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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吴钩传(十二)

作品名称:碧海吴钩传      作者:袖手风云      发布时间:2010-01-23 10:00:18      字数:11840

第十二章夜深人静,何处一声,月子弯弯。

听了林若谷这番话,祁寒正要开口,韩滶走进来道:“师父,酒菜都已齐备了。”林若谷道:“让他们端上来吧。”韩滶应声出去,不一会儿,就有仆役进来,将酒菜摆上,三人便在桌旁坐下。
林若谷举杯道:“寒儿能平安回来是乐事,本就是有酒不多,无酒不少。既是寒儿不会饮酒,我也不勉强你。我和滶儿喝些酒,你随便吃些菜,咱们三个多聊聊方是正经。”便只和韩滶两人饮了数杯酒,祁寒也将当日在南京震源镖局前发生之事说于他们听,听到那老者正要一掌击断旗杆,袁微飞身而出,受了这一掌时,林若谷长声赞道:“好汉子!”待听到袁微伤重身亡时,林若谷叹道:“可惜!可惜!”低头喝了几杯闷酒,对韩滶怅然道:“我们虽不杀袁微,袁微却实是因为我们而死。”
韩滶道:“师父不用如此挂怀。那袁微自己做错了事,又怪得谁来?”林若谷道:“袁微是做错了事,但罪不致死。这事若处理得当,柳老哥不会将袁微逐出师门,袁微也就不会因此而丧命。柳老哥说无颜见我,我又何尝有颜见他?”
祁寒怕林若谷伤怀,忙接着说了下去。直说到自己中了那老者的暗器,昏迷不醒,林若谷皱眉道:“这是什么人,以柳老哥和岳大当家的阅历之广,竟也不知是何人。难道那人是易过容的?”
韩滶道:“就算他是易过容的,武功却也易不过来。柳伯父他们既是从他的武功上也不出端倪,真是奇怪的紧。”
祁寒道:“可从他在暗器上淬的毒看,这老者十有八九就是倭寇了。”
林若谷道:“倭寇?”正说到这儿,忽觉丹田之处一阵剧疼,堪堪刚站了起来,却又坐了下去。祁寒见突然间林若谷便神色大变,正要相问,就见韩滶弯下腰去,双手按在腹上,大声呻吟了出来。林若谷指着那酒道:“这酒里有毒。”
祁寒大惊,骇道:“酒里有毒?”略微一想便明白了过来,桌上的菜肴三人都曾吃过,却只有林师伯和韩师弟两人喝酒,现在惟独自己无事,定是那酒中被下了毒。想是林师伯多喝了几杯,因而虽然功力深厚,发作起来便比韩师弟要快些。
祁寒忙问道:“可有什么感觉。”韩滶已疼得苍白着脸,说不出话来。林若谷勉强还能开口,道:“腹内巨疼,还有一股寒气自丹田而出,顺着经脉朝周身上下游走,象把气力正一丝一缕搜罗干净,身上如脱力那般难受。”
祁寒想起怀中还有鲁先生送的紫雪通幽丹,连忙拿了出来,道:“这药去毒极有效力,你们先服下去试试。”林若谷接过一颗,服了下去,便盘膝坐在椅子上运功。韩滶的手捂在腹上,却抬不起手来。祁寒将紫雪通幽丹放在他口中,韩滶将药丸吞了下去,对祁寒轻声道:“多谢!”
