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 第十二章
作品名称:爱 作者:红酒 发布时间:2014-03-05 11:06:41 字数:4383
姜万承死后,嫩江上空温和地下过几场雪。卾强刚死三天,岗子村就迎来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暴风雪。
东北风卷起的雪片犹如飞沙走石淹没了嫩江两岸,淹没了整个岗子村。呼啸的风声就在房前屋后绕,像一群恶狼在奔跑嚎叫,又像一群野鬼在呜咽啼哭。
天黑时,暴风雪还没停下来,家家早早就亮起了灯。男人,女人,孩子都依偎在热炕头上。不管外面如何,屋里的热炕头依旧是热乎乎的!李长军父亲更加庆幸起来。虽然己经有老少两辈人的灵魂在寡妇坑里跳,但老天爷还是眷顾他的!
突然,停电了,屋里一片漆黑。李长军父亲急忙从炕边摸出手电筒,用最快的速度下到地上,翻抽屉找蜡烛,然后找火柴点燃。蜡烛的火苗微微摇晃着,在屋棚上映出一圈光晕。蜡烛的油像泪水一样往下淌着。李长军父亲双眼盯着蜡烛,闪着泪光。媳妇儿的双眼盯着男人,也闪着泪光。
岗子村家家又不平静起来。都知道一定是电线被大风刮折了,而且这样的事不足为怪,但还是禁不住要胡思乱想。他们想到了姜万承的死,姜万承家电视机的突然灭火,鄂强的死,岗子村家家电灯的突然灭火,这是什么征兆啊?阎王爷手下的小鬼拿着锁链子又在锁谁的命?
暴风雪堵住了门,如若不然,他们也定会排着队再去瞧一眼寡妇坑。
这一夜,岗村的男人就着外面的风声,猛烈而又粗鲁地爱了他们的女人一次又一次。
蜡烛早已被吹灭,己到夜半。王玉芝紧闭着双眼不敢睡去。
天终于亮了,雪也停了。东北风雕刻出的大雪堆又把家家户户挂着棉被的木头门封得严严实实。
姜龙早早地就起来了,用铁锹试着把门打开。昨晚是他点亮的蜡烛。在给整个屋子重新带来光明的那一刻,他又一次深刻地体会到一个男人在一个家里的重要性。他不能恐惧,他要有力量,他更要乐观……。姜龙一边搓着雪,一边吹着响亮的口哨。
太阳在草垛上发出耀眼的光芒,把整个岗子村照得闪闪发亮。
王金嘴一边往院子里走,一边四处瞧着。两个大柳条垛带着雪帽子。王金嘴不由得心生赞叹:“果真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孩子,这可不是瞎说!”
接着又叹了口气:“唉,可惜了……”
王金嘴又向小园里的杏树瞧去,枝头上的喜鹊一对一双叫得多么欢快!虽然对于这家的小寡妇来说,不能预示什么,但王金嘴还是很高兴地笑了。
来到院子里,王金嘴禁不住又一次在心里赞叹:“这院子扫得干干净净,雪也堆得整整齐齐,八成也是这孩子干的!”
难得家里来了陌生人,王玉芝家的狗不知从哪里突然蹿出来,激动地跳上了墙头,冲着王金嘴凶叫着。
王金嘴被吓软了腿,前两次来时,这个院里也没狗啊!她大声叫起来:“看狗,看狗,屋里人呢?”
王玉芝推开了木头门,叫住狗。狗很听话地跑过来蹭王玉芝的腿。王玉芝一边把狗撵开,一边让王金嘴进屋。
王金嘴进到屋里先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就叭叭地,犹如机关枪扫射一样,迫不及待地责怪起王玉芝。
“你不是指着他叔吗?你那儿子咋跟着山西人割了七天的柴草?这是割柴草,开春了还得耕地犁地种地,秋了还得收地,你咋能那么狠心抓着你的儿子不放?你那儿子可有着大好的前途!现在改革开放文化多值钱,没文化多可耻,你想让他连个初中都念不完吗?没个初中毕业证那就是个文盲,文盲都是被人家踩在脚下的!你这个糊涂妈!”
王玉芝怯怯地说:“我怕他。”
“你是说怕你的男人?”
王玉芝点了点头:“嗯”
王金嘴仰起脸哈哈大笑。王玉芝被笑蒙了。
“你这个没用的女人,咋还让一个死人管束着,你怕他啥?我不是告诉过你,拿着菜刀在屋里大砍大骂三天三夜么?你这个愚钝的女人,是他一个死人在欺负你,还是你自己在欺负你自己?你还真以为是你克了你的爹,又克了你的男人?你找光棍是为了让你儿子脱离苦海,你没错,你还怕他啥?”
