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夜晚的银河大酒店神秘而又充满了诱惑。霓虹灯一闪一闪的不停地变幻着面孔，红的、兰的、黄的……令人眼花缭乱。门前的停车场上摆满了高级轿车，随便卖掉那一辆都能让B市旧城区的那些穷光蛋们舒舒服服地过上一辈子，而没有了碾念前程的忧心仲仲。
　　银河大酒店一向都是B市大人物们和有钱的大款们经常光顾的场所，一般的老百姓和中等收入的人们从来和它无缘。别说那些上千元的大餐和豪华的房间，就是酒店中五花八门的各种消费也足以让一般的百姓们和中等收入的人们望而却步。在银河大酒店，那些大人物和大款们除了尽情地消费和享受外，常进行着一笔笔经济的政治的交易。B市的许多大事，比如市政工程的发包、引进项目的谈判和签约、甚至一些重大的人事问题都是在这里事先敲定的。所以在B市它又有两个别名——“决策中心”和“交易中心”。
　　酒店的雅芳包间中，B市建筑业界的头号人物徐日升正在接待B市的城建委主任王永昌。餐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龙虾、甲鱼、还有各种各样叫不出名堂的各种野味……杯中的茅台酒散发着扑鼻的酱香香味。一切的一切都显示和炫耀着主人的不凡、排场和热情大方。
　　徐日升的私人秘书宁芳紧挨王永昌坐着。这是一个让有些人一见就难免生出非份之想的窈窕女子，一向都是徐日升的得力干将。
　　见徐日升使个眼色，宁芳便一边紧靠了王永昌，一边用纤纤玉手端了酒杯，两眼笑眯眯地看了王永昌说：“王哥，这杯酒小妹敬你了。”说着便把酒杯递过去要喂了王永昌。
　　王永昌忙侧身接了酒杯醉眼朦胧地瞧了宁芳说：“小妹和徐总如此热情，莫不是有什么事要小弟效劳了吧？”
　　见王永昌明知故问，宁芳说：“还不就是为了旧城区改造那个项目。别人不晓得王哥还不晓得，现如今B城那个就有了徐总的实力，这项目怕没有第二个人能担当得起吧。再说凭王哥是个主事的主儿，这项目给谁不给谁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莫不成还让肥水流入外人田不是。你说呢，王哥。”说着便用双手抚了王永昌的肩膀，一副娇柔滴滴的样子。
　　王永昌经这一抚浑身麻酥酥的象过了电一样，由不得拉了宁芳的手说：“那里那里，我那里就是为难了徐总了。我也难呀，现如今一切都要求他妈的什么透明，这项目给谁不给怕是要通过公开招标才能定呢。那就能我一个人说了算了。”说着便看了徐日升，“你老兄我过去也关照得不少吧？”
　　徐日升忙说：“那是那是，你对我的好处我全都心眼里记着呢。这次还望老兄鼎力相助才是。”说着便又向宁芳使了个眼色，宁芳一见，忙转身从身后拿起一个十分精美的、沉掂掂的礼包，递给王永昌。
　　王永昌也不推让，接过来放在一旁，笑笑说：“又让徐兄破费了。”
　　徐日升说：“不成敬意，不成敬意，事后我还会重谢王兄的。”
　　王永昌说：“徐大老板既然如此盛情，那我也只好勉为其难了。不过标还是要招的。”
　　徐日升忙问：“那标底总该给我透透风了吧？”
　　王永昌伸出五指说：“这个数，五千万。”
　　徐日升一听忙端起酒杯：“还是王兄够朋友，哈哈哈，来，王兄，干了！”他知道他一旦拿到旧城区改造工程项目的标的，就无疑是把工程项目的承包权紧紧地抓在了自己的手中，而他的那些竞争对手们也就只有望洋生叹的份了。
　　“砰”的一声，三只酒杯碰到了一起。那声音似清脆又不清脆，似明朗又不明朗，象一团灰灰的云不明不白。三个人吃完了杯中的酒，扔下满满的一桌饭菜，相互心照不宣地嘿嘿一笑，离开了包间向酒店门外走去。
　　门外，酒店的霓虹灯依然神秘而诡橘闪着，红的、兰的、黄的……不停地变换着自己的而孔。王永昌醉意朦胧地坐进车里，向司机一摆手：“回家！”徐日升站在酒店门口目送王永昌的车远远离去后，随手挽了宁芳的一只胳膊转身返回酒店，双双向酒店的舞厅走去。