祁寒道:“快运功去毒。”韩滶依言也盘膝坐下,祁寒心道,林师伯功力深厚自是不用自己帮忙。便将双掌贴在韩滶背上助他驱毒,这才发觉韩滶背后的衣服都被汗湿透了。祁寒只道韩滶与自己当日琉璃鳐鱼的毒发作时一样,疼得厉害,手下便不敢懈怠,运力缓缓将内力输入。
祁寒知道武林中人,内功稍有小成,遇有外力入体,不论是敌是友,都会自然而然生出一股内力与之抵御。但自己的双掌一贴上韩滶的后背,却觉韩滶体内真气极弱,自己的内力进去竟长驱直入,丝毫不受阻拦。祁寒一惊,以为是自己用力过了,手下忙减了三分功力,却觉韩滶的体内仍是空荡荡的。
祁寒以前虽没有试过,却也听爹说过,助人运功,最关键是那人自己的功力如何,相助之人不过是辅佐而已。哪怕是相助之人的功力再强,若那人自己没有功力,却也助他运功不得。这道理便和君与臣的道理一样。便是智谋无双、忠贞不二的诸葛孔明,想要辅佐那庸暗的阿斗,却也扶他不起。
想到此,祁寒的额头不由也冒出了层细汗,但想到这样虽不能助他运功驱毒,却可以勉强支撑着,让韩滶一时半会不致倒下。就不敢就把手放开,又向林师伯看去。见林师伯的仍是盘膝坐着,动也不动,面色由明转暗。又由暗转明,脸上也全是汗珠。祁寒知道林师伯此时已到了运功的紧要时刻,是成是败,都在此刻就要有个知晓。便不敢发出声响,只凝气看着他。
便在此时,祁寒就觉掌下韩滶的体内真气蓦得一旺,接着又猛得衰落回去,韩滶身子一颤,“哇”得一声吐出口血来,身子颓然歪了下来。那边林若谷睁开眼,急问道:“滶儿,你怎么了!”话刚说完,也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身子一软,便靠在了椅背上。
祁寒忙挪开双手,跃到林若谷身边,道:“林师伯,你怎么了?”林若谷摇摇手,道:“我没事。”祁寒见他脸色萎靡,声音虚弱,道:“可是药力不够,我这还有,你多服几颗。”
林若谷道:“你那丸药确是好药,却解不了这毒。这不是寻常的毒人性命的毒,倒有些象‘化功散’之类的东西。”祁寒道:“化功散?那师伯你的内力……”林若谷苦笑药一声,道:“我这功力能剩一成就很不错了。我本还想着将这股毒逼回丹田,日后再慢慢化解。谁知——滶儿怎么样了?他没事吧?”
祁寒过去将韩滶从椅上扶起,韩滶抬起头,道:“我……我没事,只是身上象是没什么气力。体内的真气也一点也提不起来。”
林若谷道:“想不到我们师徒二人一块儿着了道。幸亏寒儿不饮酒,否则我们三个都得躺在这儿了。”
祁寒道:“这是什么人下的毒?”林若谷摇摇头,道:“想不到竟有人敢到我的络藤山庄来下毒。滶儿,方才你去后面厨房可曾见到什么可疑的人?”
韩滶摇头道:“没有。厨房里并没有生人。我一路过来也没见着什么可疑的人。”林若谷道:“那倒真得是奇怪了,难道是这络藤山庄里的人做的不成。”
韩滶似是忽然想起一事,道:“师父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方才我去后面,在酒窖门口见到厨房里的林戎,他的神色好象有几分慌张。当时我没觉察出有什么,现在想起来,才觉得甚是可疑。”林若谷道:“林戎?他平日也算老实本分,只不过有些贪杯而已,既是你在酒窖门口看到他,定是他偷酒去了。”韩滶道:“他有胆子偷酒,不知有没有胆子下毒。”
祁寒道:“既是此人可疑,把他找过来问问就是。”林若谷便让祁寒把外面的林狄喊进来,让他把厨房里的林戎找来。林狄去了不多时,突然跑了进来,大声喊道:“老爷,不好了!”林若谷一皱眉,道:“什么事,慢慢说来。”
林狄喘息方定,才道:“我到厨房去叫林戎,大家竟都说没看见他。我便往后寻去,谁知绕过厨房后面的大树,见他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竟已经死了!”
林若谷这一惊也是非同小可,道:“什么?他死了!”祁寒道:“林师伯、韩师弟,你们在这歇歇,我去看看。”便让林狄领路往后面走去。到了厨房那儿,见炊烟阵阵,想是里面人还不知此事,都在忙着。
走到厨房后面,迎面是一排三五棵枝繁叶茂的柏树,恰将视线都挡住了。绕过这几棵树,祁寒便见着一人仰面躺在地上。林狄一指道:“那就是林戎了!”
祁寒走过去蹲下,见那林戎面上神情平静,简直一点表情也没有。用手在林戎的身上一探,见他身上尚未冷下来,便知他死去没有多久。祁寒站起身,见旁边是围墙,便问林狄道:“这后面是什么地方?”
