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慧的家事
作品名称:与你同行(下) 作者:之秋 发布时间:2014-03-25 19:02:03 字数:4786
二十几个人,很快就把一根大木头滚上了木楞,然后,大家伙儿有说有笑就都去食堂吃饭去了。
“走啊,吃饭去?”看着别人都往食堂走去,王师傅冲着我喊着。
“不啦,你快去吃吧,我带饭了。”我说。
“拉倒吧,一块儿到食堂吃一口热乎的嘛。”王师傅又说。
“那,带的饭也不能不吃啊,要么,到晚上还不馊了?”说着,我拿过工具兜子,从里面把饭盒拿出来,到对面路边上撅了两根苕条棍儿,用斧子修理着。
王师傅让了老半天,看我执意不去,也只好作罢。
瞅着满场子的大木头堆,又瞅了瞅王师傅走去的背影儿,我在想,这活儿确是挺好的,就这十几道锯一起干,起码也得干到上秋。若是不出啥差头,起点儿早贪点黑,每天挣十元钱应该是满有把握的。这些活儿干完,千儿八百的还是差不多的,应该说,赶上在生产队干三年挣得都多。还真得感谢高师傅和他的徒弟在工程队领导跟前给说了不少好话,否则,这活儿绝对轮不到咱们头上的。可是,难就难在这活儿干完了钱得咋办?没有收据,工程队财务上不给支款。可这收据上哪儿去整呢?生产队里倒是有这玩意,可这事儿也不能让生产队知道啊!原打意是想出来干点儿私活儿,挣点儿零花钱,可一旦捅到生产队那儿去,那不就全泡汤了吗?上食堂吃饭,我倒是想来着,可吃完了咋整?一旦这钱都整到生产队里去,花着现金买工分不算,这吃饭钱搁哪儿出啊?再说了,用不了俩月,就开始秋收了,队长还不撵到家里来找啊?活儿也干不消停啊?
我正在一边吃着饭一边想着,慧来了。
慧是谁呀?慧就是曹婶的娘家侄女,妈妈那天领着我去相看的那个姑娘。她怎么来了呢?
那天相完亲,晚上,曹婶就让妈妈给回话。妈妈就跟我商量,我也没说行或者不行,只是说这事儿先撂撂。其实,这撂撂的言外之意那就是不行,也是约定俗成的事儿,难道她不懂曹婶也不懂?
“咋不上食堂吃一口啊?就那么干噎?”慧很大方,说起话来很有些一见如故的感觉。
“哦,带的水。你怎么来了?”我问。
“我就在这后面工程队干活儿啊!”慧说。
“哦,每月多少工资啊?”我问。
“五级工,四十五块九,说是半年以后给长一级,能挣到五十二块八。”慧说。
“半年?半年过去,那不就是冬天了吗,冬天,工程队里哪有啥活儿啊?净开些空头支票。累吗?”
“不累,就伺候瓦匠,搬搬砖,和和灰儿,累能累哪儿去?”
“每天上下班都坐大客车?”
“是的,但是我不愿意坐,挤得很,还经常赶不上点儿。哎,你不是骑自行车了吗,下班的时候带着我不行吗?”慧说。
“行倒是行,可咱俩的点儿也赶不到一起去呀?你早上七点半干活儿,我两点多天不亮就来了,晚上你们五点半就下班了,我得七点多才能走啊?”我说。
“啊?你起得那么早?”
“是啊,不是为了多挣点儿吗?”
“累死了。”慧说。
看着食堂的人吃完了饭陆续地往外走,就知道工地马上就回来人了,慧急忙说:“我走了,晚上我来这儿等着你,咱一起走。”说完,起身就走了。
“从明天起,就不要带饭了。”王师傅吃完了饭回来了,坐在架头木堆上弄了一根草根儿一边抠着牙一边说:“咱都到食堂去吃,钱和粮票我都准备了,至少够咱俩用半个月的。等过个五七八天的,咱就可以找财务借点儿……”
“借点儿?收据呢?没有收据,人家借给你吗?”我拿过来水壶,把饭盒倒上点儿水一边洗着饭盒一边说。
“对了,你不说我还忘了呢,得想法儿整几张收据啊,要么,这活儿干完账咋算呢?”王师傅说。
“就是啊?人家这么大的工程队,正规企业,打白条子是肯定不行的。”我说。
“看看他们别人都咋整?”王师傅说。
“家雀儿不尿尿,都有巧(雀)道道,再说了,人家就是能整着收据,也不会给咱使唤啊?”我说。
“你说这生产队啊?一年到头就绑着个死身子,也不管闲忙,哪儿也不让你去,就得搁那儿混,按说,这会儿农闲时候,谁有能耐谁就出去干点儿呗……”王师傅说。
“人家也没把着你,也没看着你,你干去呗,谁不让你干了,说的是干完了活儿钱咋整?”我苦笑着说。
“是啊,他不给你出收据,你搁啥支款?可是,你若是去找他,那就等于捅了马蜂窝,挣了两毛半钱还不都给你抹索了?”王师傅说。
“不给你抹索了?你以为谁还惯着你?见着钱,都赶上苍蝇见血了,好不容易逮住个蛤蟆,还不给你挤出尿?且不说队长会计们不惯着咱,就那些社员你都搪不了,还不给你作翻天?”
