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十）

　　十
　　
　　东都西南，连绵不绝的逶迤群山，沟壑纵横；植被茂密的深山峡谷，溪水潺潺；白云薄雾缠绕着山间，飘忽不断；流泉飞瀑，一道白练空中飘忽；人迹罕至，珍禽异兽却出没无常；云雾缠绵、碧水清流的山中传来飘飘渺渺的山歌声……
　　
　　山连山哟山山不断，
　　水流长哟碧水涟涟，
　　高山流水云雾生哟，
　　高山深深住神仙。
　　
　　山生水哟水养山，
　　山夾川哟川夹山，
　　山高谷深龙虎生哟，
　　龙虎献宝敬神仙。
　　
　　走百川哟游千山，
　　掐花衔草饮清泉，
　　山生万物藏万宝哟，
　　自由自在赛神仙。
　　
　　一道溪流，分开了两座大山；一道长街，分开了两旁错落的房舍。房舍的门户相对而开。一处门户就是一处店铺，不少店铺的上方飘扬着幌子。什么张包子，李豆腐，有的就干脆画一个酒葫芦。街头处，有一敞开的棚子，下面一炉炭火，正烧得旺。师徒二人正“叮——铛——叮——铛——”狠打着烧红的铁条，不少人在看。最热闹当属街头的集市，一街两行的菜蔬、粮食、药材、布料、珍禽……叫卖声不绝于耳，往来人流川流不息。这是深山中的一个热闹的集市。
　　突然，有人指着远处的山间小路，叫道：“看，快看！”许多人顺着手势看去——嗬！四五个猎户扛抬着一头硕大的马鹿，正“吭哧，吭哧”地朝集市走来。猎户们到了集市，放下了马鹿，人们围了上去。一头两三百斤的马鹿，四蹄绑缚着，横卧于地，那枝枝杈杈的鹿角支撑着脑袋。有人忍不住去摸，那深灰的美丽皮毛不时地颤抖着，小小的尾巴偶尔抖动，双眼惊恐地圆睁着，眼角流下两行悲伤的泪水。
　　五位猎户，人人汗流浃背，衣衫散乱，赤裸的臂膀上划着道道血痕，有的脚上只穿一只草鞋。一位很年轻的小猎户，肩扛两把钢叉，钢叉上串着套索，顺势朝地上一放，一屁股坐了下去，一边拉起衣角擦抹脸上的汗水，一边叫道：“渴死了！渴死了！”有人从人围中挤进，手捧一葫芦瓢水，叫声：“兄弟快喝，快喝！”小猎户也不客气，伸手接过，一口气喝了半飘，又递于他人。
　　“闪开，闪开！”人群处有人厉声喝道。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七、八个壮汉，衣衫鲜亮，冠带飘飘，面目却十分凶恶，全不似山里人穿戴。一边吆喝着，一边推搡着围观的人群。
　　众人见状，纷纷闪开。
　　有人悄悄道：“这是哪家的富户子弟，如此显眼？”
　　有人应道：“莫不是铁佛寺来了富户人家进香？”
　　有人啐道：“呸，谁见寺院和尚吃肉？戒杀生，戒杀生，知晓吗？”
　　人群静了下来。只见其中一位略上了年纪的富户，撩起袍带，弯腰按了按马鹿的前肢、肋骨、后胯，立起身道：“此物索价几何？”
　　几位猎户听不懂文邹邹的问话，互相张望着，不知所云。
　　有人一旁道：“客人问你们，这鹿卖多少钱。”
　　“噢――”几位猎户同声叫道。一位老猎户与其余几位咬了咬耳朵，伸出一只手，三根手指一捏，在空中点了几点。
　　富户们呆呆地看着手势，焦躁道：“好不利索，这什么意思？”一边说，一边学着老猎户的手势。
　　有人道：“此乃纹银七两之意，山里规矩。”说着也晃着三根手指。
　　富户看了看同伙，同伙中一人道：“大哥说了算。”
　　富户大哥回头对老猎户道：“尚可，尚可。置铁佛寺，可否？”
　　猎户们又张望着那富户。
　　刚才答话那人说道：“客人说七两银子可以，但需你们送往铁佛寺。”
　　“噢——”老猎户回头对同伴道：“中，中，兄弟们，走，铁佛寺。”
　　五位猎户兴高采烈，欢天喜地，紧了紧马鹿腿上的绳套，一声呼喊，一溜小跑朝铁佛寺而去。
　　四位扛抬马鹿的猎户大汗淋漓，富户们紧紧跟上，渐行渐远，隐没在山谷中。
　　远远，已瞧见铁佛寺尖耸的塔尖和一角高高的翘檐，翘檐下吊垂的铃铛随风飘荡，发出“叮叮铃铃”的声响，隐隐约约传来。
　　小猎户肩扛两柄三股钢叉，望着远山近景，兴奋地唱起了山歌。歌声悠扬，回音缭绕在大山里，更显得山林幽静。
　　山连山哟山山不断，
　　水流长哟碧水涟涟。
　　高山流水云雾生哟，
　　高山深深住神仙。
　　……
　　八位富户，跟在猎户身后互使眼色。到了一处长有几棵高大松树的地方，富户大哥叫道：“停下。”
　　猎户们未意识到富户在和他们搭话，沉浸在喜悦中的他们气喘吁吁地朝前赶路，不时地说笑着。
　　“停下！”声震山林，口气严厉。
　　猎户们顿了一下。老猎户回头问道：“停下？”
　　“停下！”口气凶恶。
　　猎户们这才停了下来，放下了马鹿，人人擦汗，有的干脆坐到了草地上，有的扯起衣衫当扇子在反复的扇动。
