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章【敢问路在何方】

　沂蒙山苍翠而辽阔，一望无际。平目而视，蒲公英开遍了原野，惹醉了一方苍穹，蝴蝶儿一双双的在花间飞舞，白色的，黄色的，黑色的，一只只在这朵上“晃”一下，那朵上“吻”一下，辛勤而欢欣地忘记了歇息。自古山里人就有渴望跨越山门，追求美好生活的意愿。随着山上的路越来越宽阔，车辆越来越多，村里的年轻人开始涌动，其实每个人都有他的梦想，都在静静的等待着，等待春风吹来的时刻，就会带着浓浓的乡音，从大山深处出发，追寻属于他的方向。
　　香香与春贵在爸爸宿舍里住了一宿，第二天早早的跟着他来到化肥厂办公室，“老李，你明天就到业务科报到，至于这两个孩子，交给一车间的王班长吧，年轻人需要多加锻炼。”厂长一脸严肃地跟他说。“嗯！是！”香香爸沉稳的答应着，心里却激动万分，心想：太好了，真是老天庇佑我，最近为这件事没少跑腿，不仅仅是为了孩子们的工作，还有自己，干了几十年普通工人的他实在不甘心，还祈望着能从车间里调出来跑业务。如今听了厂长的吩咐，立马领着香香跟春贵到了一车间办公室，正端坐在桌前喝茶的王班长站起身来问：“李师傅什么事？”香香爸递上一颗烟，然后向他说明了来意，
　　“原来这样！”王班长连忙发给他们工作服，并告诉他们：“这份工作非常辛苦，但相对来说，比较安全一点，这也是对你们新来的一种负责。”
　　“谢谢你的照顾，看看方便的话咱们晚上一起吃个饭。”香香爸感激的说。
　　“不用了，李师傅，这是应该的。”小王说完，指着门口一间小屋对春贵说：“你们那里换上衣服，准备工作”。
　　更衣室内，“呀！这么肥大，穿着它可丑死了！”香香一边换着衣服一边对着春贵喊。
　　“穿上它干活又不是让你去唱戏，管那么多干什么！”春贵说完，香香扑哧一声笑了，接着捶了他一拳。
　　换上工作服的他们，跟着王班长进入车间，看到车间里的工人们个个都头戴工作帽，口罩，身穿工作服，手上戴着手套，正在热火朝天的工作，香香爸嘱咐他们：“听着，你们好好干，临时工都能转正的。”其实香香爸这么说也算是安慰他们，他跑业务的事情有了着落，可搭上了近一年的工资，于是深感找人办手续转正是件麻烦事，你们年龄还小，不着急，实在不行的话我退下来你们就能替班了，香香爸心想。
　　“爸，您走吧，有春贵在这里您就放心吧！”香香督促着。
　　“李师傅，您有事就去忙吧，我会照顾好他们的。”看到王班长也这样说，香香爸只好走了。
　　往往什么都是在没有来到的时候，才会觉得美好，刚开始的时候香香还是喜欢这份工作的，毕竟是处在实习阶段，没有工作量，不会觉得劳累。每天下班后，香香拉着春贵的手逛街，买很多好吃的，一边吃着，一边再花几毛钱去看场电影，几天功夫就把《高山下的花环》、《霍元甲》、《黑三角》、《流浪者》等都看了个遍；后来又到附近一座小山上玩，那是县城里一座很漂亮的石头山，从山上能看见化肥厂，厂里两根红砖砌的烟筒呜呜冒着的白烟把蓝天也熏成灰色的。山上有一片树林子，幽静的林中有很多漂亮的不知名的小鸟，香香喜欢依偎在春贵的怀里，躺在这片草地上，听着鸟的鸣叫声，还有蟋蟀，蚱蜢、蜜蜂及小蜻蜓们发出的各式各样的声音，就像生活在伊甸园里一样。
　　可随着工作量的加大，没几天工夫香香就腻了，每天重复着同样的工作，单调而枯燥，逐渐厌烦起来，对着春贵埋怨道：“真实的，早知道就不来了，当工人有什么好的，穿衣服有人管着，打扫卫生也有人管着，又脏又累，整天熏死了，这是人干的活吗？”幸亏有春贵在身边哄着：“香香，别刷小孩性子，你说我们有份工作是多么的不容易，在这里总在家里种地强吧，风吹日晒的，你不知道，村里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咱们的铁饭碗呢？”说完，嘴里边哼唱起“咱们工人有力量，嘿！咱们工人有力量……”，香香笑了，正是由于有春贵的不断安慰，香香才勉强在这里呆住了。
　　春贵干放料的活，这个工作十分辛苦，每天要提五十斤以上的重物百次之多，或许是《咱们工人有力量》这首歌把工人阶级自强不息，勇于奋斗吃苦耐劳的精神灌输到他的血脉里了，非常爱惜这份工作的春贵任劳任怨、一丝不苟，得到了很多师傅的好评，再加上春贵喜欢唱歌，很活跃，有很多在场女职工都投来羡慕赞赏的眼光，作为未婚妻的香香应该有一种优越感的，她却恰恰相反。处处受批评，每天都要挨训，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很不是滋味，所以，对于工作积极的春贵既羡慕又妒忌，羡慕他争气，说不定以后还能有什么大作为呢；嫉妒他的优秀，让香香在她们面前抬不起头来。其实，香香最怕春贵太优秀太突出，以后想爱他也爱不着，于是给春贵定下了几条苛刻地条约，不准在车间里唱歌，不准跟其她女人说话……不由得把车间里的每一个女职工都当成竞争对手，挖空心思想尽一切办法超越她们。
