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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章至三十五章

作品名称:死胎      作者:蒋廷朝      发布时间:2014-02-16 11:58:29      字数:9021

  三十一、我们家的邻居
  
  我家的一户邻居,无儿无女,夫妻两人一起过生活。男主人也是个有文化的人,他和我的父亲在幼年曾经都跟随同一个私塾先生念书。据说,我父亲学习了半年,他比我父亲还多学了三个月。
  说起来,他和我的父亲除了是乡邻还是同窗,按理,他们之间的情谊应该更近一层。事实上并不是这么一回事情,他们之间基本上不相往来。我们两家也因为当家人这样,也就因此一直口和心不和,碰面远远点头示意而已
  他是一个清高的人,秉持古训:“耕读持家”。不愿意做木工瓦工、编织打铁、杀猪宰羊等手艺,这样,他家自然比我家就清贫许多。他一方面羡慕我们家的富裕;一方面又不齿于我们家富裕的来路。
  我母亲是一个内敛、低调的人,每次我家吃肉或者猪下水。我母亲都是半夜起来操持,将肉或猪下水炖烂,收好。白天要吃就简单热了或炒了吃。
  我当时很不理解母亲,我们自己吃自己家的肉,又不是偷的,何必这样鬼鬼祟祟。母亲向我解释:“如果白天炖肉,远近的邻居都闻到了香味,我们家里又没有多余的肉送给他们,他们开始流口水,接着就嫉妒。这样,对他们不好,对我们更不好。”
  母亲的用心是善良的,并不如我当初的想象。因为这个,我也就改掉了吃完肉,嘴也不擦,油晃晃到处炫耀的毛病。
  邻家男主人学的文化,到现在还派上用场,上级政府传达的各样指示、文件、发放的度碟等都有他负责诵读,村里和外界的交流文书等都有他负责撰写。
  我的父亲也想竞争这个差事。其实,这个差事没有任何经济上的收益,做这个差事唯一的好处就是能够表明自己是一个文化人,接受民众对文化人的那份尊重,增加自己在村里民众中的威望。
  我的父亲在村里已经有足够的威望了,他想竞争这个差事,只是为了一种表明:表明自己是文化人而已。这对于我父亲和邻家男主人都非常重要。
  如此一来,双方就需要一种考评,村长就选了一篇五百字左右的文章作为考题,让我父亲和他在不同的房间诵读,在诵读的时间,由村里那些德高望重,然而并不识字的民众充当评委,进行评比。
  我父亲终因读的结结巴巴,错别字多而惨遭淘汰。关于这次竞争,我父亲心里怎么想,我不知道,表面上他是不服气的:“说我读文章结结巴巴,笑话。我那是抑扬顿挫。那样读,大家容易记住。说我错别字多,参加评比的基本上都是不识字的人,他们怎么能够说我读了错别字?难道不识字的能够考识字的?这实在太不公平了。”不过,自此以后,他再不念想这个差事了。
  
