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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吴钩传(四十)

作品名称:碧海吴钩传      作者:袖手风云      发布时间:2010-03-04 20:28:33      字数:11256

第四十章眼中前事分明。可怜如梦难凭

祁寒听到阿絮说知道是谁杀了林师伯,身子顿时一颤,忙道:“是谁?难道不是柳聚君吗?”阿絮道:“不是他。”
祁寒道:“如何不是他?除了他还会有谁!”阿絮道:“你之前也说过,柳聚君曾费尽心机要夺那把秋声刀,若是他杀的,他为何要在杀了你林师伯后,把幸幸苦苦得来的秋声刀扔在你林师伯的声旁?”祁寒道:“多半是他想栽赃到我身上。”
阿絮道:“可要是如韩滶所说,他看到杀你那人扮做的是你的模样,这已然是铁证如山。犯不着再将武林中人人想要的秋声刀抛在当场,充当凶器。”祁寒思忖片刻,道:“你说得是,但从这儿看,最多只能说此事非柳聚君所为,又怎么能知道杀害林师伯的凶手是谁?”
阿絮道:“单从这看自然是难以断定,可是我忽然想起这两日听到的一句话来。”祁寒道:“什么话?”
阿絮道:“你可还记得在鄱阳王家,你将秋声刀递给韩滶时,你说过什么?”祁寒想了一想道:“我当时我要将刀还给韩师弟,又怕他不知柳聚君要夺秋声刀之事,心无戒备,便让他好生照看秋声刀,还说林师伯的血仇也要着落在这把刀上。”阿絮道:“正是要着落在这把刀上。那他又是怎么说的?”
祁寒道:“他似乎是多谢我的提醒,又说他知道了。还说‘师父留下的刀,自是应该由我好好照看’。”
阿絮道:“就是这最后一句了!你可觉出有什么不对没有?”祁寒道:“没什么不对啊。林师伯留下的刀自然是该由韩师弟保管,又有什么不对了?”阿絮道:“就是因为这句话太对了,我方才看出其中的错处来。”祁寒愕然道:“你说什么,我还是不明白。”
阿絮道:“我问你,若你林师伯不在人世了,这把秋声刀该交给谁?”祁寒道:“林师伯只有韩师弟这一个弟子,自是应该给韩师弟。”
阿絮道:“就是如此!包括柳聚君在内,这武林中没有人会舍得将秋声刀这样的宝刃随随便便弃之不理。除了一种可能:那便是弃刀之人明知他将秋声刀扔下后,还能轻而易举地将刀拿回来,他才会这样做。而符合这个条件的只有一个人,也就是你林师伯唯一的弟子——韩滶了!”
祁寒听了这话不禁大惊失色,骇然道:“你是说……韩师弟他……他杀了林师伯?”
阿絮道:“我正是此意。只有韩滶才能在你林师伯死后,将那把秋声刀名正言顺得收归己有。也只有韩滶才舍得把那把刀扔在地上。因为他知道,那把刀终究是他的,便是暂且扔在你林师伯身边却也无妨。”
祁寒道:“可那秋声刀明明是我带到南京城里时弄丢的,怎么会落在韩师弟的手上?”
阿絮道:“若照此看来,那在南京城中将秋声刀偷走之人,必是韩滶无疑了。这也愈发证明了抛刀之人就是他。你想,若他不将秋声刀扔在那儿,那把秋声刀便始终是他偷来的,见不得人面。而只有将刀扔在你林师伯被害之所,并推说这把刀是你匆忙间遗下的,他才能堂而皇之得持着秋声刀站在世人面前。照此说来,他将秋声刀抛下一举,却有掩饰他偷刀之事、将杀害你林师伯之罪栽赃于你、名正言顺地得到秋声刀这三得,这不是他做的,又会是谁!”
祁寒将前后经过一想,顿时豁然开朗,知道阿絮说得不错。但心中却怎么也不能相信竟是韩滶杀害了林若谷,便道:“可怎么会?怎么会!林师伯对他视同己出,与他情同父子,他怎么会下此毒手!”阿絮叹道:“别说是情同父子,那王昔与王谢还是亲兄弟,却也不是下手之际决不留情了。”
祁寒默然半晌,流涕长叹道:“可是他为何要这样做!难道为得就是那把秋声刀么?”阿絮也是沉默片刻,方道:“至于他为何要这样做,却要问他自己了——”许久又道:“若真是他做的,你要怎样对他?”