林狄道:“出了这围墙,就是山庄外了。”祁寒纵身跃上一棵柏树,向外望去,见围墙外不远处就是自己曾进去过的那片竹林,只有竹叶、竹枝在风中起伏摇晃,却半点人影也没有。
祁寒跳下树来,在那林戎的身上细细找了一遍,却找不出什么明显的伤痕来。他怀中除了些铜钱外,还有一张纸,和一个小玉瓶。祁寒将那张纸展开一看,是张一千两银子的银票。再将那玉瓶的塞子打开,见里面还剩着些白色的粉末,心里早明白了七八分。祁寒让林狄将林戎的尸首收敛起来,莫要声张,拿着那张银票和那个玉瓶,便走回到厅中来。
林若谷和韩滶在厅里等得正急,祁寒刚跨进来,韩滶便道:“怎样了?可有什么线索?”祁寒将自己看到的说了一遍,又把银票和玉瓶递于他们,林若谷将银票看了一看,将那瓶塞打开,放在鼻下闻了闻,道:“就是它了!”
韩滶怒道:“想不到这毒竟是他下的!”林若谷叹道:“平日我待他不薄,虽明知他有些酗酒,却想着他家境贫寒,无所依靠,一直没有辞退他,想不到他竟会为了一千两银子就能出卖我。”韩滶道:“一千两银子,也够他过一辈子的了!”
祁寒道:“事情虽然明摆着是有人用银子买通了林戎,让他下的毒。只是……”说罢,又沉吟了一下,韩滶急道:“只是什么?”祁寒道:“只是有件事情我还想不明白。”
韩滶道:“什么事?”祁寒道:“是他脸上的表情。若一人做了这种事,不外乎有两种可能。他或是会非常紧张,因为毒害人的事做起来并没有那么简单,首先他要能下决心,其次还要不让别人发现,最后还要面对自己良心的谴责。或是他会非常高兴,因为做成这件事,他就不必再寄人篱下,还可以舒舒服服地过好下半辈子。不论是那种可能,他的脸上都会表现出或紧张或欣喜来,可是在他的脸上,我却看不出有这样的表情,而且简直什么表情也没有。”
林若谷想了一下,也道:“不错。林戎定是去那树后的僻静之所见给他毒药、让他下毒的人,却给那人杀了灭口,在这种情形下,林戎的表情确实不应平静才对。”
祁寒道:“还不止于此。我在林戎的身上找不出什么明显的伤痕来。那最大的可能就是……”韩滶接口道:“是他被人点中了死穴。”祁寒道:“正是。点穴杀人不仅迅即,还不留痕迹。一定是对方不想我们从伤痕中看出他的武功家数来,这才用了点穴法。点穴的手法各门各派虽然大有差异,点中死穴的效果却没什么不同。这人不光武功了得,能在这络藤山庄里来去自如,还如此工与心计,真不知是什么厉害的人物了。”又向林若谷道:“林师伯,你可有什么仇家?”
林若谷道:“我在江湖上那么些年,仇家自是不少,我一时间却想不出有这样厉害的仇家。”韩滶道:“师父,难道是他?”
林若谷一怔道:“他?你说得是谁?”韩滶道:“我们刚才说的是谁,我说的便是谁了。”祁寒道:“吴语化?”
韩滶道:“正是吴语化。你看,能轻而易举就掏出一张一千两银子的银票,又岂是一般人家所能做到的了。那吴家富可敌国,不要说一千两银子,就是一万两银子对他们来说还不是如九牛一毛一般吗?再说武功。那队马车前来劫走林师姐时,我和田管家两人之力方能与那鬼脸黑袍人战个平手,那人虽蒙着鬼脸,但十有八九就是那诈死的吴语化。而且以他的轻功来看,端得是来无影,去无踪,在络藤山庄里来去自如自也不在话下。再说心计,从和林师姐认识,到诈死,到以计将林师姐劫走,那姓吴的心思之密、谋划之精又岂是常人可比。照这些看来,那指示林戎下毒的人不是吴语化又会是谁!”
林若谷沉默半晌,方道:“他已将我的女儿夺走,还不够吗!”韩滶冷笑道:“我早说过,他的目的绝不只在林师姐。不是在师父的武功,便是在秋声刀,或是还有其他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都未可知。”
祁寒道:“韩师兄说得有理,但我还有一个想法,不知当不当说?”林若谷道:“什么想法,你说说看。”
祁寒道:“方才师伯你觉得中毒时,我们正说到什么来?”林若谷想了一想,道:“倭寇?”
