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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吴钩传(二十五)

作品名称:碧海吴钩传      作者:袖手风云      发布时间:2010-02-06 11:46:23      字数:11911

第二十五章好把文经武略,换取碧幢红旆,谈笑扫胡尘。

众人虽都隐隐猜到张克虚之死与戴鹰脱不了关系,但听了山口丰后说出是戴鹰自己将张克虚毒杀,仍不免吃了一惊。司马助听了这话,更是立时便怔住了,楞了片刻,忽然一口鲜血自口中喷了出来,踉踉跄跄几步走到戴鹰身前,指着他道:“你说,他说得可是实情?”戴鹰不敢看他,别过脸去,点了点头。
司马助怒急骂道:“怪不得你急急就要把师父下葬,却不让我们详查师父的死因!怪不得方才这山口丰后现身时,你脸色苍白,身子直抖,原来却是心虚!你做下这等大逆不道的事,天也不容你!我……我……杀了你!”一掌自戴鹰当头拍下,待到了他的头顶,忽得顿住,停了片刻,长叹一声,将手缩回道:“你不念师徒之情,我却放不下同门之谊——你自己了断吧!”
一旁山口丰后又道:“戴鹰杀了张掌门之后,便坐上了追风派掌门的位子。我这才向他透露我的身份,并和他约定,若我们打到绍兴府附近,他便要领着追风派的帮众前来接应。”一听此话,底下众人都忍不住怒骂起来。
柳聚君道:“追风派在绍兴府势力强盛,倭寇得了这个内应,一旦前来侵扰,绍兴府哪还能保住!”又指着戴鹰道:“我初时还怕你加以抵赖,他口说无凭,倒也难以办你。谁知你竟想到杀人灭口,还想乘乱逃走,当真是不打自招了!也亏得我早让清贤弟守在你旁边的树上,监视你的举动,才没让你逃掉。你为了一己私欲,置万千百姓的身家性命于不顾,当真该杀!但既然你师弟尚不忍杀你,你便自己了断吧,或许大家瞧你尚有几分血性的份上还能有些许看得起你。”说罢,将手中的追风刀往戴鹰面前一掷。戴鹰满头大汗,颤抖着手,将那刀抓在手中,缓缓向胸口刺去,只刺到半途,忽然将刀一抛,伏地痛哭起来。
清泉在他身边冷冷道:“既然你不敢自尽,我便助你一臂之力。”说着抬起手来“啪”得一掌,脆生生击在他头顶上,戴鹰哼也没哼一声,便头骨碎裂而死。陶三在后面虽明知那戴鹰罪有应得,却仍低声骂道:“这清泉好辣的手!”
司马助见戴鹰已死,向柳聚君抱拳道:“敝派出了这样的事,还不自知,当真令人惭愧。若非柳寨主仗义相告,我师父的大仇便永世不得昭雪了。此等恩德,敝派上下没齿不忘。”
柳聚君道:“此事武林中人,人人得以管之;此人武林中人,人人得以诛之。司马大侠不必多礼。”司马助道:“还有一事相求,这戴鹰虽然十恶不赦,却毕竟是我的师兄,也是我追风派的掌门,我想把他的尸首带回去葬了,不知柳寨主可应允?”
柳聚君道:“一死百了,自是无须和他尸首过不去,司马大侠此举甚妥。”司马助谢过柳聚君,招呼过几个同来的帮众,将戴鹰的尸首抬了下去,自己也回到座中。清泉向柳聚君道:“还请柳寨主继续主持大会。”举步走到黄柄之的身后站定。柳聚君一指山口丰后,对把他押上来的那两个大汉道:“你们把他押下去吧。”
见三人已离场,柳聚君这才转过身对众人道:“方才那山口丰后的话,大家都已经听到了。倭寇为了对付我们,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山口丰后也只不过是倭寇派到江南来的一个细作而已。象这样的细作,还不知有多少,我们若无应对之策,便只能坐以待毙了。”
底下众人纷纷道:“正是!柳寨主说得是。”“若不是柳寨主知会得早,怕是我们江南武林到被人害个净光时,也不自知呢!”“那倭寇如此可恶,决不能轻饶他们了!”“他们这样对我们,我们不能这样对他们吗?”“就是,派几个人去,下毒也好,暗杀也罢,也让他们尝尝我们的手段!”
