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满眼》第八章

　　
　　
　　
　　徐翩翩打电话时，姚曼静静地站在一旁听，听她打完一个电话后，姚曼笑嘻嘻地说：“翩翩，你越来越会打电话了。”
　　刚来时，徐翩翩打电话真让人提心吊胆，声音怯怯的，支支吾吾话没说全就被对方挂断。好好的资源眼看着浪费，很令人失望。放下电话后，她禁不住脸上热辣辣的，像做了亏心事。李都在一旁急的只会对她说，没关系，没关系的，多打几次就好。她十分懊恼，说下楼去买点东西，跑到楼下街边的公用电话亭里，取下话筒对着那坨没接通的铁硬的话机，想象着里面形态各异的不同的对象，调整好心态，变换着不同的腔调，时而高亢，时而柔媚，或者软磨硬泡，或者斩钉截铁。一说就是半天，表情十分丰富，引得路人透过电话亭的玻璃投来诧异的目光。就像上瘾了，她每天都必须钻进电话亭里呆上一阵子，电话亭成了她最亲爱的。她恨不得像周星驰那样，练就得一张嘴把死人说活，把弯管说直，把鱼儿说上岸来。她以前鄙视周星驰，觉得他低俗恶搞，令人作呕，现在有点喜欢甚至崇拜他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虽没有练就得周星驰那般出神入化，但如今对着电话筒，徐翩翩能做到旁若无人，挥洒自如。听她的电话，语气亲切，春风拂面，石头也会动心。眼看她要打电话了，李都就拿好包做好出门的准备，她电话一放，李都就跟着她往外跑。
　　姚曼看着他们出门，那张胖脸上的笑容直往外溢：“老黄一早还没到上班时间就带着小周出去跑了，给李总发了一条短信。你们比一比，看到时候谁签的单多。”
　　李总很少过来了，其实也不需要他来给大家鼓劲，用胡良的话说，大家都很自觉地在外面找米，找不到米就得饿肚子。深圳藏龙卧虎，深圳也需要有成效的工作。
　　徐翩翩和李都循着电话跑到关外的龙岗，在一个老旧工业区的一栋旧楼的三楼找到了他们要找的那家皮革厂。穿过牛皮哄哄味道熏人的车间，在最里面的一个小房间里见到了电话里约见的老板。老板又矮又瘦，脸枯眼燥，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很不情愿地让他们进了窄小的办公室，两眼盯着桌上的手机说：“我忙得很，一天到晚接到些采访的电话，一天到晚不用做事，就接电话接待你们这些记者。”
　　见徐翩翩陪着老板说话，李都一声不吭，一直憋着，出来后，他终于憋不住了：“这人不是有毛病吗？不想见又让人大老远跑来。”
　　徐翩翩说：“他不想见这些人，偏偏又见了我们，说明还是有希望。”
　　李都说：“就他那样就他那破厂，我们简直抬举他了。”
　　徐翩翩像做错了事，说：“出来走走也好，关外空气这么好。”
　　“到处是垃圾，车费这么贵！”李都仍然憋着一股气，显得没有耐心。徐翩翩电话打出去命中率高，基本上弹无虚发，这段时间李都跟着她跑了许多单位，见了不少领导老总，大都是乘兴而去扫兴而归，光开花不结果，每次只带回去一身臭汗几分失望。两人心里都急，这样下去吃饭都成问题。
　　徐翩翩说：“既然出来了，顺路再找一家试试，最好是个女的。”
　　两个人就在街边的树荫下，徐翩翩从包里翻出姚曼留给她的那个翻烂了的本子，找到一个布吉那边的五金塑胶厂老总，栗桂花，正好也顺路。女老总的电话自然是要李都打，没想到，李都电话一打过去对方就爽快地答应见面，仿佛在那边等着。挂了电话，李都半天也没回过神来，问徐翩翩：“我好像还没说清楚是哪里的找她干什么吧？”
　　徐翩翩说：“不管她，见了再说。”
