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满眼》第九章
作品名称:春色满眼 作者:流风飞雪 发布时间:2014-05-12 07:21:33 字数:4554
夜晚像一位老朋友悄悄来到身边,城市各个角落里的灯光争先恐后的亮了起来。湖面波光粼粼,依然有鱼儿不甘寂寞地跃出水面,落水时发出“咚”的一声脆响。有几只蚊子围在身边营营地飞,顽强地寻找下口的地方。那位偷钓者隐没在夜晚的暗影里,一定是收获不小满载而去。
徐翩翩喜欢夜晚,夜晚让人放松,让一切都变得虚幻,可以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也可以对未来的一天寄予厚望。糟糕的是她有点不愿意回到那间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那间屋实在有些小,小得难以容下她和李都两个人。尤其在这火热的夏天,那间小屋就像一个装满易燃易爆气体的罐子,说话都得小心翼翼,一不小心就会引燃引爆。
她已经在湖边呆了很久,离开宏达公司回来的路上她感觉很饿,可能是在那家超市免费试吃的食品已经安抚过了空虚的肚子,或者是饿过头了,她根本就忘记了还没吃晚饭。手机也关了半天,就是不想接李都催她回去吃饭的电话。可是她也不能一直在湖边坐下去,毕竟是夜晚,公园里的鸟儿都不叫不闹了。她打开手机,想看看时间,没想到一打开就来了电话。
“喂,您好!”她本能地接通了电话,用习惯了的语气。
电话里传来母亲略显暗哑的声音:“是翩翩吗?”
母亲大概感觉她这种语气有些生疏,才会这么问一句。母亲听到她肯定的声音后,开始了细细的诉说,父亲的病这几个月又加重了,糖尿病引发了肾衰竭,夜里睡不好觉,下周开始要去医院做透析。哥哥自从嫂子跟出去后,也好久没给家里打电话了,多亏了张裕常常过来看望他们两老,张裕真是个好孩子呀。
“翩翩,回家吧。回来早点跟张裕成家吧。”母亲在电话里不停地呼唤,听得她一阵心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听母亲絮絮叨叨的,她心里竟然想到了另外一个人,廖小静现在怎样了?她爷爷奶奶每天会准时去接她吗?很是奇怪,她总忘不了小静,毫无关系的一个人。
母亲见她不说话,问她:“翩翩,你到底在深圳干什么呀?”
母亲的话把她问懵了,她真有些不明白,来深圳干什么了。来深圳有三个多月了,时间不长走过不少地方,见过不少领导老总,要说起来也是见多识广,可不知道真正做了什么,自己到底又能做什么。分明像这夜空中随风飘荡的一粒浮尘,甚至不知道落向何处。
“翩翩,你怎么不说话呀?”母亲有些担心。
她连忙打起精神,安慰母亲道:“妈,我很好。”
母亲仍有些不放心地问:“是跟王玲在一起吗?”
“是的,妈,辛苦你了。”
挂断电话后,徐翩翩终于忍不住眼泪涌了出来。母亲每次来电话总要问她,是不是跟王玲在一起,似乎跟王玲在一起母亲就放心了。她从手机上翻出王玲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这回通了:“谁呀?”
这熟悉的声音竟让徐翩翩有几分恼火:“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呀!”
“翩翩,你怎么换号码了?”
“都是你害的!”
“……”王玲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你现在在哪?”
“我就在你身边!”
“死家伙,别吓我。”
“我现在在荔枝公园,信不信由你!”
“好,你等着,我十分钟后到。”
王玲很快就到了,若不是听那熟悉的声音,在公园幽暗的灯光下徐翩翩真会认不出她来了,胖了,洋气了,拉着徐翩翩的手一个劲地抱怨说:“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先打个电话过来?”
徐翩翩说:“来了几个月了。”
王玲有几分惊讶:“不会吧?”
徐翩翩没好气地说:“你的电话根本就不想让我打通。”
王玲问:“具体什么时候到的?”
徐翩翩说:“大概在三个月前。”
王玲想了想说:“可能是那几天我在香港,死老头子叫我过去玩。你后来怎么不给我电话呢?”