柳聚君待底下议论声稍稍平息,又道:“不管是为了江南一带的百姓,还是为了我们自身的安危,我们都不能再熟视倭寇在这样肆虐下去。我这才提议召开这抗倭大会来,以商抗倭大计。”底下有人喊道:“谁不知柳寨主谋略过人,你便说出个主意来,大家办做就是!”此言一出,顿时赞声一片。
柳聚君道:“眼下情况非常,大任当肩,自是人人都不应避让。既然大家如此抬爱柳某,柳某便将想法说出来,也全当做个问路之石,若哪位兄弟有更高明的主意,我也自当奉从——我以为,倭寇之所以敢如此肆无忌惮,正是看准了我们江南武林分崩离析、各自为战,若是我们能戮力同心,号令一致,非但再不用怕倭寇施那挑拨离间之计,还能守卫乡土,维护一方百姓。甚至可以杀到海上,摧毁倭寇的老巢,建立不世之功!因此,我想借此江南豪俊会聚之机,成立一个‘抗倭总盟’——此事我已和江南六寨的另几家寨主商量过了,他们也都赞成。若这‘抗倭总盟’得以成立,凡有关抗倭的一切事宜,都在总盟中商议一致了,再统一进行;大家彼此间有何争端,也可让总盟出面探察调解。总之,就是将大家力量集到一块儿,好杀那些倭寇去!”
听到此处,底下便有许多人大声叫好,却也有人沉默不语。柳聚君在人群中望了片刻,忽对一人道:“宋大侠,武林中人都道你德高望重,你一直闷声不语,定是还有比愚意更好的主意,不知可否见教?”不一会儿,便见人群中站起一个干瘦的老者,祁寒见陶三眼睛还盯在清泉身上,怕他被别人看出异样来,有意打岔,便问他道:“这位宋大侠是谁?”
陶三这才将眼光在那老者的身上溜了一圈,道:“他叫宋物仪,平日爱在各处游历。此人武功倒也罢了,为人却最是谨厚,年纪又长,深得武林中人的敬重。”果然宋物仪一站起来,众人的声音便小了下去,似是都想听听他要说些什么。”
只听那宋物仪道:“柳寨主此议甚高,要再拿出更好的主意来,可真是难为老朽了。不过我思来想去,还有些忧虑,不知当不当讲?”柳聚君道:“而今正是群策群力之时,只有不该不说的,却没有说了不该的,宋大侠但讲无妨。”
宋物仪道:“我觉得成立‘抗倭总盟’好固然是好,但武林中人多是散漫惯了的,且不说大家往往不乐受号令约束,就是愿意受号令约束了,总盟如何号令,大家如何从令,却也是极难解决的问题。”众人中沉默不语的,多存此想,见宋物仪说出这番话来,便都点头称是。
柳聚君微笑道:“宋大侠所虑的是。但成立‘抗倭总盟’并不是要对大家有所约束,凡抗倭之外,诸如各帮各派内部的各种事情,大家一切照旧,并不会有人来干涉。而所谓‘号令’,不过是号令大家抗击倭寇时的行动而已。只要大家都有杀敌御边之想,便不会有什么异议了。至于如何号令,如何从令的问题,待总盟成立之后,自会有定夺——不知这些能否消除宋大侠的顾虑了?”
宋物仪道:“难得柳寨主想得如此周全,让老朽好生敬佩。但老朽还不得不说一句。这‘抗倭总盟’轻则关系江南武林存亡,重则牵扯到我大明社稷的命运,千万马虎不得。尤其应选出一位智勇双全,素为武林所重的大英雄、大豪杰,便如北方武林的武林盟主祁雁声祁大侠那样的人物来担当盟主的重任才行。”
柳聚君道:“宋大侠所言极是。在下提议在此召开武林的大会,除了建议成立‘抗倭总盟’之外,另一个目的便是请大家推选出一人来,担任盟主一职,以使群龙有首,并带领大家歃血为盟、共订盟约。”
便在此时,底下有人喊道:“武林中谁不知柳寨主的大名,就请柳寨主坐这盟主之位就是!”崔子鱼和耿长兴也站起道:“柳寨主英风侠烈,人所共知,我们两派也推选柳寨主做这盟主!”众人平日对柳聚君的声名都有所耳闻,今日见柳聚君处理事情威严有度,张弛有法,果然是一派宗主的风范,无不心悦诚服。又见崔子鱼和耿长兴也这样说了,便有不少人大声附和起来。
柳聚君对众人抱拳道:“柳某多谢诸位错爱。但柳某才疏学短,德望又浅,恐怕难以担当此重任。况且‘抗倭总盟’乃是我提议建立的,若我再出任这盟主之职,公心却也变成私心了,甚是不妥。再者,武林中胜过柳某之人不知凡几——旁的不说,就说宋物仪宋大侠,平日里扶危救困,古道热肠,武林中人谁不景仰!他任这盟主之职便妥帖得紧了。”
听到此话,宋物仪忙摇手道:“柳寨主说笑了,就凭老朽那一点点功夫如何能担起如此重任!诸位还请另选贤能。”说罢便坐了下去。
柳聚君道:“既然宋大侠不肯,自是勉强不得。那还请诸位再推选一人出来。”场中众人便在下面议论开去,一时间却没有人站起身来说话。正嘈乱时,清泉忽然朗声道:“柳寨主,我想推举一人,不知可不可以?”
