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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盲流

作品名称:与你同行(下)      作者:之秋      发布时间:2014-03-17 22:53:28      字数:3429

  
  敲开姑妈家的门,站在门口我喊了声:“姑妈”,姑妈先是惊愕,继而,定睛细看是我,急忙高兴地奔到门口,搂着我的脖子竟然哭了起来,连送我们来的那个人多咱走的都不知道。
  姑妈哭得很伤心,我从她那泪眼婆娑中读出她的心事。她是在哭爸爸才刚刚五十出头的人,竟然早早下世,扔下妈妈和我们兄妹六个着实不容易,同时也是在哭自己多舛的命运里竟有那么多的不幸。
  我的到来,姑妈和姑父显然都很高兴。姑妈一边做着饭一边说:“来了就好,总算拔出了那个穷坑,常言说,人挪活树挪死嘛。赶明儿个,我去跟前儿的农业社托托人,看看能不能先入上社,先在生产队里干着,抽空再把你妈和弟弟妹妹们都接来,在我眼皮底下,好了孬了,我看着,心里就踏实得多,等有了机会再把户口落上……”
  “入社,恁容易的事儿?你以为那农业社是咱家的呢?人家有的都来了五六年的到今儿个也没落上户啊?再说,就是入上社,那农业社都是秋后算账,一年到头开一次资,咱这新来咋到的哪儿不得用钱,哪天不得花钱?不过,先去打声招呼还是有必要的,扔把笤帚占个碾子呗,一有机会咱立马就能进去。眼目前还是找点儿什么活儿先干着……”姑父说。
  “哦,家里来客了?”正说着话儿,委主任敲门进来了。
  “来,大妹子,我还正要去找你呢,我侄儿从吉林老家来看我,想到你那儿挂个条儿。”姑妈急忙跟委主任解释说。
  “哦,挂条儿?好吧。”委主任说着,从兜里掏出纸笔,问明了姓名、年龄、文化程度、原籍和家庭成分之后说:“是到这儿找活干的吧?”
  “不是,不是的,大妹子,你可别误会了,侄儿是专门来看我的……”姑妈急忙辩解着。
  “大姐呀,别蒙我了好不好?我又不是抓盲流的,只要在我的管区住,别出现其他什么事儿就得,要住多少天?”委主任说。
  “半个月。”姑妈说。
  “好吧,最多也就是半个月,过了半个月不走,再接着挂。”委主任说完,又瞅了瞅我说:“多大了?”
  “十八岁。”
  “念了几年书?”
  “六年。”
  “哦,好好干,错不了。”
  “呵呵,不好意思,净给你找麻烦。”姑妈说。
  “大姐,说啥呢?谁还不都得吃五谷杂粮活着?跟侄儿说,千万别给我惹什么事儿。”委主任说。
  “不会的,不会的,你放心吧,大妹子。”姑妈一直把委主任送出好远好远。
  一连四五天过去了,也没找到什么事做,急得我满嘴都是大泡,嗓子也哑了。姑父就笑着安慰我说:“别着急,活儿慢慢找,有地儿吃有地儿住咱怕啥?我就不信,这么大的七台河就没有咱们要干的活儿?”
  “多大个七台河呀?从东头到西头拢共没有三里地。”我心里想。
  那天早上,天还没亮,就听大门响,起来隔着窗户望去,姑妈手里拎着一个约有二十多斤重的面口袋从外面回来。
  “呵呵,这是东头王剃头的媳妇去年冬天借去的苞米面。看着她家挺困难的,我也不好意思去要,这不,你来了,我借着因由起了个早就把它给要回来了。”看着我迎出去,姑妈笑着跟我说。
  “嗯?借出去的?”我在心里画了个魂儿,拎着面口袋沉思着往屋里走。
  “没法子呀,你说,挺大个人,张了一回嘴,哪好说不借?可借了这回又借那回,你说,都是一棵草顶着一个露水珠,谁家都不宽松,可……”姑妈觉得我像是看出她的破绽,急忙自圆其说。
  尽管姑妈说得天衣无缝,然而,我还是在她那不易察觉的脸上看出了破绽。是啊,吃米靠粮票,穿衣靠布票,就连买一斤肉一块豆腐都要用票儿,着实是一棵草顶着一个露水珠,谁家都不宽松。姑父不上班,满打满算,全家三口人每个月定量加在一起也不过七八十斤,再省着吃,也没有啥节余的,她哪还有什么余粮往外借?分明是从别人那儿借来的,要么就是拿钱从黑市上买回来的。于是,我又后悔当初就不该来这儿。
  那天晚上,委主任又来了。
  “大姐,你侄子还没走吧?”看着姑妈开门迎了出去,委主任笑着说。
  “没呢,若是走了,我早该去告诉你一声了。”姑妈说。
  “也是的,那就找点儿活干吧?”委主任说。
  “孩子天天出去跑,这都七八天了,也没找到个相当的活儿。”姑妈说。
  “你咋不说孩子刚来,人地两生,没有个熟人引荐,活儿就不好找呢。要么那样,正好我弟弟家要盖房子,需要三千多块大坯,这活儿就让他干好了,别人多少钱咱就给多少钱。”委主任说。
  “别别别,自家的事儿,说一声咱帮忙就是了,哪能要钱呢?以后有什么孩子能干的活儿多帮我和孩子留心点儿就是了。”姑妈说。