祁寒道:“我先要向他问个明白。”又恨恨道:“若是他做的,我便决饶不了他!”说完此话,二人一时俱都无语。过了许久,阿絮见祁寒仍有郁郁之色,便宽慰他道:“若真是韩滶做的,便是他自作孽,你也无需替他难过了。”
祁寒道:“我不是为他,我是替林师伯难过。试想林师伯被害之时,亲眼所见害他的,竟是他自己的弟子,心中真不知该如何难受了!”阿絮也叹了一声,又道:“总算其中曲直能大白于天下,你不用再背负那些莫须有的罪名,你林师伯泉下有知,也该欣慰。”
祁寒虽然心中抑郁,但想到由此不白之冤得雪,也是一阵欣然,便握住阿絮的手道:“也幸亏你想得出来。否则也不知这事情有没有澄清的一天了。”
阿絮一笑道:“你谢我做什么?若不是你引得韩滶说出那句话来,我也想不到此事——只是有一点我却还不明白。此事若真是韩滶所为,无论他如何铁石心肠,也该心中有些悔恨歉疚之意才是。为何在他面上却些许也看不出来。而且他寻你报仇时的模样,也直若真得见到你杀了你林师伯似的,让人好生不解。”
祁寒道:“我也不知他为何会如此。其实我倒愿意其中还有些隐情才好。”阿絮道:“你是不是宁愿不是他所为?”祁寒颔首道:“我宁愿是柳聚君做的,也不愿是他所为。”
恰说到此处,正疾驰的马车蓦得停住了,祁寒正要相问,就见那赶车那汉子打开车门道:“祁少侠,前面的道上拥了一大群人,将路都挡了个结实,过去不得。也不知出了何事。”
祁寒暗道自己和阿絮都不便出去,便请那汉子去打探清楚前面出了什么事。那汉子应声去了。过了好些工夫,方转回来,对祁寒道:“祁少侠,这道旁有一座山,名唤春秋山。拥在道上的都是这左近的居民。据他们所说,昨日也不晓得为何,来了些人,守在山下,让旁人都上去不得。这些居民也都是过来看热闹的。”
祁寒听了,一皱眉道:“他们可知来得是什么人?所为何事?”那汉子道:“他们哪能知道!我听来听去,有的说是哪个官宦人家看中了此处的风水,要在此处营造别院;有的说是山上有宝物,那些人是来寻宝的;还有人说是这山里出现了祥瑞,惊动了皇上,这才将山封起,过不久万岁爷便要亲自过来观看……总之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
祁寒心忧阿絮之伤,自是不想细知这山上究竟有什么事,便道:“既然此地不通,我们便从其他路绕过去。”那汉子却一迟疑道:“还有一事,我不知当不当说。”祁寒笑道:“有什么当不当说的,你直说就是。”
那汉子道:“那些居民虽不知出了何事。不过我从人群中挤过去,却看见那守在山下的十数中有几个竟似是有我们鄱阳王家的人。我怕是大老爷、二老爷什么机密的事情交代他们在此处做,便也没敢上前招呼,又怕祁少侠你等得着急,便回来先禀报你了。”
祁寒听到有鄱阳王家的人在此处,心中微诧,却也不欲多想,便对他道:“且不用去管他们了,我们只绕路过去就是。”那汉子应了一声,回去车前,扬起鞭来,便催动马车往回走,从其他路上绕过去。
祁寒关上车门,回头却见阿絮蹙着眉,以为她为了自己方才之话,还在想着韩滶的事,怕她苦思之下,于伤势不利,便道:“你莫要再想了,待见到韩滶,我们自能向他问个清楚。”
阿絮摇头道:“我不是在想韩滶的事——我是在想,鄱阳王家的人在此出现,却是为什么?”祁寒道:“每一派都有每一派的事务,外人哪能得知了。此处又离鄱阳湖未远,便是有鄱阳王家的人在这儿,也不足为奇。”
阿絮道:“怕是没这样简单。你不见赶车那大哥说吗,他见到山下的那十数人中有几个是鄱阳王家的人。这也就是说,其他人却不是鄱阳王家的了。既不是鄱阳王家的,却和鄱阳王家的人在一起,又会是什么人?”