“妈的,管它咋整,先干完了再说,来,找块石头,我拨正你打掩儿。”说着,王师傅操起扳钩搭住原木的一头把木头大致扳正,我急忙找块儿三角石头把木头掩住。王师傅松开拿着扳钩的手,站到架子前,拿起用一根线儿拴着一块儿小石头做的简易垂球,照着木头头儿上的划线,闭上一只眼,看着木头还有点儿歪,又操起扳钩把木头正了正,我又把掩儿紧了紧。然后,王师傅跳上架子,我把锯递给了他,我们便开始拉锯。
“活儿这么累,小伙子能行吗?”我俩正干得起劲,就看到一个五十来岁干部模样的人正站在我身后闭着一只眼顺着锯缝儿往里一边看着一边说。
“还行,干长了也就习惯了。”我一边拉着锯一边说。
“小伙子是哪儿的?农村来的吧?”
“就是这本市郊区生产队的。”
“哦,那你出来干活儿,生产队让吗?”
“让,生产队有规定,凡是出来干活儿的,都要向生产队交钱,每交四块钱生产队给记十分工。”看样子他是个干部,还兴许是个很能说了算的干部,所以,我不能乱说。
“生产队一个日值能开多少钱?”那个干部模样的人说。
“一块多钱。”我说。
“干嘛要四块钱买一块钱?咋地,生产队的工分管着你的钱,他的钱咋就那么好花?再说,活儿这么累,生产队是不是每天还能给点儿补助啊?”
“啥补助啊,农业社多咱有过那待遇啊?”王师傅说。
“那,挣着钱别都给他,交一半留一半。”
“交一半行,可留那一半生产队不给出收据咋往出支款呢?”
“也是的,生产队嘛,是个大集体,总得有个制度约束,不然的话,都跑出去干私活儿,那集体的活儿谁干啊?”
看着我和王师傅谁也没说话,那个人又说:“好歹咱还会点儿手艺,要比一般社员强多了。靠住班儿,多干点儿,挣得多记得工分不是也多嘛……”那个干部模样的人一边说着话一边溜达地走了。
瞅着那个干部的背影儿,我苦笑着。
晚上五点半,工程队所有的工地都准时地下班了,只有我们这一伙儿拉大锯的还在拼命地干着。不一会儿的工夫,慧就背着个军用挎包从后面工地过来了。
“下班了?”我问。
“嗯,下班了,你这儿还得一会儿?”慧说。
“早呢,正儿八经得一会儿呢。要么,你先走?六点还有一班车的。”我说。
“不,我等着你。”慧说完,瞅了瞅我,又用斜眼横睖我一下,意思是说真不开事儿。
王师傅正在磨锯,看着慧跟我说话,就笑着说:“哦,是对象?”
看着慧脸儿红红地没吱声,我急忙说:“哦,我们是邻居,她就在这后面工地上班。”
王师傅笑了笑,回头又去磨他的锯。
直到这工劲儿,我方才认真地看了看慧。哇,真漂亮!她中等偏高的个子,梳一头短发,白底蓝花的衬衣穿着得十分得体,清丽秀雅的脸庞白里透红,荡漾着春天般的美丽笑容,弯弯的柳眉下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聪颖、热烈的情感里又带有几多老成持重,略高隆起的鼻梁是一般女人都不具有的美丽,每一举手投足都是那么恰到好处。怎么看怎么觉得以前在哪儿见过呢?哦,对了,她不是京剧舞台上《龙江颂》里的江水英嘛。
哦,我是不是爱上她了?不行,绝对不行,刮风下雨不知道,自己能吃几碗饭饱还不知道啊?这他妈穷的要命,搁啥说媳妇啊?再说,这么好的姑娘嫁给咱一个穷光蛋,是不是有点儿太奢侈,那才叫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哦。
“瞅啥?干活儿了。”慧说。
“哦。”听慧一喊,我急忙从沉思中醒来。抬头一看,王师傅已经跳上了架子,于是,我急忙把锯拿过来,锯拐冲上递给王师傅。待我把锯盘打上,我俩又开始拉锯了。
一连几天,慧都是等到天黑黑的我下了班,然后,我们贪着黑一起往家走。有时候,黑灯瞎火地,路又不好走,干脆,我俩就推着车子走着走。这样,就有的是时间在一起聊天谈心。
慧十分健谈,自打文革一开始,学校几乎就没上过课,直到七〇年方才陆陆续续地恢复上课,也不知她的知识都从那儿学来的,非常广泛,我们在一起谈时事,谈学习,谈家庭,谈未来,可以说,无所不及。
从我们的言谈过程中,我了解到她的一些家事。