柳聚君道:“清贤弟但说无妨。”清泉道:“所谓举贤不避亲,我想举荐敝帮黄帮主任这盟主之职。”此话一出,柳聚君和黄柄之还没说话,另一边有人冷冷道:“好一个举贤不避亲!”黄柄之抬眼一看,却见说话得正是朱虚侯,便怒道:“朱寨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朱虚侯冷冷一笑,并不答他这话。从人群中却又站起两人道:“既然举贤不避亲,我们便推选咱们长江十三坞的木总舵做盟主。”祁寒在后面见这两人的身形好生熟悉,正思忖间,姜浣沅在轻轻道:“祁大哥,我瞧这两人有些象那日来劫镖的冷光和孟化。”祁寒这才恍然道:“正是!只是那冷光和孟化的名字都是旁人的,不知他们自己叫什么名字。”
正说着,人群中又有一人站起道:“旁人我不知,我却只服咱们连角寨的朱寨主,除非是他,若别人做了盟主我可不答应!”祁寒一瞧这人却认得,正是曾和自己在五味楼上乱战一场的“哮天犬”孙加威。他刚说完这话,就听众人中有人笑道:“所谓好狗不事二主,朱寨主真豢养得一只好狗!”场中众人多知原委,听见这话,便笑了起来。
孙加威闻言大怒,猛转过身,向着发出声音的那片正南的场子吼道:“谁说的,滚出来!”却不见有人站起身来,那声音来得突兀,去得悠忽,那片场子坐满了人,又不见有人张口,也不知这话是谁说的。孙加威见寻不到人,心中更是怒甚,跳将起来,指着那儿骂道:“哪里来的混帐东西,敢说不敢认吗!有胆子的就站出来,我若不撕碎了你那张鸟嘴我便不姓孙!”
话音刚落,在他身后的一片场子又有一人笑着道:“你本来就不姓孙,你姓狗,还不是‘苟且’之‘苟’,而是‘狗仗人势’之‘狗’。”这话声又引起笑声一片。细一听,说话声音与方才那声音一般无二,如是一人所发。两片场子一个在正南一个在正北,虽说是在人群中,但这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转眼间就由南边的场子到了北边的场子,这份也轻功当真有些高得不可思议了。
众人多有想到此层,孙加威却不管这些,跳着转过身去,骂道:“狗你个头!”那正南的场子又有声音道:“正是狗头,还有狗颈、狗身、狗腿、狗尾,当真是一条好狗!”孙加威气急,再跳转过身,眼睛瞪着那场子道:“你再敢说一个字!”正北的场子便有人以极清脆的声音喊道:“狗!”
众人见这声音忽而在南,忽而在北,却不见有身影蹿动,无不骇然。孙加威气得哇哇大叫,跳过来,跳过去,憋了满腹骂人的话,却不知朝哪里骂才好。朱虚侯见手下给人捉弄,又不便站起身来将说话那人揪出来,以免失了身份,只能铁青着脸坐在位上。
祁寒见识过陶三的口技,知道那发出声音之人忽南忽北,多半不是轻功了得,而是靠了什么异术,便向陶三看去。陶三也正向祁寒看来,指了指自己嘴,又摇了摇手,示意可不是自己做的。祁寒一笑,心道这哮天犬颇有些可恶,给这声音整治得暴跳如雷,又无法可想,倒也快人心意。
柳聚君见孙加威闹得有些不象话了,便启声对众人道:“方才清泉贤弟、长江十三坞的‘蒋氏双雄’和连角寨的孙兄,分别推举了铁线帮的黄帮主、长江十三坞的木总舵和连角寨的朱寨主任这盟主之职,不知还有哪位有其他的人选,不妨一正推选出来。”
这话已说完,孙加威还在那儿大声喊叫,柳聚君一皱眉,对他道:“孙兄,眼下正商议抗倭大计,有什么事等会后再说就是。”孙加威叫了半天,但说完一个“狗”字后,那声音便消失了,只剩下他一人呼来喊去,也正自觉无趣,又见柳聚君如此说了,只得悻悻坐下。
众人中本还有想推选其他人的,见已有这三人在,暗忖自己的人选也比不上他们,便都闭口不语。祁寒这才知道那假做冷光孟化的二人原来叫“蒋氏双雄”,心中又道:“江南六寨已出来三人,除了柳寨主,就剩岳大哥和鄱阳王家的王昔了。那王昔我不知,但从王谢前辈看来,他也必定了得。而以岳大哥的才识武功,任盟主却再合适不过,只是为何却无人推选他们,连他们自己的属下也不出来说话?”