  三十二、七星毒咒
  
  我父亲这个同窗家有一亲戚,据说是个神通广大的人,他家育有一种树,称为:神仙树。他碍于亲戚关系,就送我父亲这个同窗一棵神仙树的树苗。当年,栽种这棵神仙树时,盛况空前,全村的老少都前来围观。
  神仙树有许多优点,麦收季节前半个月,其他果树有的还没有结果子,有的虽然结了果子也是青涩的,而神仙树结的果子已经熟透了。此时,正是青黄不接,有这样好的果子及时送到嘴边,不是神仙果也是神仙果了。
  去年,这颗神仙树就已经开始挂果。据村长的儿子介绍,这神仙果金黄的颜色,个头也大,非常好吃。看他眉飞色舞地形容,我口水直流,暗暗咒骂我家邻居是势利小人,只将神仙果送给村长家,不送给我们家。
  今年,这棵神仙树不得了,结的果更多、更大。果树也有鸭蛋粗了。望着金黄色的神仙果在树枝上摇曳,风一刮,这金黄色的精灵在绿叶中出没,仿佛诱惑我去追捕的小兽。我恨不能飞上树梢……
  趁村里民众都到镇上聚会时间,我就想找一根竹竿,去偷神仙果吃,一时间没有找着,我就干脆决定爬上树去摘。
  我爬树的技术,在村里小伙伴中,只能算三流的水平,不过爬这样的小树还是不为难的,我三下两下就爬到枝桠处。不想,此时树身一歪,“咔嚓”一声,神仙树断为两截。我重重地摔在地上。我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也顾不得疼,急急忙忙撸了三个神仙果,撒腿就跑。
  在后山,我吃了两个神仙果,感觉并不如村长儿子说的好吃。不过,也还不错了。想留一个给妹妹吃,又怕如此会走漏风声,就接着把第三个神仙果也吃了。
  等我回到家时,我的母亲已经和邻居家的主妇吵作一团。我战战兢兢走向我的母亲,我的母亲看见我来了,上来一把拉住我的手,指着躺在地上的神仙树质问我:“这是不是你干的?”我一见母亲涨得发紫的脸,再看看邻家主妇气势汹汹的作态,我就坚定地回答:“不是我干的。”我母亲听了我的回答,转过脸对邻居家主妇说:“以后少诬赖好人。”邻居家主妇冷笑起来,很快又收了冷笑,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对我母亲说:“那你敢和我赌七星咒吗?”说话间她的脸扭曲变形了,这暴露了她脸上固有的丑陋和缺陷,这丑陋和缺陷又进一步强化了她的阴险和恶毒。我明白,人一到了这种程度就回到了吃人野兽的层面,人们之间的恻隐之心已经荡然无存,强烈的冲动就是通过伤害而获得快感。
  我的母亲犹豫了、迟疑了,她的脸上浮现出惊惧和茫然,接着,这茫然的容颜浮离了她的面孔,仿佛一层薄雾笼罩在我母亲的面孔,使她看起来显得虚无缥缈,和我遥远到即使竭尽全力也不能互相关心、互相救助的程度。
  我的母亲再一次质问我:“这到底是不是你干的?”我听说过七星咒的非同小可,我害怕了,想承认。可是,刚才我在众人面前已经说了不是我干的,如果改嘴,大家会笑话我的,给我母亲和自己丢脸。再说了,我一旦承认下来,我家也赔不起神仙树啊。经过反复的权衡,最终,我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的母亲见我如此坚定,横下心来,狠狠地说:“赌就赌,心里没鬼,还怕赌七星毒咒吗?”
  不一会,村里的一个老者,就一瘸一拐地来到了现场,他看了看邻居家主妇,又看了看我的母亲,我以为他一定会再看看我,那么,我就可以在他看的时间,通过眼神向他传递我的祈求。可是,他居然没有朝我这个关键人物望一眼。
  围观的民众纷纷议论开了,这些议论的碎语,如随风而起的柳絮,乱糟糟飘进我的耳朵里,把我一片空白的脑子搞的乱乱的,我仔细分辨,民众议论大约的意思是:孩子毕竟是孩子,大人怎么能跟孩子一般见识?一棵小树有什么了不起的,犯得着赌七星咒?什么神仙树?我看就是麦黄杏子。九里坡到处都是,说不定就是从那里偷来的。总之,我虽然犯了错,因为我是孩子,民众都还是同情我的。
