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栀玄（五）

拾陆

当栀木一下子扑到骆伯伯的怀里的时候，我的眼角挂满了泪水。一直以来，没有父亲的疼爱，其实，我也是渴望一个温暖的充满父爱关怀的怀抱的，可是，我却始终在外面徘徊。

姥姥显然看出了我的伤感，过来拍了拍我的头，我知道，如果在平常，她一定会暴跳如雷的，可是，今晚，她却出奇的平静，她的平静反倒让我的心开始“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

我们都没有说话，就一路默默地走在回去的路上。栀木已经躺在了骆伯伯的怀里。而我，坚持要自己走的。令人奇怪的是，骆伯伯竟然没有一丝的不满，是我，把栀木拉来的，而他竟然连一点震怒的意思都没有，这多少让我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而在路过一些坑洼地的时候，他会用一个手拖着栀木。然后用另外的一只手拉着我。

他的手，很暖，很暖。

姥姥自顾自的走着，当他看到骆伯伯拉着我的手的时候，竟一把抓过来，我的手，生疼。我知道，姥姥生气了。姥姥的手，冰冷的。可是，却有着一股温暖传递过来。

“姥姥。”到家之后，我开口了。

“不早了，你快回去睡觉吧。”姥姥淡淡的说了句。显然，她已经很累了。或者，她在躲避着些什么。因为，我开口的时候，明明是想问一下她和骆伯伯的事情，可是，她却一点机会都没有给我。姥姥似乎洞悉了我的心思。

说完，姥姥向着自己的房间里走去。而我，开始在小屋里，琢磨着刚才发生的一切。那个男人，那些撒在墓碑旁边的像灵水似的东西。这中间，一定有什么故事的。只是，现在一切都是一个谜团。

当然，我不会把看到那个男人的事情告诉姥姥的。栀木，我想她也不会告诉骆伯伯的。

就这样零零碎碎地想着些东西，不知不觉间，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可是，我还没有考虑出一个头绪来。

吃过早饭，我匆匆的出了门。姥姥似乎看出了我的意思，便也没有阻拦。

“骆伯伯，昨晚是我不好，你不要怪栀木。是我拉她去的。我们想看看三瓣草。”骆伯伯正在院子里收拾着自己的一些东西。

“哦，是瘦木啊。没事的。已经过去了。你们还是好孩子，以后别那么调皮了。”骆伯伯总是那么客气的。

“栀木，你告诉骆伯伯昨晚的事了吗？”我还有些不放心的问道。

“没有啊，爸爸也没有问起。哦，对了，今天，我要多一个哥哥了。”栀木带着些自豪的声音说着。

“哥哥？什么哥哥啊？”我开始迷惑起来。怎么忽然之间又多出一个哥哥来了呢？

“他的爸爸和妈妈都没了，就葬在我们这里的，爸爸看他可怜，就让他来我们家了。”栀木天真地说着。“以后我一个哥哥，一个弟弟了。”

“我是你的小哥哥！”忽然觉得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抢了似的。

“栀木，你会不会不要我呢？”我不知怎么的，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不会的啦，瘦木永远是栀木的好弟弟。栀木会永远照顾瘦木的。我们拉钩吧。”说着便伸出了一只小手。

“好，我们拉钩。”

在中午过后，这个院子里便真的多了一个男孩子，清清瘦瘦的。他十岁，似乎很懂事，而我和栀木，在他的面前，似乎就是小弟弟和小妹妹般。我知道，以后我们三个便会是绑在一起的了。

骆伯伯说，你们以后要相亲相爱，相互帮助。

我们三个那里还理骆伯伯，早就蹦到一起去玩耍去了。我想，我的王位似乎已经走到了尽头，因为，眼前这个俊朗的男孩已经完全的遮住了我的光芒。而我的内心，却没有一丝的不安和嫉妒。

这，很奇怪。我也这么觉得，一个王朝的更迭，竟是如此的平稳。

我的音乐，便完全是从这个男孩那里学到的。在加入我们这个三人团队的时候，我们叫他栎木，而他也很乐意的接受了我们木氏家族的邀请。

栎木似乎是一个音乐天才，我之前对音乐的感受便仅仅是和蜜蜂蝴蝶的对话，可是，栎木似乎懂得很多很多，每次进墓园的时候，看到不同的鸟禽，栎木总能惟妙惟肖的模仿它们的声音。他，似乎懂得很多。

