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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A

作品名称:一个人的审判      作者:波澜      发布时间:2014-03-28 11:31:32      字数:11323

  我知道那场审判迟早回来,我只是不能确定时间……
  一
  华生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睡在一个狭小的会议厅里的长椅上。
  他抬了下头,感觉脖子上的肌肉有些酸痛,就又躺下去。阳光照过来,让他的眼睛有些刺痛。
  片刻之后,他来回转动了几下头颅,感觉舒服了一些。然后他用力地眨了几下眼,又抬手揉了揉,模糊的视线也终于清晰了起来。他来回看了看,左右都是木质的长椅,他用手摸了摸身下,下面是结实而坚硬的木板,这木板让他的躯干感觉像是一块板结起来的土地,他想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肌肉,但是一抬手,就碰到了前面椅子的椅背,看来这个空间很难让他能舒服地活动身体,他在木板上撑了一下,终于坐了起来,
  会议室看上去很陈旧,四周的墙上的墙纸已经看不出是什么颜色,还有很多破损的小洞,靠近天花板的地方,一道道雨水冲洗留下的水渍泛着黄,像是老树盘错的树根一样。墙角挂着蜘蛛网,蜘蛛网上面落满了灰尘。下面有十几排长椅,大概有三十几个人坐在上面,华生就是躺在靠后的一张椅子上。严格说,这里可算不上是一个会议室,而是由一个废弃的礼堂临时改成的,所有的陈设都散发着没落的腐朽的颓废的空虚的味道。
  最前面是一个主席台,并排摆着三张黄色的桌子,桌子上铺着台布,不过这些台布并不是常见的紫红色桌布,而更像是两张拼合起来的床单,台布上放着三个麦克风,前面的话筒都用红布蒙起来。桌子上方吊着巨大的氖气灯,照得主席台上一片通明,其实阳光很明亮,但是那盏灯还是亮着。桌子后面坐着三个人,中间的一个白白胖胖的人靠着椅背,脸上带着惬意的满足的微笑,留着寸头,头发根根树起,显得很精神,头顶位置有一块疤,因为那块地方在强光的照射下闪着光。左边是一个留着胡子的瘦老头,头发整整齐齐地向后梳过去,右边那个白白净净的戴着一副眼睛,像是个研究学问的知识分子,好像正在读着什么文件。
  华生怀疑寸头的疤痕会不会反光照到天花板上,他抬头看了看,没有找到,这让他无端地有些失望。天花板用石膏隔出几个灯池,但是很多地方的石膏都已经开始脱离,露出残破的有些可怕的线条,用石膏拉毛的地方,蜘蛛丝挂着灰尘和枯黄的纸屑垂下来,像是一幅奇形怪状的图画,如果一位现代派画家来到这里,无疑会因此灵感大发,画出传世的杰作。墙壁的顶部,靠近屋顶的地方是一排窗户,两边挂着暗红色的天鹅绒窗帘,窗帘没有拉上,露出窗户上残破的玻璃,黄色的阳光从破洞和窗帘的空隙里透进来照在墙壁和地面上,像是被稀释过的蛋黄。中间有一个排风扇,在不紧不慢地转着,就像天花板上的吊扇一样,似乎只是为了证明它们还能用而已。
  四周看上去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就是一个普通的会议室,华生又把注意力回到主席台上的三个人身上,仔细听了听,却听不清读的什么,话筒发出“滋滋”的电磁流的声音,扩音器里的声音碰撞到墙壁上,跌跌撞撞地反射回来,和讲话的声音混合起来,使那个眼睛的声音像是从水底发出来的,厚实而又浑浊,根本听不清讲的是什么,但是下面坐着的人却都听得聚精会神,甚至是津津有味,就像是一群小孩围着老师或者一个讲故事人,在听最美丽的童话故事一样,如果不是因为那个戴眼镜的人讲得生动,那就是因为内容是与他们密切相关。
  华生把盖在身上的衣服穿好,看到前面椅背上放着一瓶水,他拿过来,一口气喝了半瓶,头脑清醒了许多,然后他恍恍惚惚想起来,昨晚自己喝多了,然后出门上了一辆大巴,就开始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后来似乎是到了一个什么地方,他下了车,推开门进去,找了个没人的座位躺下来,把外衣盖在身上就开始睡觉。