　　金钱与权力的交易似乎已经成了一种常规，只要需要，这种交易就会在暗中进行并一再的发生。金钱左右着权力，而权力又支配着金钱。因此现如今便有两种人应运而生：一种是拼命地捞取着金钱并不断地用手中的财富买通着权力，让权力低下头来无声无息地、心甘情愿地为自己服务；一种则是想方设法地攫取着权力，让权力为自己换取财富。这种金钱和权力的交易一方面造成了畸形的政治，一方面又生成了畸形的经济活动。为此，党和国家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而老百姓也付出了极大的成本。这一切都象癌细胞一样不断吞噬着正常的社会机制，腐蚀着正常的社会机体，甚至人心。更可怕的是，这些又被繁荣的彩云胧罩着，让人麻木，甚至连牢骚也少了许多。
　　舞厅中，柔和而细腻的舞曲飘荡着，灯光昏暗而暧昧，一对对男女相拥着如醉如痴地翩翩起舞。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一个个显得都很绅士，只有从那一张张微闭了双眼的面孔上才能觉察得到他们内心的情欲冲动。徐日升和宁芳找一个角落，向服务生要两杯浓浓的咖啡和一些开心果之娄的干果，相偎着在一起坐着，边品味着咖啡香味，一边品味着金钱支配权力的快乐。激情所至，徐日升的手慢慢伸向宁芳的大腿根部轻轻地抚弄着，弄得宁芳心痒难耐，由不得将身子靠进了徐日升的怀中，仰了脸去吻徐日升的面颊……
　　象所有的城市一样，不同层次的人有不同的活动和消费场所。离银河大酒店不远的香格里烧烤城却又是另一番景象。如果说银河大酒店是大人物们和有钱的大款们消遣、娱乐、交易和决策的地方那么香格里烧烤城则是一些小老板和B市三教九流的人物活动与狂欢的场所。和银河大酒店相比它没有了那种绅士下的卑鄙，却多了一些粗俗中的直率。在这里，一切的一切都显得毫无遮掩，而狂放直率到令人难以想象的程度。无法光顾银河大酒店的各色人等，一个个赤裸了自己，表现出一种近乎原始的状态。不仅如此，就连各种烧烤物也赤裸了自己，没有了一点羞涩。“烤羊蛋”、“烧牛鞭”……之类的名称歪歪扭扭地爬在各家烧烤店的招牌上，赫然醒目。
　　烧烤店的店面不大，却一间紧挨着一间地挤满了烧烤城的四周，显得拥挤不堪。烧烤炉中冒出的烟气混杂着各种烧烤物的气味在空气中回荡着，让人饱尝着烟熏火燎的考验。即使这样，来到这里的人却一个个都显得那样兴奋，特别是面对了那些转着店面唱小曲的更表露出一种白日里少有的狂放。那些唱小曲的多由五到六人组成，一付扬琴，一把二胡，一支笛子，一个梆子，再加上两个唱的。唱曲的多是一男一女的搭配，边唱边表演，或唱了老词或即兴现编现唱，即兴现编现唱时多由女子出面，不仅唱词带了骚气而表演也骚里骚气地，唱到关键处还走到食客前百般挑逗。地此，食客中面皮厚的倒也不羞不臊，只乐得哈哈一笑，而那些面皮薄的却常被弄得面红耳赤，不好意思起来。
　　秀花烧烤店中的一张桌子旁，傅全和小翠面对面坐了，正津津有味地嘴嚼着烤好的鸡翅。平日里傅全是从不到这种地方的，但小翠既然约了他出来，他也就乐得到此一坐。也许是傅全耐不得多日来独身而处的寂寞，也许是出于对小翠的一种同情，傅全不仅并不讨厌了小翠，反倒从心眼里对她有些喜欢。有时候他甚至觉得他的境遇和小翠的境遇现在竟有些相似之处。在感情上小翠是一个被抛弃者而自己则是一个被冷落者。
　　抛弃和冷落只是程度上的不同，实质上却并没有什么差别，从某种意义上说，冷落不也是一种抛弃吗？冷落不是比赤裸裸的抛弃更让人难以忍耐吗？
　　出于这种心理，傅全一想到妻子就不满起来，而对小翠则充满了同情。他觉得柳青对他的冷落就是对他的抛弃，那怕是一次，只是一次，他也不能容忍，而自己对小翠的同情和好感也就理所应当。这使傅全似乎找回了一种新的自信：他是一个人，一个大男人，而不是一个可以被妻子随意冷落的人。
