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出现

　　今年的冬天特别长，似乎想把零七年春天给霸占了，在它们相互争斗之间，于是气温也显得比较中和——不算太冷。来广东九年了，从来没见过一次雪。这里的冬天永远也看不到雪，永远都是四季如春。余经理的心田本也是四季如春的，但通过一次次的打击与失败，几乎全变成冬天了，而且还停着厚厚的雪。
　　零七年春节也平平淡淡地过了，余经理回威华已快两年，时间就这样蒸发掉了。也许在时间背后永远有一根无形的鞭子在趋赶，时间这匹马拼命地跑，似乎把身边的人都忘却了。
　　两年，多么漫长的时间，然而威华在余经理的努力下改变了吗？，没有！它仍和老威华一样，仍和兴鸿一样，仍和台昌一样，仍和瑞彪一样……余经理不得不相信“一个巴掌拍不响”这条真理！现在他能像前几个厂一样，不如意而跳槽吗？他已经五十几岁的人了，从上校退伍后已在外漂泊了九年了，船总有靠岸的时候，对现实的无奈他已经受够了，现在的余经理已心静如水。
　　他目前最想的，就是创作完《上校打工》，然后看看书，写写书法，画自己最喜欢的牡丹图，结交自己喜欢的艺术家，管好自己的单位，仅此而已。对生产，他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
　　现在，不管谁只要向余经理问起生产上的事儿，他总做一个动作，用手像拉链一样从嘴巴左边一下拉到右边，不管你怎么套他的话，他都保持沉默是金。
　　威华从先前的三千五百多人经过两年迅速下降到了二千四百多人。生产线每天都处在人力饥渴状态。每月行政部要招进两三百人，进厂不到几天就自离的达一百多个。余经理都知道原因，大家都知道。但余经理还是会通过离职调查来再次分析原因。这足以证明他是一个多么细心的人。
　　有一次，余经理又亲自带领人事组到生产部作离职调查，那么多的人心里都充满委屈。有的员工在调查中甚至含着眼泪说：“余经理呀，我们宁愿工资少一点，宁可生活上差点，我们受不了这口气，不想挨这个骂！”
　　余经理也只好叹口气，劝道：“大嫂，你年纪也大了，在外面不好找工作，你愿不愿留下来继续在威华工作？如果你不喜欢你的干部，我想办法给你换个单位吧？”
　　“不了，我受不了那些干部骂我，我一大把年纪还从来没被人骂过，到威华来却被一些毛头小子骂，他们那年龄，跟我儿子差不多，你说叫我受不受得了？”大嫂可怜惜惜地说。
　　“那换个部门呢？”
　　“都一样，那个部门的干部不骂人呢？”
　　“那好吧，祝愿你出去后找个好工作！”余经理惋惜地叹了叹气。
　　这就是威华的企业文化，从老威华一直沿革到今天。一个朝代都有衰退的时候，何况一家公司呢？算了吧，顺其自然！余经理自我安慰道。
　　林子大了啥鸟都有，这么大一个厂，企业文化又这么差，天南地北的人都汇聚在这里。有些人总会闹出一些事来。
　　这次的事可闹得不小！
　　这天中午，大家都一潮接一潮地涌向食堂用餐，就在排队快到一半的时候，第七号用餐通道排队处，一个女孩子突然从后面跑到前面插队，一个保安迅速走上去，拉扯着她的衣服，要她到后面去排队。这个女孩子性格跟牛一样倔强，她就是不走，像一颗钉子钉在队伍中，保安使劲地拔这颗钉子都拔不动。
　　这时候，从后面火速冲上来一个男孩子，对准保安的下颌就是一拳，等这保安还没反应过来，第二拳又砸中了他的肚子，嘴里还口无遮拦地骂道：“你他妈保安了不起呀！插队又怎么了！”