祁寒微一思忖,道:“江南六寨?”阿絮道:“我也这样想。”祁寒道:“难道是江南六寨的人又在此聚会商议事情不成?但武林大会刚结束,杭州之约也远未到期,他们在此地聚会做什么?而且旁人不说,王谢前辈、岳大哥和木野狐都不应在此处,江南六寨的首领多不在,又能商议什么事情!”
阿絮道:“你可还记得在木野狐船上,他对我们说起过的那藏宝图之事?”祁寒道:“我记得——”一摸负在背上装在布囊中的铁烟斗,又道:“木野狐说有人给柳聚君送去了一份藏宝图,柳聚君召集江南六寨的头领商量,他们都不知藏宝图是真是假,便每人都派了些手下,合在一处,按着那图查看去了——”说到这儿,恍然悟道:“你是说,在春秋山的,就是江南六寨分拨出来寻宝的人?”
阿絮道:“多半就是如此了。可是……不对啊……”说到这儿,又摇了摇头,紧蹙眉头,闭口不言。祁寒见阿絮欲言又止,便奇道:“可是什么?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阿絮道:“据此看来,难道那藏宝图上所说的藏宝之所就在这春秋山上!”祁寒道:“想必就是了。不然他们也不会到此地来了。”又见阿絮的神情有些诧异,便道:“这其中有什么奇怪吗?”
阿絮正自语道:“怎么会在这里呢……”又听见祁寒问她,便道:“其中自然是有些奇怪。按常理度之,既然藏宝图之事极是机密,按图寻宝也应该在暗地里悄悄进行才是。但他们在此处寻宝却如此大事声张,倒象是惟恐大家不知似的,可不是奇怪吗?”
祁寒如此一想,也觉奇怪,思忖了片刻,觉得无从解释,见阿絮仍在苦思不已,便道:“无论那藏宝图是真是假,我只担心柳聚君会在这里面有什么花样。但不只是他断云岭一处,江南六寨的人都会集在此,他就是有什么花样,众目睽睽之下,怕也是难以施行。”阿絮叹道:“但愿确是如此才好。”又说了会儿话,祁寒见阿絮面有倦意,便让她躺下歇息。
祁寒和阿絮就这般在车上一连过了数日,那马车日夜兼程,便已到了徽州府境内了。祁寒每日给阿絮服一粒“紫雪通幽丹”,又以内力替阿絮疗伤,虽然未见得大好,总算也没有让那毒药和伤势发作。祁寒见已快到牵牛山,而离十日之期尚有些时日,心中也暗自宽解了不少。这几日里,祁寒悉心照料阿絮,闲暇时所谈颇多,与阿絮更觉亲近。
这一天,两人正闲谈,祁寒忽然想到玉阶镇上那五味楼的包子,便对阿絮道:“你可知道那五味楼的包子。”阿絮道:“五味楼离络藤山庄又不远,我如何会不知?那里的包子是极有名的,便是夫人虽然平日里只用些素淡的茶饭,却也爱吃那五味楼的包子。时常让我唤林狄去买了来。”
祁寒忽想起从未问过阿絮的生世,便道:“你为何会到络藤山庄去?”阿絮神情一黯,道:“我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夫人却待我至厚,如亲生女儿一般,我不在络藤山庄,又能到何处去——”说着,语调突然一转,正色道:“你可是嫌我是一个婢女,配不上你这个名门正派的公子吗?”
