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出江湖

　　小院里，几株不知名的老树在一阵微风中摇曳，与几只鸟儿嬉戏，然后静静地喘着舞后的粗气，呆着不动，做梦。默默地等待着承受秋的来临。
　　余子祥躺在院坝里的竹椅上，双眼微闭，原本一幅绚丽的秋景图，却提不起他的半点兴趣。他缓缓从竹椅上起来，缓缓地走进屋里，再缓缓地出来，拿出一本笔记本和一支笔，又缓缓地坐了回去。打开笔记本，开始写到：
　　院子里剩下几株枯黑的老树
　　成群结对的画眉
　　你追我逐
　　惊醒了老树的春梦
　　鸟鸣
　　震得片片黄叶
　　翩翩起舞
　　舞影却覆盖了
　　树荫下的
　　孤独的小屋
　　这是余子祥转业后的第九十九首伤感诗，他决定用写诗的方式来倒计时，满一百首，就“重出江湖＂。
　　说到重出江湖，还是先说说余子祥这个人吧！他自十八岁起，便到部队当兵，十多年来，他从一兵一卒爬到了上校的位置。去年转业还家，已快四十了。高雄和大陆一样，转业的军官，均可享有国家奉禄。余子祥的国家奉禄每月就有两万元人民币。对于他来说，肩上并非有重担。儿子余灵锐正在上台南大学，女儿余婷嫣在上北湾中学上高中，然而太太却担任着一家大公司的总经理。丰厚的经济收入，余子祥真可以像陶渊明那样归居田园，玩花弄草，过着世外桃园般的生活。
　　余子祥写完诗，随手把笔记本丢在一旁，又闭上双眼……
　　“老……余……老余……你看我给你买了什么？”太太下班了，老远就喊。
　　余子祥像是没听见，仍然安祥地躺着不动。
　　“老……公！哎呀！大白天的睡什么觉嘛！”太太走近。
　　“闭目养神……”余子祥面无表情，冷冷地丢了一句。
　　“哟……养了一年神了，还没养够哟，快起来做饭了，我买了鱼，老婆上班辛苦了……”
　　“最近公司怎么样？”余子祥突然打起精神关心地问。
　　“还不是老样子，有你老婆管着，还会出什么问题呀，你就甭担心啦！”太太笑着说。
　　“我也想进企业……”余子祥似乎考虑了很久。
　　“你……进企业？你不是有那么高的转业补贴吗？我也有这么高的工资呀！你还去公司干嘛，这么大年纪了，没什么经验……”余太太感到疑问。
　　“我……我……不是为了钱！”余子祥吞吞吐吐地说。
　　“呵呵……谁打工不是为了一口饭吃？你不为钱，还去给别人打工？你疯了你……”
　　“我说正经的！”
　　“哎……别胡思乱想了，逗我哦……”太太仍疑惑不解，走进屋里去做饭去了。
　　余子祥又恢复刚才的神态。
　　他是一个爱好文学的人，自从余子祥转业下来，他对文学的爱却痴心不改。他喜欢读曹禺的戏剧，古风，席慕蓉的情诗，但就是不喜欢读小说。小小说还可以接受，他觉得长篇小说简直就像“懒婆娘的裹脚——又臭又长。”然而诗就不一样，言简意丰，富含哲理，韵味无穷。戏剧直接了当，就是人与人对话演戏，没有长篇小说那么多废话，当然值得一读。但他并没想在高雄这种成山成海的文人墨客中找到一席之地。他对于文学纯粹是属一种兴趣。
　　听说余子祥这种兴趣也使他风光过一段时间。
　　他读高中那些年，天资聪慧，在老师的心中一直都是佼佼者。有一次，老师给全班上了一课《赤壁赋》，现场让同学们背。余子祥以两小时十九秒的成绩夺取全班之冠。
　　读多了，自然就能模仿着写出一些来。余子祥也因此写了一些东西出来，起初创作的作品大多是些短诗，在校刊上发表了几首，同学们都称他为“少年作家”，甚至有的把他写的诗抄在笔记本里珍藏起来，上早自习时偷偷地拿出来当课文背。这样一来，余子祥对自己的文学更有兴趣了。他决定不能光把目光定格在兴趣上，应该向更远的方向发展，向作家进军。
　　于是，看见同宿舍同学陈正光半夜三点起来背书，他就叫陈正光半夜起床的时候，一定要叫他。有几次，到了半夜，陈正光照例起床了，叫醒余子祥，他迷迷糊糊地说：“等一下，再睡五分钟！”同学过了一会儿又开始叫，他又说：“再睡一分钟。”再过一会儿，再叫，已没反应了……
