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社办企业新思路

正月初六，头一天上班，人们都来得比较晚。九点多了，马支书跟王主任说：“今儿个头一天，没啥事儿，待会儿把人员都叫齐，咱简单地开个会儿，让小个子把烟和糖果都拿过来。哎，对了，咱们的秧歌队咋没出动啊？”
“出来了，都在一队院里等着呢，一会儿就能过来。”王主任说。
“那咱们就先开会……”
正说着，“叮铃铃，叮铃铃。”电话铃响了。
马支书操起电话说：“喂，哪里？”
“哦，老马呀，过年好！我是老宋啊。”电话那头说。
“哦，好，好，宋主任，你也好呗，有什么指示？”
“不是指示是请示哦。”
“嚯，没听说还有上级向下级请示的？有什么事就说嘛。”
“还是年前跟你说的那事儿，到底能不能行啊？”
“年前你跟我说的事儿多了，到底哪一件啊？”
“就是永兴公社要在咱们大队地界里办个煤矿的事儿，郊区领导又来催我了。”公社宋主任说。
“我不是都跟你说了吗？占点儿荒山行，占地嘛，恐怕就不行了。你是一把手，这事儿你也明白，那儿有土地政策，谁敢答应啊？”马支书说。
“这我知道，我比你懂，可是，上头领导说话了，我也很为难，办吧，明显地违反土地政策，不办吧，恁么大的领导，说到跟前，咋好卷人家面子啊？。”宋主任说。
“如果单单就是违反土地政策，我就豁出去了，大不了我这个支书不干到头吧？是因为我这三千多口人没地儿吃饭的事儿。开矿占地就不是一星半点的事儿，一占就是三五垧地，我这儿拢共就那点儿地，有几个三五垧啊？地，一年年地减少，人口一年年增加，哪年不落上个十户八户的？光落户有理了，人家来找你要干活儿，往哪儿安排，我的哥呀？”马支书说。
“想想办法变通一下嘛。”
“变通？咋变通？除非把我这六七百个劳动力都安排到哪个厂矿，让他们都吃上供应粮，我的地就都归他了。”
“大矿有这个政策，它一个社办企业哪有这个神通啊？办法嘛，肯定是有的，摆弄这些事儿，你比我道眼多。咱先不说这事儿，今儿个主要是给你拜个年。电话里，一句话半句话也说不清，事儿先有着，等过了十五六，哪天我把领导请来，再把兴盛老许和永兴的老柳都请来，咱们在一起好好研究研究，看看想什么办法变通一下，既把事儿办了，又让大家伙儿都满意才行。”宋主任说。
“呵，变通，咋变通？除非你让我也开个矿。”
马支书很生气，心想，明明这是违反政策的事儿，让我来想办法，敢情你把人交下了，出了事儿，让我兜着？可回头又一想，让你兜着咋了，你不就是干这个的么，谁让你比人家官小了？正像宋主任说的，恁么大的领导说到跟前，总不能卷人家面子吧？除非你干够了，不想当这个支书。既然想干，这事儿你就得办。可是办，咋办啊？
嗯？对了。小老宋，你不是让我变通么，我就给你变通一个你看看。想着想着，他似乎想通了。
一连几天，马支书挨着个地单调儿，支委会里除了他自己，剩下的四个人都单独找来谈话，把当前生产队所面临的形势和自己的想法跟各位支委都进行了密切地交流。在征得大伙儿意见基本一致的前提下，正月十三又把各生产队队长都召集了来及时召开了支委扩大会议。
“今儿个，把大家请来，是想和大家商量一件事。本人有一个大胆的设想，想开一个煤矿，请大家讨论，探讨一下是不是可行，希望大家踊跃发言，各抒己见。”支委会上，马支书单刀直入，直切主题。
“其实，大队办煤矿，很早我就有这个想法。你看，依兰、汤原这么老远都跑这儿来开矿，还有那双河、永顺，恒泰，都是社办企业呢，不是也跑这儿来开矿吗？他们都能办，咱们差啥？这个事儿，我同意，重要的是，咱们大队办煤矿行不行，政策允不允许。这之前，也没听说哪个大队办了煤矿啊？其二是，那玩意咱没干过，根本就不懂，得找懂行的人来帮着咱管理。”企业主任老蒋第一个抢着发言说。
“很简单，大队办煤矿，以副养农嘛。因为咱们有这个优越条件。”张队长说：“那煤，就在咱们的地底下埋着，剜个筐就是菜，自己不干，让给人家干，捧着金碗要饭吃？土地一年年减少，恁么多剩余劳动力，都没活儿干。农闲的时候，都跑外面去干活儿，而一到农忙的时候，你找都找不回来。冬天，一打完场社员们就没活儿干了，又都在家猫冬。若是咱自己办个煤矿，农忙的时候，都回到队里干活儿，农闲的时候都到矿上去……”
“大队办煤矿，肯定是件好事，就像张队长说的，那煤就在咱脚底下踩着，弄出来就是钱。可我总觉得那玩意玄得喽的，咱这里谁也没干过，根本就不知道咋个干法。那玩意三块石头夹一块肉，黑咕隆咚地，说句不好听的话，弄不好会出事故的。”三队队长马德福说。
