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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摇篮

作品名称:与你同行(下)      作者:之秋      发布时间:2015-01-11 15:15:25      字数:5149

  煤矿见煤了。直把马支书乐得不得了,急忙喊来拖拉机手小王说:“赶快把车整着火儿,去煤矿看看。”
  乌黑铮亮的煤块儿,在太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晶莹的光。马支书哈腰捧起一捧煤深情地冲着现场的人们说:“毛主席著作里有一篇叫什么《谁说鸡毛不能上天》,呵呵,你们看,谁说我们农民不能开煤矿?人哪,不得外财不富,马不吃野草不肥。我们农业社嘛,同样要靠副业生存,单靠那点儿土地,是养活不了我们这三千多口人的。我说老单哪,”马支书把手里捧着的煤放在煤堆上,一边拍打着两只手一边回头对站在身旁的单矿长说:“咱这煤矿可来之不易呀,虽然到现在还是顶着公社六井的名义干的,连个正儿八经的名分都没有,可就这,咱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呀?干煤矿你是内行,一定要把它经营好,咱全大队三千多口人吃饭就靠你了……”
  “我哪是什么内行啊,只不过是在公社小煤矿里干了几天活儿,知道这些活儿都是咋干的,太专业的技术我根本就不懂……”单矿长笑了笑说。
  “唉,哪儿的话呢,至少你比我们明白得多,不会不要紧,学嘛,谁一生下来就啥都会?守着矿区,没事儿找找大矿的技术员,还有那些老工人,多跟他们学学,这玩意有啥神秘的,看,咱这不是也把煤整出来了吗?”马支书用手指着煤堆上的煤说。
  “大矿跟咱这不一样,人家那都是机械化,咱们用不上,再说,像他们那样干咱也干不起,咱一没钱二没设备,人家技术员来了,给咱一铺排,咱根本就没法干。”单矿长说。
  “那,公社煤矿总跟咱这是一样的吧?看他们咋干咱就咋干,傻子过年,看人家的呗,照葫芦画瓢还不会?不过要记住,最关键的一条是就必须注意安全,千万不要整出点儿啥事儿来,咱是农业社,又没个工伤保险,出一点儿事就傻眼。要在安全的前提下,多出煤出好煤……,我们的办矿原则是‘不出事,多出煤,捏出一小捏,端回一簸箕’……”
  煤矿分三个班生产,两个班出煤,一个班拉底。一班上午早五点到中午十二点,二班中午十二点到晚上七点,剩下的是三班拉底的时间。
  下午班,负责刨煤的镐匠们已经下井快半个小时了,估计也攒下很多“货”了,这工劲儿班长开始往下安排背煤的。
  我和量睁、李三子最先下井,当我拿着点亮的蜡烛往巷道里栽的时候,靠近井口门六十米以上的地儿还好,栽上一根点着一根,当我栽到快要接近背煤的顺槽口时候,这蜡烛说什么也点不着了,划了十多根火柴还是点不着,最后用了四五根火柴捏在一起划,总算带死不活地亮起一个很微弱的绿火苗,等往蜡烛上一触,还是灭了。无奈,我们几个又跑回地面,跟班长一说,班长说:“咱这是独眼龙井口,里面没有风,矿长说了,让你们拿着麻袋从井口门往下呼打几个来回就好了。”
  于是,全班十几个人分段从井口门用麻袋来回呼打,然后再去点那蜡烛,你还别说,真着了。
  等我们来到顺槽里掘进头上,靠近掌子面最近的一根支柱上斜扭着一并绑了四根蜡烛,烛光像鬼火般地跳跃着。掌子面上,黑子正刨得起劲,靠近巷道上帮端头已经掏出一个齐刷刷的立槽,正在准备往下卸“货”,看着掌子面刨下来的货不多,黑子顺兜里掏出来一盒老白杆烟卷扔过来说:“货不够,先抽棵烟。”
  “蜡都点不着,还能抽烟?”李三子说。
  “那可不一样,你看蜡点不着,点烟可能点着,再说,怕它灭,你紧吧嗒几口,它不就不灭了吗?”黑子说。
  “黑子哥,你说,那蜡为啥点不着火儿啊?”量睁问。
  黑子没直接回答量睁的话,用镐把掏好的槽子根底下的下巴颏又刷了刷,然后卯足了劲“吭”地一下子就卸下一大块煤,用镐敲了敲碎,足足有一麻袋,然后拿起大板锹戳了一锹煤说:“谁先来?”