这也难怪，因为，他的爸爸和妈妈就是出色的音乐家，这不过在一次意外中丧失了生命，而栎木便也和我们混在了一起。在平时，我很喜欢向栎木学习各种声音和摆弄各式的乐器，他会用山林里的草木制作出各种乐器，而它们发出的声音便是不同的，每一种似乎都有着不同的含义，而我，却没能够深刻的领会。

栎木在教我的时候，很卖力。而我这个名副其实的徒弟，也取得了很大的进步。从此，便开始对声音产生了更加浓厚的兴趣。而现在，我便是通过这一切，在生活。

命运总是这样的照顾人，真的，照顾人。
拾柒

今天的天气很好，行走在这个城市里。也许，我便仅仅是属于暗夜的，在日光的照射下，开始觉得有些不自在了。在这样想着的时候，我仰起头，让日光满射入自己的眼睛，有一种被灼痛的感觉。

在我仰头的一瞬间，一幅巨大的海报钻进了我的眼睛。意大利RAINFOX公司要来这座城市举办时装发布会。顺着这个方向看过去，我看到了路边的广告橱窗，还有几座大楼的巨幅广告牌，似乎都在宣传着这个消息。也许，人们的口味开始变了，已经对时装开始了一轮狂热的追捧，就像当时金属音乐的流行旋风般。

如果这是一场音乐会的话，我想它一定能够勾起我足够的兴趣的，可是，很可惜，它却是一个时装发布会。虽然，它们都属于艺术的范畴，可是，终于少了一些共同的元素。我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看了一下表，时间不早了。于是，我决定打车。

钻进一辆红色的“TAXI”，师傅是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这样的人，一般是很能侃的，的确，刚钻进车里，他便开始了，“这算什么啊！破广告弄得满天都是。”我知道，他指的是那些时装发布会的广告。我于是笑了笑。“人们的品味提高了吧。”我随口应道。

“品味？！就一些漂亮小姐在台子上扭来扭去的，就算时装了。你看看那广告上的女人，赤身裸体的……”说着，便用一根手指指着那些大楼上的巨幅广告牌。

虽然对时装发布会我是不很感兴趣的，可是，他的一些话我却不敢认同。也许，在他的眼里，那些东西有伤风化，而我便是从另外的角度进军，虽然我们的目的在某个地方重合了，可是，我们是不同的。我知道。

我只是笑了笑。师傅看我不说话了，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刚一下车，迎面走来两个妙龄女郎。

“RAINFOX公司要来了。你知道吗？”我想，这个话题在某些人那里，还是占据了统治地位。

“听说这次展出的时装完全是由RANTIC设计的，他简直帅呆了！”

“小心变花痴哦——”

在别墅门前，倩楠已经在等待了。“还好，挺准时地，没有迟到。”

“你等了很久？”

“刚下来！”

“玄越马上就要回来了，你们或许该见一面的。”说这些的时候，倩楠的脸上是一脸的骄傲。

“是吗？我倒很想见识见识。”对于那个据说和我很像的男人，我充满了好奇。

“下周三有一个时装发布会，我有票，一起去就能看到他了。”又是时装发布会，显然，这个城市要集体疯狂了。

“你是说？”我有些疑惑。

“没错，他就是RANTIC。”

我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从倩楠的嘴里，我听到的满是一种期待，似乎还带着些崇拜的因素。

溟寒已经在屋里开始拨弄着那架钢琴了，这个男孩对音乐似乎有着一种和我一样的情愫。喜欢音乐的人都是充满感伤和忧郁的，我这样想到，可是，眼前的这个男孩却没有给我那样的感受，也许，他还没有经历过那种刻骨铭心吧。他的眼睛里充满着对音乐阳光般的渴望。

从他的身影里，我似乎可以看到栎木的痕迹，不知不觉地，便开始怀念起一些东西来，而那些东西却总能让我泪流满面。于是，我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可是，我发现，这一切只是徒劳。也许，音乐，便是最好的一种发泄方式吧。

我在琴架面前坐定，开始跟着一种心情弹奏起来。我看到了十岁之前的栎木，在一个充满阳光的花园里和父母嬉戏。栎木在追着一些蝴蝶和蜜蜂奔跑。而他的妈妈便开始在他的后面一路跟着。而那个男人，便也在后面追逐着，因为，前面有他的爱……

