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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吴钩传(二十二)

作品名称:碧海吴钩传      作者:袖手风云      发布时间:2010-02-03 09:56:15      字数:11637

第二十二章新月又如眉。长笛谁教月下吹。

方才鲁先生对敌之际,祁寒虽注意到了他的武功路数,却并不认得。待吴儿被那黑衣人倒提在手中时,祁寒虽然以一敌三,但心中急迫,也忍不住望了过去,见鲁先生用一招快得不可思议的招式将那黑衣人制住,虽然他使得是玉笛,但那招,居然便是“疏雨刀法”中的“风雨争飞”。
鲁先生听了祁寒的话,将头轻轻一撇,道:“你看错了,这招不是什么‘风雨争飞’,而是我‘望月剑法’中的‘九天揽月’。”
祁寒眉头一皱,心道:“我绝没有看错。虽然不同的招式,姿势可能相近,但出招的角度、所用的力量、去势的速度,都不可能完全一样。这一招分明是‘风雨争飞’无疑,哪里是什么‘九天揽月’了。而‘风雨争飞’又是‘疏雨刀法’中的精粹,若无人传授,旁人决计无法学会。如此说来,他和我的师门实在是大有渊源。但为何他却一力否认呢?”
想到此处,见鲁先生又俯下身去检查那黑衣人的伤口,祁寒心中一动,捡起一把钢刀,也不招呼,忽然一招“夜雨八方”便向鲁先生袭去。一旁吴儿看得正清楚,骇道:“祁叔叔,你做什么!”鲁先生还未听到这喊声,就觉身后有风声有异,不待多想,也来不及回身,反手就是一招,将手中笛子倒卷上去,只听“叮”、“叮”数声,便已将来招化解。
鲁先生转过身来,见祁寒手中正提刀看着他,冷声道:“你这一招若不是‘雨打疏荷’,我这么多年的‘疏雨刀法’也算是白练了。”
此时吴儿已跑了过来,拦在鲁先生身前,看看祁寒,又回身看看鲁先生,不知发生了什么。鲁先生对吴儿道:“吴儿,你先到一边玩去,我们有话要说。”吴儿答应了一声,虽往旁边走,却颇有些悻悻然,走到一半,偷眼去看,见祁寒和鲁先生还是对面站着,望着对方。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只能走到一边去蹲在地上拣起根树枝拨弄石子。
鲁先生见吴儿走得远些了,便道:“就算我使得是‘疏雨刀法’又怎样,‘疏雨刀法’只许你会,便不许其他人会么?”
祁寒道:“‘疏雨刀法’自然不只是我会。可我听我爹说过,这‘疏雨刀法’是他师父独创的武功,而他老人家也只收过两个徒弟,一个是我爹,一个是林若谷林师伯。”听到林若谷的名字,鲁先生的眼光蓦得一滞,又涩声道:“那又怎样?”
祁寒道:“我爹只将这刀法传给过我。而据我所知,林师伯也只有韩滶这一个徒弟。我想知道,你这刀法是从哪儿学来?”祁寒一边问他,一边在心中暗道:“我爹自是没有其他的传人。而这鲁先生既然会‘疏雨刀法’,定是林师伯所授。这其中必有什么原由,让林师伯将收过这一个徒弟的事隐藏起来,从没有提过。”
正在这时,祁寒猛然又想起林师伯遇害那晚韩滶说的话来。韩滶说在书房下的密道中听到林师伯对一人怒道:“我没有什么武功秘籍,便是有,也不会给你这个孽子!”祁寒忽然省道:“韩师弟只道除了我之外,这‘孽子’之称并无第二人。可若这鲁先生也是林师伯的弟子,林师伯说的‘孽子’也正是他了!如此说来,他竟是杀害林师伯的凶手不成!”
想到这层,祁寒脑中“嗡”的一声,一想到林师伯的冤仇此时便可以得雪,身子也不由得颤抖起来,手不自觉的握紧了刀柄,只待鲁先生说出“不错,我是你林师伯的弟子”的话,便要和他以性命相搏。
鲁先生沉默半晌,忽然招手对吴儿道:“吴儿你过来一下。”吴儿在一旁见他们俱都面色沉竣,不知到底怎么了,想听他们说话,又听不明白,见爹喊自己过去,只道他要让自己过去听他们说话,心中一喜,站起身来,将手中树枝一扔,赶忙便跑了过去。鲁先生见他跑到身前,道:“这么晚了,你还不睡觉吗?”