祁寒道:“正是倭寇。”说着把路途所见和在五味楼上柳聚君对自己说得话大略说了一遍,又道:“既然那些倭寇为了进犯江南,准备或是对江南的武林人物暗下杀手,或是挑拨各派之间的关系,说不定来这儿下毒的,就是他们了。以林师伯在江南武林的武功声望,正应是他们的首要目标。”
林若谷听了勃然道:“我虽久不在江湖露面,他们却还想着我来——也罢!难道我林若谷就是胆小怕事之辈么?我是有退隐之意,可不是为了躲避这些异域宵小!既然他们找到我头上,我便让他们看看,我林若谷怕不怕他们!”
韩滶道:“可是师父你的武功……”林若谷道:“我现在虽然没有内力,却未必不能恢复。”韩滶听了喜动眉梢道:“师父你有恢复之法?”
林若谷道:“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只是我们这一派的武功甚是特别,据我的师父讲,我派的内功心法遵循的是道家最玄妙的以无为有的至理,若参研至上乘,可以疗治各种内伤,便是武功全失,也可恢复过来。但究竟如何,他并没有和我们细说。当时迫于时日,他所传的内功心法也并不完全。自一别后,这些年来我都没有见着他老人家,也不知他现在还在不在人世。但既然这内功心法中有这样的玄妙,我细心体悟,总能明白过来。”
想了一下,林若谷忽然又道:“寒儿,我想让你去做一件事。”祁寒道:“什么事,师伯请说。”林若谷道:“我想让你回北边去找你父亲,若是他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你再速来告诉我。”
祁寒刚要应允,再一想,便醒悟了过来,道:“我不走。”
林若谷脸一沉,道:“来时你父亲可让你凡事听我安排?”祁寒道:“爹确实说过这话。”林若谷道:“那你为何不听?”祁寒道:“我却知道师伯要我走要我去问我爹对策是假,让我避开此事,不受牵连是真。”
林若谷见自己用意已被祁寒看破,叹道:“我让你去应天府涉险,已经是不得已了,还差点没害了你的性命。好容易你才侥幸归来,若你这次再因为此事有个好歹,那就算我武功得复旧观,又如何去对你父亲交代?”
祁寒道:“我知道师伯要从这内功心法中体悟出恢复之法,定是不能受外界任何打扰,需玄思默想一段时日才成。若对手真是倭寇,除了下毒之外,怕是还有其他的诡计。可师伯和韩师弟目前都无抵挡之力,要是他们再有什么举动,大家便只能坐以待毙了。眼下之计,我虽抵不了什么大事,但若对手来了,总还可以勉力支撑一下。我要是明知此时紧迫,却一走了之,就算我能保住性命,平安回去,我爹也不能饶了我。”
林若谷知道祁寒必是不肯走的了,只得道:“那你要小心才是。切记住,此事可为便也罢了。若万不得以,你能走便先走,能逃得一个是一个,留得性命在,待日后再慢慢报仇不迟。“
祁寒道:“师伯放心,我记住了。”当下三人便商议停当:林若谷在书房的密室中体悟内功心法,韩滶也在跟随林若谷在密室中调养。祁寒则守在书房中以备万一。林若谷怕许镜几日不见自己要担心,便吩咐人去告诉她,只说自己和韩滶有急事要出去几天。可能有仇家来寻仇,让她和房中的丫鬟只在房中好生戒备,切莫出去。林若谷又让祁寒将一个名叫林夷的家丁找来,手书一封,将此间发生之事都写在信中,让他速去北方送于祁雁声。
待一切安排停当,祁寒和韩滶便跟着林若谷来到书房,林若谷道:“寒儿,你可看出我这书房中的密室在何处?”进屋时,祁寒便在心里暗暗算过,这屋里的长宽距离和屋外所见的长宽距离大致相当,不象是另有隐秘之所的模样,便道:“我不知。”
林若谷道:“你可还记得那日你说震源镖局的秋声刀是如何丢的?”祁寒恍然道:“难道是这儿?”说着指了指地上,林若谷点点头,道:“那时我早该由此想到的。”