  好像这些人昨晚就在这里,那么他们很可能一晚上都在开会,也可能是华生睡下不久,他们和他一样躺在座位上休息,然后早晨继续开他们没完没了的会,因为晚上的时候,华生曾经起来去找洗手间,模模糊糊地记得主席台上的三个人已经都趴在桌上了,其他人也都在座位上东倒西歪。华生揉揉太阳穴,努力地眨了几下眼,好让自己清醒一些。
  他向周围看了看,开会的人都穿着笔挺的西装,打着领带,所有人都端端正正地坐在座位上,脖子挺直,表情严肃,似乎昨晚不舒服的休息并没有影响到他们的情绪和精神状态,这让华生非常敬佩,因为他开会的时候很少能这样集中精神,他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衣着,还是比较满意,于是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也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开始听。
  但是只听了一会儿,华生又开始犯困,嗡隆隆的声音让他的耳鼓很不舒服,但是他不敢睡觉,因为周围没有人打瞌睡,如果他打瞌睡的话会很引人注目。他想起上学时的一个小游戏,他把舌头一卷,口水在舌尖上形成了一个小气泡,然后他把舌头往回一缩,一口气吹过去,小气泡向前飘出去。华生很高兴他还能这么熟练地玩儿小时候的游戏,这游戏让他开始兴奋起来,他又吹了一个,气泡飘出去,飘到前面人的头顶上爆裂开了,细密的口水沫洒在那个人的光头上,那个人的脑袋很是滑稽,除了脑后下面的地方还有点头发外,头上其他地方都是光亮亮的,就连那点仅有的头发,也是稀疏而柔软的,看上去更像是汗毛而不是头发。不过那人并没有注意到他,他大概是以为不过是一只苍蝇,用手挥了一下,又在头顶上抹了抹,然后继续听文件。华生看他没注意自己,又吹了一个气泡,仍然把前面那个人的头当作靶子,这个气泡直冲着光头的脑壳过去,碰到了光头,那人回过头,华生赶忙装作一本正经认真听会的样子,又抬手指了指台上,示意光头也要认真听会。光头冲他点了点头,扭过头去。华生暗暗好笑,于是继续玩着他的小游戏,他玩得兴致勃勃兴高采烈,仿佛他的嘴巴是一架大炮,而光头是他的标靶,不断有气泡在光头上爆裂,但是不一会儿他就索然寡味了,于是他开始琢磨别的游戏。
  这时候,周围的人忽然开始鼓掌,掌声热烈而持久,大家的神情也都放松了起来,好像到了中场休息的时间。华生也跟着大家一起拍手,这是他的拿手好戏,是他多年开会锻炼出来的技巧。他将手指微曲,两只手掌的指节耸起来,然后轻快地拍着,声音清脆响亮,而且好像和着一首什么歌曲的节拍。他一个人的声音抵得上三四个,甚至七八个人,但是他手掌却一点都不会感觉到疼痛,他的掌声响彻了整个会议室,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前面的光头回过头来,一边继续鼓掌一边羡慕地看着他说:“嘿,伙计,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很简单。”华生把手伸过去,也没有停下鼓掌,他给光头做着示范,讲解他鼓掌的诀窍,他毫无保留地把他最擅长的技巧教给那个人。
  “不错不错,果然不错,能看出来您也是经常参加会议。”光头一边尝试一边说,似乎很高兴有人陪他聊天。
  “是啊是啊,”华生说,“看得出您也很有经验。”