　　两个人费了好大劲才找到那家五金塑胶厂，在一个城中村的一栋楼里，比刚去的那家皮革厂规模还小，像个小作坊，生产些塑胶的瓶瓶罐罐。老板栗桂花的态度却跟皮革厂老板截然相反，李都刚亮明身份，她就说自己是四川人来深圳十年办厂五年了。大概麻辣吃得多了，嗓门有些粗，叽里呱啦一口气介绍了一番自己如何在深圳艰苦打拼后，不停地问李都老家哪里啥时候来深圳成家了没有，李都反过来成了她的采访对象。
　　李都穷于应对，栗总一个劲地劝他喝茶，那热茶喝下去，额角上直冒汗。办公室墙上挂着一台空调，却没有打开。他强忍着，好不容易出得门来，手忙脚乱地问徐翩翩要纸巾擦汗。
　　徐翩翩看他的样子，禁不住笑了起来。
　　李都不高兴地说：“你还笑得起来！”
　　徐翩翩笑着说：“你没看到离开时那女老板握着你的手，恋恋不舍的目光，凭我女人的直觉，有戏。”
　　李都问：“你不吃醋？”
　　“我只想快点赶回去吃饭。”徐翩翩说，“晚一点就到下班高峰期了，坐车都困难。”
　　回来时，姚曼正和燕子在大厅兼办公室里聊天，问徐翩翩去的怎样。徐翩翩想起早上出门时她一个劲地夸老黄，忙回答说：“有希望。”
　　却不见姚曼高兴，燕子忍不住发起了牢骚：“我们那么远白跑了，明明电话里约好了，过去却说要开会。他妈的！”
　　外表文静的燕子发完牢骚被胡良叫着一块买菜去了，晚上轮到他们做饭。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姚曼复又问徐翩翩：“去的怎么样？”
　　徐翩翩再一次对她说，有希望。见其他人还没回来，徐翩翩随口说了一句：“老黄他们更有希望。”
　　姚曼本来有些松动的脸忽又阴沉下来：“老黄不是人，趁我中午出去吃饭时提着东西走人了。”
　　“啊，老黄去哪了？”徐翩翩有些意外，早上出门时姚曼还夸着老黄。
　　“去死！”姚曼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提着包回家去了。
　　胡良和燕子买菜回来烧好了饭，也不见罗上强回来。燕子打他电话，关机。胡良说：“不等了，兴许外面老板请吃好的。”
　　晚饭貌似有点丰盛，有李都爱吃的猪头肉，徐翩翩爱吃的鱼。胡良还买回来一瓶简装杜康酒，说好久没喝，想喝两口。少了好几个人吃饭，有点冷冷清清。好在胡良和李都喝着酒，气氛热络些。
　　几杯酒下肚，胡良免不了感慨：“老黄才是个明白人呀。”
　　燕子忙说：“是呀，跟他出去跑过一次，走在外面他对什么都感兴趣，跟什么人都能聊半天。”
　　“这就是善于捕捉信息。”胡良说，“早就看出老黄是真正来深圳淘金的聪明人，到这里来只是找个暂时栖身的地方，每天出门都干自己的事。”
　　燕子说：“小周怎么也跟着他走了？”
　　“该走的都要走，我们都该走。”胡良有几分伤感地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徐翩翩不解地望着胡良，他的样子像是有些醉，嘴角上挂着一丝无奈的笑意：“看我们白天一个个走出去冠冕堂皇，见的都是领导老总，晚上回来农民工都不如。”
　　“白天在天上，晚上在地下。”李都的话也带着一股酒味。
　　“你们怎么这么伤感，搞得像最后的晚餐！”燕子不满地叫了起来，“我也要喝酒，徐姐，我们也来干杯！”
　　燕子拿来两个喝水用的一次性纸杯，分别给自己和徐翩翩倒上酒，徐翩翩端起喝了一小口，一股热辣辣顺着肠道直滚到胃底，脑袋也随着“轰”的一下，人变得放松了，似有许多话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四个人的杯子相互乱碰，很是热闹。
　　燕子更是哥呀姐呀老师呀一番乱敬，喝得眼睛通红，分明还泛着泪光。她喝完一口酒，拿来一个本子，徐翩翩问她：“来灵感了？”
　　燕子说：“记住老黄的的姓名和电话。”
　　徐翩翩奇怪：“记在手机上不是更方便吗？”
　　燕子说：“手机会换号，会丢。”
