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旧城区的折迁，因为许老汉的放弃阻止，变得迅速起来。几天下来，旧城区的大多数地块便夷为一片废墟，砖头瓦块地到处堆着，风一吹，满世界尘土到处乱跑。人们苍黑着脸，站在尘土中，木呆呆地瞧着那一座座倒塌了的，过去属于自己的窝，心中却想着：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搬得回来。
　　看着这进度，专管工程的城建委主任王永昌不由得心里边高兴，心想：这次改造要是能顺利完工，少不得又是自己的大功一件。
　　这天，他约了几个朋友闲坐，喝到高处便洋洋得意地说：“折迁工程历来都是最难办的事，但在我手里却轻而易举地解决了。等着瞧吧，不久的将来，这里将又是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朋友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还是老王你能耐，放给我，我可不敢接这样的任务。”
　　“这回老王的官顶子上少不得又要加几个亮点了。”
　　“换届选举时老王是准升无疑。”
　　几句话说得王永昌兴起，他端起一只酒杯，乜斜了眼睛说：“这里边学问可真不少呢，弟兄们今后也学着点。”说这话时，他便想起了从徐日升那里得到的好处。
　　“不是说有人阻碍折迁吗？后来怎么又不听说了。”有人问。
　　王永昌喝下一杯酒去，说：“什么阻挡不阻挡的，只不过几个老汉成心捣乱罢了，摆平了还不就那么回事。”
　　“怎么摆平的？”
　　“这就是学问了。常言说：擒贼先擒王，凡闹事总免不了有那么个头头，拿下他来，就万事大吉了。这叫抓住主要矛盾和主要矛盾方面。明白吗。”
　　“高，高，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呀。”
　　说得高兴，王永昌便把如何摆平许老汉的事前前后后的说了个详细，众人一听，都目瞪口呆。一个个心想：钱这个东西可真他妈的万能，再硬的汉子遇到它也得摊了。
　　许老汉的放弃，让人们觉得其中必有奥妙，都猜想是徐日升和许老汉达成了什么协议，就去问许老汉，但许老汉什么也不说，只是长叹一口气：“唉，有什么办法呢，挡不住呀。”
　　“是不是那个徐总在折迁补尝上对你让了步？”一个和他平时要好的邻居问。
　　“那里的事。”他说。心中却在想：有能耐你们也顶顶看。
　　“外面却传开来了呢，说那个徐总答应你无偿回迁，而且再给你一笔补贴呢。”
　　许老汉说：“谁说的？”
　　“人们都这样说呢。”
　　“放他妈的狗屁，我老许头也是那样的人！”
　　见问不出什么，那邻居倒也不好再说什么。心中却怪怪的，就觉得许老汉说了假话。心想：没有不透风的墙呢，你不承认也就罢了，还骂的什么人。平时我尊你是个直人，才和你要好，没想到你也俗气得很呢，几个臭钱就买了你的骨头去。
　　许老汉闹得从徐日升那里得了便宜，反倒劝说了邻居：“听说这旧城区的折迁改造是市里的头号大事，谁也挡不住的，凭你还是凭我。再说咱这旧城区实在也碍眼，和人家新城区相比简直就是贫民窟呢。改造好了，咱也新鲜几天，过几天舒心日子，有什么不好，我都后悔前段不该死拦硬扛呢，我看你也算了。要说这折迁费给得是不高，可不高你又能咋的，老百姓一个，还不就那个屌样，说破天来，你能多要一分还是半厘。”
　　听许老汉这样说，那邻居就知他是得了便宜卖乖，便说：“老许头，是人，你就说句公道话，别帮了那姓徐的腔。”
　　许老汉说：“他又不是我的娘舅，我帮了他做啥。”
　　那邻居不冷不热地说：“他不是娘舅，钱可是娘舅呢。”
　　两人正说着，就听那边聚了一帮人，嚷嚷着要到市府讨个公道。许老汉就知自己的事情露了馅，忙扔下那邻居，躲了开去。
　　市府大楼座落在新市区的中央地段，灰白色的楼体地耸立在高高的底坐上，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只是顶部四周用黑色的大理石镶嵌着，整体上看去有些头重脚轻，并给人一种极大的压抑感。门前，一对巨大的石狮子，张了大口，凶巴巴的，令人极易想起旧时的官府衙门。近午时分，宋学敏刚走出大门，便被一群人围了起来，慌得办公室值班主任任力忙上前解围：“你们这是干什么吗，怎么能围了市长。”
　　那群人听说他们围的正是市长，一个个嚷嚷着：“我们找的就是市长，请市长给个公道。”
　　宋学敏这几天正在气头上，便气狠狠地说：“成什么样子，找市长也用了这么成群结队，还不赶快散了，有什么事明天派代表来说。”
　　王主任也说：“是呀，你们这不明摆着闹事吗。”
　　“什么闹事不闹事的，请你说话好听点行不。我们找市长碍你什么事了，也用得着你来教训我们。”
　　“别和他扯皮，他是什么，一看就是个溜须拍马的主儿。”
　　说得王主任脸红，便不再吱声。
　　宋学敏问：“你们要向市里讨什么公道？改天再说吧，我还有事要办。”说着便想溜开。
　　众人见他想溜，又围了上来，宋学敏一看这阵势，只好说：“什么事，说说看。”
　　“请问市长，这次旧城区折迁改造，市里拿出了多少折迁补偿费？”
　　“五千万。”
　　“可我们算了算，开发商给到我们头上的还不足三千万，而且分人看等，会闹的就多给，不会闹的就少给。对此，市长大人怎么看。”