  “哪能白帮忙呢,千里迢迢出来跑盲流,都是不容易的事儿,该给钱我还是要给钱的,至于侄儿找活儿的事儿,只不过是我多留心点儿多说几句话的事儿罢了。”委主任说。
  脱坯的场地选好了,就在附近一个生产队的场院里。
  那天下半晌,我拉着一辆专门用来拉水的手推车,扛着锹,跟着主人来到二〇四队附近的大沟边上,按照主人指定的场地,我开始翻土和泥。
  按照农村脱坯的规范,我翻了一层土,再把剁好的羊角草均匀地撒上一层,就这样依次轮番操作。等我把一天内要脱坯用的土翻完,再拉着推车子到水房子一连拉来几车水,把翻出的土用水浇透,再用二齿钩子将土细细地翻了一遍。
  第二天天一蒙亮儿我早早地起来,来到脱坯场地,先是用二齿钩子将和好的泥再翻个个儿,然后,光着个脚再下去踹咕一遍。
  初春三月,乍暖还寒,昨天晚上结的冰碴儿用二齿钩子一翻个儿,全都夹在泥里面,当我的两只脚往泥水里一插,霎时,让我倒吸一口冷气,那彻骨钻心地凉,从脚后跟一直凉到心里,凉到骨子里,只一会儿的工夫,两只脚全都麻木了。
  姑妈把饭送到场院里,我草草地吃了一口饭,便一个人自己叨泥自己脱坯。为了节省空间,我先是在场地内划了一条直线,然后开始叨泥,估算着,一叉子下去就是一块坯,沿着直线整齐地摆放。第一趟泥叨完之后,开始脱坯。
  虽然我年纪小,可在农村里干了两三年,这脱坯的活儿我还是干过的。我把事先泡好的坯模子往场地上一放,搂起一堆泥放进模子里,用两只手从水桶里捧起一捧水均匀地浇在模子里的泥上,再用手往四下里一抹,大拇指和食指呈八字形,左手向右,右手向左,将四个角的泥撑满,再将模子里的泥摊平抹光,最后,将模子提起,一块坯就算脱出来了。
  我叨上一趟泥,脱上一趟坯,正干得起劲儿,主人来了。
  “小伙子,活儿干得漂亮啊?来,抽棵烟。”主人看着我小小的人儿干起活儿来操作娴熟且又快又好,便高兴地在一旁跟我搭讪说话并且把卷好的老旱烟递了过来。
  我哪有心思跟他扯哩哏唥啊,伸着嘴过去把他递过来的烟卷叼在嘴上,待他帮我点着火儿便一边抽着烟一边埋头干我自己的活儿。等我脱完了一趟坯之后,直起腰来去洗手准备拿叉子去叨泥的时候冲着他笑了笑,算是对他的回答。
  “小伙子真能干!”主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回走。
  “不能干行吗?哭着喊着,好歹总算找点活儿?”冲着主人的背影我在心里说着。
  老爷儿快要卡山的工劲儿,我提起最后一块坯的模子,拎着坯模子认真地点了一下数,不多不少四百一十块坯。看着坯们整齐划一的浩大阵容,于夕阳下整装待发,想着即将到手的工钱,一种从来都没有过的收获感于心底油然而生。
  我把坯模子用水泡上,接着昨天的茬儿又开始翻土和泥,为明天做好准备。
  晚上回到姑妈家,草草地吃了口饭,躺下就睡。一觉拱到天亮,睁眼一看,五点了!心说,这么晚了,得赶紧起来,可起了几起,说什么也起不来,浑身疼得就跟散了架子似的。等我穿好了衣服下了地,胳膊腿都不好使,尤其是两条腿就跟木头腿没什么两样,臀部及以下的大腿肌肉拉伤,每向前迈一步都非常吃力。
  在农村,人们都说脱大坯这活儿最累,属于“四大累”里的一累。可我,自打下地干活儿都三年了,其间,这活儿也没少干,可那都是在生产队里干的,人多,打个哈哈凑个趣儿,多干点儿少干点儿都行,因此也就没觉得怎么累,所以当人们说起脱大坯这活儿累,我还不以为然。可是这一回,我是当真领略了什么叫“四大累”。
  我用了十一天的工夫脱完了三千块坯,临完工验收那天,主人拿着五十四块钱和三十斤黑龙江地方粮票给了我,然后又格外送我一条蝶花牌香烟,高兴地跟我说:“小伙子真能干!看着你这种机灵劲儿,肯干肯吃苦,为人又诚实,肯定错不了!”
  自打十五岁下地干活儿,每年都是往生产队里倒找钱,家里养了口肥猪,本打算杀了留作过年,妈妈好话说了一大堆都无济于事,就看到队长冷着个脸儿领了几个人打开猪圈门赶着猪就走。可就连这,也远远顶不上一家八口人的口粮钱。于是,队长又吩咐下来了,说是让欠钱户每家编一到两个大苕条囤子,安放在生产队库房里,欠钱的部分粮食就放在里边,多了少了,狼吃狗捋耗子嗑,生产队一概不管,反正不拿钱就不给粮食。今儿个,拿着第一笔自己挣来的钱,我心里老高兴了。第一次真正体验到自己的人生价值所在。
夜不能寐,索性翻身起来,找出纸笔,还是给妈妈写封信吧,报个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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