　　他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正准备反击，不料，后面又冲上来两个男孩子。打架的声势已传到了第六用餐通道的保安处，他们闻迅赶来，只见三个男孩子正朝一个保安劈头盖脸地打，用餐的员工远远地看着，没有人敢上去劝架。
　　六七个保安挤过人群，不问青红皂白，抓着那三个男孩子就打，只见拳头就如下雨一般，一会儿功夫，那三个男孩子就被打得鼻青脸肿。虽然他们寡不敌众，但仍在拼了命地厮打。
　　人群中不知有多少人在吆喝：“保安打人啰！保安打人啰！……”
　　霎时间，就像涨了潮一般围过来七八百个人。大家都在吆喝，像是很久没放松似的，趁机高兴得快把心脏都吼出来！
　　厂里的主要领导都来了，余经理、秦课长、邱经理、保安队长将打架人员带到了侧门。那股潮水也被引了过来，趋都趋不散。
　　余经理了解清楚事情的原委后，感觉很为难，他不能偏向自己的保安，更不能偏向员工，否则今后的员工更嚣张，保安还怎么推展工作？
　　大家意见一致后，警车不一会儿就到了厂门口，把打架人员全部带走了。
　　顿时，人群中又响起哦……哦……的吆喝声！
　　打架人走了，所有人仍聚集在一起谈东道西，一直到中午一点半才进车间上班。
　　下午一上班，余经理就召集全厂人员开会，对今天的事情作一个说明，并教育大家要遵守厂规厂纪，不要打架。大约讲了半个多小时才散会。
　　对这样的事情，余经理已经见惯不惊了。处理这些鸟事就交给警方吧！他这样想着。
　　
　　余经理每天除了写《上校打工》外，其余的空余时间都用在了画牡丹上，不要小看，余经理画牡丹的历史已有三十几年，据说在台湾赢得了不少人喜爱。别人在喜爱他的画的同时，他也喜爱着别人的画。
　　这不，谁也不知道，余经理来大陆那么久，还交了不少画家朋友。
　　说来就来，著名画家李绍纷就被请来了。那是星期三的早晨，余经理一通电话叫阿波送六瓶水到写字楼去。
　　阿波知道肯定来了客人，便照余经理的意思送了六瓶矿泉水到写字楼，一到小会议室，里面就有四个人。除余经理外，有一男两女。一张硕大的会议桌上铺满了宣纸和画具，阿波猜，这应该就是余经理经常在嘴边挂着的那位李绍纷画家了。但其它两位呢？那男的正铺开一张米黄色的宣纸，手捏一只大羊毫，大气地写书法。
　　阿波把矿泉水递给余经理，然后静静地看他们写字画画。他们动作是那个娴熟，不愧是大家风范。屋子里很静，过了一会儿，余经理低头对阿波说：“这位就是著名画家李绍纷，那位是著名书法家杨庆生，过去那位就是杨老师的老婆！”
　　阿波初次与“画家和书法家”面对面，看他们现场创作，心里不免有几分激动。
　　据说李老师以画猫出名，她画的猫栩栩如生，姿态各一。杨老师的书法则苍劲有力，变化多端。阿波真想一赌为快，可是由于程序问题，那些作品迟迟不肯现身，最后阿波只得离开了小会议室。
　　到晚上十点，叫算大功告成，给江董、陈总、副总、协理的画和字都完成了。余经理一览所有字画的全貌，不得不为这二位专家的功底所折服。而所有在场的人又不得不为余经理能交到这样的朋友所折服。
　　都点半了，余经理才送这三位老人到万豪酒店吃夜宵。他顿时才发现，李老师是一个性格非常内向的人，她来威华一天，从头到尾没有主动讲过一句话，她只是一味地画画，她的眼睛始终盯着那些颜色、墨汁、宣纸，那种忘我的境界也许只有画家才有。他开始打量着她：约摸五十多岁，穿着很朴素的裙子，头发散落在脑袋四周，把脸遮得密不透缝，只有抬头正面看时，才知道里面还藏着五官。她朴素得完全像八十年代的村姑。
　　杨老师可就大不一样，他虽然看起来四十来岁，但仍保留着年轻时的气宇轩昂的气质。透露出现代中年男人的气息。他还是挻多话的，白天忙于创作，到现在才有机会与余经理聊起来。