韩滶道:“其实当时我也有几分疑心是地道了,只是祁师兄先说出来了。”
林若谷对祁寒道:“你说书房中最普通的物事是什么?”祁寒看着四周书架上的书,道:“书房中最普通的物事当然是书了。”林若谷道:“这话不假。可是在书房里的书虽然普通,这些书却也是最引人注意的物事,我若是要在书房中找寻什么秘密,首先便会从这些书上开始寻起。”
祁寒道:“不错。”林若谷道:“所以书房中最普通的物事不是书,而是这张椅子。”说着林若谷走到书案前椅上坐下,道:“看书时总不能站着看。要坐下来,慢慢翻看才成样子。所以椅子才是书房中最不可缺少之物。可是没有人会注意到这张再普通不过的椅子。若是有人进来找寻什么秘密,便是看到这张椅子了,也绝不会有闲情象我这样对着书桌坐下来。”
祁寒道:“机关就在这椅子上?”林若谷道:“也是,也不是。这椅子是普通的椅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祁寒奇道:“那这里的密室和这椅子有什么关系?”林若谷道:“你再看这地上的地砖。”祁寒往地上看去,见地上的铺得都是青色条砖,每条地砖的大小色泽都没有什么区别。便道:“我看不出什么来。”
林若谷道:“看不出便对了。这地砖也没什么特别,只是普通的青砖而已。”话刚说到这儿,林若谷座下的椅子轻轻一挪,那椅子忽然往下一沉,祁寒心里一惊,刚要伸手去抓,林若谷连人带椅子便已陷进了地里,还没等祁寒明白过来,那椅子便又伸了上来,只是上面空空如也,林若谷已不知何处去了。
祁寒错愕间,正要问一旁微笑而观的韩滶,那椅子又沉了下去,再上来时,林若谷却又好端端得坐在椅上,象半分也没有动过似得。林若谷道:“椅子和地砖都极普通,可放在一起便是一个绝妙的机关,你注意到什么没有?”祁寒仔细看了一看,道:“这椅子的四条腿所构成的面积和地砖的面积相同。”
林若谷指着椅下的一块地砖道:“正是,奥秘就在这里,椅子的四条腿能正好放在这块地砖的四个角上。这椅子平常放在这儿也没什么,可若椅子的四条腿正放在这块地砖的四个角上时,只要这椅上有人,椅子便会陷下去——这下面就是密室了。”
祁寒道:“果然是巧妙之极。”林若谷道:“你可知我为何把这机关说得这样详细?”祁寒略一思忖,道:“师伯是让我危急时,若抵挡不住,便坐在这椅子上,下到密室中。”
林若谷道:“不错,这里的密室如此隐秘,外人决计无法得知。你在外面能守得住便守,若守不住,便退到下面来,我们再想办法,切不要勉强。”
祁寒道:“我若抵挡不住,定会下来的。”林若谷道:“你知道就好。这下面粮食和清水都齐备,你不用担心我们,只照顾好你自己。”说完,又看了一眼祁寒,轻挪椅子,便下到了密室中,待椅子又升上来。韩滶拿着一柄刀,交于祁寒,道:“祁师兄一切小心。”祁寒点点头,道:“照顾好林师伯。”
祁寒看着韩滶沉到地下,又看着那椅子升上来,便走过去,将椅子放在另一块砖上。在书房中守了两个多时辰,却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动静。不久,林狄便将饭送了进来,祁寒先稍微尝了尝,过了一会儿,觉得周身上下并无异样,这才吃起来。等吃完饭,屋外暮色渐浓,祁寒点起一根蜡烛,一时无事,在书架上随便取了本书,却是本杂剧,坐下只翻了两页,便不觉拍案道:“骂得痛快!”眼中看着,口中便念了出来:
“俺这骂一句句锋芒飞剑戟,俺这鼓一声声霹雳卷风沙。曹操,这皮是你身儿上躯壳,这槌是你肘儿下肋巴;这钉孔儿是你心窝里毛窍,这板杖儿是你嘴上獠牙;两头蒙总打得你泼皮穿,一时间也酬不尽你亏心大。且从头数起,洗耳听咱。”
