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辑:花田半亩,冷落悲凉(四)
作品名称:黎雨 作者:冷月子 发布时间:2014-03-07 19:53:12 字数:4514
六、花田,没来得及说再见
19
又见花田,该是一个仓促的结局了。
或许,又不是结局,因为过程,仍就在发展。
其实,我一直希望,在梦中把梦结束,没有曾经悲喜无常的现实。我也希望梦中不是悲伤的回忆,而是我幻想的美好结局。
青春好似是玻璃幕墙上倒映的云彩,在变幻无常中顺其自然。风的眷恋是带着它一直呈白色的水汽浮在天空,亦或是生厌的把它们堆积到一起化雨落地。惨淡的现实,或苍白,或斑斓,或明朗,或灰暗。一生,终究是明不白不了的命运。
换一种生活,生活的自由。一如《花田》珍爱了悲伤,珍惜着生命一般,从容、乐观、坚强。
引一句花田中的话:病中的时光,简单而慵散地过。许多的等待,已堆砌成坚硬无形的一面墙,洁白的墙。
自此在《花田半亩》中,你我又见属于你我的花田。
20
回忆平静的展开。
“思黎,醒醒。”
她微睁开惺忪的睡眼,揉了揉眼睛。
“小雨,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啊?”
我笑眯眯的说:“当然是放心不下我的老婆大人呗。”
她抱住我的头,于是把我的头轻轻地往下压,干褶的嘴唇亲吻着我的侧脸。
我咧开嘴笑了:“傻丫头,今天咱们回家去。”
她显得有些突兀,又有些惊愕的看着我。因为她知道,像她这样的病人,一般医院是不给外出的,总会是在普通病房和重症监护室里徘徊。
我恳求了负责治疗思黎的主治医师很久,才答应她回家看一看的。
此时,已是仲夏,梅雨的时令已经过去。
她也已经卧病一个多月了,每天都要忍受着身体和心灵上的痛。我清楚地记得她有时候半夜从睡梦中惊醒的样子,清楚的记得化疗过程中不能吃不能喝的过程,清楚的记得她病情恶化时呕出血的痛楚,还清楚的记得我仍旧无法接受这一事实的低迷。
我托着思黎的身子,她颤抖着身子穿上衣服,吃力的从床上下来站立在地上。旁边的空调呼呼的吹出冷气。她哆嗦着身体,我急忙从床头柜上拿起遥控器关掉空调。
她慢慢地踱着步子,有些惊喜了。
“小雨,好久没走路了。现在都有点生疏了。”她语气轻微,有些勉强的说。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突然咯噔了一下,便再也无力去提起喜悦了,心里只留下了酸涩。
我收拾好该带的东西,便动身回到了家。
到家的时候,已近黄昏。家乡,依旧美丽。到村口的时候,邻居们都堵在了村口来接我们。只觉有些受宠若惊了。
长辈们关心的问着撕裂身体状况,那些质朴和温暖,仿佛融化了心底结冻的悲痛,顿时觉得很有力量。
我看着一旁的思黎,她幸福的哭了,眼泪像温暖的泉流出温暖。
我扶着她走进家门,凤姨正收拾着给思黎睡得床铺。凤姨小心翼翼的扶着思黎躺下。凤姨一脸从容,让我觉得安心。
“小雨,你先回家吧。我照顾黎儿就行了,晚些时候你再来看她。”
“嗯。”我看着思黎,她虚弱的面容浮现着微笑。“我先回去了,你好好地躺在床上。”
她笃定的点头,我给她盖好胸前的毯子,只身离开了房间。
走到门外,西边的落霞从屋子后面的叶隙星星点点的铺在院子里,如同宝石般美丽。风轻悠悠的抚摆着树上的叶子,夕阳如数家珍的数着墙上的砖石。
我希望时光可以过得慢一点,那样我可以珍爱这份美丽长一点。
无限惆怅,浅笑安然。
不过,幸福,从未离开。
21
刚吃完晚饭,我便急匆匆的往思黎家走去,手里还拿着父亲亲手煲的土鸡汤。
我走进房间里,只见凤姨靠在墙上轻声的抽泣着,思黎安静的躺在床上。
我着急的问:“你们这是怎么了?”