  下面的掌声还在继续,直到主席台上的人站起来,用手连续做了几个往下压的动作,示意大家可以停下掌声了,掌声才渐渐停止了。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着丰富的开会经验,”光头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又坐下来说,“大家每年都要参加无数的会议,你知道,他们总是有新的内容要传达,新的举措要布置,新的想法要贯彻,大人物都是这样,早晨起来,一拍脑袋,嘿,我有个新点子,一个绝妙的新主意,这个主意是那么美妙,那么不可思议,大家都要学习学习,或者有人跟他说,我们还有一些需要注意起来的问题,他听了之后觉得,这个建议不错,我们要协商一下,当然,他们的智慧是无穷的,远远超过咱们,他们随便动一根小指头所产生的智慧就抵得上咱们全部加起来,所以就需要不停地开会,开会。他们把我拉到不同的地方,跟着不同的人开会,你不也是被大巴拉过来的吗?而且,对于我来说,不开会能做什么呢?从我出生他们就开始让我开会了,各种会议,餐会、酒会、茶话会,人一生需要开无数的会议,每一次都有着重要的意义,每一次晋升,每一次提拔,都和会议有关,也许对于外人来说,会感觉无比厌烦,但是对于我们开会一族来说,开会的感觉那么美妙,真让人喜欢,我总觉得我就是被培养出来开会的,如果一段时间没有开会,我就会感觉生命都没了意义,我会无所适从,手足无措,当然,我不会随便参加会议,那是很危险的,你只能参加你分内的有资格参加的会议,否则一旦你得到了你不应该得到的信息,掌握了你不应该掌握的秘密,就会招来厄运。对于开会一族来说,千万别知道不该知道的东西,开会者的规则之一,就是永远不要问和开会有关的事情。”
  “一直就在这里开?”华生惊讶地说。
  “当然不会,”光头很不屑地说,大概是觉得华生轻视了他,“我去过各种高档会场,五星级的会场,豪华会场,全部是沙发椅,或者超大型的,数万人的大会,人山人海的,嘿,你能想象到吗?当然,我也去过村庄的麦场里开会,现场会议。有时候开会是要传达上头的指示,有时候我开会只是为了充人数,毕竟人多的会议总是能产生更大的影响力,数万人的大会总是比几百人的小会要更轰动,怎么会没有会议呢?我总是有会要开,总是有会要开。而且,开会多了之后,你会爱上开会的,多么有趣,多么美好的时间,让人激动,让人充满遐想,充满对未来的希望!”
  “您真是厉害!”华生不由得肃然起敬,“跟您比起来我就差远了,我只在单位开过会,而且都是小型的会议,您真算是开会界的元老了!”
  “你太客气了,可不能这么说,”光头很客气地说,不过看得出华生的赞美让他很是高兴,“不过,我始终拍不好手,这真是太遗憾了,我能把握好鼓掌的时机,我知道什么时候就应该拍手了,比如主持人的声音高了起来,或者他停下来不讲了,那就是要鼓掌的时候了,但是我鼓掌的声音总是很小,你看,我职位不是太高,只能坐在距离主席台比较远的位置,你也是一样,你是新来的,所以坐在最后一排。我得不到太多的关注,不能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尤其是不能吸引主持人的注意,如果我能掌握拍手的技巧,没准我有一天也会坐上主席台主持会议呢!你要知道,这是很多人一辈子的愿望,很多人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坐到主席台上来主持会议呢!当然,我不是发牢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有些人天生就是主持会议的,有些人天生就是开会的,今天主持会议的那个寸头,我记得去年还跟他在一起开会呢,今年他就开始主持会议了,真是让人羡慕!你看,他刚刚具备主持会议的资格,就马上召开会议,人们都是这样,总是急不可耐,虽然是在这样破旧的小礼堂,用这样陈旧的要被淘汰的设备,但是只要能让他过一把瘾,他就可以忍受,就像一个买了漂亮衣服的女孩,她怎么能忍得住让自己的衣服一直压在箱子底下呢?她一定会想尽办法去大家面前展示一下,她会迫不及待地穿好她的新衣服去逛街,去参加聚会,哪怕是参加一场很低档的宴会,甚至去足球场都行,她在意的不是足球比赛,而是让大家看一看她的新衣服!不过一个女孩子是不会把太多精力放在一套穿过的衣服上的,这跟那个主持会议的寸头就完全不一样了,他把开会当作他人生唯一的乐趣的,不停地不知疲倦地开会,哪怕是在这样一个不起眼的破旧的会议室。你也许会问,怎么不去大会议室?