后来怎么没给她电话呢,后来怎么没想起来呢?徐翩翩说不清楚,也不想说。
“走,去我那里,慢慢说。”王玲说,“还早,我带你转转去。”
王玲拦了一辆的士,上车后对司机说:“上深南大道,从南海大道转到滨河路再转回来。”
徐翩翩小声说:“瞎转什么,浪费钱。”
王玲说:“带你看看深圳的夜景。”
徐翩翩说:“都晚了。”
王玲不以为然:“晚什么,深圳的夜晚还没开始。”
车子进入深南大道,车窗外的世界五光十色,繁华尽显。一路上王玲指指点点,地王大厦,深圳书城,深圳大剧院,邓小平画像,上海宾馆,香蜜湖水上乐园,华侨城的锦绣中华民俗文化村世界之窗欢乐谷……变换着的一幕幕在眼前展现。原来都在深南大道上,原来深圳有那么多的好地方,原来深圳的夜晚那么漂亮。有些地方徐翩翩去过,都是不需要花钱的地方,那些要花钱的地方她一个也没去过。
“晚风吹过来,多么的清爽,深圳的夜色,绚丽明亮……”的士司机适时地打开音响,车内飘荡起多年前风靡的一首歌曲。
徐翩翩看了一眼驾驶台上的工作卡,姓名栏里写着“唐飞扬”。侧面看司机的模样,线条刚毅,很有几分帅气,那头发被啫喱水护理得光鉴照人,身上没有穿那的士司机常见的蓝色短袖衬衫,而是穿着一件花格短袖体恤,样子倒像是开私家车的老板。想不到这么个人还保存着这么一首老歌。她很想跟这位司机攀谈几句,身旁的王玲却仍在不停地对着车窗外说着,像一位尽心尽职的导游。
车驶入滨河路后,速度明显快了,徐翩翩看着那计价器也在快速地跳,很快就跳到一百多。车到上步南的一个地方终于被王玲叫停下来,她把徐翩翩带进了一个漂亮幽静的小区,小区里灯光很柔和,风很凉爽。两个人乘电梯来到十四楼王玲住的地方,一个一房一厅的小套,空间很宽敞。房子被王玲收拾得整整齐齐,家具家电一应俱全,这才是真正过日子的样子。
徐翩翩问道:“房子是你买的?”
王玲说:“租的。”
“房租多少?”
“月租两千六。”
徐翩翩分明感觉到心跳了一下,她问王玲:“你现在做什么?”
“以前什么都做过,现在什么都不做。”王玲的话就像绕口令,她反问徐翩翩这几个月在做什么,住在哪里。
徐翩翩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卖个关子说:“以后慢慢告诉你。”
王玲说:“晚上留下来,我们细细聊。”
这时候徐翩翩的电话响了,她一看是李都的,连忙按了。一旁的王玲看了,说:“你怎么不接电话,是不是找了男的?想不到还真快。”
徐翩翩感觉有点累,也不想解释,对王玲说:“我有点事先回去了,改天我们再慢慢聊吧。”
王玲很通情达理地说:“回去吧,改天带过来我请吃饭。”
徐翩翩回到自己居住的那个拥挤的城中村,回到了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环境与王玲住的小区比,真的是天壤之别。到处是垃圾污水,到处是噪音烟尘,到处摆着小贩小卖、烧烤档。那些饮食店也都把桌椅摆到外面,服务员站在路边拍着巴掌招徕顾客。本来就狭窄的道路更是拥挤不堪,闹哄哄乱糟糟。
徐翩翩已经习惯了这种环境,在这里生活一个多月了。《特区辉煌二十五年》出来后,看着还带着油墨香味的书上印着自己的名字,她突然感到茫然无措。这可是自己的名字第一次出现在书上,同时也意味着她的一段经历将画上一个句号。
她随手拿着一本《特区辉煌二十五年》往外走,想到很快就要从这住了几个月的屋子里搬出去,她不知道该往哪里走。她害怕出去重新找工作,她不清楚自己在这座城市里能做什么。在这座举目无亲的城市里,她只有李都。李都一直陪伴在她身边,两个人不知不觉走到了荔枝公园。大白天又非周末,公园里除了上年纪的就是游手好闲的人,火辣辣的太阳下,人都懒懒散散的。两个人经常光临的湖边那块大石头也暴露在烈日下,只好走到离湖边不远的一棵大榕树下。
徐翩翩倚靠在阴凉的树干上,长舒一口气,抬头仰望着密不透风的枝叶问:“该干什么去了?”