想到此处,祁寒便向他们看去,见王昔坐在那儿,轻轻抚摩着手指上的白玉戒指,神态甚为闲雅,似乎并不把眼前的一切放在心上。而岳英则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把那装酒的葫芦拿在手中,隔不一会儿,便喝上一口。祁寒一见那葫芦,想起岳英原本的那个葫芦在震源镖局门口被彭老生击碎了,这个必是后换的了。一想到震源镖局,祁寒心中便想起苏蕙来,在人群中又瞅了两圈,却慢说是苏蕙,连震源镖局里的人也没看着一个,心里便是一空。
柳聚君见再无人出来推举,便道:“既再无其他人选,那担当盟主之人便从黄帮主、木总舵和朱寨主中选出了!”
木野狐应声道:“我只不过是充数的罢了,只当凑个热闹。如何来选还请柳寨主告之。若是要比写字吟诗什么的来定夺这盟主之位,那我明知不敌,还是乘早认输为好。”
柳聚君略一沉吟,道:“虽说担当盟主之人需得文武兼备、智勇双全才行,但咱们武林中人武功一道还是根本,而且三位的智谋韬略在江湖中都有令名,可以不消得比了。所以依我看来,还是应以武功高下来定夺这盟主之位,不知三位意下如何?”
朱虚侯因为孙加威被人捉弄,正憋了一肚子气无处发泄,早已按奈不住,不待木野狐和黄柄之说话,一拍椅子扶手,便站起身道:“如此最好,小弟便权且做个引玉之砖瓦。”说罢,身子一转,众人只觉眼睛一花,再看去,朱虚侯已站在场中,临风而立,比之清泉方才站在那儿,虽然俊逸不及,英挺却又过之了。
底下众人无不在心里叫了声好,只一人一个“好!”字,大声喊了出来,循声望去,正是那孙加威。南边场上先前那声音又笑道:“非但狗仗人势,还狗助人势,真是好狗!”孙加威刚要作色站起,想想出去也还是无法,只得强自忍下。
木野狐也站起身来,道:“朱寨主肯来赐教,真是再好不过了。”朱虚侯眼睛一瞥,道:“不知木总舵想和我比些什么?”木野狐道:“比什么都行,不论是轻功还是掌法,或是水中的功夫,我都奉陪就是。”
朱虚侯一笑,道:“杀倭寇多半还是陆上居多,水中的功夫怕是难以用上。至于轻功,不过是用来逃命罢了,大家是选盟主呢,还是选见着倭寇谁逃得更快些呢?”祁寒在下面听了暗道:“这朱虚侯倒聪明得紧,明知道水中的功夫和轻功都比不上木野狐,便用话先将木野狐挤兑住,让他比不了水中的功夫和轻功来。”
木野狐傲然道:“我木野狐扬名立万,靠得可不仅仅是水中的功夫和轻功,你以为我凭其他功夫就坐不了这盟主之位吗?”朱虚侯道:“和倭寇搏杀不同于一般的厮斗,若是我们比拳法、掌法什么的,虽然简便,到了战场上却未必管用。既然木总舵各种武功都精通,那我们便比兵器如何?十八般兵器任木总舵挑,我只用我那三刃两尖刀相迎就是。”
祁寒心道:“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又看似给木野狐占了便宜,实是自己占足了先手。看来这朱虚侯年纪虽轻,也不是易与之辈呢。”
木野狐嘿嘿笑了两声,道:“我木野狐生平从不用兵刃,便是去杀倭寇,凭着我着双肉掌,也能于万千阵中灭敌无数。我今日就以一双手掌会会你那三尖两刃刀又何妨!”