　　　几天后，香香在工作上丝毫没有什么长进，却渐渐学会了像城里人一样的打扮，甚至还学会了化妆，描眉，涂口红，之前的土气也随着慢慢的去掉了，成了厂里最时髦的女职工，由于成天呆在工厂里几乎晒不着太阳，皮肤越来越白，而且还带着粉红色，好象一掐就能掐出水来的似的，一手举着化装镜，一手举着口红的香香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一丝得意的微笑浮现嘴角，烦躁地心情逐渐有了好转。
　　燕子坐了好几天的火车，终于来到了深圳，车还没挺稳，出租车司机们蜂拥而上，把下车的燕子围了起来。“妹子，打车吧，我的车便宜！”“妹子，还是坐我的车吧，我的车舒服！”他们争先恐后的抢，“我不坐车，我没钱！”燕子挣脱开他们的手，拖着行李奔跑着，终于摆脱了他们的纠缠。默默走在公路上的燕子掏出了地址，一边左顾右盼，一边自言自语道：我真的到了深圳！不是在做梦啊！呀！楼好高！村里要是盖上几栋多好！真热，擦了把汗的燕子在路边停了下来，心想，听同学的母亲说她们姐妹工作的地方离车站很近，按地址走不多远就能找到的，于是放下行李，脱下一件褂子铺在地上决定在此休息一会儿。燕子望着天上的太阳纳闷，太阳是一样的，怎么会感觉这里比家里暖和。突然，一辆汽车从她身边飞驰而过，一口痰卡在喉咙里，燕子急促地喘息几下，然后用力咳嗽几声，一口痰吐在了身旁的地上。“请出示你的证件！随地吐痰，罚款一元！”一名袖带红箍的警察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说。
　　“我，对不起！”燕子这才明白过来，一边翻找着身份证一边道歉。以前听人家说过，在大城市里吐痰是要罚钱的，今天怎么忘记了呢。
　　警察仔细看了看燕子递上来的身份证，点了点头交还给她说：“还有一元钱罚款！”
　　“少罚点行吗？您知道，我是出来找工作的农民，没带多少钱，出来都不容易……一元钱，太贵了……嗯……五毛行吗？”燕子讨价还价的模样不由得让警察笑了笑，然后解释：“我们是在按照国家的法律执行公务，这里不是菜市场，请接受处罚！”
　　听到这里，燕子无奈地摇了了摇头，苦笑着从腰中取出一个布兜。打开布兜，再打开一块手绢，里面有薄薄一叠十元钱。望着着这叠钱，燕子犹豫着。此时，她想起了母亲交给她这个布兜时说的话：“闺女，去了深圳一定要好好工作，做人要安分守己，做事千万不要冲动，知道吗？娘这里只存了一百块钱，到了深圳省点用！不够娘再给你寄……”
　　接过处罚单，燕子从那叠钱中抽出一张十元的钱交给警察：“麻烦了，以后，我一定不会再犯类似的错误了！”
　　警察说：“嗯！希望你记住，这里是深圳！是特区！下次不要这么做了！假如人人都像你这样，深圳不成了垃圾场了！另外，深圳不是你想像的那么好找工作！”
　　燕子听到这里，突然想到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地址问：“警察，您是好人，您能告诉我，上面那个地方离这儿还远吗？”
　　警察结果地址看了看，指着对面一个街道说：“不远了，顺着那条街走，再右拐个路口就到了！”
　　燕子感激的说了声：“谢谢！”
　　警察给燕子敬了个礼转身走了。
　　按警察所说的路线，终于找到同学姐妹们，可遗憾的是，她们的现实生活并不是信上跟燕子说的那样，在工厂上班，挣干净的钱。看到她们胳膊上被烟烧的疤痕和消瘦的脸，燕子劝她们洗手吧，别干了，都知道船上度日如度年，可上船容易下船难，燕子最终伤心的离开了她们。
　　无依无靠的燕子，顿时感到是那么的无助，只好暂时在一个比较便宜的旅馆居住了下来。找了几天工作，都被一次次地拒之门外，望着窗外的夕阳，燕子心中非常失落，满怀希望地来，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坐在床边的燕子拿出布兜来数了数，更是心急如焚，身上带的钱快要花光了，这可是她娘辛苦攒了很久的啊，既然花了这一百块，就一定要得到满意的结果。
　　为了省钱，晚饭都没有吃，第二天早晨，再次鼓足勇气，终于，一家小餐馆聘用了她，老板娘是个和蔼可亲的胖女人，在这里，买菜、洗碗、招呼客人……每天都要忙到深夜。善良的老板娘念她是外乡小姑娘，晚上回家不安全，就在店里拾掇了地方让她住了下来，面对这些，燕子的眼神闪过些许喜悦，喜悦里却浸着感激的泪水，于是更加勤快。但是，不久的一件事让她下定决心要离开这里。一天，老板趁燕子午睡时，偷偷摸进去，欲行不轨。燕子拼命挣扎，最终因老板娘闻声赶来才得救，她只好含泪丢下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