吴儿抗声道:“我不困……”话没说完,鲁先生手指一挥,便点在他的昏睡穴上。又轻轻将他放在地上。祁寒吃了一惊,道:“你!”鲁先生道:“有些话,我不想让吴儿听到。”
祁寒道:“什么话?”鲁先生道:“你说得不错,我用得确是‘疏雨刀法’。”祁寒的手将刀柄攥得更紧了,沉声道:“还有呢?”
鲁先生却不说话,抬手在面上一抹,揭下一层薄薄的物事来。祁寒再往他脸上望去,却见他的面容竟已变了,原本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面目俊朗。只一瞬间,便变成了一个容貌秀丽的青年,模样虽不认得,却又隐约觉得有些眼熟。祁寒从未想到一向被自己尊为前辈的鲁先生,竟和自己年岁相仿,便吃了一惊,道:“你……”
鲁先生道:“你猜出我是谁了吗?”嗓音柔宛,赫然是个女子的声音,祁寒更大吃了一惊,瞪大了双眼望着她,看了许久,忽然悟到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她眼熟:她眉宇之间多有和林师伯神似之处,便大声道:“我知道了,你是林师伯的女儿,你就是林芜蘅!”
鲁先生叹道:“不错,我便是林芜蘅。”祁寒听她说了这话,一时便呆住了,想到面前这人,虽然自己从未见过,名分上却是自己指腹为婚的妻子,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僵立良久,方道:“可你不是……”
林芜蘅缓声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要说,我不是和那吴公子私奔去了吗?怎么又孤身一人带着吴儿隐居在山上?”此时祁寒的心情已渐渐平静下来,见她面上沉郁,便道:“我是想问这句话,可你若不想说,我不知道也无妨。”
林芜蘅轻轻摇了摇头道:“你怕我不好意思说是不是?其实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要是在一年以前,可能这话我还是羞于说出口。可现在——”说着,仰望天上疏疏朗朗的几点繁星,幽幽道:“倘若时光能倒流,便是当着天下所有人的面,我也会说,愿和他一块儿去私奔。”
说罢,林芜蘅看了看祁寒道:“这话你听了心里会不好受。可我就是这样想的。”祁寒道:“我也愿意你和那吴公子能在一起。”林芜蘅,道:“你真这样想吗?”又惨然一笑道:“好固然是好,可就是太晚了。”祁寒道:“难道那吴公子他真得……”
林芜蘅道:“你是不是以为他是诈死,再乘我爹我娘不备,将我接了出来?”祁寒心道:“当日韩师弟正是这样猜测的。”便微微点了点头。
林芜蘅道:“那你可料错了。今日我固然说愿意和他去私奔,可换做当时,就是他亲自来接我,我也不会和他走的。要不是我看见那样东西,要不是我知道他确已不在人世,我是不会走的。”祁寒道:“什么东西?”
