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作品名称:回家 作者:肖吟 发布时间:2014-03-16 22:16:20 字数:5055
(一)
在绥化火车站下车的时候,要不是有人喊:这是谁的皮箱?张晓晨真的忘记了,自己的皮箱还在车上。张晓晨道一声谢,回手拿过皮箱,神情沮丧的走在大街上。张晓晨记得,已经有八年时间没有走在这条大街上了,也就是说,张晓晨已经八年没有回家了。张晓晨觉得自己很失败,虽然每年都背着老婆,给老父老母邮几个钱,那又能干什么呢?老父老母还是由大哥赡养,自己就没有尽到一个做儿子的义务。张晓晨长叹一声,似乎将胸中的闷气释放出来,忽然觉得好轻松,好舒畅。
皮箱的小轱辘在雪地上颠簸着,发出“嘎嘎”的声响,听起来很震耳,也很烦心。皮箱里都是新衣服,还是夏天的时候买的,一直放在皮箱里,没有拿出来。本来是买给老婆的礼物,可是,现在用不上了。老婆,已经成为历史,已经成为别人的新欢,自己再留在那里,也就没啥意思了。因此,张晓晨和艾静就麻利地办完离婚手续,将皮箱放在朋友家,自己又出去打工了。
张晓晨十九岁离开家,现在已经三十三岁,算起来离开老家,已经十四年了。十四年里。张晓晨吃过不少苦,汗珠子掉地摔八瓣,辛辛苦苦,勤勤奋奋,省吃俭用,攒下不少钱。来到小城第三年,就认识了艾静,算起来,和艾静结婚已经十年了。十年间,张晓晨没有私心,将在外面打工挣来的钱,都交给了艾静,又在小城买了房子,总算有了自己的小窝。结婚三年,艾静没有动静,张晓晨就带着艾静四处求医,哈尔滨,北京,上海,去过好多医院检查,毛病都出在艾静身上,十年里,依旧是二人世界。有时候,艾静就哭泣,说:“没给你留下一男半女,真对不起!”
张晓晨啥也没说,轻轻搂过艾静,将爱意轻轻传递到艾静的心里,艾静感受到丈夫的温暖,一颗心逐渐平静下来。为了艾静的病,张晓晨离开了家,去外地打工,为的就是多挣几个钱,算起来,张晓晨这些年也挣了不少,都捐给了医院,艾静的肚子还是没有动静。张晓晨不气不馁,一如既往,在外漂泊。南下广东,西出黄土高原,搞建筑,修路,下工厂,只要是挣钱,再苦再累,张晓晨都没有埋怨过,都没有退缩过。吃过剩饭,饿过肚子,睡过工棚,也睡过水泥管,桥洞,可以说是爬冰卧雪,风餐露宿。罪,没少遭;苦,没少吃;活,没少干;汗,没少出。张晓晨想,这些都无所谓,哪怕是吃再多的苦,张晓晨都能承受。赚回来的钱,都如数交给老婆,然后去天南地北看病。
张晓晨清楚地记得,那是前年,自己在北海市,老婆一个电话,他就将自己刚刚攒下的五千元钱,寄回家,丈母娘有病,咱是女婿,能看热闹?手里只留了二百元钱,谁知道在工地上干了一个多月,老板跑了,一分钱都没拿回来,弟兄们只能做鸟兽散,各奔东西。张晓晨身上就二百元钱,能维持几天?没活干,一天只能吃一个馒头,饿的张晓晨眼睛直冒金花,人已经瘦了一圈,身上的钱花光了,张晓晨就去捡破烂却被一帮捡破烂的狠揍了一顿,末了张晓晨才明白自己占了人家的地盘,也就只能改换门庭。
一天,张晓晨已经四五天没吃东西了,慢慢挪动脚步,在一家烧烤店前,竟然昏倒在台阶前。等张晓晨醒过来的时候,就已是躺在床上,屋里只有自己。张晓晨坐起来,感到头昏眼花,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头涨得要命,身上烫得吓人,浑身就像散架一样。张晓晨坚持爬起来,下地,没想到,一下子就摔倒了。或许是听到了响声,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进来了,大惊小怪,咋咋呼呼,心地倒是很善良。她把张晓晨扶起来,放到床上,咋咋呼呼地说:“瞧你这个人,不好好在床上躺着,下地干什么?”