这也很简单,那些大会议室都被人占住了,因为有太多的会议要开,有太多的重要会议,你需要提前申请,准备足够的申请材料,一次一次地去申请,不断地补充你的材料,然后派上日程,一个会议一个会议地等,就像排着一个没有尽头的队,慢慢地往前挪动,而且你还得忍受着有人加塞,不断地加塞,总有大人物,总有更重要的会议,‘嘿,这个会议太重要了,必须马上召开!’然后你就得让位,你不能报怨,绝对不能报怨,这是开会者的规则之二,而且你还需要请到足够重要的大人物,才能提高会议的档次,比如前面那个瘦老头,当然这是很不尊敬的称呼,但愿他不会在意,否则你的会议怎么能引起重视呢?但是这些大人物都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处理,太多的会议需要出席,,还有记者,总要请几个来吧?你看,前排中间的那个年轻人,就是一个记者,也可能已经做了编辑了,这次会议的报道明天就会出现在报纸上,所以你肯定是有得等了。虽然是这样,但是毕竟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当然,我并没有奢望能像他那样,有些人天生就是做大事的,而我,只能做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不过,我还是有这样一个小小的心愿,哪怕只是让我坐在前面,发不发言无所谓,唉,只要能坐到前面,只要这样我就已经很满足了,尤其是我已经这样的年纪了。”
  “那么您可以去申请吧?毕竟您已经到了这样的年纪,甚至我觉得您可以自己主动组织会议,召集大家来开会,您应该有这样的资格。”
  “不不,那是绝对不行的,擅自召开会议是不合要求的,只有钦差大臣才有这样的资格在没有经过授权的情况下随意召开会议。而且,如果我提出这样的申请,那么肯定有人会以为我要高升了,那么可能就会占据了其他人高升的机会,那么很多人就会在背后说我的坏话,没准我就被踢出局了。而且,开会需要做很多准备,需要很多有经验的人共同努力,任何一个地方出现失误都会导致会议的失败,比如说今天,因为没有找到调音师,所以开会的声音就没有保证,但是你不能讨论,这也是规则。您真的认为我有主持会议的资格吗?甚至有自行组织会议的能力吗?您真是个好人,您给了我巨大的鼓励和信心!你知道吗,我曾经申请过做会议书记员,书记员可是坐在第一排的啊,最靠近主席台的位置,为了这个,我专门练了很久的字,可是直到今天还没有被批下来,我想大概不会有希望了。那么现在对我来说,最合适的方式,就是被有资格主持会议的人注意到了,然后他忽然觉得,啊,这个人开会这么久了,也没有出过错,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儿,这让他很内疚,那么就有机会了,哪怕是恩赐的一个机会呢,被你的上级赏识重用是最美妙不过的事情了。”
  “您说得太对了,被赏识重用,这可是大多数人梦寐以求的啊!”华生说,“所以大家听会才会这么认真啊!”
  “哈,”光头好像听到了一件很可笑的事情,“要是那么认真听会,那还不累死啊。其实,大家都有自己开会的绝招,我们经常在一起交流的,比如那个老刘,就是那边满面红光的那个,四肢粗大,很壮实的那个,保养得很好,他有一招站着睡觉的绝技,这是很不一般的呢,因为很多人只能坐着睡,开会可以睡觉吗?我看到你的疑问了,哈哈,当然是可以的,不过,当然是在瞒过别人的基础上。再比如那个老李,就是那个瘦高个,一双笑眼老是眯着,他能一边听会一边自己下象棋,他经常带着一个笔记本,上面全是棋局,各种残局,嘿,他可真是个高手,我曾经跟他赌过棋,可是我输掉了,彻底地输掉呢!这毕竟不是我擅长的,可是,他看上去却像是在做会议记录呢。你可能会说,这样他们会不会错过会议的主要内容呢?没关系,很多会议其实只不过是把大家聚起来,让大家讨论一下他们感兴趣的话题,主持人的讲话稿有时候就是照搬过来,当然,都是很重要的照搬,但是只要一到鼓掌的时候,大家就都会醒过来,动起来,甚至要起立,这个时候鼓掌的声音当然是越大越能得到主持人的注意啊!”
