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致那些风雨潇潇的岁月>第十章 缘已尽情难了

第十章 缘已尽情难了

作品名称:致那些风雨潇潇的岁月      作者:寄霞      发布时间:2014-04-19 10:26:07      字数:7127

  
  第五次高考,我终于考取了西北师范大学。
  在教委看到我的名字,众目睽睽之下,我的泪水不禁夺眶而出。五年的风雨蓦然飘过眼前,好像童年时看过的皮影戏;一幕幕往事被冲刷成了黑白底片,只有雨还在飘洒。我用颤抖的手接过录取通知书,滚烫的泪洒在信封上,五年,一个人最美好的青春岁月几乎全被压进了这张薄薄的纸,值得也好,不值得也罢,再不会有那样的五年了。失去的将永远失去。是的,永远。
  去春叶家有五十里路程,我的旧自行车除了铃儿不响以外哪儿都响,不过这并不影响它的速度,你知道,有时候我们轻飘飘的欢快的心是可以减少摩擦力的。——别让严谨的物理学家或是数学家听见,天文、宇航、工业、科研项目需要他们,爱情却不需要计算。
  春叶穿了一件艳丽的红毛衣——她该穿紫色或是浅蓝色的衣服,那样她像岩石一样刻板的脸会显得活泼一些。天!她的口红涂得太浓了,看上去简直可以用“血盆大口”这样经典的词描述了。
  春叶娘又高又壮,隔在我俩中间坐下,像一座小山。“小山”满脸堆笑,说:“恭喜你,鸡窝里飞出个金凤凰,不容易。若不嫌俺家茶饭差,你就将就着吃了再走吧,春叶得去她舅家帮着看孩子,不能多陪你了。”像那些惯于把愁苦写在脸上的人偶尔不得不展露一个违心的笑一样,她显得有点紧张。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半晌才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鉴于我对未来的岳母应当如何招待未来的姑爷这一课题没有做过专门的调查考证,对于春叶娘的安排我不好妄加评论,不过她好像热情得过了头,要不然,她就是天生的急性子——我刚来,她就替我考虑到了走;我刚吃了中饭,她就想给我预备晚饭了,另外,“春叶不能多陪我”是什么意思?她不会认为我是专程来看望她老人家的吧?——总之,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骤然,紧张好像会传染似的,我的心一抽,脸上的肌肉也僵硬起来,屋里的空气似乎越流越慢,马上要凝固了。
  我不喜欢紧张,在长达五年的紧张之后尤其不喜欢,也许,一小包礼物可以调剂一下气氛,我恭恭敬敬把它交给“岳母”,说:“这是我娘弄的一点吃食,您尝尝吧。”
  “太客气了。”“岳母”的声音干巴巴的,接过来,随手放在桌上,显出不屑的神情。我的心不由一疼,暗暗替娘叫屈:那两只鸡,是娘从一窝喂了三个月,原打算喂大了下蛋的鸡里挑了最肥、最嫩的,精心烹制了半日,炖得皮薄肉嫩的童子鸡;那二十六颗鸡蛋,是娘精打细算省下来要卖了换钱的鸡蛋,盐了两个月,盐得油香爽口的咸鸡蛋;还有那四条鱼……
  我咽了口唾沫,这才发觉春叶一脸的不高兴,好像我不是来报喜的,倒是来报丧的。突然,她张了张嘴,似乎迟疑了一下,一串话像是背熟了的,迫不及待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又像是未经过大脑的,口不对心言不由衷地冒出来,更像被某种激烈、可怕的情绪追逼着,慌不择路狼奔豕突地逃出来:“冷致远,你以为天底下只有陆心梅有人追,有人喜欢吗?告诉你,我也有哩。邻村一个后生长得高高大大的,模样俊煞个人,又做得一手好木匠活,赚钱比喝水还容易——怎么样,比你强得多吧?你考上大学又怎么样?穷酸还是穷酸!人家条件好,上门提亲的不知道有多少,可人家偏偏就看上我了,三天两头给我买东西、献殷勤,什么事都依着我,哄得我别提多舒心呢,这不,三间大瓦房、四铺四盖、五大件家电、六六三十六条腿的家俱——全是新的!