祁寒忙道:“我不是如此意思,这些在我看来都不值一提了……你莫要误会……我……”阿絮见他愈急愈不知如何分辨的模样,禁不住“扑哧”一笑,道:“我知道你不是这意思,不过是和你说笑罢了。”又道:“这几日口中无甚滋味,想起五味楼的包子来,还真有几分挂念。”
祁寒道:“你既喜欢,等鲁先生替你治好伤,我们便到五味楼吃包子去。”阿絮见祁寒面上也消瘦了不少,便叹道:“这几天日夜奔波,我累了还可以歇息歇息,你却一直守在我身旁,未曾好好休息过,吃的喝的又只是些干粮冷水,也真难为你了。”
祁寒一笑道:“这些又算得了什么了。你为我才受的伤,我却连这点累也受不了吗?”正说话间,那马车便停住了,赶车那汉子打开车门道:“祁少侠,前面就是玉阶镇了。”
祁寒喜道:“这便好了!穿过玉阶镇,转瞬便可到牵牛山了。”那汉子却又是一阵踌躇,道:“只是……只是……”祁寒道:“只是什么?”
那汉子道:“只是那镇子里似是出了什么事,人围得水泄不通,将镇上的道路都堵住了,也过去不得。”祁寒正要让他依旧从旁边绕过去。阿絮在旁边道:“既已到了此处,就无需再麻烦这位大哥了。我们自己走过去就是。”祁寒想到阿絮在车上坐了这许多天,下来走动走动也好,便将阿絮从车上扶下。
祁寒又因这几日赶路,日夜不停,赶车这汉子也辛苦得紧了,便掏出银子要好好谢他。那汉子却坚辞不收。只与祁寒一拱手,跳上车前座位,便挥鞭去了。
祁寒目送那马车远去,回身却见阿絮望着玉阶镇的方向,面有忧色,便道:“怎么了?”阿絮一指前方道:“你看!”祁寒往前看去,见玉阶镇那儿围得全是人,也不知所为何事,便道:“那儿出了什么事?”
阿絮道:“我也不知。只是你闻——有一股什么味道?”其实只一下车,祁寒就闻到空气中有焦臭味,便道:“是不是什么地方着火了?”阿絮一拉他的手道:“我们去看个明白。”祁寒虽然急着去寻鲁先生,见阿絮似是对此事颇是关切,心道既到了此处,就不用着急了,不妨去看看,便和她走到近前。
越是走近,那股焦臭味便越是浓烈,但围观之人密密麻麻,拥挤不堪,哪能看见里面究竟发生了何事。只是人人面上兴高采烈,仿佛过节一般。祁寒和阿絮正要从人群中挤进去,祁寒一扭首,却见五味楼那掌柜的也站在外面,踮起脚尖,向里面张望着。
祁寒拉着阿絮走过去,往那掌柜肩上一拍,那掌柜道:“谁拍我?”猛回过头来,却还认得祁寒,便笑道:“怎么是少侠你!”
祁寒道:“你们在看什么?”那掌柜的道:“这么大的事,少侠你还不知道吗!”祁寒道:“我刚从外地回来。究竟是什么大事了?”那掌柜的道:“就是少侠你曾问过我的那鬼宅——吴府——。”祁寒听了此话,心中一紧,道:“吴府!吴府怎么了?”那掌柜的道:“吴府被人一把火烧掉了!”
听了这话,祁寒和阿絮都同时发出一声惊呼,祁寒急忙问道:“是谁做的?为何要把吴府烧掉!”
那掌柜道:“少侠你既是到外地去了,自是不知。这事要从三日前说起。三天以前,这镇上忽然来了一个不知是哪里人氏的富户,说要在玉阶镇住下,又看中了吴府的房子,便要搬到里面去。本来这吴府是无主的房子,他要住里面,大家也管不着他。但你也知道,那里面有鬼,让他住进去,岂不是害了他!镇上的人便都劝他不要往里搬,另找个住处就是。那富户却死活不听。执意当日便搬了进去。咳,要说起来,这富户也真是有钱,搬进去的时候,光仆役便有百十号人。又有十几二十辆大车,满满得放着的都是箱柜,看那车轮印,每一道痕迹都是极深,也不知里面放着多少金银宝物来!搬进去后,又以每日二百两银子的价钱,把我五味楼的楼上一层楼都包下了,用来给他们家的仆役吃饭。前两日,就只做他们的生意,我们也忙不过来呢!”
祁寒道:“既是那富户三日前才搬进去住,怎么会又把那吴府烧了呢?莫不是有人眼红他的财物,前来打劫?”那掌柜道:“吓!少侠莫乱说,我们玉阶镇民风淳朴,最是安全不过,平日里就是把钱扔在地上,也没人会拾。如何会有强盗!”祁寒道:“那是为何?”
