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女人第十四章

　　李慕云回到丹江市后，很快就到市工商银行报了到，被分配到出纳股干起了数钱数到手抽筋儿的工作。
　　李慕云长了一张瓜子脸，配上一双丹凤眼，小鼻子，薄嘴唇，在人前树立起了阳光清纯、伶俐可爱的形象。
　　银行属于窗口行业，出纳工作直接接触客户，又是窗口的窗口，每天只要一进入岗位，几乎就是机械式的验单、记账、收付款，千篇一律，这些简单而烦琐的操作程序要求工作人员必须时刻保持清醒头脑，才能杜绝疏忽大意造成的损失和不良影响。窗口服务比的是服务态度和工作技能。李慕云不愠不火的性格，以及一贯使用文明用语的工作方法，很快受到了用户的好评，从上班第一天起她就坐窗口，半年下来，竟没有发生过一笔事故，年终评比时被用户评为优质服务标兵。
　　一九八九年初夏，李慕云的窗口前来了位办理业务的用户，他手里拿了五张百元钞票，扇面型斜握在胸前，站在柜台前看着来来往往办理业务的人们半天不肯离去。这个可疑现象引起了李慕云的怀疑，她以“方便一下”为由，向出纳股股长做了汇报。这一情况引起了行领导的高度重视，行里立刻派出保卫人员对可疑用户进行监视，并加强了全行的安全防范措施，防患于未然。
　　时隔不几日，工商银行前进支行的李阿姨给李慕云打来电话。李阿姨的老伴是工商银行主管人事调动的副行长，李慕云分配工作的手续都是他派人办理的，对李慕云的底细比较了解。小丫头到工作岗位后工作一直很出色，也引起了他的高度关注。李慕云又跟内人是一家子，他每每在人前都是以姑夫的身份而自居着。
　　李阿姨说了几句关心的话后话锋一转：“小云啊，这个周末休息你来我家玩一天，我介绍你认识个朋友。”
　　李慕云听了有点儿迟疑：“姑，我想等两年再找朋友。”
　　“不行。这周你可不能放我鸽子，要不的，我可跟你没完！周日上午九点我让你姑夫的车过去接你。就这么定了！”
　　“姑……”
　　对方已经把电话撂了。
　　周日早晨李慕云起得很早，吃过早饭便趴在写字台上给同学们写信，她有很多话想跟同寝室的姐妹们说，包括工作中遇到的那些问题，都想说给姐姐们听听。李慕云的妈妈坐在床上边织着毛袜子边开导她：“去你李姑家有点儿眼力见儿，不管他们给你介绍的对象相中没相中，都别把话一口说死了，得罪人。人家是你的领导，将来对你的工作有帮助。”
　　“知道。”
　　“按说你也不小了，过了年就二十四了，也该找对象了。你还想把自己臭到家里啊？”
　　“妈！我先立业后成家。别总想往外边撵我！”
　　“好！那你就把自己养成老姑娘。到时候可别怨爹妈没正经事！”
　　李慕云的妈妈正磨叨着，派来接人的车已经到了楼下。
　　“哎呀，我的宝贝丫头来了。”李慕云刚一敲门，就听着屋里传来了李阿姨超热情的喊声。
　　“姑。”李慕云小鸟依人地投入到了李阿姨的怀里，给她来了个大大的拥抱。
　　李阿姨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李慕云瞪大了眼睛。吔，这不是那天引起骚动的那位“客户”嘛，他正站在李阿姨的身后瞅着她们笑呢。
　　等李阿姨和李慕云终于拥抱够了，男生笑着上前一步，伸出手来：“李慕云，我们见过面，有印象吗？”
　　“记忆深刻啊！诶，你这个江洋大盗怎么会藏在李姑姑家啊？姑夫有包庇罪犯之嫌，我得跟他谈谈，情况很严重。”
　　李阿姨莫名其妙地问：“这俩孩子，说啥呢？”
　　男子看了李慕云一眼，笑着说：“保密！”
　　李慕云走到厨房门口冲着正在倒水泡茶的王副行长说：“领导，原来那天引起全行骚乱的人是你安排到行里去的啊。这下你的责任可大了！”
　　王行长端着茶壶走回客厅，笑着说：“我哪知道是他引起的骚乱啊。他去银行也没事先告诉我呀。再说了，你们主任报警我也不知道，不知者不怪。”
　　李阿姨吃惊地说：“谁引起骚乱了？铁牛？”
