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节：一场丧事中

　　多年来，蛮二与桃福满的夫妻感情不是很好，偶尔因为吵架，她难免挨些打，想起他打自己的时候，就非常气他，也恨他，有时巴不得他早点死。可是平时呢，他又非常关心人。譬如，身上有点病痛，或者风寒感冒，他却是勤快，跑进跑出，忙这忙那，既是烧水拿药，又是嘘寒问暖，除此而外，还是一个非常顾家的男人。
　　桃福满死以后，蛮二大约有点“赖子在嫌赖子臭，赖子死了却又怄”的感觉，毕竟几十年夫妻，恩爱大于愁苦，再不好，也是夫妻一场。所以，家里没有他，就没有起落，她为此而感到非常伤心。
　　一个小时过去，桃福满“落气饭”上的香又快燃完了，桃芳再次点上三炷。
　　先前，团团十分担心，害怕桃芳承受不住思想打击，而去寻短见，于是就多了一个心眼儿，安排洗菜人员以后，接着又听说“落气饭”上的香燃完了，便急忙转到厢房里去，见桃芳的门关着，就大声喊，听屋里有人答应，心里才落下去。之后，她又转到堂屋找大毛商量事情，主要是如何解决粮食的欠缺问题。
　　桃芳上了香，趴在桌子上，又哭起父亲来，身心交瘁，泪花不止。
　　大毛与阴阳先生正在协商桃福满的安葬地点，看到底葬到哪里比较合适，大毛接连提供了四个地方，掌坛师说：“根据他的生庚年月，虽同属乾宫，但戍山辰却比乾山巽好。”
　　“如果戍山辰好，那就定了！”大毛说。
　　“戍山辰，壬子及坤申，名为贪狼金武曲，二宫迁穴自然兴，东南去，合图局，堆金积玉满门庭，富贵人丁千百口，出人长寿更奇英……”掌坛师说着。
　　大毛正听得入耳，忽见团团又喊。
　　团团见大毛正在听先生说话，不便大声打扰，就退至门边小声喊，叫他过来一下。
　　大毛会意，向团团靠近。霎时，众人的眼光随他流走，刘会计也不例外，且向前靠近了两步，想尽力听听他们到底说些什么。
　　团团向大毛拉近半步，直盯着大毛瘦长的脸，说：“家里的谷子都完了，共得六挑（担）半，最多七百斤，看来不够，估计要差两百斤，你看是不是先去借点？”
　　大毛心想，连续两场丧事儿，家里粮食用光，也很正常，因为前次米丽拉死的时候，就用去六七百斤。算起来，粮食肯定要差，虽然内心不愿求人，但事到如今，只有这样。他沉思一会儿，说：“既然不够，只有去借，你先打发人去问好，看那家有，如果到时候差，就叫人去挑。”
　　团团看大毛一脸窘态，十分为难，转话说：“我认为算了，暂时不去借，将那些用了再说，如果万一不够，就去我家挑，你看如何？”
　　“也可以嘛，是多少，你记个数量，等待秋收，我就还你。”大毛喜出望外地说。
　　刘会计向大毛和团团靠近一步，接过大毛的话茬儿，说：“这点困难是小事儿，用不着你们考虑，包在我刘阿四身上，由我来解决。我想，从村救济指标中给你们解决两百斤大米，我表态了算数，你给我写个申请，我在上面签字盖章，明天就拿去乡里面开票，请三个人去挑来。”
　　刘会计话完，向四周环视一圈，又用号召性的口吻说：“村民大事村民办，村民困难干部管，大家一定要积极参与，想方设法，帮助大毛将丧事办好！”他的话中，没有提及陈村长半个字，而是极力显示出自己的本事来。
　　二组组长左右来，是个两面倒的家伙，听刘会计表态，也凑过去，望望大毛，再看刘会计，附和说：“大毛！这是雪中送炭呀，刘会计关心群众苦处，我们非常拥护，谁说干部差劲呀？他表态了算数，这事儿让我去代劳，出点气力没有问题，只怕条子上有人签字，无人盖公章，拿起白条子不起用。”
　　刘会计见左组长附和，感觉自己真像一个领导，高人一等，说：“放心，公章在我这里，陈村长有事外出，现在村中大小事情，全由我说了算数。”
　　话未说完，刘会计左右看看，发现众人的眼光有些异常，忽而感觉言语过头，有些别开桃支书的狂妄，幸好桃支书不在场。他忽而又降低声音，补充道：“不是，请大家不要误会，主要是接受陈村长的安排，叫我暂时代他十天半月的工作，所以、但不管是代劳工作，还是本职本位，作为我刘阿四来说，何时何地，都在为大家做力所能及的事儿。”
　　左组长听了刘会计的话，有意戏弄他说：“哦！原来是这样，你不早说，我以为是掌了正盘……”他说着，又瞅了刘会计一眼，“噗”一声笑起来，其在场的人，除大毛和团团以外，其余都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刘会计无地自容，脸色红如鸡冠，很不好意思，恨不得脚下有个地洞，马上钻下去。他为了尽快打破尴尬的局面，镇静内心，急忙用手指着左组长，说：“左组长，大毛悲伤，没有心思，关于申请的事儿，你就代劳他一下。”