一口地道的东北话,在远离家乡的北海,张晓晨听来,是那么的亲切,感动。张晓晨声音沙哑地说:“谢谢!”张晓晨本想拱拱手,胳膊就像灌铅一样,抬不起来,整个人就像坐在舢板上一样,摇摇欲晃,昏昏欲睡。
那个女人又咋呼起来:“哟,瞧你那样,风都能吹倒,你呀,赶紧躺下,一会我去弄碗姜汤,给你发发汗,几天就好了。”
张晓晨脑袋一下子就大了,还得几天?我现在就身无分文,我吃啥?咋看病?张晓晨在心里连续问自己几个问题,都无法回答。女人又说话了:“大兄弟,听口音是黑龙江的吧,咱俩还是老乡呢,认识一下吧,我叫张萍,来北海已经好几年了,租的房子,小店是我和老公开的,你呢?咋弄成这样?”张萍伸出手。
张晓晨微笑了一下,张晓晨觉得自己的微笑,一定比哭都难看。“我是绥化乡下的。”张晓晨没有说自己为啥搞成这样,他觉得窝囊,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有窝囊事也不能轻易说,只轻微的叹息一声。也伸出手,轻轻握住张萍的手,算是相识了。
“我们也一样,是大庆郊区的,离得还不远呢。”
是啊,在这远离家乡的广西北海,能见到故乡人,当真是缘分。互相间报了岁数,张萍大两岁,两个人就以姐弟相称了。看来张萍是个热心肠的人,不然不会管张晓晨的事。张晓晨知道,现在好人难做,做好人更难。人海茫茫,都是匆匆过客,都在为自己日夜奔忙着,几人会管闲事?张晓晨觉得自己遇上了好人。张晓晨拱拱手,连说:“谢谢,谢谢!”
张萍将张晓晨的手放在毯子下,说:“兄弟,你就别客气了,都是自家人,哪来的那么多客套话。兄弟,你先休息,姐去给你烧碗姜汤,发发汗就好了。”
说完,张萍就出去了,屋里只剩下张晓晨自己。他将自己平放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他在想艾静,此时,张晓晨不知道艾静在干什么,也不知道艾静是否也在想自己。是啊,人之常情,每当这个时候,想起来的都是最亲近的人。张晓晨就想,要是艾静在身边,那该多好。想到这里,就掏出手机,按完号码,赶紧拨出去,谁会想到,传来语音:“您的手机已欠费......”张晓晨沮丧的放下手机,苦笑了一下,已欠费?就连自己吃饭都成问题,拿啥去交费?拿啥和老婆联系?张晓晨在心里连续几个问号,对于现在的境况,张晓晨不后悔,老婆的事是天大的事,自己的事再大也是小事,生活里,张晓晨每时每刻都把老婆放在第一位。这也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按照张晓晨自己的说法,自己就是贱皮子,老婆的事和朋友的事,都是大事,自己也就屈尊最后了。
不知什么时候,张晓晨昏昏沉沉的睡着了,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肚子饿的咕咕叫,人还是一点力气都没有。勉强支撑着站起来,腿一软,跌坐在床下,张晓晨坐在地上,想,自己啥时候这么熊过,这么没筋骨,一点男子汉的阳刚都没有。岂不知,一点小病,都会放倒英雄汉,何况自己和英雄不挨边。张晓晨嘲笑自己,也在心里鼓励自己,最后,一咬牙,用手支撑床边,竟然站了起来。张晓晨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脑海中突然冒出“人生贵在坚持”这六个字。回想自己这么多年来,在外打工的遭遇,虽然也有过狼狈的时候,像这样狼狈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张晓晨在心里检讨自己的所作所为,还是自己对未来认识不足,没有考虑到最坏的情况发生,才会导致现在的狼狈。
或许是听到了响动,或许是到了开饭的时间,就在张晓晨东想西想的时候,张萍进来了,看见张晓晨站在床边上,手扶床栏喘粗气,赶紧一步上前,双手扶住张晓晨,嗔怪道:“兄弟,你这是干啥,有啥事喊姐姐就行了,你现在还有病,身体不好,需要休息,知道吗?”
张萍像连珠炮一样的话,轰得张晓晨笑了,刚要说话,张萍又抢白道:“你这是不相信姐姐吧,不相信就拉倒,好心没好报,你呀,真是没良心。”
张晓晨笑了,做一个鬼脸,怯生生地叫道:“姐!”
“哎!”张萍欢快地答道,脸上一片阳光。“这就对了嘛,弟弟,你饿了吧,姐姐已经把饭菜做好了,咱们去吃饭,好吗?”张晓晨点了一下头,在张萍的搀扶下,来到了大厅,吃饭就在这里。等张晓晨坐定,张萍介绍说:“这位,是我丈夫,我们是一个村的,也姓张,张扬,你就叫姐夫吧,这位是我家的服务员,也是屯子里的,我远房侄女,你就叫她晓霜好了。”介绍完,张晓晨一一握手,点头示意,一句姐夫出自真心,张扬乐呵呵的,赶紧张罗开饭。张萍笑了,说:“兄弟,你看多好,整个屋里都姓张,真是一家子。”说完话,大家都笑了,气氛显得很融洽。
张扬夫妻开的是烧烤店,现在还不到开张的时候,很清静,大约晚上八点多,开始有人来,一直到凌晨两点多,睡觉的时候,已经三点多了。每天都是如此,也是很辛苦。张扬只有一个女儿,跟着爷爷、奶奶在家里上学,这么多年来一直如此。北海与大庆相距遥远,回家的时候也不多,张扬夫妻想再挣几年钱,在北海买一套房子,将老人孩子接过来,就在这里定居,多好。
吃过饭,张萍就让张晓晨回去休息,张晓晨点头答应了。回到里间,张晓晨吃过药,躺在那里休息了一会,感觉到身体还行,就起来到大厅里,想帮一下忙,却被张萍推到了一边,说:“兄弟,你现在是病人,赶紧去休息,如果想帮忙的话,等你好了之后再说吧!”