王玉芝有些犹豫。
“咱村子里的女人得靠男人过日子,你男人没了,你一个寡妇拉着三个孩子,找个能给你拉帮套的不容易,人家不嫌弃你克父克夫克子,上赶着同意,你要是拒绝那你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有多少小寡妇想求都求不来,人家看你难,看你老实巴交,就想睡你家这铺热炕,帮你拉扯孩子,你这是上辈子烧了高香!咱女人想着为男人守身如玉,可是那有点能耐的臭男人都惦记着别人的媳妇儿,巴不得自己的媳妇儿死一个再死一个,他们有了第一春,还想来第二春,第三春!你的男人死了,他是死了,你又不是偷人!你是为了养孩子!”
王玉芝的眼睛有些明亮起来:“我担心。”
“你担心啥?”
“对我和孩子不好。”
“那光棍心眼实诚,憨憨地就知道干活,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我咋能骗你一个寡妇!”
王玉芝没再说什么,有些害羞的样子。
王金嘴趁机问:“要么咱们找个日子让你俩见上一面?”
王玉芝说:“等给他烧过百天。”
王金嘴一拍大腿,喜上眉梢,夸赞地说:“总算没瞎了我这苦口婆心,大妹子,你这脑袋瓜子可算开了窍,知道好赖了!”说着她就要起身离开。
咯吱一声,外屋的木头门响了。臭万里破天荒没说话,先一脚迈进了屋里,与王金嘴打了个照面。这两个都是爱游走的女人,一个是金嘴,一个是臭嘴。金嘴游走于十里八乡,臭嘴只穿行于岗子村。两个人虽然都以脸上的同一器官——嘴,出的名,但并未打过交道,所以彼此只用温和的目光打了个招呼,便擦肩而过了。
瞎猛还没走。岗子村男男女女几乎要踏破了他家的门槛,大眼小眼都崇拜地盯着瞎猛那张嘴。
瞎猛说:“因为这世界上有神有鬼,所以人才疑神疑鬼。村子里的灯就是白天的太阳,太阳是男人,灯就是男人,人死如灯灭,灯灭人必死。”
屋子里的人面面相觑。有人打起了寒颤。有个男人竟低声哭起来。李长军父亲听着声音耳熟,回头看去,原来在寡妇坑边哭的是张青山。那晚没给李长军父亲哭的机会,否则他也会好好地在寡妇坑边哭一场。李长军父亲也哽咽起来。全屋的人都跟着抽鼻子,流眼泪。
瞎猛环视了屋子里的每个人,最后看了一眼炕上的那一堆钱。那一块一块的钱在对着他笑。他也笑了。
“鬼神是意念之物,你不疑神疑鬼,鬼神也不惦记你,谁能活得过谁,就看谁能放松精神和思想,鬼神不找想得开,放得下之人。”
一刹那间,大眼小眼都闪出了一丝亮光,都不再盯着瞎猛的嘴。他们认为自己都是最想得开放得下之人,便都摩挲了一把脸,嘻嘻哈哈起来。
臭万里神情愉悦地从瞎猛家回来。姜福堂每天醉醺醺的样子,是过日子不争强好盛的主,既不羡慕人家有电视,也不羡慕人家打了多少粮,割了几垛柴草。只要饿不死,冻不着就心满意足了。要是早晨能杀只大公鸡,吧唧吧唧地吃上一顿,再喝点小酒,那就更美了。在其他山东人眼里,姜福堂就是个懒蛋。臭万里认为除了老达子,全岗子村人没有一个男人能比她家男人最想得开,放得下。她家男人能长寿哩!
臭万里刚要拉开木头门进屋,便听见了王玉芝家的狗叫。那只狗多久没叫了,今天可真新鲜!臭万里一闪身溜进了屋里就趴在了西窗户台上,频繁地眨巴着小眼睛。估计时侯差不多了,便又迅速地出了门。王玉芝家的狗闻惯了臭万里身上的气味,即便她不总来,那狗也经常去她家院里逛,甚至还偷啃木头槽子里冻得僵硬的猪食。
王金嘴风光满面地离开了。
臭万里好奇地向王玉芝打探情况。王玉芝一字一顿简明扼要地说明了王金嘴的来意。似乎又捕捉到了一条爆炸性的新闻,臭万里的眼睛闪闪发亮。
“咦!这是好事,你同意了?”