人家全预备好了,就等着风风光光娶我过门享福哩。光彩礼钱人家一出手就是一万块,还不算给我买衣服、打手饰的钱。一万块呀!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你家可只出了五百块,算上那几盒哄小孩的破点心,也不会超过六百块。你说,我该选择他还是该选择你?哈哈,哈哈哈。”她狂笑一阵,嘎然而止,像是被自己的笑声吓傻了,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她母亲惊诧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
  “咱们——退婚吧。”现在,她的眼不仅大得吓人,里面还似乎跳跃着一小簇危险的火焰,火光把她的脸映红了,她看上去像一只斗架的母鸡;火熊熊燃烧,仿佛要在倾刻间将她自己,将这两间破破烂烂的土房,将这座县城,将整个世界烧成灰烬——一切都安然无恙,也许此时此刻世界的某个地方发生了一场罕见的火灾,不过可以确定这个可怜的姑娘绝对不是纵火犯,因为火焰被一场冷雨及时浇灭了——泪水夺眶而出,她的眼重新眯成一小条缝,甚至比以前更小,好像要就此闭合了,再不看这让她肝肠寸断的人间。
  从春叶一开始说话时起,我的脑子便迟钝得像一台闲置了几十年、生满了锈的被报废的机器,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不明白她为什么又笑又哭,眼睛为什么瞪那么大——我好像没说过不喜欢小眼睛的老婆吧?猛地,我听见一声尖利的嘲笑,那是命运的嘲笑,我麻木的意识惊醒了。我被激怒了。在经历过老K的倒戈、梅梅的远去、四次落榜的毁灭性的打击之后,在初尝所谓的成功那说不清是酸是涩的滋味之时,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我被激怒了。我的心似乎滋生出一种毒素,它迅速地侵蚀了血液,我像一只应战的公鸡,不,一只剧毒的蜘蛛,伸出触角,当然,你不用紧张,那只是语言:“马春叶,为什么不干干脆脆地说:你没钱!难道做了大半年我的老婆,不,未婚妻,对我连这点信心也没有?——我是那种不识相、不要脸、没风度、死缠烂打的男人吗?况且你的理由如此充分,哈、哈,太充分了——没有钱就别进赌场,没有钱也不要梦想娶老婆,这是一码事。可你却偏偏喜欢唠唠叨叨,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像三十岁吗?我劝你赶快闭嘴,否则,你简直像六七十岁的老太婆!向一个老太婆求婚,哈、哈,到底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我恨你,后悔认识你,不是因为你提出退婚——我求之不得,听清楚了,我求之不得!知道吗?你长得一点不讨人喜欢,眉毛太稀,眼睛太小,牙齿太黄,皮肤太黑,你居然还喜欢挖鼻孔、撕嘴唇、抠眼屎、打饱嗝,更糟的是,你比我高出两头还多;但是,当初你为什么要主动来招惹我?难道你自以为还有什么可以卖弄的风情?不错,我忘了,全世界最丑的女人也认为自己是美女,最无能的男人也认为自己是天才——我恨的是你的眼泪!猫哭耗子的泪,一斤值几个钱?几块?几毛?几分?呸,一文不值!”
  春叶的脸越来越白,泪越流越多,眼越眯越小,她紧紧抓住椅被,好像马上要昏蹶过去了。
  我用恶毒的目光瞅着她,冷笑几声,愤然出门。
  我大步流星走了几步,脚步渐渐放慢了。难道这不是最理想的结局?还能设想比这更好的吗?和春叶结婚?笑话,难道我真的会娶她,娶一个根本不爱的人?早晚要收场的戏倒不如在该收场的时候收场。几天后,我将悄悄离开这儿,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开始新的生活;我不再牵挂别人,别人也不用再牵挂我——这份洒脱岂不拜她所赐?
