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女人第二章

　　
　　冰城财经学院是一所四年制本科高等院校。这所学校不但录取分数高，对学生思想素质方面的要求也很高。每位有幸进入该校学习的学生都经过了严格的筛选。各届学生中男女生比重几乎各占一半，这种搭配招生的目的就是要在毕业分配时有条件地向用人单位推荐人才，打破企业重男轻女的不成文规定。
　　八四财一班有六十三名学生，男生三十二人，女生三十一人。每个寝室住八人，唯独309寝比较特殊，只有七人。
　　如何安排并管理好这些大学生的学习和生活，着实让学务处的老师们煞费了一番苦心，比如，他们在寝室的安排上就动了一点点儿小脑筋。
　　八四财一班一共有八个寝室，女生在三楼，对应的寝室是306、307、308、309。男生在五楼，对应的寝室是506、507、508、509。这样分配房间的目的是为了方便男女寝室之间结对子，无论在生活或学习上都能形成一种互帮互学的氛围。
　　309寝室长杨媚长相一般，还是个近视眼，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挡住了一双肿眼泡，恰到好处地弥补了先天不足。她的皮肤很白嫩，说话的声音也特别清脆，一笑起来，嘴侧还有两个小酒窝。身高一米六六，体形修长而匀称，走起路来有几分风风火火的劲头。
　　杨媚的高考成绩很好，在入学新生中排在前十名之列。班主任刘老师从她的档案材料上了解到杨媚从初二开始，一直担任着班级的组织委员，因此，在组建班委会时，老师特意介绍了她。杨媚以全票通过的好成绩进入了团支部，依然担任组织委员的工作。
　　开学不久，杨媚就在第一次共青团活动中脱颖而出。
　　八四财一班第一次团活，以“谈论异性美”为主题讨论开展了一次大讨论。通过异性的眼睛看异性，对事业、家庭、择偶标准等敏感性问题进行公开探讨。大讨论分四组，班长、团支部书记、宣传委员、组织委员各带一组。
　　对于正值青春花季的大学生们来说，讨论异性本身就是个让异性很难启齿的话题，还不十分熟悉的男女生坐在一起面面相觑，表情即尴尬又有些扭捏，不知道说什么好。讨论开始不久，其他三组就陷入了僵局。每个人都想说又不好意思赤裸裸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不说吧又有些不太甘心。欲拒还迎，欲语还休的，把主持人折磨得面红耳赤。
　　杨媚一开场就引用了仓央嘉措的爱情诗《见与不见》，一下子引起了几个文学爱好者的共鸣，他们从讨论仓央嘉措的诗入手，进而讨论了他的爱情观、生活观。在杨媚的适时引导下，大家自觉不自觉地就把话题转移到了讨论异性美的主题上来。所有成员都抢着发言，会场的气氛异常热烈。他们不但讨论了在理想、生活、工作等诸多方面男女应该具备的共性问题，还就最佳男女的理想身高进行了示范，最后大家一致认为女生身高恰好到达男生的鼻梁处，是最佳男女组合。借用的系主任办公室里不时传出哄堂大笑。杨媚组的热烈讨论不但把其他三组的同学都吸引了过来，还把系团委、学务处的值班老师也吸引来了，讨论一直进行到夜里十一点才结束。
　　这次大讨论，不但使杨媚的口才和组织能力得到了极时的展示和表现，还把她变成了一颗朦胧的爱情种子，悄悄地埋进了团支部书记----高原的心中。
　　高原，比杨媚大一岁，报到当天，因为参与了一次突发的救火事件，立刻成了全校的新闻人物。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新生入学是学校最忙乱的日子，忙着报到和找寝室的人络绎不绝。系食堂的大门敞开着，夹道向里摆放着两长排桌椅，工作人员都在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有收录取通知书的；有收迁移户口手续的；有收粮食关系的；有分配班级和寝室的。就在大家忙着办理各种入学手续的时候，食堂尽头的库房突然向外冒出了滚滚浓烟，同时传来一股刺鼻的焦味，把在场的师生全都吓得慌了手脚。那些负责接待新生的工作人员急忙收拢各自分管的资料，带着它们躲向安全地带。分不清南北的新生们则捂着鼻子，向大门外仓皇涌去。
　　一个身穿白衬衫、蓝裤子的男生没有跑。他把袖子向上挽了挽，看了看发生火灾的方位，径直冲了过去。男生抬起脚来用力踹向锁着的房门，只几脚就把固定锁头的门鼻子踹拔了铆，一股浓烟从敞开的门里喷薄而出。男生一边咳嗽着一边拽起一大摞燃烧着的的确良桌布甩向门外。桌布上熊熊燃烧着的蓝色火焰像魔鬼一样扭动着身躯，在空气里的氧气鼓励下，更加蓬勃地燃烧起来。男生转身又冲进门去，拽出两个液化气瓶。
　　在及时赶到的电工和食堂工作人员的共同努力下，电火很快被扑灭了。
　　这个救火的男生就是高原。
　　高原是一个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的学生。从小学到高中，他曾多次被评为省市级三好学生，档案里还有过一次抢救落水儿童的记录。这些成绩搏得了全班同学的信任，高原以绝对优势被选为班级团支部书记、系学生会生活部长。
　　一天课间，高原捧着个笔记本来到杨媚的书桌前。
　　“杨媚，这是我起草的本月团支部工作计划，你看看我想得全不全，帮我检查一下呗。”
　　杨媚抬头看了高原一眼，发现他的眼神有点儿闪烁，心里不觉纳闷起来，难道书记大人订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计划，要不干嘛扭捏啊？她看了看日记本，又看了看高原。