林芜蘅举起手中的玉笛,轻轻抚摩道:“就是它了。”祁寒奇道:“这有什么特别——”忽想到这玉笛多半是他们二人的定情信物,自己如此问,委实有点不大合适,便硬生生得将话止住。
林芜蘅道:“待我将事情细细说来你便明白了——那已是两年以前了”说着,闭起双眼,喃喃道:“两年了,可是我每每想起来,还象是昨日的事情一样——那时我还什么都不太懂,每日只知道在家中钻研医书,探寻药理。一日我在一本古书上看到一味从未见过的怪药叫‘皓晚’,书上说此药只在江南湿润温泽之地才有,又多生在丘陵或山坡上。我想着自己去寻一寻这味药才好,就问林狄附近可有什么山,他还以我要出去散心,便说离这山庄三十里,有个玉阶镇,镇旁有座牵牛山,景色最是清幽。”
祁寒道:“牵牛山?”心道:“牵牛山不是离络藤山庄只有五里地吗,怎么又成了三十里了。”又一想,暗道:“是了,林师妹她走了之后,林师伯方才搬到现在的络藤山庄来,定是以前的那络藤山庄离牵牛山有三十里之遥。”
林芜蘅以为祁寒是觉得牵牛山之名耳熟,故而惊诧,便道:“这牵牛山就是现在我住那山了。那时我却还不知道有这样一个所在,见林狄这样说了,便问清路途,第二日一早,我一人出门,就向那牵牛山寻去。我到了那牵牛山上,见那儿几乎没什么游人,山石树木又果是怡人,未免贪看风景,便留连得长了些。想到还要寻那药去,已快到午后了。我走得久了,就想坐下来想歇歇再寻药去。那时我身上总是随身带着只玉笛,见左近无人,景致又好,一时兴起,便取出玉笛吹了起来,岂不知这一吹,便吹出了这段情怨来。”
祁寒见她话语中虽有些许哀怨之意,面上却略无悔意,反倒微微而笑,象是又置身于当日的景况中一般。
林芜蘅继续道:“那日我心中高兴,也不知吹了多久,刚一停下来,就听到一人赞道:‘好笛声!’接着就从一棵树后转出一个男子来。我脸上一红,站起身来就要走。便听他又道:‘姑娘的笛声好是好,就可惜略微惆怅了些。’我也是年轻人的心性,见他这样说,忍不住回身道:‘你也会吹笛么?’他笑道:‘要说吹笛那是远远比不上姑娘吹得这样好,可要说听笛,勉强还能说上两句——姑娘方才吹的是《江南好》的曲调吧?’我见他果然听得不错,便点了点头。他又道:‘江南乃绝妙之地,山川人物无一不佳,若逢春日则更是天下至景。姑娘的笛声恰如江南春景,灵动清秀已极。但美则美矣,却总有一股惆怅悲惜之意,似乎是在担心春日之不永——不知我听得是与不是?’”
“平素里又从不曾有人和我说起过这些,无论是日里还是梦里,都只我自己吹笛给自己听罢了。我听他说得一丝不差,很有些意外,就与他谈论起音律曲调来,这才发现他不仅对音律,对书画琴棋都颇有见地。正说到高兴处,我忽然想到如此荒野之外,一男一女两人在这终不大合适,便也没向他招呼,转身就要离去。他楞了一楞,却也没有拦我,只等我走出很远去,方在身后喊道:‘明日此时我还在此地相候,不知姑娘是否得闲?’我听了这话,心中也不知怎得,着实有些欣喜,但脚下却走得更快了。’”
听到此处,祁寒心中猜到那人便是吴语化,忍不住问道:“那你第二日去了没有?”
林芜蘅摇了摇头道:“我也顾不上再去寻药。回到家中,一颗心只是‘扑扑’跳个不停,脸上也直发烫,象发烧了似的——说也奇怪,爹娘他们要是有些发烧,我开张方子给他们吃了便好,我自己这发烧,却不知如何去治了。第二日,我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只想着要不要去,该不该去,就这样直想了一天。第三日、第四日也都是如此。到了第五日上,我翻起医书来,又见到叫‘皓晚’的那味药,心中暗道:此时再去,那人定不会这样巧还在那儿,我去寻了那药回来就是。打定主意,便出门往牵牛山上去。我在山上寻了一个多时辰,也没找着那味药来。找着找着,恰好路过那日我吹笛的地方,心又猛跳了起来。暗道既然那人不在,就往那儿看一眼也无妨,便隔着排树,远远得看过去。却见他正痴痴得站在那儿,我怕给他望见,不敢再瞧,便又下山去了。”
祁寒心中道:“看情形这吴语化必是喜欢上了林师妹,这才每日都在那儿等着。此人用情如斯,倒也不象是什么大户人家的浮浪子弟了。”
林芜蘅又道:“我回到家中,竟有些茶饭不思,又过了三天,心中愈发不安起来,心道看那人的模样不象坏人,若是让他一直在那儿等下去,岂不是害了人家。还是去和他说清楚,让他不要在那儿等下去为好。”祁寒不禁心中默道:“正该如此!”
