
小校于马上揖手道:“得令。”策马前去叫阵。
小校来到营门前,高声叫道:“营内的听着,打开寨门,快快迎战!”
营内毫无动静。
小校又高声喊道:“营内听着,打开寨门,快快迎战!”
营内依旧如故。
雪厚冰冷,小校的战马不停地兜着圈子,小校由不得紧紧勒住马头,高声叫骂道:“乌龟王八蛋,快快出来应战!”
话音刚落,“嗖”得一声,一支箭不偏不倚正中小校盔樱,小校惊得面如土色,回马就逃。
董重质大吼一声:“骂阵!”
一小校扬手一挥,百把人冲出了阵前,距官军营寨一箭之地骂开阵来。
“缩头乌龟胆子小,遇见老子跑不了!”
“铛铛铛,咚咚咚。”一阵有节奏的锣鼓声。
“缩头乌龟王八蛋,滚出寨来快快战!”
“快快战,快快战,不战不如快滚蛋!”
小鼓敲,大锣闹,挥枪舞刀,百般戏弄,声嘶力竭,官军大寨依旧毫无动静。
看看两个时辰已过,将士们疲劳之至。满地的积雪、泥泞,将士们难以打坐休息。将军们下马的,靠着马身;兵士们三五成群蹲着的、背靠着背的,旌旗散乱不一,长枪插于地上,人人心中怨气冲天,牢骚满腹。董重质无可奈活地命道:“撤兵!”
三天了,一到晚上,鼓声阵阵,火光一片,黎明时分,官军撤去。平明,董重质命将军领兵骂阵,官军却任凭叫骂、坚守不出。董重质在帐中来回踱步,不知裴度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他望了望帐下众将官,开口说道:“连续两天,官军虚张声势,摇旗呐喊,却不出战,不知意欲何为,实在令人心烦意乱。不知诸将有何高见?”
众将领望望重质,又互相嘀咕着什么。
一位须发苍苍的老将军,看了看大伙,起身说道:“老朽无能,众人见笑。目下之际,只有多派哨探,四处打听官军军机。我等坚守不出,静候其变,寻觅战机。此乃‘灵蛇坐洞’之计。如何?”说话者,乃老将军徐韬。
董重质看看大伙,想了想,对徐韬道:“就以徐老将军之见,多派哨探,静观其变。”
紧邻而坐,徐韬副将站起说道:“徐老将军言之有理。但,我不出战,是向官军示弱。我愿与徐老将军带本部兵马前去骂阵。看官军如何应对。”
董重质一拍桌案道:“好,就依副将之见。徐老将军一向谨慎,命你带领副将率本部兵马前去骂阵,若官军出战,速速禀报。我自会前去接应将军。其余将领,各率本部兵马,不可懈怠,小心防守。”众将领各自领命出帐。
十五
午后,董重质在帐中来回踱步,突然,从帐外远远传报:“董公子驾到――”
董重质吃了一惊,自言自语道:“传道?传道儿来此作甚?”纳闷间,董传道已闯入帐内。
董传道一身书生打扮,弱冠年纪,身材修长,明目皓齿,一副儒雅之象。进得大帐,叫声:“父亲安好。”大礼拜了下去。
重质俯身扶起传道问道:“孩儿不在家刻苦读书,到军营何事相干?”
传道接过侍卫递与的一杯茶水,一口气喝干,抹了抹一脸的汗水,来不及坐下,急切地说道:“父亲大人,蔡州已被常侍李愬大人所破,满城尽皆官兵。”
“啊――”重质又惊又疑,半天合不住嘴巴。“吴元济身在何方?”