　　八位富户将这五位猎户围了起来，富户大哥道：“尔等回去吧，明日到铁佛寺主持处领取纹银。”
　　“什么？”猎户们惊问道。“你说什么？”
　　富户大哥一字一板说道：“明日到铁佛寺领取银两。”
　　其它的几位猎户听到此话，大惊失色，有人就要站起理论。
　　“坐下！别动！”
　　富户中一人挽起袖子，露出臂膀上刺绣的虎头纹身。其余几位，早已敞开鲜亮的袍带，露出的是一般练武者所穿的紧身服，人人腰扎板带，面目凶煞，身怀短刀。一人已抽出短刀，将短刀架在已坐于地上的年轻猎户的脖子上。
　　富户大哥“嘿嘿”地冷笑几声，露出狰狞面目，凶狠地对着老猎户：“说吧，要钱？还是要命？”
　　老猎户环瞧四周——其余富户均已抽出短刀，有的在檫试刀刃，有的说：“宰了吧，以绝后患。”
　　见此，老猎户忙跪了下去，一边磕头，一边叫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其余几位见状，也都跪了下去，七嘴八舌地哀告：“好汉饶命，我家中还有父母妻子，饶命，饶命啊！”“我们不敢索要银两……”
　　“滚！”富户大哥一脚踹倒老猎户，其余猎户听到此话，慌忙起身，抱头鼠窜。
　　八位富户杠抬起马鹿，说说笑笑，渐渐消失在山林中。
　　
　　山沟中，一股清泉淙淙流过，几株水草在小溪流中倒下，又挣扎起来，起来，又倒下……
　　五位猎户逃到了此处，人人气喘嘘嘘，大汗淋漓，腿脚发软，见有泉水，回头望了望来路――来路一片静寂。于是，放下心来，停住脚步，伸拳挽袖，擦洗脸面，有人双手捧水送入口中，有人干脆匍匐于地，牛饮般喝了起来。
　　小猎户四仰八叉躺在草丛中，双目紧闭，脸上淌下的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几个人洗好手面，喝足泉水，就围坐在小猎户身边，人人沉默不语，神色沮丧，十分懊恼。
　　“唉，命！命！这活该就不是我等的财。”
　　“今儿一整天眼皮都跳！跑了这阵子，你看看，就不跳了。”一猎户双目微闭，让大家看。
　　“在这山中跑了十几年，还从未遇到山贼，难道铁佛寺藏有恶和尚？”
　　“哼！”听了此话，一猎户不相信地“哼”了一声，头扭向了一旁。
　　只有老猎户，手掐过一棵草杆，在嘴中反复咀嚼着，盯着溪流，无怨无怒，深深地思索着什么……突然他自言自语道：“发财了。”
　　众人揶揄道：“发财？鬼财？”
　　“脑壳不掉，就谢山神爷了，还发财！”
　　“大哥是气傻了，说疯话哩。”
　　老猎户将口中嚼着的草杆一吐，也不看众位，又叫了声：“发财了！”
　　“大哥吓傻了？”小猎户吃惊地坐了起来，伸手去拍老猎户的脸，老猎户也不躲闪。
　　“真得发财了，哈哈，真得发财了。”老猎户双手攒成拳反复捶打着自己的前胸。
　　“疯了，疯了，老伯真得发疯了！”小猎户几乎要哭了。
　　“小孩子看戏――懂个啥！听老伯说。”老猎户拨开了小猎户的手，斥责道。“前一时，人们疯传：从东都逃出一伙反贼，官府正在四处搜捕。告示文书上也说：通风报信，缉拿反贼的赏银千两。上面盖有红红的官府大印，还能有假？！”
　　猎户们听了此话，立刻来了精神，大伙坐了起来，似信非信，七嘴八舌，叽叽喳喳。
　　一猎户焦操地拦挡大伙道：“吵，吵，炒球分肉吃！听大哥说！”大伙不言声了。
　　老猎户道：“想想看，我等在这山中行走了几十年，哪见过成群结队的山贼？这方圆几百里的大山中，哪有穿戴如此鲜亮之人？若不是东都反贼，挖了我的眼！”
　　小猎户突然叫道：“着、着、着路套。我等赶快去报官府，来铁佛寺杀尽这伙反贼！”
　　“铁佛寺？”老猎户摇头道：“哪有贼人高喊着：‘我偷人来了’！挖陷阱还要盖些茅草，抓兔捕鸡还要弄个套套。这伙反贼定是指东打西，根本不在铁佛寺。”
　　“你说在哪？”小猎户着急地问道。
　　“就藏在这一带山林中！”老猎户道。
　　“唉——”一猎户叹了口气。“这么大的山林，别说藏起十个八个人，就是万儿八千也难寻！抓不到反贼，官府反说我等为了银子，谎报军情，先挨一百板子再说。”
　　“我可不想挨官府的板子了，使不得，使不得。”一猎户连连摇手。
　　老猎户道：“你真是猪脑子！”他挥挥手，招集四人，五人围成了一个围，猎户头悄悄道：“这么办……”
　　山林中蹦跳出一对锦鸡，一雄一雌，雄的在前，雌的在后，雄的五彩缤纷，雌的色泽暗淡，它们在觅食，行走几步，叨叨地下，叨叨几下，又高抬脖颈，瞧瞧四周。
　　“好！好！就这么办！”五位猎户忽地站起。两只山鸡一惊一奓，一前一后，飞向了远处，隐身于山林之中。
　　三位猎户急急下山，老、小二猎户反向行进在他们逃来的山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