  这些议论“沙沙”地在人群中往返传播,我希望这些来回传播的声音越传越快,飞速地旋转起来,最终成为巨大的旋风,把这个邻居家的主妇吹起来,抛到远远的地方,再也不能回来。
  邻居家的主妇对这些议论很厌恶,也很蔑视,她稳稳地站在那里,岿然不动。
  七星毒咒主事朝围观的民众苦笑一下,无奈地摇摇头。急切地操作起来。
  这个无耻的主事真是一个狡猾的家伙。他朝民众苦笑,无奈地摇头。是要表明他的意思是和民众一样的,也不愿意这样做。可是,他有这个职责,受人之托,不得不做。以期众人的理解。他急切的操作,民众会将他理解为一个麻利的人,当然,一定会有人这样理解。我认为他急切的操作起来,就是担心邻居家的主妇受了舆论压力,改变了主意,失去赚我家和邻居家共同分担的两文佣金。
  这个贪财的主事,从腰间掏出一个旧布缝的小袋子。小袋子里发出一股奇怪的令人恶心的味道,熏得我要逃跑。其他所有人似乎没有闻到什么令人恶心的味道,一个个睁大眼睛盯着小袋子看,想在这肮脏的小袋子上发现什么奥秘。这肮脏的小袋子似乎又要把民众的灵魂吸进去。一头是肮脏的小袋子,一头是许多各色各样睁大而空洞的眼睛,中间有直直的眼光连接着,这恐怖的画面使我心悸。
  这个主事,从倒在地上的神仙树上揪下一片树叶,塞进小袋子扎紧,命我在袋子上按下手印。其实,他对我的命令狗屁不值,我完全可以拒绝他。我之所以上去按手印是因为我要证明我的清白,我并没有弄断神仙树。
  我按过手印,主事开始唧唧咕咕地念咒,谁也听不清他念的什么。不过,这还是制造了恐怖的气氛。念完,他“唰”地将一把尖刀插在袋子上,我忽然感觉那尖刀就插在我胸口,我的心纠结起来,疼了一下。之后,他将插了尖刀的小袋子用一块红布包好、收起来。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我感觉我的心已经被七星咒主事不留情面地刺死了,并被他贪婪带走了……只给我留下徒具形貌的空壳,失去了人的实质。
  我的母亲见我脸色苍白地难看,也许明白了什么,也许担心我是被这样的场面吓坏了,也许怕我现场就死掉,赶紧拉起我回家,我如同稻草人一样,轻飘飘地跟着母亲走,母亲的手很温热,由此也可见我手的冰凉,母亲显然也感觉到了。可她并没有显示出来,只是加快了行走的脚步,到家以后,她就急急为我煮了一碗红糖姜茶,喝下这碗又辣又甜的糖茶,我发了一身的汗,立即就感觉自己恢复了,望着空空如也的大碗,我抿抿嘴,心想,母亲要是再给我煮一碗不放生姜的糖茶该有多好啊。
  熬到第七天的晚上,这个晚上,是七星毒咒显灵的最后期限。我能够安然度过这个夜晚,就证明了我的清白,如果我死去,就证明了我是罪有应得。我不敢睡觉,害怕一睡不醒。我想,我要能熬过半夜不睡,七星咒的期限也就过去,我也就安然无恙了。
  大约在十一点时间,我困的实在受不了,好容易睁开眼,就立即合上,再睁,又在立即合上。迷迷糊糊之间,我看见七星毒咒主事派来拿我性命的七八个鬼怪,就在这些鬼怪要近我身的时间,埋伏在我身边的千万个精灵蜂拥出动,将那些向我索命的鬼怪全部打跑。
  我一觉睡到大天亮,睁开惺忪的眼睛,看见我的祖母、父亲、母亲、妹妹都站在我的床前,我的祖母、父亲、母亲满脸慈祥的光辉,这光辉和早晨的阳光一起照在我的身上。妹妹喜滋滋地笑。
  我不好意思地爬起来,母亲的眼里闪着泪花,她似乎害羞怕我看见,扭过头去说:“我去准备早饭,马上就可以吃了。”
  我以后再没有做过自己以为不该做的坏事,这与道德无关。只是我深深地厌恶,不喜欢做而已。
  我在路上经常还会碰到那个七星毒咒主事,每次我都示威似地迈着有力的步伐从他面前走过,蔑视地盯着他看,他的脸上有密密麻麻的麻子,这些麻子某种程度掩盖了他的表情,使我看不透他的内心。
  有时他没有看见我,有时看见。只要他看见我,无论我如何夸张地渲染我的情绪,他都温暖地朝我微笑、点头。仿佛我和他是同党,我们共同拥有一件不为人知的秘密。
  后来,我也就不恨他了。
  