  “我先来!”李三子顺掌子面后面捞过一根顶子帽,垫在掌子面后方石台上,拿过麻袋一边挽着麻袋嘴一边说。
  黑子一边装着煤,一边说:“因为这里面啃气,所以那蜡就点不着呗。”
  “那,啥叫啃气呢?”量睁又问。
  “这个,就是这里空气少,人在里面感觉憋得慌,大发劲了,都能憋死。忘了,那年小五家子有一家挖萝卜窖,一遭憋死三口?”黑子说。
  “照你这么说,这活还真不能干呢?不知啥时候就给憋死了?”我笑着说。
  “咱这是独眼龙井口,是不允许的,按要求必须有两个以上能通到地面的安全出口才行,一是解决通风,二是一旦巷道里哪儿塌方,从另一个井口就可以出去的。”黑子细致百叶地说着。
  “哦,敢情这里学问还不少呢?”我笑着说。
  “那当然了,为这,人家鸡西还有专门的学校呢。”黑子说。
  “呵呵,你啥都知道,赶明儿个选你当矿长得了。”
  “不知道的就学嘛,一天学一样,哪怕一个月学一样,时间长了不就会了吗?”
  “那倒是,不过,我觉得咱这煤矿好像是干不长。”
  “为啥呀?”
  “你想啊,一个独眼龙井筒,往下越来越深,顺槽左一个右一个,经常啃气,早晚会出事的。再说,这岩石越来越硬,前一段在一二路顺槽的时候还好些,人管咋地能站着走,这可倒好,底板崩崩硬,一镐下去一个白点儿,直冒火星子,底愣是拉不起来。这他妈还得爬着走。”我说。
  “这都是眼时的,再往下,不想办法,人就这么爬着走,谁还给他干?听说这块煤田是大矿边角,不开副井是想跟大矿凿通,借大矿的风。”
  我俩一边说着话儿一边装煤,等麻袋装满了,我用力将麻袋又往上提了提,拽过系在麻袋嘴儿中间的小细绳儿,将两个袋角儿紧紧地捏在一起,用绳儿缠紧。然后,我背靠麻袋面冲顺槽口跪下来,一只手扳住麻袋嘴,另一只手拄地,黑子在后面用大板锹照着麻袋上半截儿一搥,我一哈腰,这麻袋就背了起来。
  拉底班说是拉底,就是用镐按照巷道的轮廓把煤层底板上的岩石刨掉,使人在巷道里行走能直起腰来。第一、二个阶段的顺槽都在风化岩以上,巷道底板岩石较松软些,用镐刨,稍微费点儿劲还是能刨下来的。然而,随着井巷垂深不断下降,井巷早已穿过风化岩,其岩石的硬度越来越坚固,用镐刨是绝对刨不动的。
  好在那煤层倾角都在三十度以上,煤层绝对高度都在一米一二左右,巷道实用中高约在一米三四左右,于是,拉底班就只能是用巷道里的浮煤、落矸废木头等等把巷道底板垫成水平状,人在巷道里面走,使点儿劲歪歪着头,基本能过去。可是,一旦你背起一麻袋煤在巷道里行走就说啥也直不起腰来,只能是爬着走。
  我背起一麻袋煤,跪在巷道底板上,两手拄地,为防止两手拄地时被尖锐石块、煤块儿硌破手掌,两只手里还各攥着一块儿光滑一点儿的小石头,一步步从七十多米的顺槽爬出来。等到了顺槽口,能直起腰来的地儿便是井筒,望着歪歪扭扭、陡峭悬浮的梯子挂,又望望仅仅透着一丝光亮的井口门,再看看来往穿梭般的工友们一个个衣着褴褛、黑不溜秋、呼哧带喘、汗流浃背的样子,着实有点儿望而生畏。可是,我还是咬咬牙背起麻袋向着那悬浮的梯子挂爬去。
  黑子这人吃饭饭量大不算,还贼拉慢。你越是着急,他越是给你来稳当的。三个大饼子三碗白菜炖土豆,愣是吃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咬一口大饼子,吧嗒来吧嗒去,细嚼慢咽,白菜炖土豆,没油拉水地,你就当它是咸菜不行么,大口大口地造呗,他不,夹起一筷头子菜,掂量来掂量去又放下,然后再夹起来再放下,如此三番地扒拉个够,顺心眼子了,送进嘴里一口。上的是下午班,十一点我就吃完了饭在他家等着他,他可倒好,愣是给你磨蹭到快十二点,明显着上班已经晚了,可他还是不着急,吃饱了之后,又到外屋水缸里?了一瓢水,咕咚咕咚喝够了,嘴里又含了一口,咕叽咕叽漱完了嘴,哏喽一声咽了下去。然后,嗷唠一声:“走啊,还坐着干啥,不着急了?”