在阳光撒满的地方，他们享受着一种深入皮肤的亲吻……

“真好。”溟寒默默地说着。

我装作没听见，继续我的音乐。十岁之前的栎木，一定是和溟寒一样的快乐着，我想，一定是的。因为，我从他的身上，看到了一种失去很久的温情和熟悉。

我会尽力的让你快乐的。我在心里对溟寒说着，于是，我的音乐便顺着那个痕迹一直走了下去，而在十岁之后的那些东西，我便已经深深地隐藏。

音乐结束的时候，我看到溟寒若有所思地看着外面的花园。而我的记忆，已经支离破碎。

“野狐老师，后来呢？”溟寒天真的问着我。

“后来，那个男孩很开心的和另外的两个孩子一起长大了。”

“那野狐老师就是那个男孩吧？”溟寒眨着眼睛，透露出一种狡黠的笑容。

“小鬼——”我在他的头上拨拉了一下。然后开始为他讲解一些乐理知识。他听得很仔细，很仔细。栎木当年，也许就是这么锻炼出来的，我想。

拾捌

在离开别墅的时候，我特意买了一份报纸，正欲离开的时候，看到了一个似乎很熟悉的影子，便随手拿起了一本《时装周刊》。

是的，封面上的人物，我想就是他们所说的那个著名的时装设计师RANTIC了，也就是倩楠嘴里的宫玄越。不得不说的是，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我的确有些震惊，因为，我们的容貌真的是很相似的。

可是，我知道，我们还是有区别的。他的眉角是上翘的，这便于他的成功气息有着一种天造地合的相称。从他的神情里，我读到了一种属于成功人士的骄傲和满足的成就感。而这一切，便是我所缺少的。

难怪在我拿着那本《时装周刊》的时候，边上几个翻看杂志的女生会一直紧盯着我看。他们或许把我当做了玄越，可是，她们明白的，那个RANTIC现在还在意大利，于是，对于我的存在，便只是一种无形的满足吧。这样想着的时候，我走开了。

在我走在这个城市的时候，我将衣领抬了起来。莫名的，也许是出于一种嫉妒吧，我想，有这个因素的。

从《时装周刊》和报纸上零零碎碎的报道和介绍中，我大概知道了那个和我长得很相似的男人的一些事情。两年前，在意大利的大学时装设计比赛中首次占露头脚，然后，在毕业之后很幸运的进入了RAINFOX公司，并在意大利成功的获得了一个个人时装设计的金奖，那个奖项是具有国际意义的，而他也因为自己的一组作品而跻身成为国际时装界最年轻的金牌设计师。

这次，他便是要回家，找寻自己创作的灵感，并展示一下自己最近刚刚获奖的那组作品。文中还批露了一些关于他的花边新闻，什么有女友在国内了的，我想这也许完全是记者的一种造势吧。现在的媒体，的确存在一些让人不知道如何评说的东西了。

无论从哪个角度欣赏，他都是一个成功的人物的。而我这个和他有着相似皮囊的所谓的王者，便是蹲在一个小屋里用一种近乎崇拜的眼光看着，仰望着。

草草的收起杂志和报纸，压在了自己的床铺下面。然后，安眠。晚上，夜总会里还有我的演出的。我想，在那里，也会有我的舞台的，虽然，听不到喝彩声。但是，我很满意。

躺在床铺上面，却怎么也不能安然的入睡。翻来覆去的，心里很慌乱。似乎有一种情愫在我的心底升腾。

“野狐来啦，快看——”在刚刚进入夜总会的时候，几个女孩便探出头来。难道她们也被这些扑天盖地的广告所吸引了？我没有理会，继续走着自己的路。

“太像啦。RANTIC——”从她们那里我证实了刚才的判断。

她们什么时候也开始对时装感起兴趣来了。一直以来呆在夜总会里上班，我想她们的生活一定很单调的，而广告的效应便似乎很好的占据了她们。

这个城市已经集体疯狂了。我感觉到。而疯狂的原因，竟然是缘于一个和我有着相似外貌的年轻时装设计师。也许，从某种角度来讲，我应该感觉到高兴和兴奋，可是，我却感觉不到一丝的兴奋，相反，却又一种近乎愤怒的感觉。

