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马支书的一天
作品名称:与你同行(下) 作者:之秋 发布时间:2015-01-11 15:15:45 字数:5826
老羊倌连早饭都没顾得吃,来到羊圈,数了数连大带小还有二十九只羊,看着羊们“咩咩”地叫个不停,把昨晚上割回来的稗草扔进圈里几捆,说了声:“喏,吃吧,也没几天吃头了。”随手关上了圈门,又掏出老旱烟袋,一边装着烟一边往外走。
老羊倌心里生着气,走起路来也劲儿劲地,原本十里地的道儿,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老羊倌来到大队门口,看着大门还锁着,再抬眼瞅瞅老爷儿,才刚冒红,心想:“这扯不扯,来早了。”咕咚两下大门,没动静,于是就冲着里面喊了一声:“老周,把门给我开开。”
“呀,老郭二叔,咋起了这么大的早?”老周听见有人叫门,顺着窗口看看,见是老羊倌,急忙出来,一边说着话一边拿钥匙开门。
“呵呵,睡毛愣了呗。我寻思找老马有点事儿,他一天到黑地忙,怕是来晚了堵不着他。”老羊倌笑呵呵地说。
马支书确实很忙,社员们还没下地,早早地来到二队的生产队院子里,看着柳队长给社员们分派活计。突然,蔺大虎慌慌张张地跑了来,进了院子啥也没说,也没管院子里泥呀水的,“扑腾”一下就跪在柳队长跟前,狼嗷嗷地就哭了起来,一边哭着一边说:“队长啊,我妈老了,想请队长给派个车。”
“你是?”柳队长是刚开春的时候从外大队调来的,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社员们认识他,他不认识社员,尤其是跟前跪着这人,他根本就不认识,于是就问。
“我是咱二队社员,我不经常在生产队干活儿,所以你不认识我,我叫蔺志勇,人都叫我蔺大虎。”
“你妈啥工劲儿老的?”柳队长问。
“昨儿晚上,今儿一早想出殡。”蔺大虎答。
“你妈老了,派车就是了,啥忙不帮这忙得帮啊,吱一声不就结了?干嘛还哭咧咧的那啥。小个子别走,用用你的车。”柳队长说。
“这我知道,可是,没有人手啊,就我哥俩……”蔺大虎哭着说。
“什么,没有人手?”柳队长很惊讶地问。
“是哦,就我哥俩,一个外人都没有……”蔺大虎说。
“操你妈地,瞅你那德行,有你哥俩那样为人处世的吗?万事不交友,房顶开门灶坑打井,日子都他妈过死门子了。”马支书一听就来气了。
“支书也在呀,我给您磕头了,说啥也要帮帮我呀?”蔺大虎一边哭着一边蓦回身给马支书咕咚咕咚地磕头。
“这哥俩,没有一个人揍(做)儿。”马支书回头冲着柳队长说:“哥俩一个比一个懒。老二还好些,或多或少还能干点儿。他可倒好,懒得腚巴骨都带不动。没有了,就出去偷,常年在强劳点儿在籍,这才他妈放回来不到俩月。平时,谁家有事儿都不去,你没钱赶礼,去个人也行啊,帮个人忙吧?可他不,兔子大的人都不去。这工劲儿抓瞎了,早干啥来着?”
“是啊,支书您说得对,我保证从现在起好好干,听您的话。”
“快他妈拉倒吧,听我的,听我的早就好了。小柳,到后岗喊回来几个人,就说生产队给工分,让他们帮着把老太太给掫登出去。”
马支书一边生着气一边往家走,抬手看看表,都他妈七点多了,拧扯到家就得半小时,再吃点儿饭……快拉倒吧,将就一会儿就晌午了,等晌午一遭儿吃吧。马支书心里寻思着就往大队走,刚拐过食品厂房角头,又迎着金生两口子。
“支书。”金生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嗫嚅着跟马支书打着招呼,瞅两口子的脸色都有点儿不太高兴的样子,于是,就问:“你们这是?”