那掌柜道:“那富户不听我们的话,便搬了进去。但我们的话又岂是说着玩玩的!他只一搬进去,那宅中便又闹起鬼来,不过两天,那富户家中便接连死了七八个人——这倒便宜了开棺材铺的老李头,一连给他们那儿送去了七八口棺材。昨日晚间那富户再也在那吴府中呆不住了,便又搬了出去。临走之际,气恼那吴府不过,便放起把火来,将吴府烧了个干净。那火烧了一夜,直到今日早上才熄掉呢!”
祁寒道:“他要放火烧吴府,你们便看着他烧不成!怎么没有人去救?”那掌柜的叹了一声,道:“不瞒少侠你说,别说那富户要烧吴府,便是我们这镇上的人也早有此心,只不过大家怕鬼,都不敢动手罢了。那富户放起火来,那些房子相临的人自是都要护住自己的宅院,以免烧着了。那些房子不相临的,不去添一把火就不错了,哪个还肯去相救呢!”
祁寒道:“这却是为何,难道那吴家的人平日为富不仁,这才遭人唾弃不成?”那掌柜的道:“也倒不是这样。吴府上下,从老爷到仆役,都是极好的。平日里非但从不仗势欺人,还经常周济周围的百姓,可谓行善无数。”祁寒道:“那大家为何不去救火?”
那掌柜的道:“吴府的人虽好,但死的死,走的走,早已破败了,只剩这座空宅子在这儿又有什么用!那宅子闹鬼,往日镇上的人即使白天从这过,也是觉得阴森森的,都是快步走过,从不敢停留。大家都说那儿住又住不得,拆又拆不得,白白得挡了好风水,还不如一把火烧掉得好些。”他们周围正有不少人听他们说话,见掌柜的说出这番话来,都点头称是,连声附和。
祁寒道:“那富户呢,他现在住在何处?”那掌柜的道:“那富户只搬到吴府中两日,就死了七八个人,他不怪自己没听我们大家的话,却怪我们这镇上的风水不好。昨晚放起火后,便连夜走了,也不知去何处安家了。”
祁寒听了这番话,心道:“不晓得是什么富户,却做下这等孟浪的事来。只不知林师妹知不知道这件事了,若知道,心中定是难过得紧。”想到此处,便往人群中张望,看林芜衡是不是也在人群中。这一望,没看见林芜衡,却发现连阿絮也不知何处去了。祁寒心里一慌,忙向人群中喊道:“阿絮!”
那掌柜的又道:“少侠可是找刚才与你同来的那位姑娘?”祁寒道:“正是。你看见她到哪儿去了?”那掌柜的道:“方才我话还没说完,那姑娘便往人群中去了,想是捺不住性子听我久说,自己挤进去看热闹了——也不用说她是年少之人,好个热闹,就是我这把年纪,要不是挤不动,也早想进去看个仔细了。”
祁寒听了此话,心知阿絮并非如此性急爱闹之人,如此急着进去,必有原由,便向那掌柜的谢过了,也从人群中挤了进去。祁寒为怕引得旁人注意,也不敢施展轻功,只凭些小巧的工夫在人群中钻来钻去,绕是如此,也直费了半盏茶的工夫,才挤到里面去。
待到了里面,只见人群围了一个大圈子,圈中正是当日吴府的所在了,只是那偌大一座宅院却已变做了一片废墟场,场上只剩下些烧得焦黑的石基和瓦砾,竟丝毫也看不出当日那个颇具气派的宅院的模样。吴府虽已烧掉,但围观的众人似乎还是心惮鬼宅之名,只在场外围站着,并不敢到场中来。只十数个小孩,不听大人的喝止,在场中互掷石块,往来追逐,好不开心。
祁寒眼光一扫,就见阿絮果然站在场边,楞楞地望着这一片废墟,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祁寒走到她身旁,道:“阿絮!”阿絮转过面来,祁寒却见她眼中泪水涟涟,竟是正在哭泣,忙道:“你怎么了?”