“已被李大人押往京城。”传道答道。
“就你一人逃离出来?将士的家眷、宅院怎样?家人又在哪里?”说完话,头脑一阵昏眩,身子摇摇晃晃。
传道见状,忙和侍卫搀扶父亲于椅中,口中叫道:“父亲莫急,父亲莫急!听孩儿慢慢道来。”
“你、你你、快快、快说!”董重质语无伦次,早已是泪流满面。
“回禀父亲大人,蔡州一切如故……”
原来,李愬破城后,除吴元济被押解京城外,洄曲所有将士的家眷、宅院,李愬均派兵守护。严令军士乱杀无辜,引起百姓惊慌。官军驻扎于蔡州城的演兵场上,一座座兵士的帐幕,秩序井然,士兵守卫,兵士不得随便出入。所以,蔡州城中一些商店、酒楼已经开张,人员稀少,市井萧条,但秩序井然。
李愬探知董重质府邸,于是,带着李祐、马少良及几名侍卫来到董府门前。董府大门前的积雪已被官军打扫干净,高高的台阶旁,矗立着两尊威猛的石狮,几株高大的树木,枝枝叉叉落着积雪,大门紧闭,门口两名官军兵士守卫。李祐向前推开了大门说道:“恩公请进。”
这是一所两进院落。前院十分静寂。门房、厢房空无一人,几丛竹子,几树腊梅、红梅,正含苞欲放。通向二门的积雪已打扫干净。二门紧闭,门楼典雅,考究。两边的门框上木刻的门联,上联:晚来栖身留燕寓,下联:朝起展翼赴鹏程。
李愬品读着门联,微微笑道:“一副门联,道出了董将军的鸿鹄之志矣。”
李祐道:“恩公说得不差。董重质堪称文武双全,熟读经卷,胸有韬略。”说着话,李祐敲击着门环。
“谁呀?”老家院把门开道缝,探出头来问道。瞧见是官军,慌忙打开院门说道:“不知官军老爷驾到,请进,请进。”
后院十分宽阔。数株高大的松树遮天蔽日,雪压松枝如云,掩映着一处高大房舍,雕梁画栋,房门紧闭,左右两个粗大的梁柱上各钉挂凹刻着的对联,上联:门迎旭辉存天地锺毓;下联:院聚紫气極风云壮观。正门上方三个大字――集瑞堂。
李愬一边品读一边感叹道:“一副门联,宅院生辉。儒雅之气,如影随形。只可惜珠玉覆灰尘,良木荒冢中!”说完话,回身对老家园问道:“您家小主人在否?”
“公子在家。”家院答道。
“有请您家公子,就说京城李愬拜见。”
老家院点头称是,从左圆门进了后院。
片刻工夫,一弱冠少年从园门中走了出来,双手连连揖道:“不知李大人驾到,有失远迎,万望恕罪。”说罢,行了叩头大礼。
李愬忙搀扶起来,左端祥,右瞧看,忍不住赞道:“好一个儒雅俊逸的董公子。”
董公子道:“过奖,过奖。小子董传道,戴罪之身,好不惶恐。”又忙命老家院道:“速速来人,洒扫庭堂,迎李大人及诸位官爷庭堂安坐。”
须臾,一群丫鬟使女打开了庭堂,端进数盆炭火。一阵桌椅响动后,丫鬟退了出来,董传道揖手道:“李大人请。”
进入厅堂,迎门的一幅中堂彩画,十分醒目:下山虎回头望月。使女在拨弄着炭火,庭堂中,窗明几净,十分温暖。
董传道道:“敬请李大人上座。”
李愬坐了下来,李祐、马少良依次坐下,侍卫立于身后。
董传道见大家落座,方立于堂前双手揖道:“敢问李大人有何教诲,戴罪之人,洗耳恭听。”
李愬赞道:“果然大家公子,言行谨慎。董公子,不必拘谨。吾有书信一封,烦劳公子洄曲一趟,将此书信递于家父,公子可否愿行?”
董传道忙起身道:“小子谨遵李大人之命,即刻就行……”
董传道这才来到洄曲大营。董重质静下心魂,展读书信。只见书信写道——
洄曲大将军董兄台鉴:
蔡州已破,元凶吴元济已被押解京城,听候朝廷处理。官军破蔡州以来,秋毫无犯,州民无不奔走相告,为成为大唐子民而欢欣鼓舞。元凶即除,蒙蔽之将军、官吏既往不咎,仍襲原有之职;衙役、兵厨、喂马、打更者仍做原有之工;贵府及洄曲将领、官佐凡蔡州之宅院,吾派官兵保护完好。董兄儒雅善战、文武双全,吾甚仰慕。董兄之岳父吴少诚为元济之父吴少阳所害,而董兄却能执掌洄曲之重兵,虚以委蛇,内拒吴元济,以待时变,实难能可贵……
董重质读到此处,由不得感慨万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感叹道:“李常侍虽未谋面,却知人入木三分,难怪吴秀琳、李祐归顺之后义无反顾、死心塌地,不由人叹服也!”
……今,董兄手握洄曲之重兵,若兄能顺应朝廷,息兵罢战,乃天下之幸事也。当今天子慈爱仁厚,知人善任,必不究以往,委兄以重任。吾实不忍看万千将士及无辜之家眷、亲人,血流成河,哀情泣鬼神也。望兄三思。
唐州节度使、常侍李愬敬上。
元和腊月。
董重质手展长卷,凝神静思,足有一个时辰。
突然,董重质高声叫道:“传命各营主帅,中军大帐听命!”