张晓晨苦笑一下,就坐在大厅里,看了一会,然后就回卧室去了。
张晓晨一连躺了五天,感冒总算好了,至于花多少钱,张萍没说,张晓晨也没问,反正心里都有数。这之后,张晓晨一直在小店帮忙,不懂就问,张扬也是手把手地教,很快,张晓晨就能独立操作了,这样的话,张扬就轻松了不少。一个月下来,张萍就把两千元钱交给了张晓晨,说:“兄弟,这个月,姐就给你一千五百元钱,其余的五百元钱,就算是奖金吧。”
张晓晨笑了,推辞道:“姐,姐夫,你们这就是见外了,钱,我不能要。”
“你是嫌少吧?”张萍详装生气。
“不是,姐,姐夫,我昏倒街头,是你们把我没当外人,又是请医生,又是打针吃药,哪样不花钱?其实,这也不是钱的问题,而是恩情不能忘,恩情是钱能买来的吗?不能,对吧!”见张扬两口子点头,张晓晨又说:“本来我就没打算要钱,有吃有住我就满足了。”张晓晨说的是心里话。张扬夫妻的恩情,无论走到哪里,张晓晨都不会忘。
“兄弟,我知道,说不定哪天,你就会走,这钱,你就拿着,找活,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也好吃饭住店,男子汉大丈夫,身上不能没有钱,好吗?”
见张萍这样说,张晓晨也就没话说了。他从两千元钱里拿出伍佰元,其余的又交给了张萍,说:“姐,在这里,伍佰元钱就够了,那些钱,就姐姐保管吧。”
就这样,张晓晨就在这里干上活了,至于一个月多少钱,张晓晨没问,张萍拍拍张晓晨的肩膀,说:“姐姐不会亏待你的。”
张晓晨很卖力气,学习也很刻苦,不到半年,张扬的手艺,都学会了,张扬就有时间坐在那里喝茶,闲聊了。张晓晨和老婆通话的时候,就把张扬夫妻对自己的帮助,细说了一遍,艾静也很感激,也和张萍通过几次电话,说的也很客气,由于张晓晨太忙,通电话的时间,相对的就少了,反正彼此都在心里,就是不通电话,也知道彼此在想什么。这样,张晓晨在北海干了两年多,一直没有回去,只是每个月按时给艾静打过去一千元钱,算是艾静在家里的生活费。
在北海的两年多的时间里,张萍对张晓晨的照顾,就像姐姐对弟弟的照顾一样,张晓晨心里也痛快,干活也有力气。每次张萍给张晓晨买衣服,都会告诉他,这个是送的,这个算是张晓晨自己买的。并且,在农村信用社,给张晓晨办了一张卡,把张晓晨的钱,都存在卡里,两年多来,卡里竟有四万多元钱。眼看就要到年关了,张晓晨就打算回家,张萍就买了飞机票,送张晓晨回家。
说起回家,张晓晨心里就像长草一样,不安分了。坐上飞机的一瞬间,张晓晨就有一种荣归故里的感觉,回去,就敢和村里的哥们吹牛,还是自己最先坐的飞机,那感觉就是不一样。
在屯子东面,张晓晨下了车,他要先去哥们家,把自己送给哥们的礼物送过去,和哥们,大概有三年多没见了。进了屋,张晓晨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炕上,连说渴死了,朋友赶紧泡茶,哥两个,一边喝茶一边闲聊起来,无非是七百年谷子八百年糠。坐了一会,张晓晨要回家,送张晓晨出去的时候,朋友叮嘱,先给媳妇打个电话。说这话的时候,朋友的眼神闪烁,好像意犹未尽。张晓晨答应着,就走了,走在村街上,碰见老亲少友,就热情打招呼,一面向家里走去。关于打电话的事,张晓晨压根就没想打,他想给老婆一个惊喜。
在自家大门外,张晓晨退一下门,暗锁已经锁上了,张晓晨掏出钥匙,打开大门,屋门也上锁,张晓晨也打开,就走进屋里,眼前的景色,使张晓晨的脑袋一下子大起来,手里的皮箱跌落在地上。老婆正在和别人睡觉。响动惊醒了两个人,两个人立刻起身穿衣服。张晓晨咬紧牙关,捏紧拳头,真想痛打这两个人一顿,想想也没啥意思,赶紧扭过头去,没看这两个人。男人张晓晨不认识,也不知道是哪里人,就一闪身,让男人滚蛋了。
让自己男人碰见这样的事,艾静很不好意思,半天才说:“你回来了。我给你做饭去。”
张晓晨也没怒也没闹,只是牙关紧咬,最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用了,你们继续,我去三哥家,明天去乡里,把手续办了。”
张晓晨没有留恋,转身就走了,身后,只听艾静嚎啕大哭起来。在自家大门口。张晓晨看见十几个人,在门口张望,看热闹。张晓晨问:“有意思吗?”也没管这些人啥表情,独自走了,身影好像矮了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