祁寒听了,心中不由诧道:“当日在天风镖局的船上,这木野狐计诈百出,何等难缠!为何今日却象换了个人似的,任那朱虚侯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虽说高手过招有无兵刃并不重要,但若彼此武功相去只在毫厘,究竟是有兵刃要占便宜得多。他以肉掌对付三尖两刃刀这样的长兵刃岂不是自陷于险境么——莫不是他心中早有成算,有以双掌破解朱虚侯的三尖两刃刀之法,这才故意托大不成?”
朱虚侯见木野狐一步步堕入自己计中,心中暗喜,道:“久闻木总舵不仅轻功独步武林,‘伏波掌法’也是罕逢敌手,我便以三十六路‘天罡刀法’前来讨教了!”一挥手,喝道:“刀来!”便有一个精壮的汉子扛着一柄三刃两尖刀从人群外走到场中。场下众人都是行家,见那汉子脚下沉重,都知那三尖两刃刀分量了得。
那汉子走到朱虚侯身前,曲腿半跪,朱虚侯抬手轻轻巧巧将那刀拿起,提在手中,那汉子恭身退到一旁,朱虚侯对木野狐道:“我这柄刀乃是上好的精钢铸就,重七十二斤,木总舵可要小心应付了!”说罢右手单手持刀,舞了个刀花,那七十二斤的三尖两刃刀在他使来,浑不费力,轻飘飘就象木头做得。刀光未绝,朱虚侯将刀蓦得一收,藏在身后,左手将银色长衫的下摆抄起,往腰间玉带上一搭,剑眉一立,对木野狐道:“请!”
木野狐举步刚要上前,柳聚君忽道:“今日以武定盟主,二位还请点到为止,若比武中有什么闪失,伤了和气,岂不有损我们成立‘抗倭总盟’的本意?”木野狐急声道:“柳寨主放宽心,我们自理会得。”
说话声中,木野狐原本缓步踱出,却每一个字出口,便都快了些许,话说得快,脚下更快,待最后一个字说完,身影已到了朱虚侯身前,陡然抬手一掌,如洪波乍起,拍向朱虚侯。朱虚侯右手刀杆一挑便迎了上去。
那三尖两刃刀本是外门兵刃,临阵杀敌时,横砍纵劈,直刺斜挑,兼有大刀和长枪两样兵刃的效用,极具威势,便又多用于两军对垒的战场上。而短兵相接时,却往往失之缓滞,不利近战,因此武林中人极少使用。朱虚侯因自号“玉面二郎”,便独独挑三尖两刃刀来练,又自负天生神力,就着人打了这柄重七十二斤的三尖两刃刀来。
木野狐自是知道这三尖两刃刀的优势何在、劣势何在,因而刚一开始便想欺身到朱虚侯的近前。谁知甫一交手,便发现自己所料非实。朱虚侯手中的刀虽有七十二斤之重,比寻常的三尖两刃刀都重了许多,使起来时却丝毫不见有缓滞之弊,反倒灵便异常。
木野狐的“伏波掌法”本就如江河波涛相似,出没无定,缓急难测。木野狐用极快的手法一连拍出五掌,虚虚实实、或隐或显中分袭朱虚侯的头、颈、胸、腹、腿,却被朱虚侯以三尖两刃刀一一化解开去。那刀在他手中,除了刀身本来之用外,刀杆却有棍棒的着法,便连刀杆尾上套着的铁环,也如小一号的乾坤圈相似,手指一不留神,便要被它锁去。偌长一柄刀,从刀头到刀尾,竟无半点破绽。
木野狐连出几招,见攻不进去,便微退了半步。怎料只这半步,朱虚侯手中刀光蓦得一涨,刀势较之方才便更为酣畅了,转眼之间,木野狐又被逼退了两步。朱虚侯见木野狐连退,精神大长,也不取巧,也不迂回,招招式式只直往木野狐身上招呼过去。木野狐功力虽强,但全身上下都是血肉做的,哪敢和三尖两刃刀硬碰,只能仗着轻功了得,左腾右跃,乘空发出一两掌,但总是还没递出一半,就被刀风逼了回去,二三十招下来,已落在了下风。
场下众人都凝神细看,惟恐一眨眼间两人就已分出胜负来。只孙加威见朱虚侯得势,忍不住大声喝起彩,喝彩声中,正北场中那声音又道:“可惜朱寨主只养得一条好狗,若是多养得几条,都这般狂吠起来,以万狗哮天之势相助,何愁朱寨主不胜!”孙加威心情正好,又挂念场上激斗,无暇顾及那人说些什么,便只当没有听到。
便在此时,场下众人忽发出一声惊呼,原来只这一会儿工夫,情势就已大变。木野狐见正面与朱虚侯对攻,绝难讨得了好去。虚应一招,忽然足下发力,绕着朱虚侯跑起圈来。他这一动,何等迅捷,朱虚侯手中刀不停歇,身子在原地随他而转,却也远远比不上他快。