  我折回去,像个彬彬有礼的英国绅士一样,给几乎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的春叶躬身道歉:“对不起,刚才我太冲动了,你是个好姑娘,是你陪我走过那段最难熬的日子,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感谢你。你甚至没向我索要青春赔偿费,——当然如果你要,我现在也不能给你,打个欠条倒是可以的——你真是个好心眼的姑娘。我尊重你的选择,衷心祝你,瞧,我的记性不好,忘了他的名字,你刚才肯定说过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就称他小木匠吧,祝你们白头携老、永结同心。”然后,我转向瞠目结舌的“岳母”,说:“谢谢”,本来我想说谢谢您的款待,又想起我实在连一口茶也没喝到,便笑了笑,改口说:“谢谢您家的凳子,坐起来挺舒服。”
  走出来老远了,心却开始隐隐作痛。我不得不承认,我还没有练就快刀斩乱麻的硬功夫,却有不少诸如藕断丝连之类的臭毛病。忽然,我听见身后有人喊:“铁蛋哥,铁蛋哥。”
  是春叶。她跑得太急,发髻散了一半,乱发被风吹得东一绺、西一绺,盛妆的脸也被汗水和泪水冲得红一片、黑一片——整个儿一个天下被遗弃妇女的形象大使。
  春叶跑到离我还有几步远的地方,下意识地止步了。曾几何时,耳鬓厮磨,亲如兄妹;孰料今日,咫尺天涯,形同路人。我不禁黯然。
  “刚才,刚才我说的话都是假的,是骗你的。”
  我一怔。
  “铁蛋哥,我真傻。我干啥要骗你?现在,我要把掏心窝子的话全说出来。对,就是现在。错过了现在,今后即便我想说,也说不得了,即使你想听,也万万不可能听了——藏着一肚子的话,我活着不会舒心,死了也难瞑目。”她泪如雨下,喘息甫定,接着说:“老早,我就喜欢你了,自个儿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就是觉得咱俩最般配。有一个说法:咱们这片地上出产的莜面,只能用咱们这儿的水来和,才能做出面食,若是换了别处的水,面就和不成团,做不成食——你是莜面,我就是那和面的水。我认准了你是我的男人!我知道你一直在追求梅梅,不过你得不到她——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其实如果真的有一天,你们在一起了,也未必会幸福,因为你和她不是一类人——她像鸟,偶尔落下来停一会儿,不管停多久,终究要飞走,她不属于这片土地;而你像树,你的根深深地扎在这儿,即使将来你换了衣裳,改了口音,容貌也变得让人认不出了,如果能把你的心掏出来看一看,那上面准写着“山药县人”!我无意和她争什么、抢什么,我心里明镜以的:我根本不是她的对手。但我可以等。我找各种籍口接近你,我们之间有那么多次巧合,你不觉得太巧了吗?刘明打你那次,你昏迷的那次………还有………”
  “停。”我故意满不在乎地做了个暂停的动作,嘲讽地说:“如果你只是想叙旧的话,我并不健忘,那些事还记得,不劳你提醒。对不起,我要赶路了。”我转身要走,结果却原地未动——负责指挥腿的大脑神经系统全面罢工了。
  “记得?你记得是你大婶给咱们说的媒,可你知道是我用卖了玉手镯的钱去托她的吗?那副玉手镯是奶奶去世时留给我的唯一一件念想儿,奶奶最疼我了,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她真心疼我,我原想留一辈子的,我对不住她老人家,我………”春叶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我又一怔。