“马哥,我来找你,我要和他离婚!”没等马支书说完,凤子就抢着说。
“哦,咱一边走着一边说,这又是咋地了?”马支书回头瞅瞅两个人说。
“你说啊,就这么成天勾勾个腚耍,管啥活儿都不干。上次你说完了,好了两天半,这紧接着又耍上了。这是过日子调儿吗?”凤子说着说着哭了起来。
“咋就不干活儿了?生产队它没有我干的活儿嘛。你说,大帮活儿我干不了,轻巧活儿人家又不用,我干什么干?”金生理直气壮地说。
“咋就没有你干的活儿?咋就不用你了?人家给你安排活儿,不是让你看地来着?”凤子说着又冲着马支书说:“可他不好好看,晚上不到十点就跑回家来睡大觉。白天就出去耍,不黑不上家。”凤子说。
“我说你小子是不是有点儿太不像话了?满打满算,离上次还不到一个月,这咋又犯病了?”马支书说。
“就认准耍,黑天白天地耍。生产队里的活儿不干,家里的活儿也不干。前天,我把白菜都砍出来了,就让他整个车往家拉,他都不干,跑人家老白家下屋打了一下午扑克。我去找他,三句话没说完,上来就给我一顿削。你瞅瞅给我打的?啊?我还能跟他过吗?”凤子搂起衣襟就让马支书看。
“我问你金生,咋就不能好好干活儿呢?”马支书问。
“咋不干,我干了,上南沟跟王东亭俩看豆子,王东亭这小子就说,看地这玩意,一个人也是看,俩人也是看,那小偷若是来偷,搁多少人看也白费,那就莫不如咱俩一替一宿,今晚我看明晚你看,可倒好,前脚把我打发走了,后脚他也回家睡觉去了,没几天就让二宝给发现了,愣是给我俩全拿下了。”金生说。
“你瞅瞅你,那又不是铲田抱垄,搁哪儿还不都是呆着,咋还非得回家睡觉?你要知道,你那挣的是大伙儿的工分,生产队都像你还不得黄啊?”马支书说。
“也不都像凤子说的那样,看地没看好,是给我刷了,可大帮的活儿我多少也干了点儿啊。”金生说。
“干了点儿,你那是干活儿?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晚上打了多半宿扑克,到早晨我把饭做好了,干招呼不起来。等起来了,摸摸鼓鼓穿上衣服,上趟厕所,洗完了脸,吃完了饭,磨磨蹭蹭还不走。好歹是走了,没一会儿的工夫又跑了回来,说是人家都走了,不知道上哪块地?听人家隔壁娄二嗷唠一嗓子,这就立马没影儿?两毛钱的扑克一打就是一小天。娄二行啊,人家是矿里工人,不上班开个诊断就行,你能跟人家比吗?你若不说算拉倒,你这儿若是一说,他那边一准来脾气,不是打老婆就是骂孩子。”凤子说。
“玩咋了?缺你吃了缺你喝?”金生横着说。
“听见没,一说,就是这套嗑,好了赖了说呗,人家吃的是啥?咱家吃的是啥?三根肠子闲着两根半。挣那一屌头子工分,拢共才四口人的口粮,到秋天还领不回家来,还得搁生产队仓库里坐囤,吃一点儿领一点儿。瞅瞅人家老娘们穿的是啥?我穿的是啥?这他妈老母猪去赶集,里外一身皮。”凤子说。
“不缺吃不缺喝就不干活儿了?”马支书说。
“干活儿,干又能咋地?那地全都撂荒了,你看大田地还有几个干活儿的?”金生说。
“俗话说,庄稼不得年年种嘛,地撂荒就不干活儿了,或多或少它还不是得剩点儿吗,那还不有菜园子吗,或多或少不是也能开两个吗?我倒不是说让你跟着混,可你不干活儿,就没有工分啊,没有工分,到秋天给你开资,可你拿啥当啊?俗话说,有事没事总得常在行嘛。照你的意思,耍钱就能养家呗?那是正道吗,你看有几个耍钱发家的?还他妈三不动就来脾气,骂孩子,打老婆,我看这样的老婆,人家能跟你过就不差事儿了。我这两天有许多烂眼子事儿,等我忙活完了,看我咋收拾你。”马支书说着又回头冲着凤子说:“别哭了,回去吧,先提溜他几天皮子,等我忙完了这几天,回头我再熟他皮子。”
马支书原本寻思着狠狠地损上金生两句,然后再安慰安慰凤子,打发走了也就算了。两口子打仗,就不能劝,你越劝他们就越是没完,等你不管了,他们就自然好了。再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嘛,才懒得管这些事儿呢。可谁料这凤子死活就不走,扯着马支书的胳膊就不放:“那不行,我今儿非得跟他离婚不可。马哥,你跟李国泰说一声,让他给我开一张介绍信。”
“对呀,这事儿你们该找李国泰,他是治保主任兼调解委员哪?你们不去找他,跑我这儿瞎闹闹,是不是有点儿越着锅台上炕啊?”马支书说。
“李国泰那儿我们去了,是他让我来找你的。他说,我们的事儿跟别人不一样。若光是为吵架,可以调解调解;若是离婚,他做不了主,必须来找你。也不知道怎么个不一样?”凤子说。
三个人说着走着,很快就来到大队。
“你还是去找李国泰,就说是我说的,他是治保主任,干啥屁大点儿的事都来找我?”马支书正说着,就看见李国泰拎着一把链钳子进了院子,于是,马支书就喊:“哎,李国泰,你过来,正要找你呢。金生两口子吵架的事儿你知道吗?”