  “原来您想要靠拍手得到主持人的注意?这很简单,我来教您啊!”华生一时有点忘情,他抓住光头的手,这双手柔软而肥厚,华生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儿,说,“您的手掌有点厚,不过您可是个大富大贵的人啊!”
  “这也能看出来吗?”光头很高兴。
  “当然,您这里有一条幸运线,很长,很粗大,这说明你会是一个很幸运的人,不过,这双手掌用来鼓掌是稍微有点缺陷的,这会使得发声没那么清脆,传不了太远,不过没关系,您可以用其他方式来弥补这个缺点……”
  “太好了,真是不错。”光头很是高兴。
  “你多练习一下,会越来越好的。”华生说,“对了,是不是昨晚就开始开会了?”
  “怎么会呢?”
  “可是我你们昨晚就来了吧?”
  “喔,是这样,你看,每次开会都会有一些人迟到或者不来,为了保证开会的人数和质量,我们采取了很多措施,比如说,我们都是提前通知,然后在头天晚上就把开会的人拉到会场,这样就很好地避免了迟到的情况,包括吃饭也在会场进行,一会儿就开饭了,还增加了警卫守护,每次开完会还要派发纪念品,这样一来,早退的人就少多了。不过,即使是这样,也还是经常会有人缺席。”
  “今天开会是什么内容?”
  “老实说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肯定是很重要的事情,否则怎么会开会呢?重要的事情才会开会嘛,开会就说明这件事很重要,这话听上去好像有一些问题,不过我就是这样认为的,我相信我的看法,虽然我也没搞清楚今天到底是什么事,唉,人总不可能永远都清清楚楚,有空再说吧,那什么……嗯,是这样……
  光头的话还没有说完,而且也还没有完全掌握拍手的技巧,他的注意力就明显开始转移了,因为这时候,有两个服务员推着一辆餐车从后面过来,所有人都伸长脖子看着,不过他们显然不是被饭菜的香味吸引,而是被两个服务员吸引了。两个服务员穿着大红绣花的旗袍,头发高高地盘在头顶上,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微笑,不过她们长得倒是非常漂亮,胸脯鼓胀胀地高耸着,像两座高耸的山头,像两座并排的坟头,让人想到甜美的乳汁,想到香甜的馒头;两人的臀部向后翘起来,随着她们的走动而轻轻摆动,像是翻滚的麦浪,像是起伏的沙丘,似乎可以嗅到肉体的味道。所有人的眼睛都像是被线牵着一样,线的那一头挂在两个服务员的胸脯上或者翘起的臀部上,随着两个服务员从主席台移到下面,再移到自己的跟前,看着一个服务员把托盘放到桌子上,另一个在里面盛上饭菜,借机跟她们开个不荤不素的玩笑,再跟着她们继续转移到其他人的前面。
  华生是最后一个领到饭菜的,托盘正好用完,好像就是为他准备了一份饭菜一样,但是两个服务员脸上却流露出奇怪的神色。
  “怎么会正好?”一个服务员一边往米饭上浇肉汁一边问。
  “真是奇怪了,今天人怎么到齐了?”另一个服务员也说,然后把一碗鸡蛋汤放到桌上,“昨晚吃宵夜的时候,还少一个人的。”
  “反正经常是这样,可能有人是今天早晨才赶过来的。”
  不过两个人并没有深究,她们分好了饭菜,一边聊天一边推着餐车离开了,所有人的眼光也都收回来,注意力放到了面前的食物上,会议厅里到处都是吃饭喝汤的声音。
  吃过饭,大家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聊天,会场里到处都是轻松的声音,大家暂时放下了刚刚开会时的庄严,变得随意起来,大家互相递烟,点火,无拘无束地随便谈论着他们感兴趣的话题,当然话题主要是围绕会后会赠送什么礼品和刚才的食物,以及服务员的身段长相展开的。