林芜蘅道:“我上得山,便直往那儿去。还未到那地方,就听见有笛声传来,听那曲调,正是那日我吹的《江南好》,再细听下去,非但曲调无二,便是曲调中那股惆怅之意也与我吹的笛声相同,若不是我知道那不是梦,几乎又要以为是我听着另一个自己在吹笛了。我听着也象痴了似得,不自觉间竟已走到他身前,他将笛子从唇边挪开,看着我,象看着一个从云中飘然而下的仙子,眼里满是惊喜,但说话声却仍平静,道:‘我早该想到,只有听着笛声,你才会来。”
说着。林芜蘅忽然问祁寒道:“你若是我,你该怎么做?”祁寒轻轻一叹,道:“我若是你,便不会辜负他这一片深情。”
林芜蘅道:“我当时也正是这样想的,但不料说是不辜负他这一片深情,最终却还是负了他——这以后,我们便时常在那儿相会,或是吹笛,或是烹茶,或是弈棋,有时便什么也不做,只并肩坐在石上看左右的山石风景——这些山石风景也不知看了多少遍了,在我们眼中,却从没有看厌过。这实在是我一生之中过得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便是现在,我能这样活着,也是因为我还可以想着那些时日。便在那时,我把这玉笛送给了他,他说除非他死了,否则他不会让那玉笛离开他片刻。我虽嗔他乱说,心中却高兴得很,不免也常常做些一生一世和他相厮相守的梦。但不知怎的,我心头却一直有一个隐忧,竟从没有起过让他到络藤山庄去提亲,好明媒正娶我的念头。后来……”说到此处,林芜蘅声音一低,祁寒道:“后来林师伯终于发现你们来往了。”
林芜蘅道:“平日我一人出去采药,也是有的。开始时他们并没有引以为奇,但时日久了,他们也生起疑心来,终于发现我们的事。我爹盛怒之下,把我关在房中,不让我再出去见他。这时我才知道,我和你,竟早有婚姻之约。”祁寒苦笑道:“你虽知道得迟,却也比我早得多了。”
林芜蘅道:“我知道爹和你爹义气深重,他又一诺千金,是那种宁愿朋友负他,他也不负朋友的人。以他和你爹的交情,他便是杀了我,也不会让我做出有负兄弟的事——本来我倒宁愿爹杀了我,我死了不打紧,可我一死,语化他绝了念头,怕也是活不下去了。不仅是他,还有我爹、我娘……”
祁寒忍不住道:“那你为何不和那吴公子一块儿逃走?”林芜蘅道:“逃?又能逃到哪儿去?我舍不下我爹我娘,也舍不下一个女儿应尽的本分。我不忍心看着爹娘为我伤心欲绝,更不忍心因为我的缘故,爹在武林同道面前抬不起头来。就算能和他逃到天涯海角,我的心也会禁锢在络藤山庄中,逃不出去——我不能逃走,不能见他,也不能为他而死,只能一个人待在房中,等着我的心渐渐死去,等着你来娶我。”
祁寒叹道:“想不到却是我害了你们。”林芜蘅道:“说实话,那时我真得有些怨你,暗道若不是有你,我们也不会如此了。但现在想来,这事又与你何干了——这事我怨不得天地造化,怨不得我爹我娘,怨不得我自己和语化,怨不得你爹和你,我也得不知道该怨谁去。”祁寒道:“或许无人可怨,方是这天底下最大的怨事。”
林芜蘅道:“那日,我正在房中枯坐。忽听见门外有嘈杂声,我还以为山庄里来了强盗,便出去看个究竟。刚到门口,便见一辆马车朝我径直驶来,转眼就到了身前,我正要躲闪,就见那马车蓦得停住了,那驾车之人拿出件物事在空中一扬。我看得清楚,那驾车之人绝非语化,而他手中拿的却正是我送给语化的那只玉笛。只那一瞬间,我全身都已凉透了,也顾不上再有其他的念头,只想着:他在哪儿?我要去见他——那时我知道他必定已经不在人世,但在我心中,他活着或是他死去都没什么两样——我只想见到他,哪怕这世上的所有人都来阻拦我,我也要去见他。我踏上了那辆马车,仿佛过了一百年那么久,马车在一处房前停住了,我下得车来,走到那房中,一进去,我就看见他躺在榻上,好象睡着了,但我知道,他已永远不能再醒来。”
二人许久无语,一片雾霭飘来,林芜蘅藏在这朦胧中,身形愈发单薄起来,祁寒哑声问道:“后来呢?”林芜蘅道:“后来呢……我也不知道了……好象我也睡着了……待我醒来,我见到他身边放着一封信,是他给我的,信上关于我和他的事,什么也没有说,只让我照顾好他的幼弟,将他抚养成人。”祁寒道:“他的幼弟?”又看了看正在地上熟睡的吴儿道:“莫非吴儿……”