  “我同你好,家里人都不赞成,嫌你穷。我娘劝我,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他家那光景,能给你吃香的喝辣的,还是能给你穿绫罗着绸缎?我说不稀罕;我姨说,男人是搂钱的耙子,女人是存钱的匣子,瞧他那瘦猴精样儿,哪使得上?你嫁过去,往后的日子怎么过?我说不怕;我姑气得骂,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别人家定婚是什么样的排场?他家定婚,呸!那点彩礼寒酸得让我这张老脸都没处搁,姑领你去大街上溜一圈,随便拽个男人也比他强!拿块土坷垃当黄金,难道你是生就的穷命?我也急了,操起剪子要剪头发:除了你,我谁也不嫁,宁愿一辈子吃斋念佛。我爹没法子,勉强应允了,说算我们马家白养你二十年,半年多硬是一句话不跟我说。定婚以后,我和娘的关系越闹越僵,她成天摔盆打碗,指桑骂槐,什么贱骨头,什么护汉精,什么穷根穷叶穷杈杈………我忍着,从不敢向你提起,怕伤了你的自尊。前几天,有人来提亲。”春叶惨笑一声,说:“哪儿是什么小木匠,根本是个老木匠、老光棍!许是你我有缘无份,以往也有过几个提亲的,都被我挡了回去,可这次,人家提出换亲:我嫁给他,他妹子嫁给我大哥,他另付一万块彩礼钱。——我大哥小时候上山放羊,赶上一场暴风雪,被堵在山上整整一夜,可怜他大冬天还穿着单鞋,脚趾头冻掉了两根,脑子也落下了残疾,如今三十好几了,还没媳妇,这事一直是我爹一块心病,听媒人这么一说,他二话没说,就应了,逼我退婚,我不干,他……他把我吊在房梁上,抡起放羊的鞭子就抽……”春叶说着,挽起袖子让我看:在白萝卜一样水灵的胳膊上,青紫的伤痕纵横交错,像一条条丑陋的蚯蚓在蠕动。闷热的天,我却不由打了个寒噤。
  “我最终答应了爹,不是怕疼。不是。好几次,我被抽得昏过去了,爹就用凉水泼醒我,接着抽;朦朦胧胧地,我看见他的头发那么白、脸那么瘦、背那么驼、眼那么红——泪花在眼眶里打着转,手抖得那么厉害,有几鞭抽到他自己身上,也浑然不觉,肋骨像一根根铁条箍进又黑又皱的皮肉里,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紫一阵,脸上又是泪、又是汗、又是血——有我的,也有他的。长这么大,我从没见爹那副样子:那么可怕,又那么可怜;那么凶狠,又那么软弱;那么蛮横,又那么无助。他说若是我不答应,就抽死我!——他不是吓唬我,我知道,他会的。即使抽死我,政府让他坐班房、抵命,他也会的。我不恨爹,谁都不恨。这穷日子逼得人走头无路呀!你说怪不怪,爹抽我抽得越狠,我越是心疼爹,多想摸摸他手上的青筋、膝上的疤,多想给他捶捶背、捣捣腰,多想说:爹啊,您歇歇吧,喝口水,抽袋烟,多想……”春叶泣不成声。
  此时,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我的肉、我的骨、我的心。我痛,却说不出痛在哪里;我打,却不知拳头该落向何处;我喊,喊什么?我哭,却差一点笑出来。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
  “我要你恨我,不要你怜悯我。梅梅让你用爱记住她,我只能让你用恨记住我。无论如如,那比怜悯要深刻得多——至于爱和恨一样不一样,我也不管了!如果你这辈子最爱的是她,最恨的是我,我和她在你心里岂不就同样重要了?重要就好。除了这个,我还能再奢求什么?我曾经那么珍视我们的感情,好像对待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捧在手里怕摔了,揣在怀里怕丢了,含在口里怕化了,宁愿舍弃生命,也不愿舍弃它;可是,有一天我却不得不亲手在它身上弄出一道裂缝,一道永远无法修补的裂缝!破了,反正破了,破了的宝物再不是原先的宝物了,破与碎还有什么区别?好吧,我再亲手把它摔个碎,让千千万万个碎片化成灰,不,灰还有形,还是化成一缕轻烟吧,让风把它吹得无影无踪,不留一丝痕迹,我的心也就死了。
  “我骗你还因为,我想要一个真心爱我的人!我想,我好想!既然你不是,既然那个爱我的人还没出现,大概永远也不会出现了——我情愿捏造出个假的来,说一说,心里觉得舒畅,想一想,也能哄得自个儿开心。现在,你可以瞧不起我了。”
  “不。我是爱你的。”
  “不。梅梅是你的神,她才是你的至爱。不,不要否认!那你就太不了解自己了。有时候,你看着我的目光会突然变得温柔起来,那温柔只会令我心碎,因为那不属于我,我无法走进去——你又在想她,你把我看成了她!我让你亲我、吻我,甚至,啊,贞操,只要你要,只要能把她的影子从你我中间赶走,只要你的心为我跳动、你的眼为我闪亮、你的情为我缠绵——哪怕只是一秒钟——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可是有什么用?就算我们的肉体结合了,你的心、你的情依然只为她一个人……我永远也得不到!”