慧的爸爸是个老学究,旧中国时期就开始从教,新中国成立后,一直担任公社中心校校长,就因为慧的爷爷是地主分子,长期被管制。一九六七年老爷子病逝,老百姓苦于找不到专政对象,屈指算了算,土改斗争那会儿,于校长已经二十七八岁且已成家立业,也应该按地主分子定论,于是,清理阶级队伍的时候,就把慧的爸爸给清了出来。老百姓也不嫌麻烦,从老爷子头上把地主分子的帽子摘下来,又给他儿子戴上。从此,慧的爸爸就被下放到原来的生产队劳动改造。
后来,慧的爸爸几经上访,都是无果而归。
突然有一天,公社中心校云水怒造反团团长革委会主任李辉拿着一张盖有大队公章的介绍信来找慧。
“中心校现在缺教师,觉得你的条件基本合乎要求,一,你是初中毕业,二是你爸爸原来是校长,况且,他的问题很快就会解决的,从照顾老同志这方面出发,学校决定让你到中心校任教。这张介绍信是我从大队给你开好的,你只管拿着它去报到就可以了。”李辉说。
慧拿着介绍信去上班了,然而,她百思不得其解,想当初,批斗爸爸的时候,是他极力主张揪斗的啊!虽然村子里个别人要求揪斗爸爸,可你是造反团团长,又是革委会主任,说句话肯定好使啊?到了这会儿,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儿吃,啥意思?
有一天,李辉把慧叫到了他的办公室。慧一进屋,他就笑着迎了上去,握住慧的手说:“欢迎你,慧同志。”
看着李辉假惺惺的样子,慧很恶心。
“怎么样?工作起来还很顺利吧?”
“很好的,在同志们的帮助下,我会尽力做好的。”
“有什么困难就提出来,我会尽力帮你解决的。”
“谢谢李主任。”
“谢什么啊?都是自家人。”
“像我这样的黑五类子弟,能有今天,是要感谢的哦。”
“说啥呢?你爸爸的问题很快就会得到解决的了。县里那块儿就是我一句话了,不过这里头还有一些缠手的事儿……”
“那就有劳主任费心帮忙,我一家老小将永远都不会忘记您的,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您就尽管吱一声。”
“看看,这是学校给你爸爸写的有关‘解放’的证实材料和申请,只要我在上面签个字,这事儿就算板上钉钉儿。”李辉说完,特意用斜眼瞄了慧一眼。看着慧笑呵呵地搓着手,又接着说:“怎么样?我的力度还行吧?”
“谢谢李主任。”慧说。
“咋?就会说谢谢?”
“那,主任。”
“那啥那。”李辉站起来,把椅子往慧跟前凑了凑又接着说:“今儿个找你来,就是为这事儿。你也看出来了,你爸爸在没‘解放’之前,依然是黑五类。我把把你从生产队里要出来当老师,你要理解我的苦心。你爸爸的事儿这就立马得到解决,岂止一个谢谢就把我打发了?”
“那,主任,我。”慧有些语无伦次,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事儿。
“我就直说了吧。我很喜欢你。长得漂亮,这我就不说了,更主要的是你出身书香门第,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良好的……如果你愿意,回头我就跟我家小郑离婚……”
听李辉一顿表白之后,慧方才恍然大悟,哦,果真是无利不起早啊?原来你是在打着我的主意,明明是在乘人之危嘛。
慧很生气,于是就说:“谢谢李主任看得起我,你费劲巴力把我从农业社整到学校来,又张罗着要给我爸爸‘解放’,原来你是冲着我来的?难得你的一片苦心啊?这个学校,对我的诱惑力固然是很大的,可是,我根本没这份德行去当什么老师,生来就是出大力的命,还是回家种我的地算了。至于我爸爸的事儿,那是他自己的事儿,与我无关,对不起,我要走了。”
“你!”
原来,这个李辉本是有家室的,膝下还有一儿一女,老婆在公社卫生院做大夫。就因为这个李辉当上了学校造反团团长,今儿批批这个,明儿再斗斗那个,满世界得罪人,老婆就生气,两口子到一起就吵架,直吵得不可开交,最后,弄得两口子分居,谁也不管谁。
李辉是个离不开女人的人,虽然当上了校革委会主任,今儿跟着这个,明儿又跟着那个,可是,堂堂的一个大主任总不能没个正儿八经的家吧,于是,他想起了慧。哪曾想,慧根本就不买他的账,倔强的慧一甩机子,头也没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