“那玩意说复杂就复杂，说简单也很简单。像人家大矿那样干，咱肯定不会，什么绞车呀，水泵啊，还有那叫什么片盘车场啊，咱根本就不懂，再说咱也干不起，那得多少钱啊？我想，就开个小煤矿，人背井口，也不用啥机器，你像潘傻子沟那一左一右，有的地方一锹就挖出煤来了。捋着煤线儿往下挖，然后架上棚子就搁人往出背嘛。我那姑舅小舅子就在永顺矿背过煤，听他回来说，那玩意再简单不过了……”木耳都说。
王主任说：“有那么一句话，叫人不得外财不富，马不吃夜草不肥。算一下，咱们大队，拢共二百多垧地，百分之七十是大田，挨着城区边上，猪吃人捋，几乎就没有啥收成。副业场养猪养羊卖不上几个钱，恐怕自己都养活不了自己。大车出外拉脚挣那俩钱一脚踢不倒，都不够打鞭浇油的。仅仅靠着几十垧菜地养活我们这三千多口人，着实是力不从心的事儿。可是，咱们这老百姓总得天天要吃饭吧？恁么多劳动力，为啥生产队就没几个人干活儿？还不是都在外面耍单帮吗？靠着生产队，就得饿死。从现在起，再若是不想办法，用不了多久生产队就得黄，大队办煤矿，我同意。”
“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咱就定下来。但是，暂时还不能说板上钉钉，因为，大队办煤矿政策上是不允许的，还需要寻找足够的政策依据，此外，还需要筹措足够的资金，选定合适的管理干部，取得大矿的支持，制定合理的、完善的规章制度等等。不过，咱们总体思路有了，我就心里有底了……”
大队办煤矿，这事儿就算定下来了。是顶着西郊公社煤矿六井的名义开办的，条件是同意永兴公社煤矿有偿占地开矿。以王主任和木耳都牵头，相关办矿事宜正在紧张有序地进行着。
我跟着保管员陈大耳朵收拾仓库，拿着撮子正在埋头清理仓库，突然，后脊梁重重地挨了一拳，抬头一看，是郑乃云。
“黑子回来了，你知道么？”郑乃云说。
“不知道啊，啥前儿的事儿？”我说。
“就刚才的事儿。”郑乃云说。
“嘿嘿，这小子，我估摸着，他肯定是上人家炕了。”我说。
“那才胡扯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老唐婆子在整事儿。黑子才二十几岁，她他妈都三十多岁了，黑子能跟她扯？叫我说，还不知道让谁干了呢？”郑乃云说。
“我觉得也不能。不过，这事儿咱不能饶过了他，非得好松埋汰他一下不可，干嘛五更半夜上人家家里去呀？嘿嘿嘿……”
“就是啊，上庙是不是就有出家的心哪，咱好好窝囊他一顿再说。哎，对了，大队说是要开煤矿，你知道吗？”郑乃云说。
“不知道，你听谁说的？”我拎着个撮子一边收拾粮仓里的粮食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都多少天的事儿了，听说开矿的位置都找好了。”郑乃云说。
“嗯？地方都找好了，没说在哪儿？”我问。
“具体在哪儿我也不知道，反正我看王主任和木耳都这两天紧张罗着呢。”郑乃云说。
“呵，你不是总张罗着要上矿吗，这回好了，不用上了，咱这不是也有煤矿了嘛。”我笑着说。
“国矿和这是两码子事儿，人家那是国家正式工人，这是啥呀？”
“不也都挣现钱吗，干的不也是工人的活儿吗，况且，小煤矿挣得又多。”
“那可不一样，它这儿井下全是背煤，很累也很危险的，国矿井下都是打眼、放炮，推车、调道，攉煤和打顶子啥的，虽然很累，可人总还是能吃得消的……”
“那也比在生产队强，最损也是挣现钱，你就在这农业社卯足劲地干，累折腰筋骨，挣了满满一挎兜子工分，到时候勾不上两毛半钱能咋地？”
“那倒也是。”
“哼，是啥是？没干呢，等干上了，两天半你就得够，那才是毛驴子活儿呢，能累死你。”陈大耳朵站在仓库门口倚着门框说。
“不就是从地底下往上背煤吗，它能咋个累法儿，况且，在矿上干一天赶上在生产队好几天了。”我随口说道。
“小伙子，干了你就知道了，它不光是累，那里头黑咕隆咚地，三块石头夹着一块肉，吃着阳间的饭，干着阴间的活儿……”
“啥活儿还不得有人干？”我说。
“没听说都让什么样人去？”陈大耳朵问。
“挑好的呗，反正像我这屌样的是够呛。”郑乃云呲着牙笑了笑说。
挑好的？敢情上个小破矿还得挑挑选选呐？——我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