　　“余经理，听说你的牡丹在台湾很有名气哦！”
　　“哪里……哪里……在杨大哥面前，我只不过是小菜一碟”余经理不好意思地说。
　　“你太谦虚了，学问好的人就是不一样！”
　　“杨大哥你就别损我了，我应该向你学习！”余经理浅浅一笑。
　　“杨大哥你书法练了多少年了？”余经理主动问道。
　　“应该有二十八年了吧！”他掐指算了算，“我从十三岁就开始学习书法！”
　　“哦！怪不得功力这么深厚！”余经理感叹道。
　　李老师仍然不说一句话，像一口揭不开盖的古井，里面无限甘美的泉水，却不能让大家享用。
　　“李老师应该有四十了吧！”余经理主动找他绍纷搭话。
　　“五十七！”她回答很短。
　　“谢谢你今天画的画儿！”
　　“不客气！”她像回答法官的问话一样，问一句答一句。
　　杨老师笑了笑，“她就这样，对任何人都没有言语，你不要介意！”
　　余经理也回应地笑了笑，“不会……不会……”
　　车子到了万豪门口，两位老师走在最前面，余经理走在最后，坐电梯到了五楼，他们找了一张桌子坐下来。服务小姐拿着菜谱走过来让客人点菜，余经理将菜谱递给两位老师，他们都点了自己喜欢吃的菜。
　　杨太太也跟李老师一样，很少说话，但看得出她并不是不爱说话。只是在谈论艺术上，她没法插嘴，任凭大家变得天南地北，她也只是听着。
　　“余经理，你画过山水吗？”杨老师又开始说话。
　　“画过一些，不过不在行！”
　　“那人物呢？”
　　“也不行！”
　　“哦……其实画画的，专一样就可以了，不必那么全面！”
　　“是呀！现在画家太多了，想站住脚跟不容易呀！”
　　菜上来了，大家津津家味地吃了起来！
　　“有空到北京来玩一玩呀！”杨老师接着说。
　　“会的……会的……只怕杨大哥不欢迎我们这些平庸之辈！”
　　“哪里话？朋友就是兄弟，你到北京来就像是回自己家一样，随便点嘛！”
　　李老师沉默得像一块石头！
　　“李老师，欢迎你和杨大哥到台湾来玩呀！”余经理又主动找李老师搭话。
　　“好哇！”这时候余经理出奇地看到她脸上露出的一丝笑容。
　　余经理心中突然涌上一股快意，就为这一丝笑容，他感到李老师是多么的平易近人啊！
　　
　　余经理回到威华已经快十二点了，他现在才感觉到累，因为他陪李老师和杨老师就足足站了一天也没坐一下。两只腿像灌了铅似的。但他并不急着睡觉，他以前每晚看书到十二点半才睡觉，但今晚他不想看书了，他在宿舍内那张大桌子上铺开了一张宣纸，准备好颜料和笔墨，也想象李老师那样作画。
　　他构思了半天：画什么呢？画猫？可是不会！画牡丹？又太没新意了！磨蹭了半个小时，十二点半已悄然滑过，余经理愈想愈是睡意全无。
　　电脑桌上的“笔记本”静静地睡着，余经理忽然有一种上网的冲动。
　　他迅速地打开笔记本计算机，想在网上寻找点什么？
　　寻找点什么呢？他自己也不清楚，反正就想聊聊天。
　　他打开经常使用的QQ号，可是他并不经常聊天，QQ上的好友几乎为零。他只好在在线搜索。
　　搜索什么呢？他不知道。想了想，还是龙副理比较熟悉一点，看看在线有没有她。
　　他在搜索框里用生涩的拼音打出三个字：龙玉姝。其实在网上哪有用自己真实姓名作网名的！
　　余经理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用力敲了一下回车链，想不到在搜索结果中出现了几十个龙玉姝。
　　他一阵惊喜，想不到真有用真名做网名的，而且全国各地同名同姓的人如此之多！但他不知道那一个龙玉姝才是他想找的龙副理。