林芜蘅道:“吴儿便是他的幼弟了。”祁寒心中微觉奇怪:“那五味楼的掌柜只说吴家有一个少爷、一个小姐,却不曾说还有一个小少爷。看来那掌柜的也并不知吴家的详情,只是道听途说罢了。”
一边想着,却听林芜衡又道:“他是怕我为他殉情,这才把吴儿托付给我——其实从看到他躺在那儿时起,我的心就已经死了。躯体在不在这世上,也没什么两样。既然这是他的心愿,我便要替他完成。我舍不得离开牵牛山,又怕我爹他们找到我,便易容做一个中年文士,带着吴儿,隐居在那儿,以替人看病为生。”
祁寒道:“你本姓林,又因为那吴公子的缘故,便用‘林’和‘吴’的反切,改姓鲁,让旁人称呼你做鲁先生——我早该从这上面想到的。”
林芜蘅道:“你虽不知我是谁,可给你治伤时,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我说过我恨过你,可后来想想,又不是你做错了什么,反倒是我违背婚约,欠了你的情,所以我想尽办法也要把你治好。我本来还想对你瞒住我的真面目,我虽竭力掩藏我的武功,却还是给你看了出来我使得是‘疏雨刀法’,便想瞒也瞒不下去了。并且若一直不告诉你,对你总有些不大公平。我把这事说给你听,是想让你明白,我不是不想遵守婚约,而是我知道这婚约在后,却和他心心相约在先。”
祁寒道:“我明白。我从没想过你欠我什么,你也不用觉得欠我的人情。我没什么,但林师伯和林师母的一直牵挂着你,你……”刚说到此处,想到林师伯已不在人世,林芜蘅却还未必知道,声音便一折,道:“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林芜蘅的神情也顿时便黯然下去,道:“你要说的可是我爹的事。”祁寒道:“你知道了吗?”林芜蘅道:“牵牛山离络藤山庄并不远。”祁寒道:“那你为何不回去看看?”林芜蘅道:“我知道我爹的脾气,他没见着我时,心里定会记挂着我,可若等到他真得见着我,这记挂便又远远不及他的愤怒了——我势必不能听他的话,又何苦徒徒去惹他生气。”
祁寒道:“可现在……”林芜蘅眼中泪光闪动,道:“可现在,我想惹他老人家生气,也不能够了……”沉默半晌,祁寒道:“那还有林师母。”林芜蘅道:“我娘外表柔弱,内心却刚强得紧,她不会有事的。待我将些琐事处理完,便去络藤山庄见她。”
祁寒忽觉得到她来到这九江府颇有些奇怪,便问道:“你来这儿,真是为了到庐山去采药?”林芜蘅反问道:“你说呢?”祁寒道:“我如何知道。”林芜蘅道:“我有没有问你来这儿做什么?”祁寒道:“没有。”林芜蘅道:“那你为什么要来问我。”将手中的那张薄薄的物事往脸上一蒙,冷冷道:“有些事情吴儿也不知道,你也不要将这些告诉他。其他人你更不要去说了,便是以后见了我,也只喊我鲁先生。”说话间又恢复成了鲁先生的声音。
祁寒道:“想不到你除了医术高超,易容术也如此不凡。”林芜蘅道:“我这点易容术和另一个人比起来,却差得远了。”祁寒奇道:“是谁?”林芜蘅也奇道:“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早已见过他了呢。”说着,走到那几个黑衣人的身边,自语道:“不知这几个是什么人。”
祁寒道:“只可惜他们都被人灭了口,问不出话来了。那人下手也真够毒辣的。”正说到这,祁寒猛然想到那祠堂中还有一人,被点中穴道,方才那人走得匆忙,未及灭口,便道:“等一下!”俯身将吴儿抱起,纵身就往那祠堂去,林芜蘅也想了起来,便跟了过去。
进了祠堂,见那人果然还躺在门口处。祁寒将吴儿放在地上,林芜蘅俯身伸手一试那人的脉搏,喜道:“他还活着。”祁寒道:“不知方才我们说的话,他有没有听见。”林芜蘅道:“他昏过去了,听不见我们说话。奇怪,可我只点了他的穴,并没有把他打昏啊?”
