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节 在风中

　　
　　【42】
　　周平原临走前陡然忙碌起来，又是收拾东西，又是迎来送往，难得剩下点时间陪金文慧和女儿，她们倒也习以为常，认为不过是一趟出差。金文慧则忙着上街采办年货，又要忙着参加二姐家女儿阿静的婚礼，三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临走的那天早上，天气晴朗，但是却有种冬天难耐的干冷。金文慧和女儿把他送动楼下，在寒风中周平原突然有种伤感，走过去拥抱了一下金文慧，感受到金文慧的身体有点颤动。周平原的女儿似乎也受到他的传染，跑过去抱着她老爸，周平原转过身看到女儿已经齐他肩膀了，摸着她的头说：“女儿长大了，你得要照顾好你老妈哦，高考临近，还要加把劲哦。”
　　他女儿只一味地爬在他的胸前，没有说话，却有点哽咽。周平原说：“好啦，你们好好过年，我一有空就回来。”遂挥挥手，上了来接他的车，逆风而去。
　　
　　老蔡是大年三十来到山里的，他带来了好多好吃的，还带来了鞭炮春联，他和叶子的感情也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过完年后，老蔡就回去了，他子欣说店面已经盘到了，还要赶着回去装修。至于装修成什么风格和样子，老蔡在过年期间充分地征求了子欣和叶子的意见。老蔡走后，日子似乎恢复了常态。
　　洪伯带着大黄时常到到山里转转，偶尔也能带回来几只野味，或者去池塘里钓几条鱼上来，让怀孕中的子欣补充营养。
　　颜子欣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一边和叶子闲话，一边打着毛线。叶子正在看着接生孩子的书，有一句没一句地答应着。自从叶子揽下了接生这一活计，这件事就像一块石头似地压在叶子的心里，她让老蔡买了几本关于这方面的书，一有空就认真地看着，以免子欣生孩子时她手忙脚乱。这段时间她比子欣还急，不时地依过来听听孩子的胎音，盼着孩子早生，也好完成她的任务。
　　子欣则笑着推她，说还早着呢，嘲笑她不会是急着要和老蔡约会吧。姐妹二人相互打趣调笑，倒也不觉得寂寞。
　　
　　转眼立春到了，那天一早，颜子欣起床后，就看到院子里的篱笆上爬着的藤子冒出了嫩绿，她大呼小叫地把叶子从床上拖起来看，洪伯正在打太极拳，也凑过来看，果然一丝嫩芽从枯藤上冒出了头，毛茸茸地极其可爱，大黄摇着个尾巴跟在她们后面，也显得异常的兴奋。
　　大家吃过早饭后，洪伯看天气很好，拿着钓竿又到前面的池塘里钓鱼去了。颜子欣和叶子带着大黄在园外的山林里散了一会儿步后，回到院子里继续织毛衣。她为孩子织的毛衣已经织好了，手里是为周平原织的一件毛线背心，也快收头了。叶子则抱着电脑在子欣不远处玩着游戏，大黄靠在子欣的脚下，上午的阳光暖暖地照着，偶尔吹过来一阵风也是暖的，一切都是那么地静谧和安祥，仿佛时间已经停止了流动。叶子看颜子欣靠在椅上睡着了，也没去惊动她，继续玩着她的电脑游戏。
　　突然子欣一声惊叫，大喊一声：“哥哥，你怎么了？”吓得叶子一愣，赶紧跑过来，却看到子欣一脸的泪水，下身正在流着血，叶子慌了神，连忙问：“欣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欣姐你流血了，要生孩子了。”一面又对着院外高声叫道：“洪伯，欣姐要生了，快点回来。”
　　叶子一边扶起子欣朝屋里走，一边忙不迭地问：“没事吧？”子欣好不容易挨到床上，仿佛回过了神，却大哭起来，弄得叶子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了？这时洪伯也回来了，对着子欣说：“孩子，没事的，我去烧水。”
　　子欣却叫住洪伯：“洪伯，我梦到平原哥满身是血地走过来，朝我笑着。胸前有两个弹孔，还直往外流血，这是第二次梦到了。洪伯，我怕。”
　　洪伯一愣，赶紧说：“傻孩子，尽瞎说，都是因你思念太过。听着，先安心生孩子，好吗？”看着子欣吃力地点点头，他一面招呼叶子做好准备，一面转身出去到厨房去烧水。不一会，洪伯就听到房里传来一声孩子的啼哭声，叶子在里面叫道：“是个男孩，是个男孩。”
　　子欣虚弱地问道：“今天是哪一天？”
　　叶子热情地说：“姐，今天立春，巧了，刚好是阳历2月14日的情人节。敢情你儿子是个大情种呀。
　　子欣听着却默默地留下了两行清泪。
　　叶子说：“不许哭，都添儿子了，月子里哭，会哭坏眼睛的。”