　　余子祥的作家计划就这样落空。不过，他白天极其用功，但只钻研文学，荒废了其它学科。到最后，高考下来，语文成绩居全年级最高分，而总体排名却名落孙山。后来班主任想保送他去清华中文系，经过校领导研究，名额有限，希望终成泡影。
　　但事已如此，世上也没后悔药卖。余子祥便从此与学校断绝了关系。看到自己想上的大学，只能退避三舍。
　　余子祥回到家，父母骂他没用，要他去复读，他死活不愿意，被父母赶出了家门。这时候的余子祥才十六岁，要在一个大城市找一份工作谈何容易。他出来的时候身上并没有多少钱，维持几天就快不行了。每天忍饥挨饿，晚上还要睡草坪。想起自己那些上高中的日子，只能叹息！他的父母把他赶出家门后，每天又拼命地找，几乎找遍了附近的大街小巷，找到两夫妻都打过架，还是杳无音讯。有一天早上，余母早早地起床打开家门，大声惊叫：“死人呀……”那人也被吓醒了，翻身站起来，才认出是余子祥来。余父也出来了，看到儿子那憔悴样儿，心都碎了。连忙让进屋，余子祥走着走着，一下子倒在爸爸怀里，父母慌张地把他送进了医院，好一阵才醒来。
　　医生说：“他营养极度不良，已经有严重的胃溃疡，再不治恐怕就会转成……”
　　余母一下子泪如泉涌：“儿子，对不起，是爸妈对不起你，你一定要好起来！”
　　余父也急了，问医生：“那要多久才能治好呀！”
　　医生说：“这是一种慢性病，坚持吃药，以后会好的！”
　　“子祥，你好了以后，想干啥干啥，爸妈再也不强迫你了……”余父自责地说。
　　子祥很高兴父母能原谅他，想了想，说：“我想当军人……”
　　“当军人，那有什么前途？”余父说。
　　“好……好……当军人就当军人，军人也有当大官的呀！”余母说，“不过你得答应把病养好！”
　　一年后，子祥的病终于好了。刚好碰上征兵，于是通过考核也顺利地到了部队。在部队里，开始接受着严酷的训练。这里有一种“风俗”，刚入伍的新兵得听老兵的话。叫你洗衣服你不敢洗裤子，叫你洗被子你不敢洗袜子，反正跑脚似的杂活全得包干。
　　那些老兵就好比学校的老师，而新兵就是小学生，又像是老兵的保姆。要不然，自己头上就会引来一场狂风暴雨。余子祥是个聪明人，老兵指挥做什么，就乖乖的做，从来不反抗，也不埋怨。
　　两年下来余子祥就被提为班长。而且通过自学，余子祥还考上了军大。自此以后，一枚枚奖章和军衔像雪片一样飞来。在二十五岁的时候，他已经爬到了上校的位置。
　　人生真是白驹过隙，弹指间就结束了军营生活，而自己的军营梦还在继续做。
　　余子祥又想起军营一次射击比赛的事，那次，他为了想学夜晚怎么射击……
　　“老余，吃饭了。”余太太的叫唤声唤醒了正在做梦的余子祥。
　　子祥从竹椅上翻爬起来，朝屋里走去，严酷的脸上终于绽出了微笑！
　　余太太已在桌上摆满了丰盛的一桌菜，等待与老公一同分享。
　　余子祥刚坐下就忙着说：“婷嫣什么时候回来？”
　　余太太说：“她应该明天会回来吧，明天星期日，不补课就可能会回来，怎么？想她呀！”
　　“开玩笑？我就这么一个小凤凰，能不想么？我还想给她商量个事儿！”
　　“什么事儿？”
　　“还不就是打工的事儿！”
　　“你当真要去打工……我说老余呀，你那根筋不对劲？你以为女儿会同意吗？你是堂堂上校，你去打工，你不怕丢脸，我还怕呢！你瞧过我们啥时候欠过学校一点学费没有，哪一顿买不起菜没有，交不起水电费没有？上校打工？岂不滑天下之大稽？”余太太真的有点生气了，站起来倒了杯茶，清了清喉咙，似乎还有话要说。
　　“你想想，你在军营里那些日子怎么过的？虽然没有正式上过战场，可也练兵了千日啊，你怎么就不累呢？呆在家里好好的清福不享……要不你要打工，我就回来休息算了？”余太太微怒地说道。
　　余子祥差点被没被“机关枪”打倒，“反正我要到大陆去打工，我也下定决心了！”
　　见余子祥仍一意孤行，余太太急了，一下子哭了出来：“我知道，大陆那边mm多，你想找小的是不是？你不想要我就明说嘛，咱们可以去离婚……”
　　“你胡说什么呀！都这把年纪了，你要把这话说给女儿听见了多……”余子祥也有点莫名其妙地发怒。
