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瓶豆油惹的祸
作品名称:与你同行(下) 作者:之秋 发布时间:2014-04-15 11:56:24 字数:4684
“生产队这两天就要开支了,我算了算,每个日值一块八,扣去所有的往来账,折巴折巴,估计咱还能开五十多块钱。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不是说要给妈买块布做件衣裳吗?咱就花上个十几块钱,先给咱妈换件新衣裳。剩下的,买点儿年货和零零碎碎的,基本上就够了。”我躺在炕上和杏花盘算着。
“就那俩钱,怕是掂对不开吧?瞅瞅你这一冬天,就穿人家小郝的一间破制服棉袄,连件囫囵的外衣都没有,是不是也得换一件?再说,欠后院老王大姐家十元钱是不是也该还了?”杏花说。
“大姐不是都说了吗?她那钱不着急,再说,她家爷儿三个都在酒厂上班,哪儿差咱这十块钱,哪天我再跟老王大姐说一声,先欠着,我呢,穿点儿啥都行,先给妈买块布做件衣裳,老太太身上已经二年多没上个布条儿了,这不是过年了嘛。”我说。
“这眼瞅着就过年了,买布做衣裳,过年还赶趟儿吗?就不如给妈拿俩钱让她自己稀罕啥买点儿啥算了。”杏花说。
“知道咱手头这么紧,你给她钱她能要么?即使是能要,可她拿着钱能去买衣裳?家里缺东少西,哪儿不用钱,东一抿西一抿就扯拉了,干脆你去给她买块布,正月前儿愿意啥时候做就啥时候做去做呗。”我说。
“嗯,也行。”杏花答应着。
腊月二十八,生产队终于算开支了。社员们挤在生产队会计室门口走廊里等着。会计室的门口,横着放了两张桌子,林会计和出纳员小鲁还有两名银行工作人员正忙着给社员们开支。
“他妈的,这俩钱儿,总算是开了,多玄没整年后去?”有人说。
“呵呵,没给咱这俩钱扒拉丢了就烧高香去吧。”又有人说。
“拢共也没有几个钱,慢慢扒拉去呗,扒拉到来年二月一,还他妈省着花了呢,呵呵。”
“小点儿声。”后面有人捅咕了一下前面说话的人,前面的人一回头,后面那人一挤咕眼儿,嘴巴往屋里的方向拱了拱说。
说话人一呲牙一缩脖儿做了个鬼脸。
“说咋地说?这他妈都啥前儿了,再有两天就过年了,啥啥都没买呢……”郑乃云站在后面小声嘀咕着。
“说点儿别的嘛,非得哪壶不开提哪壶?”有人说。
“呵呵,这不是乃云么,啥工劲儿回来的?”我说。
“哦,秋生哥,回来好几天了。”郑乃云说。
“咋样啊,感受如何?”旁边有人问。
“呵呵,一般般。”
“有什么新鲜事儿快跟我们学学。”
“哼,别提了,孙可让这小子。”郑乃云一句话没讲完,张队长和蔬菜队关技术员进来了,郑乃云一下子就给憋了回去。
“大伙儿都别挤,排好队,一个一个来,用不了一上午就都能把钱拿到手的。”看着大伙儿拥挤着,张队长说:“别着急,今儿个才二十八,还有两天呢,买啥都赶趟。”
张队长正说着,刘德俊叼着老旱烟袋眉头皱皱着进来了,接着,于凤田老汉,袁炜勋,后面还跟着几个社员也陆续地进了屋,一个个也都绷着脸没有个笑模样,站在走廊里的窗户台边上瞅着社员们开支。看着大伙儿愁眉苦脸的样子,就知道这些人的来意,于是张队长又接着说:“没开着支的也都别上火,队委会早上的时候研究过了,刚才也跟大队领导通了光儿,每个欠钱户按人口比例,五口人以下的每户借二十元,五口人以上的每户借三十元,多或少,就这点儿意思,过年了嘛。”
听张队长说完,人群里气氛一下子活跃了起来。
“谢谢张队长。”刘德俊从嘴上拿下老旱烟袋,一边说着一边把烟袋锅儿照着鞋底子使劲地磕打着。
“是啊,可得谢谢张队长,搁往年,哪有这回事儿啊?”于树江老汉说。
“其实,二十元钱并不多,对于一个五口人的家庭来说,根本哪儿也不到哪儿,买上几斤肉,买点儿菜,打打年纸,给孩子买几块糖也就啥也不剩了,孩子老婆连件新衣服都换不上。就这点儿意思嘛,水过地皮湿,盖个大面儿呗,希望大家理解。”张队长说。
“这么大个生产队,一千多口人,家,难当啊。”刘德俊说。
“队长,我,我这。”袁炜勋凑到张队长跟前结结巴巴地要说什么却又憋了回去。