李都同样显得茫然无措,好不容易找到《大众报》编辑部,没想到说解散就解散,比公园里跳舞的散得还快。他干过保安,做过工人,不可能回过头去再干了,往后该干什么呢?大白天公园里依然游动着很多的人,深圳最大的特色就是走到哪里都是人多,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生存的。
两个人万分苦恼的难题让胡良给解决了,吃晚饭时,胡良说,他的一个熟人说《前沿经济》编辑部正需要人,他准备过去。燕子听了立即说要跟着他过去。胡良问李都有什么好去处。李都说,我们俩也跟你一起过去吧。李都想起来近段都是胡良买菜垫的钱,该给他结伙食费。胡良说,先放着,等你们挣了钱再说吧。
《前沿经济》比以前的编辑部显然更像编辑部,办公室是真正的办公室,既不能烧饭也不能住人。吃住得自己解决,很现实的一个问题,这就带来了很多的麻烦事,徐翩翩跟着李都在离上班最近的城中村里转悠了半天,直到李都交了钱租下了一个小单间,她脑子里还在迷迷糊糊地想,两个人要住在一起了?
房子刚刚被打扫过,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第一天从楼下的旧货店里买回来一张床一只柜子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往房间里一摆就没什么空间了,但看上去有点像过日子的样子。头一个晚上两个人都显得很兴奋,天亮了那张床也吱吱呀呀的要散架了。第二天两个人又忙着添置了锅碗瓢盆等厨房用具。等一切像一个家一样了,两个人身上的钱也花的差不多了。徐翩翩觉得无论怎样也得好好烧一顿饭吃,她拖着李都去楼下的小菜场买了螃蟹,买了基围虾,买了一条鲈鱼,还买了带壳的毛豆和一把空心菜。全是她掏的钱,花了一百多。她还要在污水横流的菜场里继续转,生怕忘了什么没买。李都提着那些菜有点累,提醒她说,再买,就还得去买个冰箱了。她只好恋恋不舍地走出了菜场。回到楼下时,她想起来在小卖部里买了一瓶简装杜康酒。
小屋里的第一顿饭她吃得特别香,还陪李都喝了一点酒,那瓶酒被两个人喝了三分之一。剩下来的三分之二,李都每天吃饭时慢慢地喝一点。有滋有味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日子一下子落到了实处,每天实实在在的面对柴米油盐,样样都得从身上掏钱,这才是日子。日积月累,更多的事情来了,房租水电费卫生管理费等等,两个人开始天天为钱烦恼。尤其让徐翩翩没想到的是,李都竟然好上了酒,每天借酒浇愁,仿佛酒能让他消除烦恼,酒能带给他美好的希望……
“靓女,买袜子吗?十元两双。”徐翩翩很小心地走在往回走的路上,尽量放慢脚步,尽量让脚下的路延长,两眼茫然地乱瞟。一个摆地摊卖袜子的女人见她在摊前缓慢地移动着脚步,以为生意来了。她也确实需要买袜子了,脚上的袜子穿了很久已经磨出几个小洞了。紧挨着的一个地摊上摆着各色发夹,这也是她想要买的。干脆就什么都不买,紧走几步,不影响别人做生意。
磕磕绊绊走到居住的楼下,夜色里房前屋后游荡着一些打扮妖冶花枝招展的女人。就像王玲说的,对一些人来说,夜晚才是一天的开始。楼房只有七层,没有电梯,徐翩翩走到六楼时,已经气喘吁吁满身流汗。楼梯口蹲着那条天天见面的大黄狗,也许是热的难受,张大着嘴伸长着舌头,露出几颗长长的獠牙。徐翩翩每次走到这里提心吊胆地绕过狗的身边时,心里总想不明白,狗主人自己住着紧窄的出租屋,为什么还要养一条肥壮的狗。她想起公园里那些遛狗的,手里牵着一条狗,嘴里呼唤着很洋气的名字,目不斜视,很有几分人仗狗势。她不知道六楼的狗主人能牵着狗去哪里遛,这条肥壮的狗在出租屋里占的空间应该比一个人还大,按均占面积算,狗承担的房租应该比一个人还要多。
回到那间小屋里,徐翩翩感觉到一股灼人的热气。李都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桌子上还留着饭菜。菜是李都拿手的“一锅炖”,很简单,买点肥肉在锅里炸出油后,放水放盐,再放入青菜萝卜,或者豆腐豆芽之类的,炖上几分钟就可以吃。这道菜省油省盐省作料还省煤气。
李都显然是累了,睡得很沉。要是在以前,徐翩翩会用她特有的方式把他弄醒,要他陪她一起吃饭,跟他讲讲路上遇到的老外跟大巴司机吵架,公园里看到的偷钓者,还有那个貌似返祖的长臂怪人。现在她却提不起劲来,只想倒下休息。他一定也不会感兴趣,甚至听了会感觉她说的是假的。她对桌上的饭菜也彻底没有胃口,实在是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