我看着思黎,又看了看床头柜边的垃圾桶,脸面放着被血渍染得鲜红的卫生纸。
“凤姨,思黎又呕血了吗?”我哽咽的问。
凤姨没有应我,只是在一旁吞着酸涩苦痛五味杂陈的泪水。
床上的思黎,微笑的看着我说:“小雨,没事的。这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我蹲在床边,握着思黎的手对她说:“傻丫头,你还真的很乐观。”
她凝视着凤姨,眼神中仿佛倾注了数不尽的期许和安慰,说:“妈,我没事的,你看我吐过之后不是好好地么,而且吐完了觉得好舒服。”
“笨丫子,你怎么那么会安慰人。傻不啦叽的哦。”凤姨边说边擦掉眼泪。
“傻人有傻福啊。”思黎语气微弱,有些调皮的说。
不禁我和凤姨带着痛笑了,笑这番乐观坚强,笑这番从容伟大。
我端起手里的鸡汤,说:“晚上还没吃吧?这是我爸亲手煲的鸡汤,思黎来喝一点吧。”
凤姨将思黎缓缓地扶起靠在床上,她温润着眼睛里的泪水憋在眼角不让它流出来。
端起汤,吹了吹,轻轻的送到她的嘴边,她微笑着喝下,满脸洋溢的是感动。
夜幕渐渐的降下,凤姨拿了盘蚊香点上,熏烟在屋子里散开,淡淡的散发着香味。
思黎喝完汤后,缓缓地躺下,安恬的睡着。
我陪在她的身边,握着她的手。小风扇伫立在床头柜上吹出温凉的风。屋子里一片平静,涂上一层腻子的土墙显现沧桑的模样,昏黄的白炽灯在飞蛾的萦绕下忽明忽暗的洒下寂静的光微红残挂的窗外,暑气无声无息的渗进来,热的让人难受。
我多出门外,凤姨静静地守着思黎。
在我的记忆之中,大多都是无奈的,无奈的人,无奈的事,无奈的命运,无奈的时空。一切都在变化着,或轻微,或巨大,唯独幸福和悲伤一直在。一半幸福,一半悲伤。
夜半的时候,思黎难受的醒来。而我正坐在院子里发着呆,无眠。因为什么发呆,或许谁也不能体会当时的心情,现在的我也无从体会。
她走出门外,看着我却又傻傻的笑,温暖而又柔和。
我心里忽然有些担心,蹑手蹑脚的站了起来,慌张的说:“你怎么起来了?”
她温和的坐在门槛上,仿佛淡淡的笑了,只是沉寂的初夜里,黑暗遮住了她的面容。
“睡着好累。”她语气轻微,淡淡的说。
本来,我想带她去花田中看一看,但是思黎的身子却不似从前,虽然化疗过后有所好转,可我还是担心她的身子撑不住。可……
“小雨。”
“嗯。”
“你能……带我去看看花田吗?”她顿了一下说出,仿佛自己也知道她这样的身体是不会允许她去的。
花田其实离家里并不远,可是这般虚弱的她却经不起这番折腾。我也很想带她去看,去看那个属于我和她的心灵净土,那个我把幻想之家营造成现实之家的地方。
夜,悄悄袭来隆重的黑暗,就像泛着滚热发酵的墨池,散发着恶心生厌的味道,把四围的光亮染得面目前非。
夜莺凄惨的叫,她背着从屋子里透着的昏黄的白炽灯光亮。我依旧不能看清她的面容。
沉寂许久的我,依旧沉寂,不知如何说起。
或担忧却又欣喜着。
22
我终于开口:“思黎,你真的想去?”
她斜过脸庞,让我看清她的侧脸。明眸善睐的她透着一股渴望,可是有哀怨自己毫无气力。
“嗯。”语气轻微,温和的应道。
“那好,让我背着你过去。”
“不用了,我自己能来的。”
“你就让我背吧,背着我的媳妇。”
她清凌凌的笑,泪水轻轻地在眼角打着转。微弱的灯光下给了她一个带着感动和耽美的特写。
我轻轻的将她架在肩上,她有点不太适应的在我的背上蹭了几下。
不知在什么时候,未满的上弦月挂在了天空。素洁的月终于给夜带来了一丝惊喜。
走在路上,月下的影子映衬着移动的我和她。寂静的小村落里,只余下忠实的狗叫声,林子里惨淡的夜鸦嘶鸣声,池塘边喧闹的哇叫声。剩下的,剩下的只有我脚底踩着石子发出的咯吱声,沉重浑厚。最后,留下的也许就是让人惊忧的安静。
月光在夏的季节里还是冷冷的,不给别人带来清凉。黑暗笼罩在群山密林之中,渗透进每个朝阴的角落里。
模糊的视线,模糊的路,就这样坚实的踩着,一步一步。如果坚实的是脚底的路,而背上的她则是我无法放下的责任。
她靠在我的肩上,温柔的说:“你还是放下我吧,我自己能行。”
我并没有吱声,因为我知道思黎心疼我,我也知道她在逞强。可是始终放不下的,是我背上的责任。
徒步,离开石子路走上长满荒草的田埂上,草地松软,脚下一阵安静。流动在脸上的汗水匆匆的滴落。她伸出手摸着我汗湿的脸,一阵冰凉,像是触摸到了寒透的坚冰。