阿絮默然片刻,含泪强自一笑道:“没什么。只不过我触景生情,偶感生世,这才落泪罢了——我不想在此处久待,我们走吧。”祁寒暗道:“是了,必是阿絮家中也曾遇到类似的事情,故而她见到此情景,想起往事,便要伤心落泪了。”想到此处,心中对阿絮更是怜惜,也不欲她在此久待,便扶着阿絮从人群中又挤了出去,直向牵牛山的方向走去。
祁寒和阿絮走在镇中的路上,竟遇不到什么行人,街两边的铺门也紧闭着,想是镇上的人都去吴府那儿看热闹了。祁寒见阿絮兀自闷闷不乐,有心开解她,便一指那前面道:“出了镇子,再往前走不多远,便是牵牛山了。等找到了鲁先生,给你医好了伤,我们下得山来,便并辔齐驱,非但要扫灭倭寇,还要在江湖上行侠仗义、除暴安良,你说好不好?”
阿絮听了却一叹道:“便是真能行侠仗义、除暴安良,却又有何益处?”祁寒一楞,道:“有何益处?去恶扶善,本身就是莫大的益处了,还要有什么益处?”
阿絮冷笑道:“去恶扶善,确是不错。但恶又何尝真得去尽了,善又何时真得能被扶持起来了!便如你,以善为念,一心去恶,到如今,却落得人人喊杀。那柳聚君,居心险恶,何曾为善,却还处处受人敬仰。这世上本就黑白不明,善恶不分。去恶扶善,不提也罢!”
祁寒听了阿絮此话,想到方才那掌柜的所说,吴家在此地行善无数,宅院被焚之时,镇上居民却反倒人人称快,心中也不禁一阵黯然,道:“你说的未尝没有道理……”
忽又想起平日里父亲曾对自己说过的一番话来,便又道:“但我爹曾对我说过:学武之人,去恶扶善,乃是本分,本就不求有什么私益。哪怕旁人都是善恶不辨,但只要一己之力尚存,便要尽力实行,至死无悔,如此方是大英雄的本色!他说他生平最敬重的便是岳武穆和文文山这两位先贤。他们二人虽然一武一文,行事各异,但要说起‘大英雄’这三个字来,却都是当之无愧了。当那十二道金牌要将岳武穆招回之时,他手握重兵,又明知回去凶多吉少,若为私益,便该举兵造反,或是投降金国,但他以精忠为念,报国为任,毅然释下兵权,回到朝中。他虽是抱冤而死,但千载之下,英风犹存,又激励了多少有为志士了!文文山身处宋朝覆灭之际,朝中显贵,大都伏在元人脚下,变节称臣。他若为私益,以他的名望,只要投降元蒙,高官厚禄自是唾手可得。但他心中所想,都是收复大宋河山,任元人如何威逼利诱,始终不屈。他虽身死,但汗青之上,丹心闪耀,亘古长在,又岂是那些图一时之利,终落得千古骂名的人可比的了!”
阿絮沉默半晌,方叹道:“你爹说得是!”忽又抬起头来,对祁寒一笑,道:“你爹说得是大英雄的本色。我是小女子,可不想去做什么大英雄了。你自去行侠仗义、去恶扶善,我自去想着我的黑白不明,善恶不分,却也不悖你爹的这番话。”
祁寒见阿絮重又开颜,便也笑道:“难道我去要在江湖上行侠,你却不随我去吗?”阿絮听了面上一红,娇嗔道:“哪个要随你去!”急步便向前走去。
祁寒一笑,正要追上她,却见阿絮忽然闷哼了一声,便要倒下。祁寒纵身蹿上前去,将她扶住,见阿絮面上那层紫黑之气越发重了。知道她定是方才忧愤之下,引动毒气上行,忙取出“紫雪通幽丹”给她服下,又将她横抱在手中,施展起轻功,向牵牛山去。
好在镇上的人都在吴府那儿,路上没有人,虽是白日,祁寒施展起轻功来,却也无人注意。祁寒心中急迫,一力飞奔,不一会便出了镇子,到了那牵牛山之下。祁寒还记得当日从山上下来时的路径,便由着那路,往山上奔去。
待到了半山腰,祁寒听到隐约有笛声传来,再往上走不远,那笛声愈发清晰起来。祁寒细辨那笛声,只觉甚是稔熟,正是林芜衡吹奏过的那曲调,只是比之上两次听到,更为凄婉了。祁寒心中喜道:“阿絮没有说错,林师妹果然回到山中来了。”
从山路盘旋而上,又拐过一道山坳,便又来到当日下山时听林芜衡吹笛的那片空地上。祁寒抬眼看去,只见林芜衡依是一袭白衣,依是鲁先生的模样,坐在崖边,斜靠着棵老松,眼望浮云,正吹着那玉笛。
祁寒因林芜衡曾对他说过不要将她的事情说出去,一路就也没有告诉阿絮鲁先生就是林芜衡。此时走上前去,便对林芜衡道:“鲁先生。”听到祁寒的喊声,林芜衡这才知道有人来,回过头去,见是祁寒,便道:“是你!”又见到祁寒手中抱着的阿絮来,连忙站起身来,道:“阿絮,你怎么了?”