朱虚侯盯着木野狐,却只见一条黑影在身周乱转,看得久了,眼睛一花,刀法略有疏忽,木野狐乘间便是一掌,发掌时人还在朱虚侯身前,待这一掌击出,却已绕到他背后了。危急中朱虚侯来不及多想,看也未看,便将刀杆往后一扫,木野狐也忌惮他刀的份量,知道哪怕刮上一点受伤必定也非轻,便陡然将招一收,怪笑一声,继续绕起圈来。
朱虚侯紧守几招,知道自己这般随木野狐转下去,势必难以与他匹敌,便稳住脚步,也不去瞧木野狐的身法,只将一柄刀舞得风透不过。间或见着木野狐从面前一晃而过,刚一闪念,木野狐又不见了。朱虚侯暗道自己刀法再灵便也不如那一闪而过的念头灵便,而那念头一闪而过的工夫竟又比木野狐的身法慢得多,晓得除非木野狐慢下脚步,否则想制住他可是万难。便稳下心神,专意防守,只任由木野狐绕圈去。
底下众人看来,见朱虚侯的刀银光闪闪,将他全身上下都遮住了,不露一点缝隙。银光之外,也看不见木野狐的身形,只能看见绕着道黑影,仿佛一条黑带围着似的。众人多看得目眩,也不知场中二人已过了多少招来。
陶三对祁寒道:“若按他们这样打法,就是打到明天也分不出胜负去!”祁寒望了片刻,见那黑带渐有越围越小之势,那银光竟有些散乱起来,便道:“这倒不尽然,怕不一会儿,就要分出胜负了。”
祁寒虽看得清楚却也不知其中原委。木野狐的内功别具一格,旁人的轻功用得多了,不免内力衰竭,而木野狐的内力却是只有在疾奔时方能修习。因而木野狐虽是一力狂奔,却无劳累之感,精神反倒愈来愈旺健。
而朱虚侯虽然天生神力,但那七十二斤的三尖两刃刀使将起来却是最费力不过,拖得久了,朱虚侯内力不继,刀法便有些散乱起来。朱虚侯自练成了这刀法,有又这样奇重的三尖两刃刀相助,自恃了得,便抢先上得场来,想凭武功将众人震慑住,好坐上这盟主之位。他本以为木野狐赤手空拳必不是他的对手,便也不惜力,只将刀法中的好处一一卖弄出来。谁知非但没有将木野狐制住,自己的气力反倒不够了。这也是他托大,倘若他只使寻常份量的刀,便无气力之忧,任是木野狐再能跑,怕真是打上一天一夜也分不出胜负来。
木野狐见朱虚侯刀法散乱,还有几分疑他是故意卖个破绽,好引自己上钩。便虽将圈子围得小了,却不逼上前去。又过了十数招,耳听得朱虚侯呼吸声渐粗,眼看得他刀法更见零落,知道朱虚侯并非使诈,便忽然怪啸一声,往上一纵,跃到高处,瞅准空当,身子一沉,一掌“波起云涌”,直向朱虚侯面上拍去。
朱虚侯刀往下沉,再回刀已来不及,只能往旁边一侧,木野狐身在空中,一掌正击在他的右肩上,朱虚侯大喝一声,右肩便垂了下来,身直往前跌去。底下孙加威大声惊道:“寨主!”便在此时,忽见朱虚侯还未跌下,左手奋刀,乘木野狐脚未沾地,便向木野狐落足之出横扫过去。朱虚侯这一刀乃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去势迅急无比,那刀本来就长,笼罩范围便大,而木野狐落下时,似再无余力再跃起。眼见木野狐如何也躲不了那刀去,柳聚君喊道:“朱寨主手下留情!”而长江十三坞的人都已呼出声来。
惊呼声中,那刀杆已扫到木野狐胸间,木野狐却突然往刀杆上一吸,随着刀杆往旁边扫去。远看去,木野狐就如附在刀上的一片树叶一般。长江十三坞的人呼声未已,便要转做欢呼。正这时,就见朱虚侯已摔倒在地上,而另一边木野狐也随着刀栽落在地,口一张,便喷出口鲜血来。却原来那三尖两刃刀本就沉重,朱虚侯一挥之力又颇巨,木野狐虽以一式“怒波轻舟”虽然卸去了大半的劲力,却仍不免受了内伤。
长江十三坞的“蒋氏双雄”连忙抢上,将木野狐扶起。孙加威也跃进场中,扶起朱虚侯急着问道:“寨主,你怎样了!”正南场上那声音又道:“可惜啊可惜,一只好狗就要变成丧家之狗了!”