　　“好的，我看完后就还给你。”
　　高原落慌而逃似的离开了教室，杨媚有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背影。
　　下午上完课，其他几位同学都回寝室去整理内业了，杨媚掏出高原的工作日记认真看了起来。
　　高原的工作计划列得很详细，放假之前要做五件事：第一件，组织扶老组去学校附近的街道帮助孤寡老人。这项活动要求团支委首先搞好调查，摸清共有多少位需要帮助的老人，分别落实给各小组。第二件，寝室搞一次卫生评比，团支部和班委会联合做两面流动红旗，奖给卫生最好的男女寝室。第三件，以团小组为单位举办一次赛诗会，激发同学们的生活热情。第四件，以友好寝室为单位，开展互帮互学活动，按期末人均分数计算确定最佳友好组合。第五件，落实寒假社会调查活动，要求开学后每人上交一份调查报告。
　　杨媚看到这里情不自禁笑了。高原的计划做得很全面，一个男生能这么细心真是让人佩服，她决定在计划的后面写上几句评语。
　　杨媚拿起钢笔，翻到下一页，一首小诗吸引了她的视线：
　　皆因讨论架心桥，一女入胸化巨飙。
　　我叹关雎君自晓，灵犀之处共琼瑶。
　　杨媚的脸“呼”地一下红到了脖根儿，她一把将工作日记合上，压在了双臂之下，做贼似的瞄了几眼自己的身前身后，发现并没人注意她。杨媚自觉好笑地深呼了几口气，抑制着狂跳不已的心脏。她的心思全乱了，写几句评语的想法荡然无存，站起身来一手抓着笔记本，一手收拾着桌面，匆匆离开了教室。
　　杨媚的心情很复杂，既有得到心上人示爱的欣喜，又有违反校规校纪的慌乱，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走出校门沿着人行道向前慢慢地散着步。
　　已经华灯初上，路上的机动车、自行车如两条长龙向着各自的方向游动着。人行道上的行人也很多，他们在初冬的寒风里行色匆匆地赶着路。
　　杨媚感觉到了冷，握在她手里的日记本就像冰块一样向外传送着冰冷的气息，这份冰冷渐渐平息了她心中的狂热。她开始冷静思考应该如何面对这份突然降临的情感遭遇。
　　恢复高考制度的前几年，有好多返城知青、重读生加入到了高考行列中来，高校学生的年龄存在着很大差距。八四财一班最大的大姐已经二十七岁了，比最小的小妹大了八岁，都到了合法的婚姻年龄。学校之所以规定在校期间禁止恋爱，无非就是要给学生营造一个良好的学习氛围，给学校的管理增加一点安全系数。但是这一强制性的要求更能激发爱情的燃烧速度，私底下依然有很多人义无反顾地踏上了恋爱的征途。
　　作为学生干部，绝不能开谈恋爱的先河，杨媚从理性上感觉自己应该断然拒绝高原的非分之想。即使不给他当头一棒喝，至少不应该表明自己也喜欢他的态度。对，悄悄把日记本还给他，不表明态度，因此也就不会伤他太深。可是刚想到这儿，杨媚就觉得心里竟然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好像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了似的。她知道，早在刚入学的班会上，那个临危不惧的好青年，已经深深地住进了她的心，如今心仪之人向自己射来了爱的神箭，错过了，是不是真要在奈何桥下的忘情水中苦等一生呢？杨媚转过身去向相反的方向漫无目标地踱去。
　　经过反复思考，杨媚决定制定几条爱情公约，和高原一起遵守诺言，直到大学毕业。
　　早晨起来，杨媚早早地来到了班级，趁着没人，在工作日记上写下了《约法三章》，然后把日记本放到了高原的书桌上，抽出一本数学书将它压在下边。从此这个日记本就成了高原和杨媚的爱情信使。
　　心中有了这份牵挂，高原和杨媚之间形成了一股合力，各项工作都配合得天衣无缝。
　　杨媚的学习成绩一直雄居班级榜首，不论主副科都能齐头并进，很让其他同学嫉妒和羡慕。一到总复习的时候，她的课堂笔记就成了漫天飞舞的“青鸟”，有时甚至被传到外班去。
　　八八年七一前夕，学校给了八四财一班四个入党极积分子的名额，作为预备党员的重点培养对象，杨媚和高原都在这四个名额之内。
　　一天，辅导员把杨媚叫到了办公室，很严肃地对她说：“学务处收到了一封匿名信，揭发了你和高原的恋爱关系，有没有这回事？”
　　杨媚的心猛地一动，近一年的时间里，她和高原一直很慎重地保护着心底的那点秘密，除了工作上的接触，他们甚至都没有过任何亲密的小动作，真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难道一个约定也不行吗？不管怎么说，绝不能影响高原。想到这儿，杨媚严肃地跟辅导员说：“老师，你相信吗？你可以去班级调查，如果我俩有异样举动，我愿意接受任何处分！”
　　“呵呵，整得跟阶级斗争似的。说心里话，看到举报信我也大吃一惊。我太信任你们了，怎么都没发现你们之间有超乎平常的关系呢？”
　　“将来有没有我不敢担保，现在我绝对值得老师信任。”杨媚说完转身走出了学务处办公室。
　　杨媚的心里有些委曲，自己跟高原之间只是一个约定，没有影响到任何人，怎么就会被举报了呢？这个举报人是怎么发现了她们之间的秘密的呢？
　　入学以来，杨媚的心情头一次这么糟糕。晚自习也没去上，躲在蚊帐里苦思冥想着问题的结症，还真让她想明白了，问题就出在那本日记本上。
　　这种人一边享受着别人的帮助，一边暗中瞄着别人，心态怎么这么险恶？真是人心难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