　　门外夜色降临，随风飘起的树叶如一只只黑蝴蝶在蠕动。天空点亮了几点星光，城市也使出万家灯火，把自己照得通体透明。余子祥夫妇安静地吃了一阵子饭，谁也不敢再说话。夜已悄悄地将房门关上，一缕风吹动着紫色的窗帘，一股凉意透过门窗钻进屋子故意打破这静寂的气氛。
　　“咚……咚……”门外的敲门声打断了他们的争论。
　　夫妻俩都不愿去开门，好象是生那门窗的气。又响了两声，余太太才去开门。
　　“嫣儿……你咋回来了？”
　　“妈……妈……”婷嫣一头扎进余太太怀里。仿佛失散了十多年，突然见面。
　　一眼便可看出她长得像余太太，冰雪可人，文静秀雅，大约十五六岁，完全是余太太退了一层皮。
　　婷嫣与母亲几分亲热下来，才记得叫了一声在桌旁坐着的爸爸。怪不得人们说：“儿子是父亲生的，女儿是母亲生的”。
　　婷嫣的出现使屋子里的气氛活跃起来。余子祥夫妻俩都像中了奖一样高兴，把刚才的一些不愉快通通抛在了脑后。
　　“嫣儿，你不是明天才有假放吗？今晚怎么回来了？”余子祥问。
　　“本来今天上午就没上课了，我们班上发生了一些事情。任我们班的几个老师全都没来上课……”婷嫣解释说。
　　余子祥感到很惊讶，两夫妻都打起精神，等待嫣儿继续讲下去。
　　“听说我们的班主任老师不安分，前天晚上叫我们班上的同学林一娇和他一起到书店去，说是要买一本《物理学习兵法》送给她，然后在外面吃了一顿饭，不知怎么的，林一娇就顺着班主任到了“海北宾馆”，班主任以辅导功课为由，将林一娇强暴了。学校今天正在开整顿大会，像是要开除班主任，又像是要送他到公安局，又好象是说班主任已畏罪潜逃了，具体我也不清楚……”
　　余子祥捏了一把冷汗，愤怒地说：“混蛋！混蛋！岂能有这样的‘工程师’？要是想当年，我早就把他拉出去给毙了！”
　　余太太接着也吃惊地问：“那你们那些老师呢？”
　　“在整顿呢！”
　　“你们那班主任不是五十多岁了吗？”
　　“正因为年纪大，学生才不会起疑心，才会顺着他去……”
　　“算了，转学，转学，太可怕了……你一定得转学，跟着这样的老师简直就是误人子弟！”
　　余太太嘴里不停地唠叨着，一边引女儿上楼，去放书包。
　　余子祥给女儿盛上了饭，她们俩从卧室出来，余子祥说：“嫣儿，你别听你妈的，北湾中学可是高雄驰名的重点中学，出这样一个老师，并不能代表全部呀！况且转来转去，老师换得多，对学习并不好。”
　　婷嫣说：“我也不想转，我离不开那帮同学！”
　　“你现在成绩咋样呀？”余子祥问。
　　“和你当年一样，长于文科，其它方面只能过得去。”
　　“那咋行啊，你不能走你老爸的后路啊！”
　　“走老爸的后路又怎样？老爸高中毕业还不是当上校！”
　　“丫头……尽顶嘴……你爸还不是在部队考了军大才能当上上校，以后读不出来书，你就只有到乡村去放羊！”
　　“我才不会呢！”婷嫣边说话边吃饭，余子祥夫妻正看着她，像观赏着自己多年来所雕琢的艺术品。余子祥突然想起正事。忙女儿说：
　　“嫣儿，爸过几天就要走了……”
　　婷嫣停下吃饭，张望着爸爸，奇怪的问：
　　“你要到哪里去呀？”
　　“大……陆……”
　　婷嫣一下子跳起来，欣喜若狂：
　　“好啊……好啊……我也想去……听说大陆好大好大，那边有好多好玩的地方，什么泰山、黄山、峨嵋山、九寨沟、西子湖……这些我都在书上听说过，我好想好想亲自去玩一玩。”
　　“你还在读书，好好学，等你考上大学，参加工作后，有的是机会！爸爸先把你想去的地方玩熟呀，以后我就给你当导游……”余子祥说。
　　余太太像在看父女俩表演相声，没机会插嘴。突然也幽默的和一句：“你爸是到大陆去……”想到这里一下子住了嘴，发现自己说错了话。
　　“去干嘛呀！”女儿打破沙锅问到底。
　　“哈……哈，去……嫣儿呀，你准备考哪所大学？”余太太故意转移话题。
　　“看情况呀……好了，我去睡了，明天还有课……”婷嫣也没再追问，说着话上楼走去了。
　　余灵锐也得到了父亲要到大陆的消息。