祁寒自幼也读过《三国》,知道这是根据祢衡击鼓骂曹的故事写成,却从未看过这样酣畅的骂辞,便将这书翻到前面,只见书名处写着“渔阳弄”,下面署着“徐渭”的字样。待祁寒把这出杂剧看完,心中已不知赞叹了多少声。暗道:好一个祢衡,便是在阎罗殿里,也没屈下一身傲骨。好一个徐渭,写得这些曲子真如怒龙挟雨,腾跃霄汉间一般。曲辞如此,写这曲辞的人也可以想见了,只不知这徐渭是何朝何代的古人,可惜自己生得迟,非但见不着那傲骨铮铮的祢衡,也见不着这徐渭了。
正想得入神,案上烛花“噼剥”一声,将祁寒唤醒过来,看看窗外,已是深夜。祁寒刚站起身,就听见外面一声轻响,似是有人踏动树枝。祁寒心道:终于来了。手指一弹,一道指风,将烛火熄灭,拿起放在桌上的刀,闪身到窗边,倾听外面的动静。
此时山庄里的人多已睡下,除了间或的几声虫鸣之外,并无其他声音。祁寒等了片刻,却听不到那声轻响,倒有几分疑心是不是自己太过紧张听错了。又等了半晌,还是没有,心里却“扑腾”“扑腾”跳得厉害,便寻思道:不管对手是吴语化还是倭寇,既然他们来了,自己在这躲着不出去总不是办法,还是出去看个究竟再做计较。
打定主意,祁寒走到门边,缓缓打开条缝,一闪身,便来到屋外。这一出来,祁寒心中却暗暗叫了声苦:本以为外面虽昏暗,总还有些月光可以照见屋外的情形,却不知天上的乌云正密,将月亮遮了个严实,一点月光也泄不下来,周围真是漆黑一片了。此时不要说观察左近的动静,便是有人在对面,也觉不出他的面目来。
正踌躇间,猛听到旁边三四步开外,有极细微的呼吸声,祁寒知道此刻他一人身上担系着林师伯、韩师弟等诸多人众的性命,既大意不得,也手软不得。想到此,便不做声,又怕刀出鞘时的声音惊动对手,便左手提刀,纵身跃起,右手出指便点向那人。那人似是也发觉有人过来,身子微侧,运掌便向祁寒斩去,祁寒尚在空中,觉有掌风袭来,身子急忙弯如弓般,让过这招的来势,脚往下踏,已落在地上。
那人跟上前来,左掌上劈,右掌横扫。祁寒听声辨位,右手疾出一指,点向那人臂膀,将左手刀一立,迎着那人的手掌而去。那人右掌先和刀鞘碰到,却并不使劲,手掌往下一滑,顺着刀鞘便斩向祁寒抓在刀鞘上的手指。祁寒硬生生停住右指,身体往右边稍斜,左手用刀鞘一绞,格开那人的手掌。又顺势将刀一抛,用右手接过,左手便空了出来,凝气于指端,疾若飞矢,点向那人胸前。那人的左掌却也已迎到,掌风和指风在半中一碰,都偏向一边。祁寒不由“咦”了一声,只觉对手掌风之强,还在自己之上。那人也“咦”了一声,却不知是惊讶还是赞叹了。
祁寒既知那人武功在自己之上,更不能让那人占了先手,想也未多想,便又猱身而上,那人略一迟疑,也接上招来。这下却又与方才不同,方才二人都不知虚实,手下便没用全力,这下既知对手了得,便不敢有丝毫懈怠。十几招转瞬即过,祁寒只觉那人不仅功力胜自己一筹,招势上也极奇巧,只是四面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声出招,两人出手时便不免慢些,祁寒这才勉力与那人打了个平手。
祁寒正想破敌之法,一不留神,险些被那人击中肋下,好容易躲过去这一掌,那人的手掌堪堪贴着肋下而过,虽隔着衣服,祁寒仍觉肋下一阵火辣辣的疼。祁寒忙打点精神,又战了十几招,却仍处在下风,心中不禁焦躁起来,暗道:眼前只这一人已这样难对付,要是再来一人,可真是有败无胜了。想到此处,连出几指,将那人逼退半步,自己也往后微退,左手拿住刀鞘,右手握住刀柄,只见那刀如道闪电般,划破了周遭的黑暗,已出得鞘来。
祁寒一刀在手,胆气陡壮,一招“风雨争飞”便向那人劈去。这招“风雨争飞”是“疏雨刀法”中的第一快招,祁寒曾听父亲说过,当年他在塞北,独力面对以快剑著称的群盗“急雷十三剑”,对手连剑都没拔出来,就被这招“风雨争飞”斩下了十三颗脑袋。祁寒的这招虽然还使不到这么快,一刀斩下六七颗脑袋却也没有什么问题。