  主席台上的三个人中,戴眼镜知识分子的把身体靠在椅背上,他看上去很劳累,所以他把脚翘到桌子上,椅子只靠后面的两条腿撑着,让人担心会一下子翻过去,但是他坐得却很踏实。寸头和瘦老头走下来,不停地跟大家打招呼,带着居高临下的亲切和礼貌,他们走到哪儿,那里的人们就会自动地让出一条通道,大家不停地说着客气话,不停地把各种样式种类的烟卷递过去,殷勤地给他们俩点着。这群人就像森林里的蜜蜂,即使在很远的地方,也能一眼就凭借翅膀认出它们的蜂王,而他们俩无疑是这群凡鸟中的凤凰,因为每个人都带着谦卑而谄媚的笑,如果能够和他们俩握手的话,就像得到了无比荣幸的赏赐一样,简直有点手足无措,甚至都要先在身上把手擦一擦才敢握上去。不断有人把其他的开会者引到这里,向他俩作介绍,但却不引他去见任何别的开会者,这就充分证明了他们的地位和尊崇。
  老刘和一个人正在争论哪一种差事更优越,哪一件工作更高贵,他们的争论很热烈,但谁也不能把另一个驳倒,两个人的论证都是那么严密,论据都是那么充分,两个人脸上都激动得有些发红。直到那个瘦子走过去,才终结了这场势均力敌的争论,瘦子很严肃认真地听了下双方的观点,马上做出了判断和裁定,两个人都心悦诚服地接受了他的观点,周围的人纷纷竖起大拇指表示赞同,认为瘦子的判断非常中肯而且完全正确。
  “我介绍你认识几个朋友,”光头说,“他们可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好,太好了!”华生说,“我叫华生,您呢?”
  “周唐,”光头说,“很高兴认识你,来吧。”
  光头的周唐带着华生往前面过去,一边走一边殷勤地跟其他人打招呼。
  “这是资深会议主持人梁老,”周唐说,“梁老主持的会议可是太多了,你没准也参加过呢!”
  “幸会幸会。”华生赶忙上去握住瘦老头嶙峋的手,像是握住一把竹枝或者木头,甚至能感觉到手上的青筋。但是瘦老头很有握手的经验,他的用力不大不小,握得不松不紧,让华生感觉很舒服。
  “你应该把你的徽标随时带上去。”瘦老头很亲切地微笑着,任由华生用力地握住他的右手,然后伸出左手指出华生的错误。
  “……什么徽章?”华生愣了一下,他朝四周的人看了看,然后局促不安地问。
  “就是证明你身份的徽章。”梁老用手指了指自己左胸上那个红底白字的徽章,他身边的人也都骄傲地挺起胸膛。
  有人忽然问:“你的徽章呢?”
  “我?我没有……”华生有些惶恐,“没有人给我……没有人告诉我需要戴什么徽章的问题……”
  “他没有徽章!他不是我们的人!”有人喊。
  “你们认识他吗?”瘦子梁老问。
  “不认识!”所有人都喊。
  “把他带到前面去!”瘦老头喊“我们要审讯他!”然后他率先走回了主席台,在桌子后面端端正正地坐好。
  华生犹犹豫豫地走上去,他觉得有点头重脚轻,大家自动给他让出一条路,他走到主席台前,但是他不知道自己应该站在什么位置,用手指了指,征询瘦老头的意见,他能看出来,这个梁老应该是可以决定一切的人物。瘦老头指了一下台上,示意他可以站上来,站到桌子旁边,下面的开会者也都坐回自己的位置。
  “先生们……”华生说,然后他又感觉这个称呼好像不太恰当,就纠正了一下,“大人们……或者我应该称呼大家做‘大老爷们’,因为你们有着生死予夺的权力。不过,这种情形不应该发生在我身上,我是被你们的人带进来的,昨晚我和几个朋友一起吃饭,我承认我喝多了,不过这对男人来说,当然是经常事,各位大人们,大家应该也会有过因为喝酒而不得不睡沙发或者被赶出家门的经历吧?”