朱虚侯虽和木野狐两败俱伤,但细究起来,终还是他受伤在先,算是输了半招。朱虚侯自诩武功了得,却在众人前失了面子,正恼恨间,见那人还在风言风语,心中怒极,喝道:“什么东西!给我滚出来!”一抬左手便是两枚铁莲子向发出声音的那边激射过去。
那铁莲子将到未到之际,忽然同时从正南、正北场中拔起两条身影,正南场上那条身影尚在空中,便用手一抓,而正北场中那身影却大喊道:“莫伸手去抓!”只喊得头两个字,正南场上那人已将两枚铁莲子抓在手中。两人在人群中数个起落,就已落在场中,众人看去,见这两人都是三十多岁的中年汉子,竟长得一般模样。再细细一瞧,从正南场中拔起那人眉角下垂,略有苦色,而从正北场中过来那人脸色较之另一人稍微白皙些。
那面有苦色之人一落足,便喊道:“这铁莲子上有毒!”说罢,手一撒,将两枚铁莲子掷落在地。那脸色稍白之人喊道:“切莫再乱动!”上得前来,连点那人右臂上几处穴道。这二人一说出话来,众人又吃了一惊,却原来他们非但长得一般模样,连说话声音也一般无二,且正是先前嘲笑孙加威的那声音。这才明白方才那声音忽南忽北,正是这两人一南一北之故,却不是因为有谁轻功了得了。
孙加威见这两人跃到场中来,楞了一楞,忽然回过神来,知道方才捉弄自己的就是这两个人了,便大喝一声,扑向那两人去。那面色稍白之人见孙加威扑将过来,担心那面有苦色之人动起手来,毒性发作得更快,便将他往身后一拉,自己挡在他身前。孙加威兜胸一拳向他打去,那面色白皙之人刚要伸掌去接,身后那面有苦色之人却不肯退后,踏步上前,虽右臂不能动,左手仍是一掌向孙加威劈去,口中笑道:“你这是什么拳,‘疯狗拳’吗?且看看是我的‘伏狗掌法’厉害,还是你的‘疯狗拳’厉害!”
岂不知孙加威的拳法正被人称做“疯狗拳”,这话又说中孙加威的痛处,孙加威气极,怒吼声中,双拳猛贯,直朝面有苦色那人打去。面色白皙那人生怕另一人有闪失,忙也迎上前,一时间竟成二人夹击孙加威之势。这两人武功路数也一样,动手之际,同进同退,招势相同。虽然面有苦色那人有一臂动不得,但两人三条胳臂,仍将孙加威逼了个手忙脚乱。而孙加威也自有一股剽悍之气,虽已不敌,却仍不放手,且骂声不绝,大有将方才受得那么多骂再骂回去之意。
朱虚侯见孙加威不是那两人的对手,再打下去不过是多取其辱罢了,脸色更是难看,喝道:“孙头领,你退下去吧!”孙加威虽然性情横蛮,也不敢不听朱虚侯的话,闻声便收住招势,往后一跃,那两人也松下手来,并不逼上前。
朱虚侯不再看他们,转首对木野狐道:“木总舵果然轻功了得!”众人都听出他言下之意是说你只不过仗着轻功过人而已,掌法倒也平平。木野狐如何不知他的意思,嘿嘿冷笑道:“武功一道,身法、手法、腿法数者缺一不可,谁又能分得清是轻功了得,还是掌法了得了!”朱虚侯想想确是如此,一时语塞,垂着右肩,走回到座位坐下。一旁的那精壮汉子将三尖两刃刀从地上拿起,抬到场下去了。木野狐也捂着胸口,自回到座位上去。
柳聚君在一旁沉声道:“木总舵和朱寨主的武功不相上下,这一战只可算是平手。”祁寒在下面心道:“一共只三人争这盟主之位,木野狐和朱虚侯打成平手,且都受了伤,再无余力上前一战,那黄柄之可不是不战而胜了吗?”