　　他正在台南大学念计算机系。从小读书就名列前茅，从小学到大学从未让大人操过心，从未留过级，长得气宇轩昂，但戴着一副紫色眼镜。因为他初中开始就喜欢上了电子游戏机，把眼睛打坏了。据说打电子游戏机，若不影响学习，倒是开发智力的好方法。余灵锐不知是靠的这种训练，还是天生的智力，反正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
　　余灵锐不常回家，回一次家得花上十几个小时，一学期也最多回一次。然而听说父亲要去大陆，也感到很不解，想回去又太远，打电话吧也看不到人，解不了想家的馋。突然他想到网络，在网上就可以看到父母。但家里两个老人没谁会上网，而且家里也没安装计算机。于是，余灵锐只好给爸爸打了个电话，让二老找一家网吧。自己大学宿舍也有计算机，也可以上网，方便得很。
　　他们约好了时间。余子祥请网吧老板按照儿子说的方法登上了线。计算机屏幕上跳出儿子的形象，对话方框里现出一行字：
　　“爸……爸……妈……妈，我……好……想……你们……”
　　不知是余灵锐激动得手在发抖，还是一个大学计算机系学生居然像是在用“智能”输入法。
　　余子祥已高兴得不能自已了，连忙叫老板：“快，快，打一句——我们也一样。”老板照例打了。屏幕上又显示：
　　“爸爸，你为什么要到大陆去？你没钱，我就辍学算了……”
　　余子祥笑出声来，又说出那句家常话：“打——开玩笑！你老爸会没钱！你读十年大学老爸都供得起，不要说四年……”老板还没来得及加上一个“笑脸表情动画”，就被一回车敲了出去。
　　“那你到大陆做什么嘛？”
　　老板又打：“打工！”
　　“你不缺钱，还打工干嘛？”
　　“你懂什么？打工就是为了挣钱吗？”老板仍机械地听着余子祥的指挥……
　　余子祥已给儿女们都交代完了，他可以安心地去大陆发展了。但他心里还没有一个好的计划。
　　大陆那么大，到大陆后先到哪里？到那里又干什么？自己除了在军队练就一身官像，懂得一些指挥道理，会一点写作，其它的学问在大脑只是一张白纸，还得从头学起。况且到了那些大城市，纵使有一身本领，谁会相信你？谁会用你？到时不也只能怀才不遇吗？
　　余子祥翻了翻家里能够证明自己过去辉煌历史的见证，除了一张军大毕业证，就是一张上校转业证。凭这两样“上方宝剑”在部队吃香得很，但在企业最多能做个保安算不错了。说不定这把年纪人家嫌看门也不够资格？
　　余子祥突然越想越担心，要是真到了那边没混出个人样儿，我这上校的脸往哪儿搁？
　　人在世上，不怕没有能力，只怕别人不知道你的能力。古语云：“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余子祥想，得给自己留点见证，在别人面前可以用事实说话。他突然想起在部队练笔时写过一部戏剧，名字好象是《上绿花》。通过一翻寻找，终于在一堆纸箱里找到原稿，纸张已泛黄，边缘像狗啃的一样，所幸还能看得到笔迹。余子祥拿出来又重新修改了好几遍。然后交给了一家出版社。
　　等待自己的“大作”问世，就像盼望自己的闺女早点嫁出去一样着急。可出版工作不像是吃一餐饭那么简单。还得通过编辑审稿，审稿通过后再通知作者，出版社要上报到出版主管部门去审批，大约需要一个多月，责任编辑还要编辑书稿，大约又需一个月，再印一周。看来余子祥只得去等待一个怀胎十月的孩子的出生了。
　　稿子交出去大约二十多天了，突然接到了出版社的消息：“余作家：你的大作题材新颖，用笔精道，妙趣横生，将是文学史上继曹禺后的又一道亮丽风景，我社决定出版你的大作……”
　　余子祥怎么也没想到出版一本书居然会这样顺利，而且还被称为“作家”，不知是哪一辈子烧了香的。这种激动的心情只有出过书的人才人体会到。还真得多亏曹禺的那两本《雷雨》和《日出》。自打喜欢上戏剧开始，这两本书就从来没离过身。养了几十年的“女儿”总算嫁出去了，还不知道娶的人多不多呢？
