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12
作品名称:那些年—1 作者:余晖 发布时间:2014-04-15 14:22:33 字数:4189
军子在冬季的时候插入了离家大约五里地的中学。该中学是那里最大也是后来唯一的中学,那时候公社已经改为乡。二屯中学的前身是五七中学,军子进入的时候仍就是这个称呼,当时里面还有高中。军子所在的一年级二班有近五十名学生,由于军子是后期插入没有课桌,那时上学课桌是学校的,但凳子则要自己准备,于是老师把军子安排到一个过道里。学校的课桌是双人的,老师又特意安排每张桌子一男一女,军子只有三人共用一张桌子了。课本也是借来的旧书,借不到的就和同学共用,只是晚上的作业很麻烦。中午是回不了家的,大都自带干粮由学校的食堂给热一下,食堂则是只给老师们做饭的。全校足有四五百人,每天中午由班里的同学轮流把一个个用小手绢包着的各种食物领回来。有时也会出现丢失,那大都是被同学在路上分享了,如果你带了油条一类的午饭不自己去领一定是吃不到了。
班主任居然是丰收村的,并认识军子。他的讲课风格基本属于黑板上方的几个大字“团结、紧张、严肃、活泼”,他很少有笑容,但越是那样一本正经却越是可笑,他讲话甚是幽默却又不乏严厉。军子自认为对语文很自信,特别是作文一类。但从这位老师的教诲中才发现自己对于文学知识的无知和浅薄,他从来不讲那些故事类的课文,譬如鲁提辖或孙悟空那一类的。军子很是害怕他那双眼睛,那么深邃,总怕自己和他的眼神相遇他会提出让自己难堪的问题,这也是军子第一次对语文产生恐惧心理。军子对这次的入学没有一点兴趣,主要就是因为中间耽误的课程无法弥补,语文一类的文字课程还好,像那英语和代数,根本无法自学。除了前面曾经学过的一点还稍微有些记忆,新接触的课程几乎一窍不通。几个丰收村的原来是小毛孩的,现在居然和自己是同学,令人讨厌的是,班里的女生比男生还多,被她们笑话可不是小事,伤自尊呀。
小燕和小花也开始上学了,小刚虽然被强逼着去了几天因为离不开妈妈还是回来了。父亲过于溺爱他的宝贝儿子居然同意他明年再去,其实那也只是个幼儿园一类的学校,小刚的退学和父亲的溺爱为他以后的自闭症埋下了祸端。
上学只是很短的时间,军子就发现有一位女同学老是有意无意地在偷看自己,这让他很不舒服。虽然同村的同学老是炫耀军子家里如何的有钱,但其实从军子的窘迫就会看出他是个穷光蛋。父亲几乎没给过他零花钱,大概也想不到军子有何花钱的地方。他每天几乎都不在家,晚上回来很晚,军子依旧住在奶奶家里,所以和父亲见面竟然很难,有时甚至一个星期也看不到他。那位偷看自己的女生到底在看什么?小时候被人看的尴尬让军子后怕,自己现在是每天都洗脸的。这种情况甚至连同桌的学生也发现了,他经常小声点拨军子“那丫头又看你了”。终于,这件事被英语老师发现了,她用极熟练的手法并准确地把粉笔投到那位正趴在胳膊上侧脸看着军子的女生头上,别人大概以为她在偷睡觉呢,哄堂大笑。军子觉得很是歉疚,无论她在看什么,那种从未见过的眼神证明不是恶意。下课的时候,那女生仍旧呆呆的坐在那里埋着头。军子随同学们出去便很快返回来,他想对她说点什么,至少类似安慰的意思,但犹豫半天也不知从何说起。那女生还是用那样的眼神看他,直到她不久后退学。在那寒冷的冬季,即将放寒假的时节,班里少了那位女生,去的无声无息,虽然给军子倒出了课桌,但那课桌似乎有泪水沁润的痕迹,总是丝丝缕缕地呈现出难解的纹路。