倩楠还在那个固定的位置，一个人喝着酒。本来想上去打个招呼的，可是，此时却一点心情也没有。便很迅速的进了后台。

乐队的几个朋友，当然包括吉米也开始开起了我的玩笑。当然，一切还是缘于那个素未谋面的RANTIC。

他们说着的时候，我便只是在聆听着，一言未发。

拾玖

“今晚，你一定要好好表现哦，千万不能让我失望。”在我准备上台的时候，蔚姐居然走进后台跟我说了这些话。

“会的。”我的脑海里满是诧异。在夜总会里演出又不是第一次了，以前的时候，蔚姐是不会亲自过问的。难道今天会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我在猜测着。

在我上台的时候，蔚姐露出了狡黠的笑容。我无心去猜测这个笑容的背后又会是什么东西在等待着我，因为，我该上台了。

在我登上舞台的时候，周围忽然一下子寂静下来，接着是一阵雷鸣般的掌声。我显然有些受宠若惊了，因为，这样的待遇我是从来没有受到过的。在我还没有开始唱的时候，已经有很多的妙龄女郎开始大声地呼喊了，而她们中的一些甚至向着舞台趋近了。

这是怎么了？我鞠了一个躬。向着我的这些广大的受众。我在扫视着整个舞池，试图从中间找出一些痕迹来，可是，我发现一切都是徒劳，因为，那些人群似乎被凝固了般，一动不动的，他们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我顺着倩楠坐的方向望去，她还在喝着酒，看到我看她了，浅浅的报了一个笑容。

一切来得是那么的突然，让我忽然之间有些措手不及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主唱而已。而今天我受到的待遇似乎便是一个顶级歌星的演唱会才能遇到的待遇。

我似乎该对这些人们说出我的感谢，可是，我没有。我愿意用我的歌声来诉说我的感动。

当一曲唱完的时候，舞池里的人们开始随着音乐的节拍翩翩起舞了。而我今夜演唱的便是很舒缓和感伤的音乐。

如果是在以前，我想肯定会有酒杯抑或其他的什么东西飞上来的，可是，今晚，似乎不会。因为，我俨然已经成了舞台的王。第一次这么享受这种感觉，我想，如果有一天的话，我一定要去做一个很大很大的明星。这也许是我的梦想吧。

当提到梦想的时候，我不知不觉地开始笑了，曾经的一段时间，我不知道梦想究竟会是什么一个东西。人总是很虚荣的，就这样一个很温暖的欢迎会，我便有了自己的梦想，说起来似乎有点可笑。也许，青春里的忧伤和轻狂，便是缘于此吧。

当我默默地从舞台上走下的时候，我看到了疯狂的人群，那些妙龄女郎疯狂的向我扑来，让我有些措手不及。虽然，在某些时刻，我是很渴望她们的，可是，现在的她们似乎极度的亢奋，而这种亢奋，让我有一种不自觉地排斥感。

走到后台，蔚姐还在。“很成功嘛，完全是你的演唱会了。”

“对不起，蔚姐，我……”我觉得似乎做错了什么，因为这里是夜总会，不是我的个人演唱会的舞台。

“没有，没有。你的表现很好。”蔚姐这样说的时候，用手在我的肩膀上轻轻的拍了拍，似乎是一种鼓励。但她的眼神里，却在传达出一种暧昧的气息。

这是怎么了？我在努力的思索着。

吉米看出了我的心思，把一本《时装周刊》递到我的面前。“蔚姐——”

“不要说了！”当这本杂志出现在我的面前的时候，我便明白了一切。我很粗暴的打断了吉米的话。

我在回想着刚才在舞台的陶醉的表情，我忽然有种要呕吐的感觉。我便只是在借助着别人的皮囊来为自己拉来那么多的掌声吗？我便只是满足他们对那个远在意大利的时装设计师的崇拜吗？在某种程度上，我似乎该去感谢那位RANTIC，可是，现在我却觉得很屈辱。

刚才在舞台上，我分明就是一个小丑。而那些人群，便是一个又一个如同在马戏团里观赏动物表演的看客。这样想着的时候，我便开始疯狂了。

我冲向了门外。在门口，还有一些女郎在等待着，她们似乎是RANTIC的忠实FANS，而她们似乎也知道我不是她们所要追捧的那个人，可是，她们却还在演戏般的追逐着我的踪迹，似乎，我便是她们不能得到的那个RANTIC的替代品，抑或仅仅是她们意淫的一个玩偶。

我已经出离了愤怒。似乎，今晚我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而一切，似乎都是安排好的。我想起了蔚姐的那个笑容，然后，头皮开始发麻。这个女人，又一次成功的利用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