  “春叶!”我想去拉这个歇斯底里的女人的手,她已一头扑进我怀里,撞得我几个趔趄,险些摔倒。我搂住她,她烫得像一块烧红的火炭,却不停地打冷战,我也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我们在阴沉沉的天空下颤抖得像两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梅梅似幻似真的星眸在我脑海中乍隐乍现——难道春叶说的是真的?我一直在自欺欺人?——我紧紧搂住春叶,用尽全身力气,仿佛要将她整个地压迫进我的身体里。
  “紧点,再紧点”她痛苦地呻吟着。
  突然,她一把推开我,嚷道:“你骂我,打我吧!是我背叛了你,背叛了自己的誓言。”她的眼睛又睁大了,那一小簇危险的火焰又开始跳跃。
  “不,怪我,怪我,都怪我!”我吼道。
  沉默。可怕的沉默。天边,有几声闷雷滚过。
  春叶从怀里取出一对大红鞋垫,双手捧着递给我,缓缓地说:“这是我绣的‘龙凤呈祥’,本来想在拜天地那天给你用,现在,用不着了,你收好吧。”
  龙,张牙舞爪、栩栩如生、金丝滚边;凤,昂首跷尾、呼之欲出、五彩配线;龙凤相环相绕、相攀相附、共舞呈祥。我轻轻摩挲那精美的图案,想像她独伴油灯,怀着无限憧憬精心绣制它的情景,热泪一滴滴滴在金灿灿的龙睛上,千言万语哽在喉结,一个字也吐不出。
  “我还有一个秘密,”春叶的嘴角古怪地抽动着,说:“咱俩定婚那天,我偷偷在我家后面山上选了一块背风背雨的地方,堆了一个小土堆,又在土堆上插了根小木棍,我天天向老天爷祷告:若是土堆塌了,木棍倒了,你我的婚事就不成;若是土堆不塌,木棍不倒,你我的婚事就成了。求他老人家保佑土堆不要塌,木棍不要倒!前几场雨它们都安然度过了,可是,昨天……昨天……昨天我去看,塌了……倒了……”她“哇”地一声哭倒在地,双手痉挛地抓挖着黄泥,全不吝惜那身新衣,把一片湿冷的乱草压在身下,好像要从中挤压出些许温暖和慰藉。
  我扶起她,亲亲她冰凉的鼻尖,说:“别哭了,你是我的女人,我再不让你受苦了。”春叶含着泪笑了,小眼睛眯成两弯可爱的月牙儿,我又说:“有铁蛋哥在,你什么也不用怕!”她更高兴了,点着头,幸福把她的脸蛋涨得绯红,像两个熟透的山苹果——奇怪,以前我怎么没有发现她别样的好看?——我凑上脸(读者大概还记得我们之间阴盛阳衰的身高差吧),又有一个重大发现:她的红唇厚厚的,挺适合亲吻,我吻——当然,我只是走了个神而已,事实上我能做的,不过是用袖子小心地擦净那双鞋垫上的泪迹,把它放进贴身的内衣口袋里——它是我的,这回大概没搞错——然后跨上我的破自行车,摇摇晃晃地回家去。
  我刚骑一会儿便下起了倾盆大雨。黑沉沉的铅重的乌云肆虐地蹂躏着大地,绵延起伏的山峦屏息静气。天空像裂开了口子,空中的人们好像在过狂欢节,毫无节制泼洒着滂沱的雨,仿佛有千万种潜伏的危机在路边藏匿,魔鬼狰狞的笑脸充塞了广袤的天宇。雨疯狂地抽打着我的身体就像对待一个俯贴的奴役。我艰难地蹬着车蹬,尽力想从拦阻我、威吓我、肋迫我、嘲弄我、企图厄杀我的皮鞭下挣脱,可我已置身于无情的雨的世界,雨在怒吼,在发泄,在袭击,在践踏,在摧毁。我不能听,不能看,不能动。我迷路了。
  雨稍小了一些,我已筋疲力尽。
  前边有两个赶大车的,我挣扎着过去问路。那种古怪的音调从我喉咙里吐出来,我几乎怀疑是魔鬼钻进了肚子。
  “往东走。”一个声音喊。
  我仿佛受了天赦,忙抹了一把满脸的雨水、汗水和泥水往东拐弯。
  “喂,小兄弟,回来,往西。他骗你呢。”另一个声音喊,接着是一阵大笑——他们无聊的心想捉弄一个过路人取乐,善良的本性却阻止了邪恶。我们的心灵同样有阴暗的角落,我们没有权利指责善良偶尔的疏忽。
  往西走是对的。傍晚时我到了家。所剩的最后一点气力只够趴上床昏昏睡去。
  我病了一个星期。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