“你是说借钱?放心,老袁,有的有的,都有的,吃穿住,是不论成分的。”张队长听出袁炜勋的意思,于是说。
轮到我开支了。林会计拿着账簿一笔笔给我念叨着:“全年工分两千一百五十分,扣义务工一百分,三口人口粮款加上以工带粮款一百九十四元六,车工二十六,买猪羔儿二十二,五月节借支三十元,八月节……,净剩六块七毛钱。”
我站在生产队大门口,手里拿着六块七毛钱,哭笑不得。这账是咋算的呢?原以为剩了钱要给妈妈买块布料做件衣服,这可倒好,衣服做不成不算,这俩钱儿,买年货都他妈不够。
“开支了,哥,没少开吧?”我傻呵呵地站在大门口,正在一筹莫展,李三子来了。
“哝,都在这儿呢。”我把掐着手里的六块七毛钱在他眼前晃了晃说。
“咋搞的?连打扑克的钱都没有了?”李三子说。
“还打扑克呢,年都过不去了。”我苦笑着说。
“跟张队长说说,借点儿呗,不是说,没开着支的每户借二十元吗?”郑乃云站在我身后说。
“呵呵,可我也不属于欠钱户那伙的呀?”我苦笑着说。
“借啥借?一脚踢不倒那俩钱儿。待会儿我开了资,你先拿五十。”李三子说。
“光拿倒是有理了,关键啥时候还呢?”我说。
“我还不知道你呀,大锯一响,黄金万两,过两天,天儿一暖和,找个背静的地儿,拉上三天大锯不就结了?”李三子说。
“快拉倒吧,还黄金万两呢,没看见这两年一两都不两了?这活儿越来越不好干了,凡是搞基本建设的单位都安装了火锯(电锯),还有,物资局供应处和市木材加工厂都安装上了带锯,那玩意来得多快呀,吱嘎一下子,一个锯口过去了,谁还用你这原始工具,笨笨卡卡地,一上午都拉不完一个锯口。”
我和三子正说着话,就见二油匠唐勇铁青着脸儿气哼哼地从我俩身边过去,直奔大队油坊走去。
没一会儿的工夫,就见大队办公室、制米车间、卫生所、兽医站的人还有学习班的两名执勤民兵都往后院跑,看人们慌慌张张的样子,好像是后院出啥事儿了。
“走,过去看看。”三子说。
出于好奇,我拄着个拐杖一瘸一拐地跟着李三子来到大队油坊。
大队油坊门口挤满了人,连同大街上走道的人们都被惊动得跑过来看热闹,直把个油坊门口挤得水泄不通。
站在外围啥也看不见,只听到油坊屋子里劈里扑隆又稀里哗啦地直响。听卖呆的人们说,二油匠不知是跟谁干起来了?有人说是跟小谢,又有人说是跟黑子,说是两个人骨碌在一起,打得难分难解,谁也拉不开。再问问为啥?谁也不知道。
“呼通,哐当!”油坊的门开了,人们往后一闪,紧接着,就见一个人穿着衣服另一个光着身子只穿了件裤衩,两个人扭在一起,叽里咕噜地从屋里滚到外面。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地撕打着。随着他们满地乱滚,人们一边吵吵巴火地嚷着一边向外散开,卖呆的圈子也就越来越大。
“快别打了,这是干啥呀?”
“唉呀妈呀,这大冷的天儿,光巴出溜的,冻死了!”
我拄着拐杖挤挤查查地挤到圈子里一看,穿着衣服的是唐勇,没穿衣服的是黑子。只见黑子光着个身子穿了件大裤衩子,光着两只大脚丫子,浑身冻得黢紫,正骑在唐勇的身上,一只手抓住唐勇的头发,另一只手抽出来正要开打,唐勇两个胳膊肘支着地,脖罗盖向前一使劲儿,屁股猛地一拱,黑子立马闹了个狗呛屎,唐勇就势爬了起来,刚要扑上去,就听马支书嚎唠一嗓子:“停!妈的,不要命啊?”
听到喊声,唐勇立马住了手,呼哧带喘地站了起来,黑子也一呼身爬了起来,急忙跑进了屋子里去穿衣服。
“进屋去!”马支书冲着唐勇厉声喊着。
看着唐勇进了屋,马支书紧跟着也进了屋,卖呆的人们呼啦一下子又涌到了门口,想看个究竟。马支书回手一边关门一边说:“都走吧,都走吧,有啥呆儿可卖的?”
话还得搁昨天晚上说起。
坯子上了榨,大油匠操起绞杠领着大伙儿把垛儿轻轻地紧了紧之后便招呼大家休息。于是,人们像往常一样,抽烟的抽烟,喝水的喝水,郑志义操起马勺,?了多半马勺的油,把勺子坐在了火炉子上,回头跟大伙儿说:“有大饼子的把大饼子拿过来一块儿炸。”于是,人们都把切好的大饼子拿过来,放在火炉子旁的木凳上。
大油匠把黑子叫过来说:“前天我安排你给每家送一瓶油,都送到了吗?”