  “呵呵,敢情我这还耽误了你的事儿。”看着黑子拎起刨煤的镐来到院子里往自行车上绑,我一边说着一边急忙站起身来到院子里。
  “我是镐匠,要比你先下井,我都不着急,你着得是哪份急?天黑日头转,早晚三顿饭……”黑子一边往车子上绑工具一边笑着说。
  “哼,再等一会儿,我都等……”我苦笑着说。
  我和黑子骑着自行车来到矿上,还没等进院,就见一群人在井口门围成个圈子在瞅着什么。紧蹬了几步车子,进了院子,放下车子来到近前,原来井口门躺着一个人。
  “嗯?刘永田,怎么会是你?”黑子上前扒拉那人一下说。
  “哼,怎么不会是我?我是第一个下去的,当然,就该是我。若不是小秦子眼疾手快把我捞出来,这工劲儿早他妈交代了。”刘永田慢慢地坐了起来说。
  “怎么不会是他?这小子没命地干,上午加班背了半上午煤,挣了五块钱,急忙回家吃了口饭,嘴嚼着饭又来了,我俩刚下去,一边点着蜡一边往下走,刚走到右二路顺槽口,他就在我前面一步远的距离走着,我撅着屁股刚把蜡点着,一回身的工劲儿,就见他腿一软就哧溜倒了,我当时立马就联想到肯定是啃气,于是我就急忙扯着他的衣领子就把他薅上来了……”小秦子说。
  “怎么样,秋声哥?晚点儿来还是有好处的哦。”孩子冲我笑笑说。
  “呵呵,是哦,若是像往天大伙儿一块儿下井,说不定还会出多大个事儿呢?”我说。
  班长过来了,一听说井下啃气并且差点儿啃死人,急忙跑到矿长家去汇报。被矿长一顿臭骂:“混账!我不是都跟大伙儿讲了吗?井下空气少,下井的时候先用麻袋呼打呼打吗,冒懵儿就往里钻,能不出事吗?再说了,你是班长,你不事先下去看看情况,就把工人往井下打发?你先回去,我这立马就到。”
  矿长来了,看着满院子的人,问了问刚才的事故经过,有惊无险。于是,就对刘永田说:“既然没啥事儿,今儿就别干了,回去好好休息休息。”矿长说完,回头又冲着大伙儿说:“秋声、黑子、量睁和三子留下,其他人也都回去吧,啥时候能干活儿再听通知。”
  “我倒是没啥事儿,可小秦子为了救我,两次从梯子挂上摔倒,脖罗盖都磕破了。”刘永田说。
  “那也没法子,咱这儿是农业社,是没有工伤待遇的,自己回去找点儿药上一上,估计也没啥大事儿,养两天就好了。”矿长瞅了瞅小秦子苦着脸说。
  看着工人们一个个都出了院子,矿长把黑子我们三个人叫到马架子里,跟黑子说:“暂时这几天不出煤,集中精力把井筒再往下送一段,看着你们几个干活儿很实在,把你们四个留下,还有下一个班的老何那伙儿,分两个班送这段大巷。估计用不了多远,很快就会和兴盛矿打通,一旦和兴盛矿打通,井下通了风,咱们的活儿就好干多了。”
  “那井下现在啃气也下不去人啊?”黑子说。
  “地南头老肖家那儿有电源,一会儿我去找大队电工,埋上两空杆儿把电源扯过来,前儿个我都跟烘炉老尤说了,先把他们烘炉上的小风机借来用一用,老尤说那玩意坏了,咱拿过来修一修嘛。明儿个秋声负责到烘炉取风机,然后,送到兴盛矿机修厂找小娥,让她帮忙找人给修修。我上菜园子把他们排水用的小白龙借来做风筒,先用它糊弄着通风儿,将就着把井筒和大矿凿通。剩下你们仨还有老何他们四个都跟着电工埋杆扯线,估计一天就能完事儿,后天,你们就正式开始干活儿。”
