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梦（二）

3抄家
寻常正规上课时间，课程排得紧凑，大家伙儿也无暇感到饥饿。每天下午自由活动，时间稍长，饥饿
便像乍被放出囚笼的小兽，肆意地横冲直撞。各自的寝室里，便像举行农家食品展：晒干的红薯干、萝卜
干、南瓜干，榨过油的下脚料豆饼、油饼，真是五花八门，各尽其妙。有那种能干的家长，经过精心泡制、
蒸馏、晾晒而成的老疙瘩黑咸菜，黑里透着红，咸中夹着甜辣，大家就争先品尝，分明像是尝到了千载难逢
的美味佳肴一般。更有那种会动心思的家长，将无用的蛆枣刮干、淘尽、烘干了，加上适量的炒熟的玉米、
黄豆之类，细细磨成一种炒面，尤其成了大家无比神往的珍品。同学们往往互相调剂，不分彼此，享受一
种戏称为“临时共产主义”的快乐。
星期六的午餐，照例是改善生活。每人一勺猪肉粉条烩菜，四两面的白面馒头。这馒头对于当时的农村人来讲，是非常稀罕、难得的“奢侈品”。年前大办食堂时节，这样的“没头面羊”，农家人倒也吃过几顿，可惜好景不长，未能捱过半年，食堂如过眼烟云，成了一截残梦。夏秋之交的连绵淫雨，使当地种麦的计划落空。白面便成了当地人异常渴望的稀罕之物。普通的农家孩子，很知道家人的艰难。星期六的这份馒头，便都要挺着饥饿省了下来，好在回家时给家里人一份惊喜。他们万万没有料到，他们这份寻常孩子的孝心，竟然会轻而易举地化为乌有。
这日下午活动时间，学校打破常规，全校集中开会。说是近来公共财物连连丢失，对全校寝室进行突击检查。事后大家发现，寝室里但凡挂在兜里的、放在箱里的所有馒头，无论整的、还是半块的，统统不翼而飞。又一打听，名义上是给学校小鱼潭里的观赏鱼作了饵食，实际上是给总务主任薛老师家的养狗场做了狗的美食。同学们又惊又气，却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不觉到了星期二，早上五点，空中还偶然可见闪闪烁烁的星光，学校提前吹响了紧急集合哨。并有校勤杂工老杨逐行逐排吆喝，所有男生都须将夜里用的尿具提至操场集中。一会儿功夫，簿铁桶、瓷盆，当然更多的是颜色、大小不同，五花八门的夜壶，摆放得到处都是。仔细打听，才知道原来是总务主任薛老师夜间丢了尿具，一来二去，大约认为是有同学因他抄走馒头而报复他，就想出了这等主意。谁知他这般行事，却激起了其它老师们的反感。堂堂公社中学，因为某人一己小事，竟在操场上大摆夜壶阵，成何体统！也亏得他们能想得出来。可说归说，却也始终未见一人站出来说个“不”字。
“大摆夜壶阵”开了头，这以后的怪事就接二连三，人们也就见惯不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