祁雁声曾告戒祁寒,此招易出难收,因而除非对手确是大恶之人,或是自己身处重围,方可用此招。眼下虽然未知情势如何,但祁寒知道一己的成败实是干系重大,怎么也留情不得,还是速战速决要紧,因此一出手便是这样的杀招。
此时月亮略微从重云中露出一个角来,但周围还是黑得紧。这一刀使出,夹杂着清冷的光辉,在空中划过一道闪亮的弧线,直奔那人颈项而去。
祁寒眼睛也不由微微一闭,他仿佛看到了鲜血迸出的模样。
那人没料到刀来的这样快,只是这一劈,一点多余的虚实变化都没有,却快得不容人哪怕是让人再多看一眼。刀疾进,那人别无选择,惟有疾退,但似乎退得再快,也没有那刀快。
天地间忽然又是一暗,月亮的一角又被乌云遮起。原本那刀反射了月光,便象盏灯一般,此刻这灯也暗了下来。虽然一点也看不见,可祁寒能感觉得到那人就在刀前,只要半寸,再进半寸,就会有鲜血迸出。
可是再进半寸已是这招“风雨争飞”的极致。这招是“疏雨刀法”中的第一快招,是因为这招舍弃了所有的浮华,甚至舍弃了所有的威力、变化,将这些都变成了一个字:快。但万事有一得必有一失,在快的同时,这招“风雨争飞”就不可能有旁的招势的特点。而它所没有的最大的特点,或是说它的最大的缺点,就是它不能及远。这一点祁雁声也和祁寒说过,这招贵在神速,若欲持久以及远,势必力竭。可很少有人能躲过这“快”字,因而这招也不必及远。
但那人恰恰刚好躲过了这个“快”字,又恰好在在半寸之外,半寸的距离已经很小了,但在这时,却不啻千里。祁寒觉得刀下一声轻微的声响,似乎是那人的衣服被划破了。紧接着,刀身便是一轻,仿佛吸着这刀的磁石突然被人移去。祁寒知道那人已不在刀前。身周一片死寂,包括祁寒自己在内,连呼吸的声音也没有了。
祁寒将刀放在身前,盼望着月亮再露出一点来,好照见那人在何处。便在这时,就听见有风声向旁边急窜,祁寒心里闪过三个字:他要逃!身子急起,便向那风声追去。
此时祁寒见此人如此武功,倒有十之八九认定了那人就是下毒之人,心道要林师伯和韩师弟要恢复武功,非得着落在这人身上不可,因而虽然知道既使追上了也不是那人的对手,却仍是听着那人行进时的风声,紧追不止。
追到半途,那风声蓦得止了下来,却是那人觉察到祁寒追来,忽得停住了。祁寒也忙收住脚步,不发出任何声响,只注意听那风声。过了一会儿,那风声乍起,祁寒又追了上去。二人就如此追追停停,停停追追,倒象是捉迷藏一般。那人在前面忽而向左,忽而向右,忽而跃上树丛,忽而伏上屋顶,却总是甩不脱祁寒。
那人绕过一棵树,突然加速,祁寒促不及防,待要加速却已慢了半步,加上天黑,路又不熟,耳听得那风声越来越远,心中不由一阵阵发急。天上的月亮终于开始从乌云中钻了出来。祁寒隐约见到前面那人的身影,却隔得远了,绝非三步两步可以追上,情急之下,将手一扬,将刀对着那人的背心,奋力扔了出去,只听‘仓啷’一声脆响,来到近前,却只见那刀留在地上,哪还能见到那人的半点影子。
这时月如弯钩,已从云中钻出大半,祁寒捡起刀,这才看到自己是在一个小院中。这院中无花无草,一片晶莹月光撒在地上,更衬得地上片尘不染。祁寒正觉这院子眼熟,就见左边屋子里一亮,接着一个女子拿着烛台,从屋里走了出来,口中说道:“谁啊?这么晚了,还在这儿打闹。不怕吵着夫人吗?”
祁寒看那女子,正是阿越,这才知道自己一路追赶,竟追到林师母的院中来了。阿越借着烛光一照,奇道:“祁公子,怎么是你,你——你拿着刀做什么?”
祁寒既知这事林师母的院子,怕说多了给林师母知道,徒徒引她担心,便道:“没什么,我正拿着刀练武,远远见着有一条人影,便一路追了过来,那人影到这院中就不见了——你可曾见到什么?”