　　一家高级宾馆招聘服务小姐，燕子有幸被录用，后来才知道这工作就是吃青春饭的，每天基本都有心怀鬼胎的男人色眯眯的在她身上扫来扫去。一天，宾馆来了一位油头粉面，自称老总的人，看到燕子，那人便欣喜上前，口若悬河乱侃起来：“你是新来的吧，我在这里开有一家娱乐城，凭你的模样在那里当个部门经理完全没问题，怎么样？”
　　“谢谢您，俺在这里挺好的，俺不去！”燕子有点怕羞，说话轻轻的，但声音却很好听，一双眼睛水一般的清澈。
　　“呵呵！”那人淫笑着，一双色眯眯的眼睛却不安分的在她身上飘了几眼说：“一看你就是个雏儿，呵呵，我就是喜欢这样的！”
　　说着伸手向她胸前摸去，燕子顺势推开了。那人却还不死心，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百元大钞，在她眼前晃了晃：“你傻是吧！女人挣钱的工具可是天生的，这些够不够？”这下燕子火了，指着他的鼻子大声喝道：“我不干这种事，你给我滚出去！”说完，昂着头跑掉，身后摇晃着一条粗粗的辫子。
　　这时，大堂内围来很多人，那人被羞地面红耳赤，“哼！你他妈的等着瞧！”骂骂咧咧地走了，没想到，第二天，燕子被无故除名。
　　拖着行李，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红星闪闪放光彩，红星闪闪暖胸怀……”一首红遍祖国大江南北的歌，从对面昏暗的路灯下隐隐约约传了过来。燕子心想，红星就是俺的心，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人生路漫漫，只要肯付出，只要能坚持，就一定会有属于自己的春天。
　　看来，人生地不熟的这里，并非是她想象中的天堂。虽为贫穷的打工妹，文化也不高，但是她却把贞操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她的纯洁，就像山里一棵草尖上的露珠，晶莹而剔透，给繁华却尘埃满地的都市，注入一股清新的力量。
　　燕子打工去了，香香跟春贵上班了，刚子娘心里可着急了，家里早就拾掇好了，就等着入伍通知书了，所以每天都望村大队里跑，盼望着刚子舅舅的来信。
　　这天早上，刚子一家正吃着饭，有人捎信来说，村长有事找他，刚子娘放下手中的筷子就跑，一口气跑到大队办公室，正如她想的一样，是她弟弟的来信和入伍通知书，刚子娘心里犹如喝了甘醇的美酒一样，兴奋地举着这两封信炫耀着，一大早晨跑遍了村里的每一个角落。那个年代当兵入伍在外人看来是件很光荣的事情，就像奖状上写得：一人当兵，全家光荣！从做出这个决定一直到报名、体检、筛选到收到通知书，中间经历了很多曲折的事，因为当时报名的人很多，竞争相当激烈，幸亏她弟弟的一封信，于是刚子娘相信算卦说的，须得贵人相助，希望刚子通过这次当兵转运，在部队里得到锻炼甚至更好的发展。
　　第二天就要启程，刚子本想着穿上昨天下午从武装部领来的军装围着村子转一圈再走，天却下起了小雨，于是埋怨说：”什么鬼天气，这回可泡汤了。“刚子娘白了一眼说：”不准胡说八道，俗话说的好，天上下雨地下滑，自己跌倒自己爬。呵呵！天都知道俺家刚子出息了，是来告诉你出门在外的，生活不容易，一定要学会坚强、勇敢，我还要告诉你，一定要学聪明点，少管闲事，咱不去赚便宜，也别吃了亏。“说着端来一盘她特地做得半生不熟的猪肝来，逼着刚子吃下。在村里风俗中”肝“与”官“谐音，取升官(生肝）的口彩。吃完生肝，”妈，俺走了，这回可没人气你了，！“说完，刚子就打着雨伞跟着爸爸走了。刚子娘一直恋恋不舍地送到村口，看见他们坐上了车，眼里竟然流下一行热泪。
　　雨，一直淅淅沥沥的下，洒向孤寂的山村田地；路边的孩子们，兴奋的玩耍着，嬉闹着，车上的刚子看到后不由得思绪万千，想起小时候的自己也是这副样子，总是雨天里与其他孩子们一起疯跑，模仿电影和部队上训练的情景找根木棍当枪玩打仗，抱块砖头匍匐前进去炸碉堡，唱“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玩得是那个昏天黑地，可是，在父母的身边永远长不大，看着身上的绿军装，想起这几年的自己来有点悔恨，于是打开车窗，看着家的方向变得越来越远,看到离自己也越来越远！
　　雨总算停了，经过洗礼之后的树叶更绿了，湿润的空气也更加清新，村里总算安宁下来，却有了一丝清凉的孤独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