林芜蘅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在他身上连点数下,那人缓缓将眼睁开,忽然闷喝一声,便要跳将起来,祁寒在一旁早有防备,伸手在他肩上一按,令他动弹不得,口中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却不答话,转过头来,嘴一张,便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祁寒将头一闪,虽没被喷个满面,却也沾上了些许,腻在脸上,腥气逼鼻,好不难受,便怒道:“好贼子,寻死吗?”那人转过头来,门外的月光正照在他脸上,祁寒看得真切,见他嘴边满是鲜血,两眼虽圆睁,却目光散乱,若不是眼珠还微微在动,从眼中几乎看不到一丝活气。
祁寒和林芜蘅自是不知这黑衣人咬吴儿不着,反把自己的舌头咬了下来。便是吴儿也不知究竟。天地间知道这秘密的也只有他自己罢了。但他虽然知道,却舌头受损,哪还能说出话来。
林芜蘅也觉出有异,托住他下颚,轻轻一捏,往他口中看去,寻又将眼一闭,摇头道:“他虽活着,却已向他问不得话了。”说罢,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来,倒出些粉末仔细敷在那人的嘴里,道:“他虽说不得话,总算还能保住性命。”在他昏睡穴上一点,那人身子一软,又倒了下去。
林芜蘅抱起吴儿又向门外走去,祁寒在她身后道:“此事大有蹊跷,你不想一寻究竟了么?”林芜蘅也不回身,道:“我和旁人无冤无仇,又身无长物,就是有其中什么蹊跷,我也不怕。”走到祠堂外,寻着那头在一边吃草的青驴,将吴儿放在驴背上,自己也坐了上去。
祁寒也跟了出来,见她要走,便道:“你到哪儿去?”林芜蘅道:“此地住不得,我总要寻一个落脚的地方。”刚要一拍那青驴催它走,手在空中又停住了,想了一下又道:“我说过你还有些毒素留在血脉中未曾清除干净,这些日子我潜心思考去毒之法,总算有了些眉目。你若有空闲,可去牵牛山找我。”说完这话,手落下来,在驴背上一拍,便往前走。
祁寒看着林芜蘅坐在驴上渐行渐远,正自嗟叹不已,忽又想起韩滶听到的那句话来:“我没有什么武功秘籍,便是有,也不会给你这个孽子!”便忖道:“方才我还疑心鲁先生是林师伯的一个弟子,可若是他的弟子,林师伯就应称他‘孽徒’,却不应称他‘孽子’才是。若是‘孽子’,只有林师妹才当得上此称,难道杀害林师伯得人,竟是她……”
祁寒觉得这想法太过可怕,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赶忙对自己道:“不会的,林师妹绝不是那样的人,她连那些黑衣人也不忍心加害,怎么会去害自己的父亲!”
祁寒刚微微松了口气,又有一个念头冒了上来:“易容术!既然林师妹能易容做鲁先生,也必定有人可以易容做我的模样。韩师弟说在那秘道里看到我,以他的眼力是不会看错的了,既是如此,定是有人扮做我向林师伯逼问武功秘籍,林师伯也以为是我,这才以‘孽子’相称,而那人在杀了林师伯之后,有意不杀韩师弟,也正是为了让他看见不是旁人,而正是‘我’杀了他!”