“知道啊,他们找过我了,咋了?”李国泰愣在院子当央反问道。
“你是咋给处理的?”
“我让他俩去找你?”
“找我,咋,啥事儿都找我?敢情这老母猪拱园子,家雀儿氆氇房檐子的事儿我都得管?要你们干什么?白吃饱?”
“一般的吵架,我说说劝劝,实不可解,他们要离婚,就给他们开一张介绍信。可金生两口子就不一样了,凤子哭着闹着要离婚,那介绍信我能说开就能给开么?金生他爹那块儿你咋交代……”李国泰辩解着。
“哦,那就孩子哭抱给他娘?你就不能亲自去找找老村长?还他妈把我送前线上去了。告诉你,我这儿有许多烂眼子事儿,祖坟都哭不过来呢,这乱尸岗子你来哭吧。金生两口子的事儿你还是去找找老村长,看他怎么说。”马支书说着,冲金生两口子努努嘴又指着李国泰说:“找他。”
马支书来到办公室,老羊倌早早地就等在门口。
“二叔,这么早?”马支书一边开门一边说。
“知道你忙,怕是来晚了堵不着你。”老羊倌说。
“找我有事儿?”
“小事儿。”
“有事儿就说,凡是我能做到的。”
“昨天下午,木耳都又领着人去抓了两只羊,我是想问问,咱有多大的事儿需要送这么大的礼?”老羊倌开门见山,一边掏出烟口袋装着烟一边说。
“哦,您是说木耳都昨天抓羊的事儿?”马支书问。
“是啊,原本四十多只羊,这一秋天,今儿一只,明儿一只,拢共圈里不到三十只了,照这么送下去,是不是连我也一块儿送人哪?”
“呵呵,二叔啊,人家要的是羊,不要人,尤其是你这岁数,只有我才能要,别人是不会要的。”接着,马支书又说:“是这么回事儿,青峰林场要开半年工作总结会,场长打来电话说是要买两只羊。你想啊二叔,咱用人家的时候太多了,不用说别的,咱建蔬菜大棚,人家无偿支援给咱棵子、小杆,漫山遍野,你挑着砍,一分钱不要。咱办煤矿,坑木按最低价算给咱,咱那两只羊算个啥呀?都拿不出手啊?所以,我跟王主任说了,不能要人家钱。二叔啊,社会在发展,不能再用老眼光看新问题了。过去那会儿,哪个干部多吃一碗小米,他肯定就四不清,会整他个六门到底的。现在行吗?哪个部门你都得认真打点。你想办事,他想办事,给你办也行,给他办也行,那就先紧着熟悉人办嘛;一天办完也行,两天办完也行,找个理由就能托你个十天半月的;给你办也行,不给你办也行,虽然事儿都在情在理,都是必须办的,可那办事人他本人不欠咱的呀,你去找他,他会笑呵呵地跟你说:“你的事儿我都跟领导说了,有些政策上的东西呀,还吃不准,还需要研究研究,再等等吧,看看别人都怎么办的?”或者说:“哦,这两天实在是太忙,就把你的事儿给忘了……”可你若是给他点儿好处,他可以立马就给你办,你不办他还来找你去办。就拿去年秋天咱小井口跟人家兴盛矿干透漏风那事儿说吧,咱一分钱没花,没受任何损失,人家出工出料给咱打上密闭,还给咱专门留设调节风窗,保证咱的生产。你看着了,这不,又在副业场下边给咱找了一块大煤田。这都是咱们早就喂下来的。这也和咱住家过日子一个样,礼尚往来嘛,没有春风怎么能有春雨?这年头办事儿,你没有钱就玩不转,所以呀,人情咱还得有,事儿还得办,尽可量少花钱,多办事,少花钱,办大事。我的原则,还是那句老话,捏出一小捏,回来一簸箕。”马支书说。
“老马呀,你这个人从办事从来都是一步俩脚窝,我信你的,可我就是弄不明白,这是咋的了?办点啥事儿都非得有好处,要么就不给你办。你瞅瞅昨天那两个小犊子,羊又小了,又瘦了,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瘦,那是我经管得不好,它小能怨着我么,你来早了,等到明年秋天你再来呀?再说,正在遛楂子的时候,那羊肥肥的……”