　　“哈哈！你这个当姨的也中了他的圈套了。他早就相中李慕云了，要不然能死缠烂打让你帮这个忙嘛。”王行长大笑着说。
　　“这孩子，还挺有心计的呢，连你姨也耍噢。”
　　铁牛喝到嘴里的茶水一下子吐了出来，在刷着红油漆的水泥地上喷出一串水珠。
　　“看我老姨说得咋那么难听呢，我耍谁也不敢耍你呀。这事归根到底怪我姨夫，要不是他总拿话引逗我，我能想出那么个馊招来。不过，到是不虚此行。呵呵。”
　　铁牛说着脸红了，李慕云的脸上也泛起两朵红云。
　　“言归正传。我现在郑重地向李慕云介绍一下。铁牛是我妻侄，大号叫姜鸿远，今年28岁，市职工大学中文系毕业，在铁路分局宣传部工作。李慕云的情况铁牛基本都了解了。现在我跟你姨到厨房去准备慰问品，你俩慢慢聊。铁牛，别耍贫嘴，看把小李子吓跑了。”
　　“对，对，你们聊，你们聊。桌上有糕点，铁牛招待好客人噢。”
　　王行长和李阿姨关上了厨房门，把李慕云和姜鸿远隔在了客厅，气氛忽然间静得让人尴尬，似乎有点微末之音皆能入耳。好在李慕云一直没有处对象的打算，所以她很快就恢复了镇定。李慕云坦然地看着姜鸿远，等待着他的下文。
　　姜鸿远身高一米七五左右，从个头上看差不多高出李慕云十公分来，二人如果站在一起，这个落差正好符合最佳搭配的身材高度。想到这里，李慕云不禁咧嘴笑了。
　　姜鸿远的五官搭配算不上最合理配置。小双眼皮儿，眼睛不大。鼻梁稍鼓，嘴唇略薄。不过姜鸿远平时很注重整体效果，挂在腮边的微笑适时填补了五官的不足。
　　姜鸿远毕竟比李慕云大了几岁，也算见多识广，这会儿，他终于找到了施展才华的机会，于是跟李慕云天南地北地聊了起来，展示起自己渊博的知识含量来。最让李慕云吃惊的是，美鸿远崇拜的偶像级人物不是政治家，也不是思想家，更不是文学家，竟然是金融家。他崇拜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美国的金融巨子—华尔街之子J.P.摩根。他崇拜摩根的冒险精神和独到的观察力、判断力。并愿意以他为楷模，打出一片属于自己的领地来。
　　姜鸿远虽然很健谈，言辞却平和而内敛，让人觉得出语不凡又不失小节。李慕云不反感姜鸿远，但也没找到一见钟情的感觉。临分手时她含蓄地说：“我今年才二十三，不可能这么早就谈情说爱，我想找个机会继续去深造学习。”
　　“好啊，我祝你早日实现梦想。诶，我们可以做普通朋友吧。你别紧张，我不会影响你继续深造的。”
　　“那就这么定了？”李慕云笑得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第二天一下班，意想不到的一幕出现了，姜鸿远手里捧着几本考研必读，直挺挺地站在银行后门的正前方，脸上挂了有始有终的微笑。看到李慕云跟大伙一起走了出来，他很自然地迎了上来。
　　“嗨，慕云，我从朋友那儿弄来几本书，你看能用上不？”
　　姜鸿远的出现让李慕云很意外，她真怕别人说她使了美人计，目的是想套上副行长这层关系。赶紧硬着头皮接过了姜鸿远递过来的书，红着脸说：“谢谢你噢！”
　　“嘿，不客气。”
　　“嘿，嘿，嘿！别站在这儿对眼儿了，上车，回家让你姨给你们做点儿好吃的，我正想找人喝一杯呢。”恰巧出门的王行长招呼着。
　　“不了姨夫。昨天吃的还没消化呢。我骑摩托来的，我带慕云去江边儿转转，缓解一下疲劳的神经。”
　　“噢，那你们去吧。骑慢点儿，注意安全啊。”
　　“放心吧，姨父。”姜鸿远说着走向了停在一旁的摩托车。
　　为了早点离开人来人往的大门口，李慕云只好跨上摩托，随姜鸿远向江边驰去。
　　江边八女投江雕塑前人来人往，姜鸿远买了两根冰棍，一根递给李慕云一根拿在自己手里，指着雕塑问：“你知道八女投江发生在哪里吗？”
　　“当然知道了，历史书上有。那是牡丹江的一条支流，叫乌斯浑河。”
　　“是的。哪天有时间我们去乌斯浑河祭奠一下，好吗？”
　　“我们俩？”