　　宋学敏一听就知王永昌和徐日升又给他撞了乱子，只好说：“这是不对的，我马上打电话让他们处理。”说着便掏出手机，拨通了王永昌：“喂，你是王永昌吗？
　　“是，你是——”
　　“你这个混蛋，连我也听不出来，我是宋学敏，听着，宋学敏！”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宋市长找我有事？”
　　“你马上来市府一趟，给我把事说明白了。”
　　“什么事呀，惹市长发这么大火？”
　　“少废话，你马上来。”
　　“好的，我马上到。”
　　压低补偿费，宋学敏是知道的，但他没有想到王永昌和徐日升竟会弄出个三等两样来。他放下电话，说：“折迁补偿费的标准是市里集体定的，我没有权力更改。在折迁补偿费用上，市里一下也拿不出那么多，意思是能省多少就省多少，但补偿费的不统一可是真的。”
　　“说得好听，能省多少就省多少，还不如把我们都卖了呢。”
　　“是呀，看着我们老百姓好欺负是不。市里难道就不知道我们老百姓的疾苦，能做了这样的决定！”
　　“市长大人，就这点折迁补偿费，你让我们拿什么回迁。这不明摆着要让我们流离失所吗。”
　　宋学敏说：“人民城市人民建，大家要多出点力才是呀，请大家也体谅一下市里的难处嘛。”
　　“说得好听，什么人民城市人民建，我们只要了我们的房子，别的不管。”
　　“开发商，开发商，一开就发，这也是人民城市人民建吗？”
　　“就是吗，而且还三等两样的，这叫什么事情。”
　　正纠缠着，就见王永昌气喘嘘嘘的跑上前来，他推开众人挤到宋学敏跟前问：“宋市长这么急找我，有什么要事？”
　　宋学敏一见王永昌，便把气一古脑撒在了王永昌身上：“什么要事不要事，”说着指了围着他的人们，“你看看，这象什么事！我问你，旧城区的折迁补偿究竟是怎么回事？听说还搞了三等两样，你这个城建主任是怎么搞的！”
　　王永昌见问，就知徐日升弄出了事，忙说：“三等两样？真有这回事。就我所知，钉子户许老汉死活不让折他的房，我劝说了几次也不管用，后来是徐日升他们自已去说服的。徐日升，一毛不拔的东西，能给了他特殊待遇。”
　　宋学敏说：“这件事由你向他们说清，如果是真的，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就转身想走，却被一人拉住。
　　“话没说清，你不能走。”
　　值班王主任忙上前劝阻：“宋市长已把你们的事情交给王主任处理，你们就不要再闹了好不好。再说宋市长还有要事在身，这关乎到我市引进的一个大项目，请大家让让。”
　　听说他们围住的是分管市长宋学敏，众人更来劲了，一个个喊着：“噢，原来是分管市长大人，看来我们还真算找对了。”
　　“宋市长，凭心而论，你说你们这样做事是公道还是不公道，补偿费少是少了点，但大家都这样也还好说，可现在弄出个三等两样来，我们就不好接受了。”
　　宋学敏想想也是，就对王永昌说：“这事你一定给我查清了，给他们一个交待。”
　　王永昌忙说：“是。请市长放心。”心里却想，对钉子户你让我怎么处理，特别是许老汉，你不给点甜头，他能让了步，折迁能有现在这么顺利。这事放到你宋市长身上，你该怎么办，还不是一样得请出徐日升来，让徐日升处理。而徐日升除了用钱去买，还会有更好的办法吗。现在倒好，买通了一个，却弄出一大堆来，这倒是王永昌当初没有想到的。就觉得要处理好这件事，只有一个办法，再请徐日升出来，让他把折迁补偿费提高一些。但因为有宁芳那一回事，这话他又说不出口。就是说出来，徐日升也未必同意。想到这里，虽心里作难，但还是说：“大家就别再闹了，还是听我的话，放市长出去。至于折迁补偿费用和你们说的什么三等两样的问题，我会尽快和开发商商量，争取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见王永昌这样说，大家也不再闹，便让出一条路，放开了宋学敏。宋学敏长出一口气，急忙坐进车里，扬长而去。
　　王永昌见宋学敏已经脱围，就再也无所顾忌，便说：“诸位也可回去了，你们说的事，我改日会给大家一个回复。我已经这样说了，再闹可就是你们的不对了，说小了是聚众闹事，说大了可就不好听了。”
　　听他一转脸便这样说话，人们心里就不高兴，一个个指着他问：“你说，说大了有什么不好听的？”
　　王永昌说：“说大了可就是防碍公务，这罪名你们可担不起呢。”
　　“你话可别说得太难听了，我们上访请求解决问题，也说得上防碍公务！我倒要问问，这市府的大门是为谁开的？”
　　“是呀，你说这市府大门到底是为谁开的？！”
　　王永昌见自己的话非但没有将人们吓住，反而又激起了人们的愤怒，就知这群人不是好说话的，忙打了哈哈说：“不说了，不说了，你们就等着听信吧。”心中却想：拖了拖了，一拖就了，我不妨拖拖他们。看我不拖没了他们的火气。
　　凡事先拖，这是王永昌办事的作风。这拖不但没有拖掉他的官运，反倒因为这拖，得了一个办事稳重的好名声，拖得他青云直上，几年间便从一个小小的干事拖成了现在的城建委主任。这次事关自己，他不能不拖，也不敢不拖。他知道，一旦他和徐日升之间的默契早暴露一天，他便会早完蛋一天。他明白，他和徐日升现在是拴在一起的，没有了徐日升的利益也就没有了他的利益。在利益和义务上，他再一次选项择了利益，而放弃了义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