阿越道:“一条人影?我没有看到啊。我睡下多时了,忽然被这院中‘仓啷’一声惊醒,这才出来看看。”祁寒道:“那是我的刀掉在地上了,吵了姑娘,真是抱歉得紧。”
阿越一笑道:“那也没什么。午后老爷还着人传话过来,说他有急事要出去几天。可能有仇家来寻仇,让和夫人和我们在房中好生戒备了,切莫出去。既是如此,小心些总是好的。不过这院中倒是没什么。夫人好清、好静,所以什么山石树木都没有,就算有人,又到哪里遮掩去?一共三间屋,中间是夫人住了,我和阿絮姊姊住两边,并无其他人,祁公子你大可以放心了。”
祁寒道:“没事便好,或是我看错了……”便在这时,右边屋子的门一开,阿絮从里面出来,头上松松得挽了个发髻,道:“什么人?——是阿越吗?在说什么事呢?这么大声。”阿越道:“阿絮姊姊,你也醒了吗?是祁公子,他看见远远有条人影,怕有什么不妥,便过来看个究竟。”
阿絮道:“天都这么晚了,大家都在各自房中歇息,哪还有什么人影?”阿越道:“我也是这样说的,祁公子说可能是他看错了。”
祁寒道:“正是,想必是我一时眼花,将鸟影当做人影了。”阿絮也不看祁寒,只对阿越冷笑道:“鸟影?这里连棵树也没有,哪来的什么鸟。还提着把刀,用刀捉鸟吗?半夜三更的,闯到这儿来,也不晓得是什么居心。”
祁寒脸一红,道:“我……”一时语塞,不知从何分辨起。反倒是阿越道:“那刀是他练武时用的,祁公子也是好心。”阿絮道:“好心!他说练武就练武?他说好心就好心?这样好的月光,也能把鸟影看成人影,除了好心的人,旁人倒真得做不来呢!”
这院外一阵嘈闹,早把许镜吵醒了,在屋里问道:“絮丫头,在和谁说话呢?”阿絮没答,阿越先道:“是祁公子。”许镜道:“是寒儿吗!”不一会儿,便从门里走了出来,阿絮和阿越走忙上前,阿絮道:“夫人,外面风寒露重,小心身子骨。”
许镜道:“不妨事。”祁寒也上前施礼道:“林师母。”许镜道:“寒儿——”又一眼看见他手中的刀,奇道:“这刀?”祁寒本待再说一遍,抬眼见阿絮正冷眼看着他,一迟疑,也不知该不该说实话,若是说那话,再给阿絮当着林师母的面抢白一顿,面子上可委实下不来,只得道:“这……”
许镜见祁寒面有难色,心里就知道定又是林若谷他们有事瞒着自己,便叹道:“你不说,我不怪你。但我却也猜到了,想必你林师伯和你们要做什么事,怕我担心,便不肯告诉我。既是如此,我也不多问了。只是我虽然病了这么久,一身武功还没丢下,若真有什么仇家来,咱们也不需怕了他!”
祁寒道:“林师母说得是。”许镜道:“这样晚了,你还是先回去吧,有什么话,你明天再过来和我说。”又对阿絮道:“你帮我送送寒儿。”阿絮虽不情愿,也只得道:“是。”
阿越扶着许镜进屋,阿絮见祁寒还站在那儿,道:“夫人说让你先回去了。”祁寒点点头,转身往外走,阿絮隔着五步跟在后面。待到了院门外,祁寒回过身,道:“不劳姑娘相送了。”阿絮道:“我不是送你,只是盼你走了,好还我们清静。”祁寒见她还是这样冷言冷语,忍住气,一拱手,道:“那便打扰了。”
阿絮道:“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再别眼花,往别人院中乱跑就行了。”祁寒一口气没憋住,忍不住道:“我与你并无过节,姑娘却似乎对我有些成见。”阿絮冷笑道:“只有你们这些公子哥儿日里舞剑、夜间弄刀,我们下人可不懂什么‘成剑’、‘成刀’的。”
祁寒道:“你……”还待再说,阿絮却不再睬他,扭头便往回走。祁寒心道:她要这样对我,又关我何事了。正要往回走,却觉得阿絮的背影甚是熟悉,眼睛往旁边一瞥,看见一篁修竹,猛想起那日第一次在竹林中见到的那个女子的背影正是阿絮。如此一想,便又对阿絮多看了几眼,在地上晶莹月光的映照下,忽然发现阿絮的脚上穿着的不是普通的绣花鞋,而是一双只有夜行人才会穿着的棉底快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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