王玉芝低下头,脸上现出了几分红晕。
臭万里便心知肚明了。她连个招呼都没打就出了门,上了村道。又一波岗子村人四六成队地从瞎猛家出来,嘻嘻哈哈,吵吵闹闹地往家走着。臭万里见到谁就跟谁说姜万承媳妇儿要找一个光棍拉帮套。
他们个个都惊讶地瞪圆了眼睛。随即七嘴八舌:
“断掌女人厉害啊,肯有光棍上杆子拉帮套了。”
“断掌女人的第二春来了。”
“断掌女人要睡光棍的那根棍子了。”
他们边说边哈哈笑起来。
村里人一个传一个,到了晚上,王玉芝要找光棍拉帮套的事,就已人尽皆知了。
姜万金不顾黑灯瞎火,叩开了娘的木头门。两位老人已经躺进被窝。姜万富刚犯过癫痫病,正清醒着。
姜万金很严肃地把听来的事告诉了爹娘和弟弟,并坚决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光棍也就光棍吧,再者来说呢,好吃懒做,再者来说呢,还染了一身的病,那姜龙留着咱老姜家的血,再者来说呢,咋能让他喊光棍叫爹,还改他的姓,再者来说呢,王玉芝这个命硬的女人克死一个男人,再者来说呢,还不够还想再克死一个光棍,那绝对不行!”
姜万金不是把话都说的囫囵吞枣,而是要看该不该含蓄。
爹突然坐起身,说:“咋说的呢?我也不知道,唉,造孽,造孽。”随后便躺下连连叹气。
姜万富从被窝里爬起来,一脚迈过他的爹,又一脚跨过他的娘,又一脚一脚地迈回来,大喊:“不行,那不行,那绝对不行!不行,那不行,那绝对不行!”
“儿啊,你别在娘身上跨来跨去的,娘害怕你的这双大脚。”
“进被窝,再者来说呢,快进被窝。”姜万金指着姜万富,僵硬着脸呵斥。
姜万富溜溜地钻进了被窝。
“儿啊,你回去吧,回去睡觉,睡觉,有啥事,明儿再说,明儿在说。”娘说。
“娘,大事啊,再者来说,火烧眉毛啊,再者来说……”
娘打断了姜万金的话,说:“快回吧,回吧,娘要睡了。”
姜万金很不满意地一甩袖子,起身走了。
“唉……”娘连连叹息着。
明亮的阳光温暖地照在那铺大炕上,
王玉芝仰面躺在阳光里,伸开手臂,手指头摩擦着炕席。要有一个光棍男人睡在她的身边了。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咣叽一声,木头门突然响了,好像被摔了过去,又弹了回来。王玉芝猛然睁开眼睛,一骨碌身从炕上爬起来,下了地。
老爷子喝得醉醺醺地闯进屋里来,哭着说:“我的儿啊,我儿的家,我的孙子啊,你克死一个人还不够啊,造孽,造孽……”
“爹,你?”王玉芝嘴唇哆嗦着,怯怯地看着老爷子。
老爷子又瞪着眼睛骂:“你个骚狐狸,你勾引光棍来霸占我老姜家,造孽啊,造孽啊。”他那邪恶的眼神就像活生生的姜万承。
王玉芝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一股股泪水涌出了眼窝子。
老爷子又举起小葫芦,喝了一口酒,狠狠地说:“除非我死了,否则你休想,造孽啊,造孽啊!”随即,踉跄着出了门去。
老爷子刚走,姜万金怒气冲冲地闯进来了。这是姜万承死后,姜万金第一次来蹬门。
王玉芝倚靠着炕沿哼哼地哭着。
姜万金扭曲着木乃伊的脸,很清晰地说:“我是孩子的叔,再者来说呢,这个家我做主,再者来说呢,人死了,家产还在,再者来说呢,不分你的家产是为了孩子,再者来说呢,这是老姜家,再者来说呢,你死是我大哥的人,再者来说呢,你活是我老姜家的鬼,你不能找个男人睡这铺炕!要么就分你的家产!”
“我,我也为了……”王玉芝努动着双唇,吱吱唔唔地说不出话来。
“为了你快活,再者来说呢,我哥死了,你要快活,再者来说呢,孩子有他叔,再者来说呢,你不能再克死一个,不能你想咋样就咋样!”
“你?”王玉芝憋了一肚子的气,撒不出来,眼泪刷刷地流着。
姜万金又瞪了王玉芝足有三分钟,白眼仁都要冒出来,才甩袖子离开。
姜万富一跌一撞地来了。他流着泪,唱着歌:“不行,那不行,那绝对不行,不行,那不行,那绝对不行……”他在屋里转了一圈,唱了一圈,就一跌一撞地走了。
王玉芝头发散乱,目光呆滞,就一直坐在冰凉的屋地上,倚靠着炕沿,悲悲戚戚地哭着。
炕上的那一缕缕温暖的阳光在渐渐撤离,最后缩到了窗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