“都送到了。”黑子说。
“哦,那好,今儿个你骑上我的自行车,带上这几瓶油,咱一人一瓶都给送到家。”大油匠说完又瞅了瞅黑子,似乎是冲着黑子又似乎是冲着大伙儿说:“嘴都严一点儿,别没事儿可哪儿瞎咧咧,搁谁那儿走漏了风声,谁就要负完全责任,我绝对饶不了他。我可没让你去给大伙儿送油,大伙儿说,是不是啊?”
“是啊,那不叫吃里扒外吗?”小李子说。
“谁若是说出去,咱就整死他个驴操的!”郑志义一边炸着大饼子一边说,还故意用斜眼瞄了黑子一眼。
“谁那么没人揍(做)啊?邀着让你吃着,拿着,完了呢,还满哪儿讲究着,得了便宜卖了乖?”黑子说。
“记着啊,咱这是第一回,也是最后一回,从此打住。大伙儿平时大不见小不见的沾巴点儿弄巴点儿,那不算啥事儿,干啥吃啥嘛,可这个事儿就不同了,若是一旦被人抓住,那可就是监守自盗,整你个六门到底不算,以后,连油坊的边儿你都别想沾了。”大油匠说完,指着墙旮旯一个装着油瓶子的猪腰子筐冲着黑子说:“东西在那儿,你穿上衣服,快去快回,注意,出去的时候开角门要悄悄地,别把门卫给鼓捣醒了。”
“好吧。”黑子说着穿上了衣服。
“快去快回啊。”看着黑子开门往出走,大油匠还一再嘱咐着。
腊月二十七,月黑头的天儿,后半夜一两点的工劲儿,虽然一丝风儿都没有,可这天儿却干巴巴地冷。黑子骑着自行车带上豆油,一路疾行,穿过寂静的大街,穿过一片马达轰鸣的厂区,又穿过一座座灯火通明的矿井,先到最远的三队小邵家,之后又挨着排儿一家一家地送着,当他最后去敲唐勇家的房门时,鸡已叫了头一遍。
“咚,咚,咚。”黑子上前轻轻地敲了三下门,屋里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咚,咚,咚。”又敲了三下。
“谁呀?”屋子里有动静了,好像是男人说话的声音,声音非常小,小到让你几乎听不见,是在跟另一个人呿呿话儿,当然,黑子是听得清清楚楚。
“呆着你的。”是女人的声音,声音小得照样是几乎听不着,可黑子却支楞着个驴耳朵照样还是给听见了。
“嗯?屋子里怎么会有男人的动静呢,难道是老唐回来了,不对呀,我走的时候老唐不是在班上呢吗?那能是谁呢,是不是……?哎,管他呢,爱谁谁,咋说也得把油送到人家手里,是吧。”黑子这么想着,又伸手轻轻地敲了三下门。
“谁呀?”这回是女人的声音,是唐勇老婆的声音,声音还很大,显然是趴在窗户上冲外面喊的。
“嫂子,是我呀,黑子。”黑子来到窗根底下小声说。
“啥事儿啊?”唐勇老婆趴在窗户上冲着外面说。
“给你送一瓶豆油。”黑子趴在窗户外面小声说。
“什么?你大点儿声不行吗?”
“给你送一瓶豆油。”黑子把声音稍微放大了些。
“昨天不是都送过了吗,咋还送?”唐勇老婆是一边小声咕哝着一边转身要下地去给黑子开门,大概是男人捅了她一下吧,刚偎蹭到炕沿边儿,两只脚伸出去在划拉鞋,又突然停了下来。
“让他放在,”又是男人的声音,声音照样很小,可是刚说了半截话儿又立马打住不说了。
“嗯,听声音咋这么耳熟呢,能是谁呢?但是,这犊子肯定不是老唐,若是老唐,干嘛说话还要呿呿着,大点儿声直说不就得了?或许还会招呼我进屋暖和暖和呢。”黑子想。
“嘶!”没等男人把话说完,唐勇老婆嘶地一声就给搥了回去:“能不能不说话,还怕人家听不见是咋地?”
这回黑子算是整明白了,一定是这娘们一个人在家耐不住寂寞,瞅着丈夫不在家把野汉子招到家里来了。想到这儿,黑子很想立马走开这是非之地,怎奈,手里拎着的油瓶子还没交给主人,于是,又转回身来到房门口耐着性子等屋里出来人,好把油瓶子交给人家。
“黑子,我就不下地了,怪冷的,你把它放在门口窗户台上吧。”又等了一两分钟之后,唐勇老婆在屋里说话了。
“好吧,我放这儿了。” 黑子一边往外走着心里一边画着魂儿,听口音还挺熟,能是谁呢?再说,这熊娘们在早就爱打个一毛钱的小扑克,也没听说她犯这个病啊?哎,管它呢,到这儿就算拉倒,可不能搁咱嘴说出去,那成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