　　李都说：“也许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了，还记啥。”
　　燕子说：“正因为可能再也见不到了，才更要记。”
　　胡良端着杯说：“我们一起向老黄学习。”
　　“练练字也好。”燕子一边写一边说，“胡老师的字写得好，不愧在内地当过官。”
　　“字，其实就是一个人的脸面，也能反映一个人的命运。”胡良说，“你们每个人写个字，我来帮你们测一测看。”
　　徐翩翩说：“我现在最想的是钱，就测一个‘钱’字。”
　　胡良让她把那个“钱”字写在纸上，歪着脑袋盯着看了一会说：“‘钱’字不好，‘金’就是一把刀，左金右戈，刀戈相见。再说钱就是币，在我们老家把‘币’念成‘背’，就是很背。但从你写的字面看，‘钱’字左边乱七八糟的，与右边连成了一个‘线’字，就是还有一线希望，说不定有贵人相帮。”
　　徐翩翩听到最后松了一口气。轮到李都，他看一眼徐翩翩说：“就测一个‘女’字。”
　　胡良同样让他把字写在纸上，看了一会儿：“‘女’字不好，女人为阴，阴云滚滚，有不测之祸。”
　　见李都紧锁眉头，胡良忙说：“纯属文字游戏，来，喝酒！”
　　“还有我呢。”燕子随口说了一个字：“走！”
　　不等她写出来，胡良立即说：“‘走’字好，顶天立地，肩挑一担土，土为田，田为财，走出门三分财。‘走’字好。”
　　燕子问：“走好，可是往哪里走呢？”
　　胡良说：“深圳这么大，自然有好去处。”
　　几个人闹到很晚，都有些醉了，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白酒香味。徐翩翩坐不住了，白天跑一天也累，便要去洗洗休息。燕子突然想起：“罗上强还没回来。”
　　第二天一早，徐翩翩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头还晕沉沉的，听见胡良去开门和一个女人叽叽嘎嘎说话的声音。她起来后，见李都和胡良坐在大厅里，李都指了指正在里间收拾东西的女人说：“罗上强的老婆。”
　　罗上强老婆也是胖胖的，看上去比罗上强要老，黑黑的，一头蓬乱的短发。见徐翩翩站在房门口，她一边收拾罗上强铺上的东西，一边用浓重的乡音数落着，嗓门很大，嗡嗡嗡的搅得整个屋子轰轰响。徐翩翩竖着耳朵费了很大的劲，大概听出来她说家里日子过得很困难，她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一个上技校，一个上初中，上学的钱都是借的。罗上强离开家一年多了一直没有他的消息，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做什么。刚刚有了他的消息，收到他汇回去的一笔钱，债也还上了，心想日子好过了，可没想到……
　　她一边数落着，一边利索地用罗上强来时提着的那个大包装袋把他的东西装走了。李总和姚曼来了，才知道原来罗上强出事了，他一直跑的那家保健品公司，老总手里有一件陈年官司，听说是《大众报》的，想借助呼吁一下。没想到罗上强跟老总说他原来在《大众报》北京总部工作，上面有关系能帮老总摆平官司。老总也很慷慨，立马给了他三万元活动经费，并答应事成后还有更大的酬谢。他拿着钱一直敷衍那老总，直到电话也不接后来干脆关机。保健品公司老总感觉不对劲，报了警，公安很快就找到了罗上强，涉嫌诈骗。
　　李总给大家说完罗上强的事，在里间的办公室里和姚曼嘀咕了半天，急急忙忙出去了。姚曼出来对大家说，可能要提前出书，大家把手里的意向单收一收。
　　徐翩翩要李都赶紧给那个栗总打个电话，李都有些不情愿的把电话接通了，里面的女人竟然问他在什么位置，马上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