　　“也可以多找几个朋友一起去。嘿嘿！”
　　姜鸿远总是出奇不意地出现在李慕云的身边，让她防不胜防。可是他又给每次出现找好了理由，李慕云也没法拒绝。
　　转眼到了八月十五，又是一年团圆节。老话说“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十五雪打灯”。今年的八月十五却是个大晴天。为了提前下班，各单位的财务人员都把工作集中到了上午，银行的柜台前排起了长队，忙得几名值班员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了，直到中午，人潮才慢慢退了下去。行领导还真是人性化管理，通知大家提前结账，三点钟行门一落锁，便宣布了提前下班的通知。
　　一上午紧张的工作，可把李慕云累坏了，下午一闲下来，感觉眼皮有点儿沉。她心想，这会儿要是姜鸿远能来接我就好了，坐上摩托兜一圈风去。可惜，那位护花使者可能也忙着回家过节了，竟没有抓住大好机会。李慕云心里多了几许失落感，她慢慢腾腾地向家里走去。
　　李慕云刚走到自家楼下，就遇到父亲兴高采列地从单元门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拎着菜蓝子。
　　“爸，你干什么去啊？”
　　“我去拎几瓶啤酒。你上楼吧，一会儿你哥、你姐她们都过来吃饭。”
　　李慕云无精打采地进了家门，走进自己房间换上家居服。今天真是怪了，平时一有动静就迎出来的老妈，也不知这会儿躲到厨房忙啥呢，竟然也没出来理睬她。李慕云满肚子抗议情绪地走进了厨房。
　　一进厨房，眼前的一幕险些让她跌破眼镜，她瞪大眼睛直盯盯地看着灶台前的两个人。只见姜鸿远扎着围裙正起劲儿地掂着大勺，母亲一脸慈祥地站在旁边儿给他打着下手。
　　看到李慕云走进厨房，姜鸿远摆出一切都在情理之中的姿态说：“回来了。快洗洗手放桌子，菜马上就好。”
　　李慕云愣呵地奔卫生间走去，大脑里不停地划着问号，“怎么回事，走错门了？”李慕云的母亲从厨房跟了过来，她满脸带笑地冲女儿伸了伸大拇指。李慕云脸上一红，心里顿时充满了喜悦。
　　不一会儿，姐姐、姐夫带着小外甥先到了家，紧接着哥哥、嫂子也带着侄女赶了回来，房间里顿时人声鼎沸，两个孩子里里外外地跑着，给这个一向安静的家庭带来了生机。
　　今年的仲秋节过得真热闹，全家人真跟新姑爷进门了似的款待了姜鸿远一顿，尤其那俩个孩子，竟然伸出小手要改口钱，一步到位叫起了姑夫、姨夫，把姜鸿远美得一张脸都笑成了一朵花了。等他告退后，家里人又展开了讨论。不管李慕云怎么心口不依地反对，硬是以压倒一切的优势通过了准女婿的认证考评。
　　有了中秋节的家宴打底儿，姜鸿远俨然获得了护花使者的资格。第二天下班，他又出现在银行门口，把一只精巧的红色摩托罗拉汉字传呼机递到了李慕云的手里。李慕云也没推脱，心安理得地接了过去。
　　第一轮交手李慕云以失败告终，但是她仍然顽强地坚守着自己的信念，向研究生考试发起了冲锋。在考研的问题上，姜鸿远必须无条件地服从她的选择，否则将被取消准女婿的资格。
　　姜鸿远说到做到，每天下班准时出现在银行门口，然后带着李慕云兜半个小时风，再把她送回家去吃饭、学习。
　　每晚十点，红色传呼定会雷打不动地响起晚安提示，早晨六点的早安问候也是风雨无阻。李慕云完全适应了有人爱护的生活，如果哪一天出现了特殊情况，影响了短信的漫游速度，她准会心生旁骛坐卧不安。
　　在王行长的斡旋下，李慕云的考研申请得到了行领导的批准，她以公费研究生的身份考入中国人民大学金融管理专业。
　　毕业后，李慕云被行领导任命为信贷科副科长，步入了市行中层领导者的行列。
　　一九九一年八月六日，李慕云在工作三周年纪念日同一天披上了婚纱，傍着姜鸿远的臂膀走进了婚姻殿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