　　两个月过去了，余子祥终于等到“孩子”出生了。那封面上印着一朵朵漂亮的绿花，万绿从中一点红——书名。翻开里面，飘来一缕缕油香。现在的心情只有余子祥自己才能体会得到，用李清照那句老话说，怎一个爽字了得！
　　《上绿花》一出版，就像“温疫”一样，传染性极强，不一阵子就传遍了大江南北，后来被评为高雄新戏剧作品大赛之冠。余子祥也因此得到了一笔不少稿费，名利双收。
　　在读者心中，余子祥就是作家了，而今已著作等身，却连一首小诗都还没练成，为什么还没有那一首诗的灵感呢？而且练了两三个月。余子祥很清楚，写作这东西，没有灵感，就算把脑袋想爆了又怎样？还是写不出好东西。但自己总不能破了自己的规矩，若不写完最后一首诗，他是决不能走的。
　　这天，余子祥在家看书，突然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头说：“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这分明是苏轼《赤壁赋》里的句子。怎么现在不但有“电视散文”，还有“电话散文”？余子祥听了半晌，然后说：
　　“先生，对不起，你搞错了，我好象没点播散文啊！”
　　电话里传出一阵笑声：“老余作家呀！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了！”
　　余子祥被搞得莫名其妙，心想，是哪位读者这么大方，居然找上门来了？于是问：
　　“请问你是……？”
　　“正光啊！”
　　“正光？……我不认识啊？”
　　“哟……成作家了，就贵人多忘事了……我们不是同学嘛！”
　　“同学？……哦……我想起来了，高中同学……高中同学——陈正光。”余子祥喜出望外。
　　“哈哈……终于想起来了。还记得上高中时，你以两小时十九秒背诵《赤壁赋》而打破班纪录吗？还记得半夜三点锺要我叫你起床背书吗？”
　　“记得……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都二十多年了，我还记忆尤新啊！”余子祥笑了笑，又继续说道：“那时，我晚上睡到三点，你叫我，我说再睡五分钟，你再叫，我说再睡一分钟，最后，就睡到大天亮了……”
　　“没想到你现在也同样功成名就啊！”陈正光赞叹到。
　　“哪里，哪里，一切都是偶然，我算不得什么的……对了，你现在怎样？”余子祥问。
　　我现在在台南大学任校长。”
　　“呀……这么巧？我儿子也在那所大学学计算器系？”
　　“是吗？叫什么名字？在哪个班呀？”
　　“余灵锐，具体哪个班我也不记得了……”
　　“学了几年了？学得怎么样？有没有你当年呀？”
　　“三年了，成绩还可以，今后还得靠陈校长多教导呀！”
　　“应该的，应该的……”陈正光笑着说。
　　几句寒喧下来，勾出了余子祥的许多感慨。想当初，陈正光在学校那学习劲，使他现在成了大学校长，应了那句“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名言。而自己能有什么值得自己欣慰呢？就凭《上绿花》吗？就凭当了十几年上校吗？他真悔恨那一夜，那一夜他多睡了五分钟，又多睡了一分钟，多睡了一夜……
　　余子祥终于有了最后一首诗的创作灵感，题为《回报》：
　　我想把我的心
　　掩埋在幽暗的土层
　　任潮湿侵蚀它
　　幼虫嘶咬它
　　肥沃腌熟它
　　黑暗熏制它
　　若干年后
　　我的心受尽苦痛
　　我不相信它
　　会生根发芽
　　结出星星样的果子
　　发出星星样的光泽
　　但如果有人无意间
　　发现它残损的躯体
　　把它掘出泥土
　　沫去铜绿的颜色
　　它不仅没有腐烂
　　而且会是价值连成的
　　古董
　　写完这首诗，他心里舒坦多了，但既喜又忧。高兴的是，可以光明正大地去大陆了。可担忧的是，这是第一次去大陆，还不知道那边的风土人情习不习惯，会不会水土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