想到此处,祁寒顿觉如释重负,暗道:“怪不得韩师弟认我做凶手,秘密却在这里。只要我能找出易容做我的模样的那人,林师伯的大仇便可以得报了。”
此时周遭一片寂哑,四面看去,只地上躺着那几个黑衣人的尸首,不远处还有几点鬼火在那些荒冢上盘旋,祁寒心头一凛,道:“那人是谁?为何却要如此加害于我?”略一思忖,又暗道:“不过这人也并不难找,他既然能骗过林师伯和韩师弟的耳目,可见易容的本事甚是了得。这世上有如此本事的人也不多,一个个寻去,总能找到。”突又想起方才林芜蘅说有一人易容的功夫比她还高,祁寒心中不由诧道:“那人是谁?林师妹还说我见过的!莫非要寻出那凶手,竟要着落在这人身上不成。”
想到这祁寒正要追上前去向林芜蘅问个仔细,抬起头来,远处雾霭蒙蒙,也不知林芜蘅往何处去了。
祁寒从原路走回到大道上,到了城下,见城门紧闭,进去不得,只得在路旁寻了棵树,便靠着树略微打了个盹儿。天色放亮时,城门终于大开,祁寒进了城直往姜大先生他们所住的客栈去。快到客栈时,见一人正在站在门口向街上张望,看那人也认得,却是天风镖局的一个趟子手,三十多岁年纪,名唤陶三,又因他平日口快话多,别人便都喊他快嘴陶三。那陶三望见祁寒,忙迎了上去,对祁寒怨声道:“祁少侠,你总算回来了,让我一番好等,可把我急死了!”
祁寒只道自己一夜未归,姜大先生不知自己出了何事,担心不已,这才让陶三在门口相候,便歉然道:“我遇见一个朋友,多说了几句话,倒让陶三哥在这儿受累了。”陶三道:“我累倒是不累,只是见祁少侠见总不回来,着急得很。”祁寒见他满脸急切,可见所言非虚,暗道自己和他平日也无太深的交情,他却如此关切自己,心里颇有些感动,便道:“有劳陶三哥了!”陶三道:“也没什么劳不劳的,我们快走要紧。”
祁寒一楞,道:“走,到哪儿去?”陶三道:“到哪儿?自然是去庐山金竹坪!”祁寒奇道:“可我们得回客栈和姜大先生一块走啊,咱们两人怎么去?”陶三道:“姜总镖头带着众弟兄已经走了有小半个时辰了,我们不赶上他们,咱们两人没有请柬,当然去不得金竹坪。”祁寒道:“那大会不是午时方开吗?怎么姜大先生这么早便去了?”
陶三道:“是午时才开,可今天一早,天还没亮,就有铁线帮的人送帖子过来,说铁线帮帮主黄柄之黄老爷子听说姜总镖头来了,欣喜异常。可他自己要在庐山上安排武林大会的事,无暇分身,便请姜总镖头提前一个时辰上山,大家好先叙叙交情。”
祁寒道:“姜总镖头和铁线帮的这位黄帮主很有交情吗?”陶三道:“据我所知,那倒没有,只不过逢年过节,彼此间都有礼物走动罢了。但以我们姜总镖头的名声,到哪儿,也是给主人面子,黄帮主想与姜总镖头结识一番,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说着,嘴角一撇,甚是得意,仿佛黄柄之请得不是姜大先生而是他陶三一般。
祁寒道:“那姜大先生可有什么话留下来?”陶三道:“也没什么话。姜总镖头本来是想等你来了一块走的,见铁线帮下了帖子,只得带着大小姐他们先去了,又因我老家就在这九江府,熟门熟路,便和我约好道路,让我在这儿候着祁少侠,说等你来了,就和你一块儿过去。”
祁寒见陶三如此说,也不再多问,便跟着他往城外去。待出了城,陶三见祁寒走得不紧不慢,急道:“祁少侠,我们能不能走快些?这金竹坪大会可是百年也难得一见的武林盛会,放下我们姜总镖头不说,断云岭的柳聚君、惊鸟林的岳英、铁线帮的黄柄之、长江十三坞的木野狐、鄱阳王家的王氏兄弟,还有连角寨寨主朱虚侯,这么平时难得一见的人物在一块儿,别人想瞧也瞧不着,我们有福,就该好好看看。若是去晚了,错过了什么,可不是和自己的眼福过不去吗?”
祁寒这才悟出方才在客栈门前,他那样急,为的不是其他,却是担心去晚了,错过了什么精彩的场面,倒白让自己感动了一番。便一笑,道:“既如此,我们就走快些。”说罢,脚下略一用力,身形便已在三步开外,再晃一下,离陶三便有两三丈远了。陶三不料祁寒说走就走,还以为自己的话说动了祁寒,他也要急着去看热闹,忙两腿发力猛跑,追了十几步,却见祁寒离自己越来越远了,便大喊道:“祁少侠,你慢些走,等等我!”