　　小翠说：“傅哥何不也做了生意呢？象你这样的人作生意肯定也成，怕不会就不如了你的妻子，现如今那个还愿意在你那样的单位呆着？”
　　傅全说：“我也正想着辞了现在的工作，到自家的厂里做事呢，省得让自己的老婆也看淡了自己，弄得自己都没有了自信。”
　　小翠说：“她能看不起你？你那一样不如她，依我看你还真是一个才子呢。”
　　傅全叹口气：“你是不知，人家现在是知名企业家了，我算什么。”
　　小翠撇撇嘴说：“算什么？算她的男人。自古道女不如男，她现在做的事要是换了你，怕不是要强过百倍呢。”
　　听小翠这样说，傅全心中一片坦然，更觉得小翠可爱起来，由不得拉了小翠的手说：“还是小翠妹妹知我懂我呀！”傅全原本就不十分讨厌小翠这个风尘女子，此时便心想：有这样一个善解人意的女子做红颜知已倒也可解了几天来憋在心中的那股子闷气。柳青虽说是自己的妻子，可这几年来那里对自己就有了这样的话语。想到这里便有了让小翠常能陪送自己的心思。
　　小翠见傅全握了自己的手沉思，就知道自己的那几句话说到了傅全的心窝子里，心中不免得意起来，说：“傅哥，小妹的话可是从心窝子里掏出来的呀！傅哥听也罢不听也罢，小妹也不在意。”说着便站起身挽了傅全的一只胳膊，“咱们到外边走走。”
　　两人正要起身，却见一个唱小曲的女子走到身旁，用手中的扇子一拂傅全的后背，眼盯了傅全便唱：“这位大哥真不赖，浓眉大眼好人才。我有心和哥哥为朋友，不知大哥可愿意来？”
　　傅全冷不丁被这一拂一唱弄了个红脸，忙松了小翠的手，低了头自顾吃自己的。见傅全羞红了脸，那唱小曲的女子也不管不顾，继续唱道：“大哥哥低头不吱声，是不是嫌小妹不妖精？小妹的脸旦旦也不丑，白生生的大腿更袭人。”
　　听着这女子唱到了荤处，有人就喊：“好！好！接着来！”并随手递过去一张二十元的钞票。那女子一见有人给钱气更足了，扯了嗓门便唱：“小妹妹的本事不算大，去过海南和深圳。打伙计打到过中南海，国晏上也留下过小妹的名。”
　　“好！好！”有人尖了嗓子在喊。
　　那女子又用扇子拂一下傅全的后背，接着唱：“妹妹叫哥哥不应，莫不是哥哥有隐情？要是哥哥的身子不作主，妹劝哥快拿烤羊蛋补。”
　　这次喊好的人更多了，七长八短的，尖声尖气的，粗了嗓子的，各种各样的腔调组合在一起，又混和着烧烤的气味和食客们身上的汗味飘荡在小店之中，使整个小店象被掀了起来。十元的二十元的五十元的钞票接连不断地递入那唱着的女子手中。那女子却也能耐，一边唱一边用手接了钞票且不断地向食客们飞了媚眼。喊声中就有人嚷嚷着：“来一段‘十八摸’！来一段‘十八摸’！”
　　那女子一笑：“既然大哥们喜见，妹子就来来一段。”说着向给她伴奏的几个人打个招呼，便哼哼嗨嗨地唱了起来。
　　傅全头一回应小翠之约到主这种地方来，还不适应，羞红了脸对小翠说：“这种地方以后还是不来了吧。”
　　小翠说：“怕啥。也就是过过嘴瘾，还把你吃了不成？弄真的谁还来了这里，好去处有的是呢。”
　　听小翠这样说，傅全就想：那倒也是，这社会现今开放得真还可以，连这样的小曲也公开来唱，就没有人管。再看看周围食客们一个个狂放的样子，就觉得自己是少见多怪了。
　　小翠见傅全还不适应这里的环境，便说：“咱到银河广场走走。”傅全忙结了账，拉了小翠跨出店门，不声不响地向烧烤城斜对面不远处的银河广场走去。此刻正是柳青要通家里电话的时候。
　　银河广场灯火通明，游人如织。彩色灯光喷泉的高高的水柱射向空中，显得极有气派。两人心中各有心事，也不去看那喷泉和广场的各色夜景，手挽了手走进一片树林，找一个僻静处坐了，如一对情人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