父亲因为一点小事和付伯伯翻了脸。付伯伯喜欢父亲的摩托车便换了去,父亲觉得他会长期霸占,不甘心用自己的新车换那辆旧车。于是抽付伯伯不在家便把那车骑了回来,但也等于没了工作,也等于失去了大好的前程。因为付伯伯似乎只是在试探父亲的诚意,只过了一天,付伯伯就买了一辆新的本田125。那些比父亲资格还差的因为一直追随着付伯伯,现在都是项目部经理了。其实在父亲给付伯伯打工的时候,父亲在工地上捞了不少好处,后来付伯伯追查此事,因为父亲借摩托车的事情分道扬镳也就算了。多年以后,军子觉得还是父亲过于小气或眼光太短。社会的经验有时候代价是很重的,父亲当时已不习惯寄人篱下的事业,但这种习性让他后来吃尽了苦头。他为了找寻那点虚荣的面子,把几年积攒的积蓄几乎挥霍一空,离开付伯伯等于既没了面子也没了收入还搭进去自己原来的务实精神,损失最大的是付伯伯身边的众多关系也再无法利用,要知道那时候付伯伯在德州建筑行业乃至其他关系方面都是屈指可数的。
军子倒是可以经常见到父亲了,但他因为那件事总是耿耿于怀不见一点欢乐。而那些曾跟他打工的弟兄们也开始不情愿地登门索要工钱,父亲推脱给付伯伯,后来干脆把记工表给烧了,那记工表还是父亲让军子做的,把一部分工资从每天三元改成1.8元,但这1.8没有关系也是不给的。那时候因为工作难找,特别是农民,没被包工头骗钱的几乎没有,那也是成就某些带头富裕勇士的悲哀,谁人理解谁人尊重那些风雨艰难的农民,如何愚笨地免费建造了一栋栋高楼大厦。
对于知识而言,其实是每天都在吸取的,无论你愿不愿意。学校类似强行灌入的教学理念虽然成就了些许‘才子’但也灭掉了一些孩子的纯真。军子特别讨厌体育课,以前的体育课没有具体的老师,都是改成别的课或自习课。中学却不可以,体育老师总是一次不拉地盯着他的课程,而且用他从部队学到的方法对学生传输体育的重要。体育对于军子来说是很离谱的事情,他觉得每天忙碌的过程就是体育了,专门的做那些令人偷笑的动作简直是耽误时间。幸亏后来那位体育老师和自己的学生谈了恋爱,时间有些缺乏才有些松散。只是可惜了那位校花,为了纯真的爱情很快就辍学了。那位校花当时正念高一,后来他们真的结婚了。这让全校的男生都酸酸的,也都莫名其妙地讨厌体育老师。再后来就是那位美女上班了,因为她太美了,吸引得一位同事神魂颠倒,据说那家伙还是个大学生呢,也结了婚。但经不住美女的诱惑却又总不得手,恼羞成怒居然把美女给杀了。
放寒假的时候,父亲给军子买了一件古铜色的羽绒服,19元,还真是羽绒服,袖口老是往外钻羽毛。也是那天,父亲又要召开会议,照旧还是军子通知各位叔叔,例外的是这次有大爷参与。大家似乎早就知道了会议议题,都是有所准备,虽然没有发言稿,父亲还是口若悬河地侃侃而谈。会议主要讨论就是要过年了,哥们几个是不是凑点钱让劳累了一辈子的爷爷出门玩玩。当然这个意愿是父亲提出的,连具体目的地都想好了,就是上海。上海有门子多年不走动的亲戚,那时候桑塔纳刚刚下线,还是全国公认的好车很是紧俏。父亲受人之托想去上海找那位亲戚看能不能弄一辆,但又不想自己掏钱,便想用爷爷做幌子。其实这个大家是看出来了,军子再通知三叔的时候,三婶就极不耐烦地嘱咐三叔,拿钱的事不要说话,看别人怎么说。爷爷年纪不小了,也不愿到什么上海,嫌坐火车太累,但拗不过奶奶的劝说,奶奶对父亲是极其的偏爱。因为奶奶觉得家庭的荣耀主要来自父亲,于是对父亲几乎言听计从。