祁寒正思忖时,就听姜大先生在一边轻声道:“奇怪!奇怪!”自到这会场以后,姜大先生就不曾说过一个字,便是姜浣沅有话问他,他也不答,眼睛只看着场上。祁寒还道他心痛镖局里折损了许多弟兄,无心说话。便也不去打扰他。因而骤一听见姜大先生竟说出这话来,一怔之下忙问道:“有什么奇怪的?”
姜大先生对祁寒道:“这一战打得奇怪。我瞧那朱虚侯武功虽然厉害,也未必是木野狐的敌手,以木野狐的轻功,最后那一刀,他也不是躲不过去,但他居然在这一招上受了内伤,和朱虚侯拼了个不胜不败之局,这可不是奇怪之极么?”
祁寒原本并未看出这些,经姜大先生一说,才觉得果然蹊跷,再想到方才自己也在疑心木野狐似乎不若以前机诈百出,若将这两事合在一起,却真是有些奇怪了。
祁寒和姜大先生正在下面私语,场中黄柄之站起身道:“柳寨主,木总舵和朱寨主既然已经打过了,这往下该怎么比法?”柳聚君沉吟未语,木野狐坐在位上,苍白着脸苦笑道:“我受伤不轻,盟主之位,也无力去争了,便权且算我退出就是。”
柳聚君道:“那就只有黄帮主和朱寨主二人了。”朱虚侯见木野狐自愿退出,心知自己若硬撑下去,也未必好看,心里不愿,却也只得道:“朱某不才,怕是也坐不得这盟主之位——黄帮主,这盟主之位是你的了,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可喜可贺啊!”
黄柄之见朱虚侯这话中刺,怒道:“我黄柄之岂屑于占这种便宜!既然你和木总舵都已受伤,就由你们两人联手对我一人就是。你们若能赢我一招半式,我也不去做这盟主了!”
朱虚侯道:“你看我和木总舵这样子还能再战一场吗?这不叫便宜,什么叫便宜!”黄柄之道:“你——”
正要再与他理辩,一旁那面有苦色之人忽然走到朱虚侯面前,深施一礼道:“朱寨主,愚兄弟言语中多有得罪,还请您原谅则个。”却是那面色稍白之人手上中了铁莲子之毒,虽然封住穴道,仍是奇痒难忍。那面有苦色之人想尽办法也止不住他的痒来,眼见他将胳臂上挠出一条条血痕来,而那痒非但不消,反倒更厉害了,心知非要解药不可,只得抹下面子,来求朱虚侯。
朱虚侯料定他迟早要来求自己,眼睛斜瞥了一眼,道:“你是谁?”那面有苦色之人心道:“此时若说出姓名来,不免让众人笑话,有损本帮的名号。”便道:“在下乃武林中一小卒耳,向来无名。”朱虚侯道:“哦?我听说铁线帮有四名高手,号称‘铁线四绝’,其中二人是孪生兄弟,一个叫苦菜,一个叫白茶。从模样看,和你们两人倒有些相象。”
那人心中暗暗叫苦,心道:“我二人素不在江湖上多露面,他却知道得清楚。”便一笑,道:“想不到我兄弟本属无名之辈,却让朱寨主这样记在心上——在下正是苦菜。”又一指那面色稍白之人道:“他便是白茶了。”孙加威站在朱虚侯身后听得明白,便朝苦菜瞪了过去,苦菜只做没看见。
朱虚侯道:“久闻二位大名,今日看来,二位拳脚上工夫也没什么,嘴皮子上倒委实厉害得紧——不知我连角寨有什么地方开罪了你们,却要处处和我们过不去?”
其实铁线帮与连角寨并无宿仇,只不过方才清泉推举黄柄之时,朱虚侯冷言说了一句:“好一个举贤不避亲”,苦菜和白茶二人在下面听了便心中不快。正好随后孙加威站了出来,他二人自幼习得传音秘术,能说话时不张嘴而发声,又心意相通,便南北呼应,以这传音秘术将孙加威戏弄了一番,算是是折损折损连角寨的面子,替黄柄之出口气。
但这番话苦菜自是不能和朱虚侯明说,只得笑道:“朱寨主误会了,我们兄弟只不过是和孙大哥说笑罢了,并无什么恶意。”
一旁白茶见苦菜为自己如此委屈,虽从手掌到胳臂痒得恨不得在上面划上几刀才好,却仍强自忍住,喊道:“大哥,求他做甚,我又死不掉!”话刚说完,脚下一虚,便跌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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