  很多人被华生的话逗得笑了起来,华生受到了很大鼓励,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开端。
  “我在回家的时候,经过一辆大巴,有一群人围在门口准备上车,大概是因为我和大家穿着同样的衣服,你们看,咱们是这么相似,说明我本来就应该是属于大家的一员。然后,我被拉上车,我喝多了,我并不知道这辆大巴是要去哪里,我以为是公共汽车,所以我上车了,跟着你们一起来到这里开会。我认为这应该是一个认可,或者算是一种授权,那么我应该算是取得了这次开会的资格……”
  “他说的有一定道理。”有人在下面小声说,他旁边的几个人也点头表示同意,这给了华生很大的信心,他回头看了瘦老头一眼,但是看到他眼中充满了憎恨,他显然并没有被打动,也没有任何可以回旋的余地。
  “大人们,请回想一下,当你们第一次取得开会资格的时候,是不是也会非常欣喜,如果你们赐予我这样的资格,我会喜出望外,”华生继续说,他希望能博得更多的同情,“我相信你们的宽容大度,我相信你们会给予我支持……”
  “你必须遵守规则!”瘦老头很严厉地说。
  “是的!你必须遵守规则!”下面很多都说,有人甚至握紧拳头举起来说。
  “好的好的,”华生咽下一口口水,“我们都要遵守规则,否则就乱套了,啊,规则,规则,无数的规则折磨着我们的世界,折磨着我们的生活,但是我们必须遵守。”
  几个人笑了起来,似乎把这当作无聊的会议期间的消遣。
  “你可以把这当作辩解,但是这里没有你说话的地方!”瘦老头说,“你没资格说话!你只有承认罪行的资格!”
  “我能有什么罪行?”华生很委屈地说。
  “你敢说你没有过罪行吗?你敢说?”胖子也高喊,“认罪吧!”
  “认罪吧,认罪吧!”下面的人跟着高喊。
  “没有,你看,我是个谨慎的人,我安分守己,从来不敢越雷池一步,我怎么会犯错呢?”华生说。
  “死刑。”瘦老头冷冷地说。
  “怎么可能?你不能这样就判处我的死刑?我到底有什么罪过?”
  “死刑。”瘦老头依然冷冰冰地说,“把他带走。”
  “我总能找到你的罪行!你在这里埋下了死亡的种子,”那个寸头喊道,“把他带走吧。”
  “把他带走吧!”所有人一起说,这时候有两个人从一个小门走过来,架起华生,推推搡搡地带进小门。进到小门里面往右边拐过去,是一个狭窄的过道,外面大概是一个厕所,一股臊臭的味道从左边的窗户冲进来,右边有几扇漆成绿色的木门,两个人推开一扇门,把华生扔进房间里。
  房间不是很大,不过里面还算干净,两张单人的沙发单人床摆在两边靠墙的位置,咖啡色的沙发床垫各放着一个枕头,但是没有被褥,两张床的中间是一个很小的单桌,这里看上去更像是一间病房或者宿舍,而不是监狱或者拘留室。房间里的光线有点暗,因为只有门上的一个小窗子透过点光线进来,华生在床沿上坐下来,床上的沙发垫软绵绵的,这让华生感觉很舒适,刚才的饭菜也很可口,他干脆躺下来。
  躺下没多久,门又被打开了,刚刚跟华生聊天的那个光头的周唐也被塞了进来,华生坐起来,很奇怪地问:“你怎么也进来了?”
  “是这样,因为我跟你聊了会儿天,他们都说我是你的同谋,所以我也被带进来了。”周唐在另一张床上重重地坐下来,很沮丧地说,“连我的徽章都被他们扯掉了!”