祁寒却不是为了看热闹,只是被陶三的话一提醒,想起久已未和岳英岳大哥见面,便想快些见到他才好。除此之外,还隐隐有个念头,江西震源镖局总局便在此地南去不远处,这次的金竹坪大会又为江南武林所瞩目,不知苏正崖会不会来,若苏正崖来,苏蕙多半也会前来。祁寒虽明知不该再想苏蕙,即使见了她也只是徒增烦恼而已,但心中却又极盼再看苏蕙一面,哪怕只是一个恻影,也便心满意足了。
祁寒听见陶三唤他,蓦的停住脚步,陶三方从后面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祁寒抓住他的手腕道:“我来助陶三哥一臂之力。”陶三还未开口应允,就觉身子不自主地往前直冲,眼睛一闭,睁开眼,只见两边树木如飞般往后退去,再看祁寒,神态悠闲,脚下浑不费力,恰似于闲庭中散步一般。
行得久了,陶三定下心神来,渐渐能分清路途,便随处指点,不多时,已到了庐山西北麓处。庐山之北为九江府,之南为南康府,北临长江,东瞰鄱阳,素以峰峦秀丽、泉瀑奔泻、云雾变幻著称。陶三是本地人,有心夸耀,便沿途祁寒指点美景名胜之处。祁寒虽心中有事,却也不免慢下脚步,饱看了一通风景。
二人过西林寺,又过了东林寺,越广济桥,沿着一条溪水向东行不过二里,见溪水回合,四山环抱,祁寒正要问陶三该往何处去,陶三轻轻一推祁寒道:“前面有人。”祁寒往前看去,果然溪口处站着几个人,只是离得远了,又有雾色霏霏如雨,便看不清楚。走到竟近前,那几人中有一人迎了过来,抱拳道:“不知二位是哪方的英雄,可有请柬么?”
祁寒见他和昨日在在渡口所见的那些人一般,胸口处绣着条铁线蛇,知道他是铁线帮的人,正要答话,陶三上前一步,也抱拳道:“我们二人是天风镖局的,姜总镖头领着局里的弟兄先去金竹坪会场了,让我们二人随后跟来,方才他过去时没有留下话来吗?”
那人一皱眉,道:“天风镖局的姜大先生?他什么时候过去了?”说罢又向身后喊道:“你们谁见着姜大先生过去了?”那几人道:“没有啊。”那人又一抱拳道:“对不住了,二位是不是弄错了,我们昨一早起便守在这儿,并不曾见姜大先生从这儿过去。”
陶三诧道:“可今天早上明明是你们黄帮主下的帖子,约姜总镖头在山上一见,他比我们早走小半个时辰,按理早该到了,怎么会没从这儿走呢?”那人道:“这我就不清楚了。我们在这儿,只管接着请柬,领各位上山去,至于黄帮主和贵局姜总镖头的事,实在不是在下所能知道的。”
陶三气道:“你们这是怎么办事的!姜总镖头在山上,我们哪还另有请柬,你们莫不是存心不给我们上去不成!”那人脸色一肃,道:“敝帮有令,只有凭请柬才能上得此山去,否则便是皇上来了也不行!二位要真是天风镖局的人,不妨在此等候,待姜大先生来了再一块儿上山。要是硬想上去,哼哼……”说着手就握在腰间的刀柄上,他身后的几个人也围了上来。
祁寒不想把事情弄僵,对那人道:“可能姜大先生还没来,我们便在一边等着就是。”拉着陶三走到一边,道:“真是被铁线帮的人来下得帖子,把姜大先生唤走的?”陶三急得一跺脚道:“祁少侠,你不相信我咋的?我骗你这事做甚!”
祁寒摇首道:“我不是说你骗我,我是担心来下帖子的不是铁线帮的人。”陶三道:“那怎么会呢……要不就是我们走得快,姜总镖头他们反落在后面?”祁寒道:“不会的,要是这样,我们在路上也该碰到他们才是。”
陶三道:“照我看,他们定是诳我们。明明是姜总镖头已经过去了,他们却不肯说实话。”祁寒道:“那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说?”陶三一楞,道:“为什么……哈!我知道了,定是他们的酒食准备得不够,照顾不下许多人,这才撒个谎,不让我们过去!”
祁寒听了一笑,摇了摇头,又沉思不语。陶三见状,也低头苦想,忽然一拍腿,道:“我有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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