阿絮对她微微一笑,道:“我没什么。”祁寒见林芜衡和阿絮的神态,竟象是颇熟悉的模样,不由暗自称奇,却又心忧阿絮,无暇发问,只道:“她受了些内伤,又中了毒,我是来请你替她医治的。”
林芜衡伸出手去,搭在阿絮的手腕上,探了一下脉象,稍一敛眉,也不至可否,道:“你们随我来。”直向山上去,祁寒见林芜衡正是往她那居处去,便抱着阿絮跟在后面。眼看就要到林芜衡的居住之所,祁寒忽听到有小孩子的嬉笑声传来,听声音还不止一个,不禁奇道:“这山上只吴儿一个小孩,哪里又来的孩子。况且以吴儿的心性,应该到山下去看热闹了才是,为何却老老实实得呆在山上。莫非林师妹和吴儿都不知吴府被烧之事吗?”
正寻思间,就见三个小孩,一个跑,两个追,便已到了近前,前面跑的正是吴儿。吴儿玩得正高兴,手中拿着什么东西,一边跑,一边回头逗后面得两个小孩快些追上来,就没有看到前面还有人过来。待猛回过头,见着林芜衡便站在自己面前。连忙站住了,低下头去,将手垂到背后,偷偷将手中的东西扔掉,一边道:“爹!”他后面的两个小孩也止住了步子,喊道:“鲁先生!”
林芜衡哼了一声,道:“我让你们三个在屋里写字,怎么跑出来了!”那后面两个孩子道:“是吴儿说要我们出去,给我们看他捉好了养在草丛中的蛐蛐。到了外面,却又说蛐蛐还没捉到,让我们陪他去捉,待捉着了蛐蛐,他又拿起蛐蛐便跑,说要追上他才给我们看,这才……”
林芜衡对吴儿道:“我现在有事,等会儿再找你说话!”吴儿一伸舌头,抬起头来,便看见了林芜衡身后的祁寒,心中大喜,忙奔过去笑道:“祁叔叔,你来了!”
祁寒微笑道:“你如此不听话,就不怕你爹骂你吗?”吴儿道:“我怎么不听话!山下那鬼宅子烧着了,我本想去看,但爹不让我去,我可不也就乖乖得留在山上,没下去玩了——咦,阿絮姐姐,你也来了吗?你怎么了?”这后面两句却是对阿絮说的。
阿絮道:“我是来找你爹看病的……”林芜衡道:“不用和他罗嗦了,你们且随我过来。”便又往前走,祁寒抱着阿絮跟着她往前去,心中却奇道:“看这模样,便连吴儿和阿絮也是极熟,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阿絮为了林师伯的病,经常要来寻林师妹抓药,这才熟识不成?”吴儿和那两个孩子见林芜衡回来了,不敢再嬉闹,也跟再后面。
走不多远,就看到那两个小石屋。林芜衡吩咐吴儿和另两个孩子依旧回屋看书去,便带着祁寒和阿絮走进当日祁寒养伤的那个石屋里。祁寒进到那屋中,闻见那里面的药味,悬了这么多天的心方才放了下来。
祁寒让阿絮在榻上躺好,林芜衡已找了个玉瓶过来,倒出几粒丸药,喂给阿絮服下,又对祁寒道:“我自会替她医治,你先出去吧。”
祁寒知道林芜衡替阿絮疗伤,自己在这儿多有不便,但要让将阿絮留在此,却又有些舍不下,便迟疑道:“我……”阿絮以为祁寒不放心,便朝他一笑,道:“鲁先生医术高明,在这一带甚有名望,你放心。”祁寒道:“鲁先生的医术我自是相信得过——那我便在屋外等候就是。”说罢,便转身出了门,回身将门阂上,只在石屋前花圃间的小路上往来徘徊。
来回走了几趟,抬起头来,却见另一间石屋的门开了条缝,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正看着自己,便笑道:“你还不好好看书,小心让你爹知道了。”话声刚落,门便开了,吴儿从里面蹦了出来,道:“我正有好些话要和你说!那日你明明和我爹正说着话,我忽然便睡着了,待醒来时,就不见你了,你去了哪里?”