  华生这时候才注意到别在周唐上衣口袋上的徽章没有了,他安慰光头说:“没事,没事,不过是一个徽章而已,他们肯定会还给你的。”
  “你懂什么?”周唐显然不同意华生的意见,他很恼怒地说,“徽章是一个标志,每个人都需要一个标志来表明自己的身份。有了那个徽章他们才可能接受我,我才是他们的一员,这个徽章是我的权力,是我的地位,是我的未来!就像音乐家的指挥棒,裁判的哨子,管理员的袖章,警察的警徽,可是没了,我被他们踢出来了!”
  “真是对不起,我不知道一个徽章会给你带来这么多损失,是不是你把它想的太重要了?”
  “当然很重要,这个徽章就像和尚化缘的钵盂,乞丐的乞讨的饭盆,我要依靠这个来混饭吃的,我的薪水、待遇、补贴,统统要依靠这个徽章,一个穷困潦倒的老和尚,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乞丐,被人拿走了讨饭的家伙,该是多么悲惨!”
  “不好意思,连累到你了。”华生很内疚地拍了拍周唐的肩头。
  “你要知道,开会是很重要的,如果有一次开会没有通知你,那么说明你的地位就很危险了,或者你很长时间都没有去开会,那么你肯定是被排挤出去了,甚至开会的时候被抓起来,这都是很正常的,很多人都是在开会的时候被直接抓起来关进监狱,你可以通过这些暗示来判断自己的未来,判断自己的命运,开会的档次高低决定了你的社会地位,越少的人参加的会议也越重要,我好容易才熬到有资格参加这样三十人的小型会议的地步,我以为我会高升了,结果让你一下子给毁掉了!算了,最近开会,我坐的位置距离主席台越来越远,我就知道不好,我知道这暗示着什么,我知道我多嘴多舌的毛病迟早会给我带来麻烦,”周唐越来越沮丧,他搓着他肥厚的手掌,眼泪在他的眼眶里打转,“这下子可怎么办,这下子可怎么办,我的徽章肯定是要不回来了,他们不会还给我的,他们从来不肯原谅一个哪怕只是犯了一丁点小错误的人,咱们完蛋了,彻底完蛋了!”
  “他们会怎么处置咱们?”华生问,光头的话让他也开始恐惧起来。
  “不知道,不过从今天开会的情况来看,这只是一个偶发事件,并不是大会的议程规定的,当然也不会处理的太严重。”光头躺下去,肚子上的肥肉忽闪了一下,然后他又站起来,在小屋里来回走,情绪逐渐平静下来,“没事,没事,”他安慰自己,“我有朋友,有职位很高的朋友,我大概可以通过他们的关系处理好这件事,我从没有犯过错,我想,他们不会那么绝情的吧。”
  然后,周唐回头问华生:“你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
  “我也不知道,我昨晚去喝酒回来,路过一家大酒店,就被带上了一辆大巴。”华生说。
  “昨晚我们在那边聚餐,每次开会的第一天都会有聚餐,然后你经过我们的车子,估计是他们看错了,你穿的跟我们很像,所以就一起带走了。”
  “嗯,这很有可能。”华生说。
  光头说,“你打算怎么办?”
  “咱们还是先休息一下,然后再去看看。”华生说。
  “嗯,这样也不错,”周唐抬起头四周看了看,“反正开会也累了。”
  然后两个人真的躺了下来,几分钟之后,均匀的鼾声响起,他们都睡着了。
  大概两个小时多一点,华生从睡梦中醒过来,感觉头脑清醒了很多,精力也恢复了,他听了听,外面没有任何动静,他又从小窗户往外看,也看不到有人,于是他偷偷地打开门,猛地看到一个看守站在门口,华生吓了一跳,赶紧退回去。但是看守并没有动,甚至都没有扭头,华生蹑手蹑脚地走过去,用手在他脸前晃了晃,他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虽然他的眼睛睁得很大,不过很明显他在睡觉。
  华生叫醒光头的周堂,两个人从小门溜出来,大厅里的人仍然在开会,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主席台上,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两个人从过道穿过去,打开大门跑了出来。
  华生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浑身都舒展了,他握了握周堂的手,说:“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周堂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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