“弄不明白就慢慢弄,不理解就一点儿点地理解。二叔啊,您老别生气,养的羊不就是吃肉的么,谁吃还不是吃呢?回去呀,把那羊好生养着,我还指望着你那群羊给我出菜呢。”
“咚,咚,咚。”马支书正说着,有人敲门。
“进来。”
“马支书,我。”王瘸子开开门领着个小男孩站在门口小声说。
“什么事儿,说嘛。”马支书说。
“孩子上学,交不上学费,老师把孩子给撵了回来。”
“什么?给撵回来了,为啥呀?”马支书操起电话,拨通号码,听到对方在接电话,就大声豪气地说:“依校长吗?问一下,我们大队王凤山家的孩子免费证明已经开了,为啥给撵回来了?”
“那孩子叫啥名?几年级的?”
“你家孩子叫啥名?几年级的?”
“叫王峤,三年三班的。”王瘸子说。
“叫王峤,三年三班。”
“哦,是这么回事,我问了他们班主任,全班才四十七名学生,竟然有二十三名同学开免费证明,这怎么行呢?”依校长说。
“那也不光是我们大队的,还有其他大队的,还有工业户吧?”马支书说。
“那倒是,可我——”
“别说别的,先让孩子上学,哪天我找你……”
“叮铃铃,铃——”马支书刚撂下电话,电话铃响了。
“哦,是老马吧?”
“是的,是我呀。你,你,哦,闫主任啊?”
“是的,是我。有这么件事,孩子国庆节结婚,请你和王主任、荆主任来喝酒。对了,再告诉老单一声,大家都来,热闹热闹。”
“哦,好事啊,恭喜你。”马支书说。
“还有两件事。”
“有事儿就说嘛,咱兄弟谁跟谁呀?”
“一件事是告诉你,货场来了一笔钱,不多,你抓紧找找刘会计,让她给你安排。”
“哦,好好,好,我马上就过去。”
“二是想办法帮我解决点儿蔬菜,两天的席,大约一百桌。”
“哦,一百桌?好的好的,我来安排,保证办事不耽误。那啥,你等着我,再通知一声刘会计,别让她走了,我马上到。”
马支书撂下电话,冲着王瘸子说:“回去吧,明天把孩子送去,班主任再说什么,你就说我说的,她是不是干够了?妈的,自己家的学校,跟我整事呢不是?”接着,马支书又冲着老羊倌说:“二叔,不陪您老了,我还有事儿。”接着马支书又开门冲着走廊喊了一声:“王主任,你过来一趟。”
“叮铃铃,铃——”电话铃又响了。
“哪里?哦,是我,啥,电话会议?”
“是哦,下午一点,在公社小会议室。”电话里说。
“哦,好的。”
“有事儿,支书?”王主任站在门口开了门问。
“货场来了一笔钱,不多,喊上小葛会计咱们抓紧过去一趟,我让老闫在单位等着咱们,中午请请他们……”马支书放下电话说。
“你和小葛俩去不就得了?干嘛非得去那么多人?”王主任说。
“那不是显得有诚意吗?你看,支书、大队长还有会计都来了。”
“我就打怵喝酒……”
“这你就错了。喝酒——喝酒照样也是工作,知道吗?你酒喝得好坏直接影响到我们的经济效益。你想啊,老闫那人最喜欢喝酒,兴许你的酒喝得精彩了,他一高兴大笔一挥就多给咱批点儿。唉,对了,再告诉李国泰一声,下午咱俩若是回来晚了,让他到公社去替咱听听电话会议,在公社小会议室。”
“叮铃铃,铃——”电话铃又响了。
“接呀还是不接?”王主任试探着问马支书。
“接什么接,走,快走!喝醉了,就啥事儿都没有了,你瞅瞅这一上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