　　余经理只好逐个地看她们的基本数据，若与龙副理相似就一定是龙副理。
　　看完了四十九个，大多数都是二十来岁的女孩子，他失望了，连最后那几个人都不想看了，他猜一定不会有龙副理，一个三十几岁的女人哪有心思泡在网上呢？
　　可是，奇迹出现了，点击到最后一个人时，龙副理，出现了！这个人的资料与龙副理的完全相符。不会错，一定是她！余经理突然欣喜若狂。
　　他迫不及待地在聊天对话框中发了一条消息过去：请问是龙副理吗？
　　对方隔了很久也不见回音，余经理眼睛死死地丁着计算机屏幕，大约过了两分钟，对方发来了一条消息，余经理打开一看，什么文字也没有，只有一个“？”。
　　余经理没看懂这个问号的意思，又发了一条过去：我是余子祥呀，怎么不说话呢？是龙副理吗？
　　仍又没有回音，余经理急得心里发毛！等了半天，对方突然关闭了聊天窗口。
　　余经理心里一冷，可能是认错人了吧！他坐在椅子上发呆，这时候盍睡来袭，没精打采的他正打算睡觉。计算机上突然有反应了，不知是谁发过来的视频信息。余经理定睛一看，不正是刚才聊过天的龙副理吗？怎么现在又反过来主动找上门来？难道想戏弄我？
　　他想，反正自己又不吃亏，不管她是不是龙副理都可以看一下！于是，立即点击了”接受”。
　　对方的图像就这样传过来了，当时余经理看傻了眼，这女人果真是龙副理，从镜头上看，她还是那副模样，没有什么变化，要说变化，只能说比以前更漂亮了。看得出她这是在家里上网，镜头上连床也看得见。
　　这次是龙副理主动说话了：子祥，好久不见哦！你怎么知道我的QQ号呢？
　　他楞了半天才说：哦，我……是搜出来的！你怎么想到用真实姓名作网名呢？
　　龙说：我不用真实姓名，你搜得到我吗？
　　余说：原来是这样……能告诉我，你现在在什么地方吗？
　　龙说：中国
　　余说：别开玩笑了！
　　龙又说：那就是大陆了！
　　余也打趣地说：那我还在地球呢？
　　龙说：不和你开玩笑了，我现在在越南。
　　余说：不会吧，那么远？
　　龙说：远和近对于你和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余说：至少说想见你一面也容易呀！
　　龙说：你想……见我？
　　余说：是的，很久没见，很想见！
　　龙说：现在不见到了吗？
　　余说：这也算见，哪……？
　　龙说：你在威华还好吧！她故意避开这类话题。
　　余说：你怎么知道我又回到威华？
　　龙说：你回威华是我给江董讲的！
　　余说：原来如此！对了，你结婚了没有？该不会忘了我吧！
　　龙说：应该快了吧！
　　余说：我写了一本小说，是关于你和我的……
　　龙说：你和我？什么名字？
　　余说：《上校打工》
　　龙说：好哇！我们俩都上书了，多有历史意义呀！写完了吗？
　　余说：快完了，就等你来结尾呢！
　　龙说：等我结尾？我又不会写小说？
　　余说：你是小说的主人公呀！都很久没见到主人公啦，你总得在最后时刻出现一下嘛！
　　龙副理笑了！笑得很开心，说：现在我出现了，我们的故事也该结束了吧！
　　这时候，对方镜头上剎那间出现一个中年男人，穿一套和服式睡衣，他亲密地从龙副理背后抱着她，嘴也不停地在她那细嫩的脸上滑动，手也开始不安分起来！
　　余经理久久地不能回过神来，心里空空的，他那五脏六腑像被雨水冲洗得干干凈凈。对方的镜头渐渐地模糊起来，在对话框里还留着余经理还没传过去的最后一句话：我们的故事是该结束了，《上校打工》也该结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