　　洪伯心里一阵酸楚，他清楚，周平原没了，却诞生了一个新生命，这难道是冥冥中的一个劫数吗？
　　
　　三天后，金文慧带着女儿在周平原三姐儿子黄浩的陪同下，捧着周平原的骨灰盒回到了他的老家，金文慧欲哭无泪，女儿边哭边指着山边那块向阳的坡地，对着村里过来帮忙的人说：“我爸爸要埋在这儿。”
　　村里人开锹挖井，三尺之后发现地下有一块青石板，清理掉青石上的浮土，发现青石上竟然有一个与骨灰盒一般大小的洞眼，因为四角并不成直角，看起来就像一个巨大的零。在骨灰盒放入洞眼里的一刹那间，原本晴朗的天空布满了密云，一声炸雷过后，豆大的雨点倾盆而下，周边的浮土立即就将坟冢掩盖起来，村里人赶快将冢起好，只见在雨中她女儿弱小的身子爬在坟上久久不愿离开，喊着：“我要爸爸，还我爸爸。”
　　
　　五天后，老蔡带着几个人赶到山中，得空将洪伯拉到山林里，沉默良久，他没头没脑地对洪伯说：
　　“他们是安督侪选拔上去准备干掉潘明烛那帮人的……那天的会开得很激烈……当潘明烛政委刚将任何地方均不得以公投等形式分裂国家说完，安督侪示意他们进去抓潘明烛，潘明烛政委那边也有人上来了。安督侪在向平原身边躲藏时，不料平原一把抱住安督侪，伸手就扭断了安的脖子，动作干净利索，非常连贯……但随着安的倒地，他却被迎面射来的两颗子弹击中了……他走得并没有痛苦……接着潘明烛当场宣布方案，获得了一致通过……后来高飞搬开他的一只手，他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块玉佩。”
　　时空仿佛在那天的场景中定格，不知道又过了会儿，老蔡才接着说：“外面的报道安督侪是死于心肌梗塞，报道平原是在执行反恐任务时殉的职……大事定后，那边也回来了，完全按照那边的套路办……安督侪的祭奠活动结束三天后，潘明烛也宣告退职了。”
　　老蔡似乎走了很长的路，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上面的话断断续续地说完。不知过了多久，洪伯才说：“那老东西也算是功德圆满，该退了。唉——却偏偏拉上了他，苦了一大帮子人。”随后朗声说了一段莫名其妙的话：
　　“手起侪断乾坤定，来自田间一书生；从此云散始见日，义言一出见英明。”
　　老蔡也不理他，回来后，安排子欣和叶子出山等诸多事情。他并没有将周平原已经不在了的消息告诉子欣，但子欣似乎知道了什么，只是沉默不语，仿佛忍着巨大的悲痛。老蔡和叶子不知道如何安慰子欣，很多时候，他们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看着她对着大山发呆，看着她抱着孩子沉思。
　　
　　直到周平原头七那天，子欣才开了口，她对叶子说，她需要上好的宣纸和笔墨。老蔡依言而行，当笔墨纸砚摆上桌时，子欣手提羊毫，写了一行大字：“难忘恩怨难忘你，只为情痴只为真。”写完了，子欣又沉吟良久，在左侧的留白处题上一首小词：
　　“掠水惊鸿，寻巢乳燕，云山记得曾相见，可怜踏尽去来枝，寒林漠漠无由面。人隔天河，声疑禁院，心魂漫逐秋魂转，水流花谢不关情，清溪空蕴词人怨。”随后将笔一掷，呜呜地痛哭起来。　　
　　十五天后，高飞在地方政府官员的陪同下，看望了金文慧母女，赠送了一本烈士证书，并率众人祭拜了周平原的墓地……　　
　　六个月后，周平原的女儿考上了她爸爸以前的军校……　　
　　十年后，在周平原忌日的那一天，子欣牵着儿子周小原在老蔡和叶子的陪同下，拜访了金文慧，老蔡和子欣将所有的经过对金文慧一一讲述，金文慧在听到子欣年轻时的遭遇后，也是泪流满面，感叹生命的不易，两个女人抱头疼哭。午后他们站在周平原的坟前，风吹乱了子欣的头发，天空飘荡着他曾经写过的那首歌——
　　
　　并不是所有的爱
　　我都会向你表白
　　窗外飘着些春雨
　　泪珠挂满了我的两腮
　　
　　并不是我故意要把你伤害
　　扔下你在秋风里徘徊
　　我不过因事走开
　　在这边把你等待
　　
　　并不是所有的爱
　　我都会向你表白
　　窗外飘飞着春雨
　　泪珠挂满了我的两腮
　　
　　并不是我故意要把你伤害
　　扔下你在秋风里徘徊
　　曾经无数次的缠绵
　　温暖了我冰冷的世界
　　
　　尾记：任何生命的存在都只是一个形式，以他们特有的姿势，站立成一道风景，然后滑入浩瀚无际的星空。那长长的弧线，就像留在人间的爱，生生不息，绵延不绝，点亮了我们的双眼，滋养着我们的心灵。　　
　　
　　　　　　　　　　　　　　　　　　　　　　　　　　　　　　 2014年3月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