　　“要得，没得问题！”
　　“不光是答应得好，要落实在行动上！”刘会计强调说。
　　“哎呀！我左右来办事，一向雷厉风行，你又不是不清楚，何时拖过后腿呢？”
　　“但是，我特别提醒你，写申请的时候，一定要注意：语言要通顺，字迹要工整，不能有错别字，而且要说明情况和原因，内容写详细一点，听到没有？”
　　左组长应声，说：“要得，我负责办好，你就放心！”话毕，他就拿起斧头去院子里花（劈）柴。
　　“记住，今天要写好，我晚上签字，明天早上去办理。”刘会计说着，就问团团，水桶在哪里，要去挑水，众人见他已去，于是各自散开，各执其事，阵阵忙碌起来。
　　对于刘会计的安排，大毛既没有说要得，也没有说要不得，内心表示同意，于是回过头来，面对阴阳先生，接着刚才的话题，说：“反正我是不懂，请师用师，相信先生的艺火（水平），你要给我做准，哪里最好，就葬在哪里。”
　　“百般手艺，做的是千家万家，不靠你一家人，我们对得起人就行了，请你放心！”掌坛师说。
　　团团转身出门，去安排夜饭。她心想，虽说刘会计与陈村长共裤裆，同鼻眼出气，但总的来说，刘会计要好一些，没有陈村长心眼黑，不管他是真心假意，只要能够解决大毛家的困难，也是一件好事儿。
　　其实，团团有她的想法，并不是害怕借那两百斤谷子，也不是害怕大毛不认账，或者说怕他还不起，而是事先找他商量，想尽量到别处去借，待丧事结束以后，就拿自己的粮食来维持他一家人的生活，以此度过难关，少去求人为好，因为大毛家颗粒无粮，一家人还要生活下去，
　　如今，既然刘会计表态了，答应解决大毛家的困难，就不在过多考虑，团团因此有些踏实，甚至还略有点高兴，高兴的是往后大毛家的生活不用泛愁了，可以用我家的粮食维持到秋收去。我估计刘会计的表态，也是陈村长的主意。她一边想着，一边切酸菜。

　　陈村长一路想，你狗日桃福满，曾经与我是儿女亲家，但多年以后，反悔成现实，浪费我儿子的时间。我没有找你麻烦，算你有运气，同时也对得起你。
　　后来，老子叫安无理争团团的树林，本意是想收拾她的，可是你又多事儿，又不是争你的，你不过是堂下一个叔伯而已，关你什么事，你为何要多事儿，当时不是别人招呼的话，当时我就准备收拾你，你晓得不？
　　“算好！你桃福满知趣，不想活受罪，终于死了，死得好，你就安心入土，不用担心，我不会再收拾你了，要是你不死，我绝对不会放过你。”陈村长一直咒骂桃福满，愤恨大毛、愤恨团团，又高兴桃芳被拿下，大毛死了老婆等，异常兴奋，倒去倒来，反复无常。
　　时间如流水，很快到了桃福满的葬期。七月七日早晨，雨下得特别大，但掌坛师在想，无论如何，最迟不过辰时要发丧。
　　之前，大家都作了充分准备，无一不接受大雨的考验，除团团背着露露，举起一把伞，孤零零地走在前面以外，所有人都淋湿在悲伤难过的大雨中。
　　接连几天忙碌，桃福满的丧事儿总算料理结束，除不懂事的燕子和露露在团团家院子里玩耍以外，其余人都煎熬在愁苦的日子里。
　　高考最后一天，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可柱子的心情不是很好。几天来，他心里有些发慌，特别是每天下午放学的时，一个人总要在教室门外的走廊上滞留一段时间，时而走来走去，时而又站着发呆。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柱子心里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桃芳不像去年那样，在考试之前给我写封信来，告诉应考的准备情况。说实话，我真有些担心，你今年能不能实现心中的大学梦？
　　“芳！我知道你很用功，但时机也在不断变化，有些机会一旦失去，就无法补救。所心人，我尤其想知道你考试之前的心里状况。上一次，我在信中给你说过，你要慎重选择自愿，这十分重要，不知你的志愿是怎样填的，是不是选择了我们学校，这些都应该告诉我。”
　　柱子课间十分钟，他又跑到收发室去看，还是没有信来。为此，他只有返回教室，一路回忆上次收到的那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