祁寒道:“我有事先走了,可惜你睡得太沉,没听到我和你们作别。”吴儿口中嘟嘟道:“我也不知那日我为何会睡得那样沉——啊,对了,还有件事情要告诉你,你教我的那武功,我每日练习,已经可以跃这么高了——”一面说,一面用手放在头顶处比划着,又道:“要不要我跃给你看?”说着,作势便要向上跃。
祁寒忙拦住他道:“我知道你一定会练得很不错,等到背着人的地方,你慢慢跃给我看。在这练,却又会给你爹知道了。”吴儿道:“你说得是,幸好我每次练,我爹都不知道,要给他知道还得了吗?啊,对了,小信、小义知道我会这功夫,都眼馋得紧,央我也教他们,我便和他们说了说,可似乎总教得没你教得好,你能不能也教教他们?”
祁寒道:“小信、小义?”吴儿道:“他们就在屋里,我来喊他们。”说着便唤道:“你们出来吧!”方才和吴儿追闹的那两个孩子便也走屋来。吴儿指着祁寒道:“这便是我向你们提起过的祁叔叔,你们要学那武功,便求他教你们就是。”
那两个孩子听了这话,竟“扑通”一声,同时跪倒在地,向祁寒叩首道:“求祁叔叔教我们武功。”祁寒不料他们行此大礼,忙将他们扶起,道:“叩头做什么。这定是吴儿怕我不肯教,才让你们这样做得了。”
吴儿争辩道:“我只让他们说些好话,可没让他们磕头!”那两个孩子也道:“是我们自己要磕的,不关吴儿的事。”祁寒方才在路上见他们时,心中有事,并未好好打量他们,此时将他们扶起,见他们面目相象,应该是兄弟了,再仔细一端详,却觉他们的面目有些眼熟,正要问他们父母是谁,就听见身后“吱呀”声中,林芜衡给阿絮治伤的那石屋的门便开了。吴儿和那小信、小义,耳目何等聪便,只听到响声,忙就蹿回到自己屋中去。
祁寒回过身来,见林芜衡站在石屋门口,仍是面无表情,只对他道:“你进来。”祁寒也不知怎的,一颗心便狂跳了起来,举步来到那屋里,只见阿絮躺在榻上,面无血色,双目紧闭,忙走上前去唤道:“阿絮!阿絮!”喊了两声,却不见阿絮睁开眼来,便回过头去,问林芜衡道:“阿絮怎么了?”
林芜衡道:“她背后‘灵台穴’上中了一掌,是不是?”祁寒点头道:“是。”林芜衡道:“本来普通人只这一掌就足可致命了,但她内力深厚,倒还抗得住。可糟糕得是,刚受伤不久,她又服用了一种由七种巨毒混合而成的毒药,是不是?”祁寒越听越是心惊,虽不知王家那“阳照丹”中有什么毒,但料林芜衡多半说得不错,便道:“是。”
林芜衡摇头道:“这便难办得紧了。”祁寒急道:“可是我每日都以真气自她灵台穴渡入以稍缓伤势,再以你那‘紫雪通幽丹’拖延住毒性,难道便没有用处吗?”
林芜衡摇头叹道:“用处是有些用处,可却救不得性命!”祁寒听了此话,恍若当头一个霹雳,顿时便呆住了,只喃喃道:“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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