一刻功夫,各路主帅身披甲胄,纷纷涌进中军大帐,分左右坐定。
董重质坐于文案前,神色凝重。他扫视了一下诸位将军,声音低缓、沉痛地说道:“列位将军,我不得不告知你们一个惊人的消息――”他顿了一下,一字一板地说道:“蔡州已被唐州节度使、常侍李愬所破!”
有的将军漫不经心地思索着什么,有的将军还在相互挤眉弄眼,一位将军大声叫道:“什么什么?蔡州破了?开玩笑吧?”
“犬子传道专程从蔡州赶来,传递这一消息。”
传道起身向大家施礼道:“列位将军请听:传道专从蔡州赶来,告知家父这一消息。蔡州已于前日被官军所破,大帅吴元济已被押往京城。”
瞬间的寂静后,帐下即刻炸了锅:大呼小叫,有的从椅上跳将起来。
“杀杀杀!杀回蔡州!”
“董帅下令,我打头阵!”
一位将军立刻悲声大放:“可怜的老父母啊――”
一时间,嚎啕恸哭之声,慷慨激昂之音远播帐外。
守卫的兵士十分奇怪,不知帐内发生了什么大事。
一位将军高声叫道:“既然如此,不是鱼死,就是网破。我等何不杀回蔡州,救护妻儿老小。”
“杀回蔡州!”
“杀回蔡州!”
帐下一片喊杀之声。
只有须发皆白的徐韬老将军端坐位上,纹丝不动,苦思冥想。
董重质“忽”地站起身,高声叫道:“肃静!”又猛地抽出宝剑,用力一砍,案角已被砍下,怒喝道:“狂呼乱喊者,有如此案!”
堂下立刻静了下来,人人面面相觑,纷纷落座。
董重质怒视着帐下,一些将军已低下了头。
“遇见大事,不是冷静分析,出谋划策,却在此狂呼乱叫,成何体统!尔等置董重质于何地!置数万洄曲将士于何地!置蔡州父母妻儿于何地!”
诸位将军低头不语。
“诸位将军想想:前有裴度数十万大军压境,后有李愬率兵将攻,洄曲之兵将有灭顶之灾。此刻言战,岂不是飞蛾投火,自取败亡!”
听重质一言,帐下将军面面相觑,窃窃私语,人人陷入沉思之中。
须发皆白的徐韬老将军起身揖手道:“事至今日,我等已无回天之力,但凭董帅调度。”
“对,听董帅之命!”
“听大将军令!”
董重质道:“今唐州节度使、常侍李愬破蔡州以来,除吴元济外,其余蔡州官吏依旧领受原职,连厨师、衙役、马夫也未撤换,洄曲将士宅院、亲人,派兵守护,唯恐生乱。诸位想想,是和,是战?”
听到此处,众人才神情舒缓起来。胡须皆白的徐老将军赞道:“官军乃仁义之师啊,仁义之师!”
“仁义之师。”
“仁义之师。”
将军们互相赞道。
董重质看看火候已到,从案上拿起李愬的书信说道:“李大人有书信送来:若洄曲将士归顺朝廷,一如李祐、吴秀琳、柳子野、丁士良等降将,一样受到重用。诸位想想如何?”
有将军立刻叫道:“早就不愿为吴元济卖命!归顺朝廷,我等所愿,也是国家大势,我们本来就是大唐的官佐,但凭董大帅调遣。”
徐老将军捋捋胡须起身说道:“明说吧,大伙早已不满吴元济,此时,又有李愬书信为凭,归顺朝廷,千载难逢!即可名正言顺,又可保护家小,子孙万代也不会骂我等为大唐的叛将!”
董重质看看时机已到,起身说道:“常言道:飞鸟择良木,英雄择明主。既然大伙的意见归顺朝廷,吾也有此意。为了洄曲数万将士,我愿亲自去会会李愬。尔等以为如何?”
帐下一片叫好之声。
“既如此,本帅颁令――”帐下哗啦啦一阵响动,将军们站起身,正衣冠,听候军令。
“吾去蔡州后,诸位将军小心防守营寨,寨门高挂免战牌。犬子董传道暂代吾之职,徐老将军辅佐,若有违此令者――”董重质扫视着帐下,拍了拍案上的宝剑道:“犬子有先斩后奏之权!”
董重质未带任何兵器,单人独骑,策马于高岗之上,回望着洄曲大营,神情黯淡,面容憔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甩鞭子,驱马蔡州。
董重质来到蔡州,被李祐引见李愬。董重质长跪于中军大帐外,李愬连忙出帐,俯下身,搀扶起董重质,走进大帐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