  “秋声哥,我咋听着这掌子面上嘶嘶作响呢?是不是要跟大矿干透了?”黑子正在掌子面上用镐一块块地往下撬岩石,就听石头缝里发出嘶嘶的响声,于是,回头冲着我说。
  我背上去一趟岩石,夹着麻袋下来刚刚坐下来,就觉得脖子后似乎有风在吹且越来越有劲儿,感觉有点儿异样儿,听黑子一说,方才恍然大悟,于是就说:“是啊,我咋也觉得脖子后来风呢。”
  黑子和我一边说着话一边撬着岩石,突然,就听“唿”地一声,一股风卷起巷道里的煤尘岩尘从井巷上头向下一直扑向掌子面,接着又迅速地顺着凿开的石洞穿了过去。
  “哇!好啊,终于算是干透了。走,咱不干了,找矿长报喜去。”黑子乐得一蹦多老高,拿起锹镐就要走。
  “别呀,咱是不是把它凿得再大些,这样通风效果会更好些?”我说。
  “还凿个屁,连这都老大的风了,难道你没感觉出来?”
  “我倒是感觉出来了,可你别忘了,咱这是按道儿算钱的,你没进去道儿还想不想要工资?”
  “哎呀,你以为矿长就跟你似的那么小气?”
  听说和大矿凿通了,矿长很高兴,急忙嘱咐说:“秋声,快去找老何他们也过来,你们两个班在一起,把各个顺槽里的岩石都背出来,堵在下山头上,让它多少透点儿风就行,风大了,巷道里冷不算,大矿也不能让咱这么干,咱把它堵上,大矿找来了,咱也好打个马虎眼,就说不是搁咱这儿透的。”
  “有啥不让的?咱给他们解决通风还不好?”黑子说。
  “具体的事儿我也不太懂,反正人家说了,不让咱跟他们干透。”矿长说。
  第二天下午,我们两个班正在挨着个顺槽往外背石头赌下山头,打更的老邱头举着根蜡烛下来了,说是上面来了许多人,闹闹吵吵地要崩井口让大伙儿赶紧上井。
  “你们几个谁是负责的?”上得井来,一个大高个子约莫四十来岁的人问。
  “矿长不在,我们都是干活儿的,磨道驴,听喝。”我呼哧带喘地说。
  “你们的小井跟我们凿通了你知道不知道?”一个三十来岁干部模样的人问。
  “跟你们凿通了?不知道啊?”我记着矿长的话,于是很自然地回答了他。
  “不知道?装糊涂吧?这明明是搁这儿短得路,瞅着没,这风呼呼地往里刮,怎么就瞪着俩眼说胡话呢?”大高个子拿着一块仪表站在井口门一边比划着一边喊。
  “啥叫装糊涂啊?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嘛,我们就管干活儿,管它跟谁透?”
  “那好,你不是不知道吗?我先给你们崩了,让你们矿长明儿个到兴盛矿接受处理……”
  “别别,别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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