这个关于孝顺却要花钱的议题让众人都很尴尬。虽然提前商量好的,大家要争先恐后地表态,最后由大爷当冤大头。但毕竟是那种有些许不光彩的勾当,大爷则一直不做声。这时候突然大娘从外面闯了进来,其实几位婶婶也早在外面只是没敢进来罢了。大娘质问父亲:老二,你先说你掏多少?去上海是你陪着去,花多少就成了你说了算。孝顺老人天经地义,这么大岁数折腾到上海就是孝顺?如果老人有病有灾,这钱我一个人掏也行,去上海也可以,我也去,不然一分钱也没有。这些话让父亲勃然大怒,虽然几个叔叔有准备也没想到人家一眼识破。父亲迁怒于大爷:你还算不算个男人,咱们哥们的事让个娘们瞎掺乎什么?他回头冲大娘怒喝:给我滚出去!并对几个叔叔使了个眼色。一群人由屋里吵吵着来到院子里,奶奶突然像个泼妇一般,她又是要死又是要喝药并对几个儿子下达了命令:打死这个不孝的儿子。
这种情况和场面让军子惊讶,从丰收村的时候经历的妈妈和奶奶的争斗远不及这里血腥暴力。几位叔叔拳脚相加,把大爷从院子里打到门外的棉花地里。那时棉花地早已是片空地,黑夜凄凄,大娘个子高,为了维护自己的丈夫把大爷搂到怀里,任由杂七乱八的拳脚覆盖了全身。声嘶力竭地喊叫声没有惊动出来任何人解劝,只是那样的黑夜依旧,那样的满天飞舞,黑夜因为掩盖了丑陋变得凄冷苍凉。
父亲的上海之行没有去成,爷爷却真的病了,咳嗽得更加厉害。家庭会议在终止了一段时间后又重新开始了,这次大概是真要为爷爷看病,要去德州的中医院。大爷自己承担了全部费用,并给附近的饭店定了菜谱每日给爷爷送饭,那顿武昌鱼就是军子在看望爷爷的时候顺便蹭的美味。但即便如此,奶奶包括爷爷仍旧对大爷冷眼以对,孝顺有时候似乎不可理喻。
春节的时候,爷爷回来了。全家忙着筹办春节,这个外表光鲜亮丽的大家庭过年当然是很重要也是可以炫耀的时候。父亲自然还是作为类似领导的身份行使着权利,他见多识广,可以买一些农村人没吃过甚至没见过的菜和年货。这个梦想,传统思路大家在过年的时候,自然要不同别的人家,虽然不方便仍旧要全家都在一起。婶婶们是不愿在一起过年的,他们都想在自己家里舒服地享受自己的春节。因为在奶奶家过年婶婶们甚至连坐的地方也没有,特别是奶奶突然变得像个地主婆子一样,各种忌讳让人甚是拘束。据说原来穷的时候,全家吃顿饺子撑得小叔都走不动了,现在却不行,吃饭声音大了奶奶也不愿意,说话更是处处夹着小心,生怕得罪了神灵不再保佑这个幸福的家庭。这个春节也是军子回到父亲家的第一个春节,但却感受不到过去的那种欢乐,到处是小心翼翼的禁告,好像鲁迅文章里的鲁四爷家。
接神是农村过年一向很重要的风俗,全家男性在傍晚的时候带着烧纸和鞭炮找个十字路口去把逝去的老人神灵接回家过年。原来是有接神庙的,大家都去那里,后来破除迷信把庙拆了。男人们去接神,女人则在家里把饺子下锅,然后把各种贡品摆好。等男人接神回家还要找根木棍子拦在门口,称作拦门棍,是怕没有家的野鬼进来,还要在院子里乱铺一些芝麻杆子然后才吃饭。其实吃饭却简单得很,女人们端着饺子品尝着自己的手艺,男人则喝点小酒。奶奶不允许晚上出去玩耍,本想快乐的年夜只有守在家里等候那时才开始有的春节晚会。叔叔们家里那时还没有电视机,虽然奶奶家的小电视老是蹦个不停,还是耐心地等候电压正常再看。每逢春节,农村的电因为用量过大就不稳定,甚至停电,这让有彩电的父亲也甚恼火。倒是大娘家里不受影响,他家用的是工业电,但谁好意思去呢?他是大家庭唯一的大哥,但却没有他的身影,也许他自己一家人过的春节会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