  三十三、部落联欢会
  
  
  我们部落每年岁尾都会定期举办联欢会。据传说,这一天是T师爷的生日,但是不能确认。不管是不是T师爷的生日,一个村、一个社区的民众能够聚集在一起大吃大喝总是开心的事情。
  搞联欢会的所有开销,都有部落财政统一支付,不要民众出一分钱。所以,这是部落民众喜闻乐见的一个活动。
  联欢会就是以村,或者社区为单位,大家凑到一起,跳跳舞,唱唱歌,猜猜谜语等,偶尔也会有地方特色的体育竞技项目。最吸引民众的是丰盛的联欢晚宴。平常日子,部落民众的碗碟里面难得一见的肉食,在这顿晚宴上是不足为奇的,吃足为止。
  有些民众特馋,肚子已经吃得圆圆的了,还要继续吃,一直吃到食物都咽不下为止。走起路来像孕妇一样一跩一跩的,腰都不能弯下。这样的话,往往会“伤冒”的。
  “伤冒”是我们部落特有的一个词,它与伤食不同,“伤冒”和伤食都有吃得过量的意思,不同之处却是相当大的。伤食是指:因吃某种食物过多而厌烦,是一种现象。“伤冒”则是一个过程:平日多吃素,不占荤腥,甚至食不果腹。偶尔遇一顿好的(主要指肉食),就拼命吃,直到吃不下为止。第二天天不亮,肚子就开始作怪,有一种特别难闻的气体嗝出。同时,又要拉稀,这个来的特快,下床来不及穿鞋就赤脚朝茅房跑,根本夹不住。没办法,只好蹲在床面前先拉一泡。感觉轻松点,起来再朝茅房跑。刚跑没两步,又来了,只好蹲下再拉。如此反复。这样,就有六七泡稀大便将床和茅房连接起来。如果这一切是艺术家所为,可以称为“伤冒”的行为艺术。普通民众并不会朝艺术的方面去想,只感觉到大便的恶臭和打扫的艰难。
  这些“伤冒”者,按理应该汲取教训,在下次联欢晚宴上有所节制,适可而止。何况还有亲朋在宴前向导(动词)再三。然而,这些“伤冒”者照旧图一时之口快,不顾身体的损伤。
  我每次参加这样的晚宴,都是跟着我的祖母,我的祖母只要看我吃相不雅就用眼神制止我,想贪吃则更是做不到,因为,只要我贪吃,我的祖母就使劲拧我的大腿,疼得我龇牙咧嘴,也就失去了食欲。
  等到第二天早上,满村都飘着那难闻的“伤冒”臭味时,我的心情是很复杂的,一方面被熏得愁眉苦脸,一方面又幸灾乐祸,此时,我就对我的祖母说:“臭死了,这些人真是的。”我的祖母就会叹气说:“唉!这些人都是饿死鬼投生的,有什么办法呢。”
  