细腻的手掌,游走在我脸上的每一寸皮囊,每一个毛孔。她体贴的为我摸着额头上,面颊上的汗水。如此幸福的我,不知道被这一番幸福怎样整理的悲伤了。
越来越近,心情突然由忧变喜。
我把她放下,她踱着细碎的步子走着,虚弱的她再也不像从前那般活力四射了。也许骨子里流露着一种苍老,就像是时间沙漏,流走的是时间,苍老的是岁月。生命一开始就奔向终结,不同的人也许只存在着不同的人生过程,可是人啊却依旧孜孜不倦的活着。
为了一个目标,活的精彩而又充满意义。
23
童话,现实。铺开是我为我挚爱的人营造的家。
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庞大的黑影,在无数参差的影子下显得齐整。那是什么,月光没有告诉我,这寂静的夜没有告诉我。
我走进那一片黑暗,缤纷色彩随之亮起,袭扰了单调的黑暗。
那是一个用细碎木料筑起的木屋,粗糙丑陋。四边是半亩月季花田,嫣红的花朵淹没在黑暗世界里,晕开的灯光四散才使花朵有了朦胧的轮廓,屋外的彩灯忽闪忽闪的渲染着五颜六色透着这深夜的动态美。屋子里是悬着的白炽灯,瓦数极低,自然灯光也暗。我扶着她走进屋子,屋子面积很小,屋内只陈设着一张小木桌,两张木椅,而墙上挂着我和她的照片。
我扶着她坐下,小木椅颤颤的架着思黎,显现出不牢固的样子。的确,我不是木工,在短促的时间里建成这样的工程是需要花费很多努力的。而她,没有抱怨我,也无从抱怨,在这样的时光里,我给她幸福,我只能给她幸福。
灯光晕在屋子里,照射着她虚弱的面容。她洋溢着幸福,甜甜的笑了,瘦弱的嘴角泛起好看的笑纹。
“思黎,喜欢这里吗?”我浅浅的道出,语气中透着不能言语的甜。
“这是你建的?”她语气虚弱,讶异的问我。
“嗯。”我一边点头,一边回答道。“这是我给你建的,属于你我的家!”
她泛着眼泪,不自觉的泪水流下,像冲淡了所有的浑浊,变得纯净。
我蹲倒在她的面前,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又松开,抹了她眼角流出的泪。
我站了起来,她冲进了我的怀中。也许我不想诉说,那是怎样的一个场景,怎样的一番感情,怎样的一种心情。也许,幸福知道。
许久,她的情绪平静下来。她坐在不怎么扎实的木椅上,环顾四周,看着墙上那些记录我们美好记忆的照片。
“思黎。”
“嗯。”
“你……”
“什么?”
“你愿意……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取下脖颈上挂着的东西。
她愣住了,木讷的身子,木木的眼神,虚弱的面容泛着淡淡的惊惶。
我取下红绳子缠绕的在灯光下发出炫耀光亮的金属物,捧着它,把它递到思黎的面前。
思黎惊喜的看着我,眼神中仿佛透露着一种不相信。不相信这突如其来的惊喜。
“你愿意嫁给我吗?”我再一次说出这样的恳求,笃定的,认真的说。
她迟疑了一会,说:“我是个病人,我怕我担不起这份幸福。”
“不会的,不会的。对于我来说,爱你是我最大的责任,付出是我最大的心愿,有你就是我最大的幸福。而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娶你。”
我托起她的手,将那枚带着璀璨光亮的金属物慢慢地嵌在了她的手指上。
她想褪下那枚金属物,却又不忍。而我,不想诉说,放在心里,那是属于自己的感动。
后来,不想填补下去,也不想回忆。
我只记得,我把她扶出了门外,彩灯投射着五颜六色的灯光,在这一丝明媚的光亮之上,是皎洁的月光。
静坐在花田里,薰风习习,是无数月季花朵释出的花香。而当我们又见这半亩花田,却在一番黑暗之中。上次来的时候,花枝上只是零散的额分布着花骨朵,而这次,却在花开了几次之后。
不久,思黎伏在我的肩上睡着。我仰望着天空,看着周围的环境。月亮缓缓地移动着,皎洁如水,冷幽幽的泛着微光。朦胧视线里的叶隙和枝杈空悠悠的山谷里静静地伫立,形单影只。
朴树,那个拥有我和思黎无数回忆的朴树,如今长得高大严实。
回忆中的回忆,我们的青春,从小到大渐渐靠近。
我抱起睡下的思黎,离开。
而花田,思黎没来得及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