  三十四、没有谜底的谜面
  
  其实,每次联欢会,T师爷都想与民同乐,参与到民众之中。可是,因为T师爷的形象是部落一级机密。泄漏部落重要机密是一种违法行为,T师爷更要做遵纪守法的模范。所以,T师爷不出现在民众之中既为民众所理解,更为民众所崇敬。
  不过T师爷通过其他种种方式参与其中的,这次联欢会T师爷出了一个谜语,谜面是:
  解落三秋叶,
  能开二月花。
  过江千尺浪,
  入竹万竿斜。
  谜底是:风。
  这是一个传统的谜语,作者是古代一个叫李巨山的家伙。这个家伙以“风”为题写了一首诗,就是T师爷选为谜面的四句。
  从本质上讲,这四句确实不能算诗的。因为诗的基本内核就是人的情感,这四句根本没有情感的表达。民众真是慧眼,他们虽然不懂什么诗歌的理论,可也从来没有把这四句当作诗歌,只作为谜语流传下来。
  T师爷出的这个谜语,一经官方媒体公布,几乎所有民众都猜出来了,只等官方收集谜底时,抢先作答。
  第二天,部落民族文化研究所、民族文学研究所等多家研究机构的数十名专家,就T师爷出的这个谜语写出了数十篇研究性的文章,这些莫测高深的文章论述了方方面面,就是没有给出这个谜语的答案。事实上,也是不能给出答案的,因为答案出来了,民众还怎么猜?
  可是,民众并不这样认为,他们认为专家作了那么长篇累牍的论述,都没有给出答案,一定是答案另有堂奥。所有民众都感觉到了自己的浅薄,庆幸自己没有把谜底说出,避免了贻笑大方。民众由跃跃欲试抢先作答,转变成沉默不语,深沉思考。
  我的高个子先生思考这个谜底最为勤奋,无论走到哪里,他嘴里都反复吟哦着这四句。村里的民众知道高个子先生的家世,而且又在镇上读过书,在我们村里是首屈一指的秀才,他才华出众的,定会不同凡响。
  于是,就有七八个积极的民众跟在他身后。高个子先生不紧不慢地走,他们就不紧不慢地跟。若即若离的距离保证了不影响高个子先生的思考,也保证了自己不至于落后。这样一群怪怪的人在村里不停地往返运动,既显得莫名其妙而又庄重严肃,仿佛他们在举行一场古老神秘的仪式。
  我懵懵懂懂跑过来看热闹,听了高个子先生的吟哦。我想,高个子先生平时教我们,今天怎么会被这个小问题难倒?一股表现欲从我心底升起,将我整个人都吹到了半空,于是,我就飘飘然不知天高地厚地说:“不就是风嘛。”说完,一边略带讥讽地朝高个子先生坏笑,内心一边等着高个子先生的表扬。其实,我在内心已经急不可耐地代替高个子先生将自己表扬过了,望着他,只是等着他的确认。脸上是期盼和得意混合在一起的奇怪神色。
  开始,我没有在意,原来我的父亲也是高个子先生的跟随者之一,他见自己的儿子对高个子先生如此莽撞,心里不悦,因为,高个子先生既是我的先生,也是他的同窗。无论从哪方面说,我在高个子先生面前都该毕恭毕敬才算合乎礼仪。转而,他细思之,认为儿子说的还是对的,起码是答案中的一种。
  其实,我的父亲本人也认为谜底就是“风”的,只是自己没有敢说出来而已。如今儿子替自己说出了,到底对不对呢?
  我的父亲开始观察高个子先生及众人的反应,不想,高个子先生连看都没有朝我看一眼。起初,高个子先生有点错愕,这错愕的表情尚未铺开,就被轻蔑的冷笑覆盖。
  此时,我的父亲从高个子先生的表情,已经意识到我犯下了错误,再扫一眼其他的跟从者,见他们个个都冷笑着盯自己看,我的父亲就由暗暗赞成我的立场转变为反对我的立场了。此时,我也从高个子先生的表情感觉到不对头,因为他的表现和我想象的完全相反,我失望而忧虑,不知道如何将自己满脸的灿烂收起,直直地僵在那里。
  我父亲的心理活动是不为其他人所知的,即使在表情上有微妙的变化,也是不能为高个子先生及众人察觉的。为了进一步表明自己新的立场,让高个子先生及众人认为这新的立场就是自己一贯的立场,强化高个子先生及众人对自己的肯定,我的父亲就板起面孔冲我道:“你这个王八羔子,敢在这里胡言乱语,还不给我快滚。”
  骂完,又扫一眼高个子先生及众人,他意识到自己的表现还没有令高个子先生及众人满意。于是,他愤怒地从腰间拔出宝剑,高高举起,朝我扑了过来,口中喊道:“我劈了你这个小杂毛。”边说边用宝剑朝我劈来,我见父亲用宝剑劈向自己,本能地用手一搪,“咔嚓”一声,宝剑段为两截。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我的父亲尴尬而羞愤,本来顺从民意的英雄壮举,随着宝剑的断裂,转眼演变成了小丑的滑稽。他气急败坏地将手中的半截宝剑扔到地下,抬起头来,茫然四顾,我早跑没了踪影。
  众人再一次哈哈大笑起来。我的父亲望着一副副变了形的面孔,一张张大开着的嘴巴,黑洞洞的,好像是可以将人陷灭的无底深渊。从这些深不见底的“黑洞洞”的深渊里接二连三地喷出“哈哈”的东西,这些“哈哈”的东西如一股一股的妖气将我的父亲包围缠绕,令他痛苦不堪。
  为了摆脱这痛苦的境地,我的父亲选择了极其夸张的行为,撂下一句狠话:“都到了这步田地,我还有什么活头?”说完,一跺脚,朝河岸奔去,意欲投河自尽。
  两个年轻的跟从者,慌忙冲上去,一人扯着他一条胳膊。他挣扎两下,没有脱开,就索性软瘫下去,以证明自己的身心已经受到重大的伤害。两个拉他的人,转而变成了两个架着他的人。
  此时,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温柔地洒在大地之上,仿佛人间充满了友爱和仁慈。众人七嘴八舌地劝说我的父亲,等他平静下来,就各自回家晚餐,两个年轻人架着我的父亲回家。
  回家后,我的父亲有点不好意思,就挽留这两个帮忙的年轻人喝酒、吃饭。两个年轻人从我父亲的口气中,察觉到这是虚让,就执意要走。这过分的执意,使我的父亲感觉到自己的心思被看破,自以为失了脸面。他索性假戏真做起来,吆喝我的母亲把家里唯一的老母鸡杀了,再把收藏的卤肉取出蒸一蒸,好招待这对年轻人。
  这对年轻人见有如此美味,假惺惺推脱几句,就坐下来和我的父亲说些不相干的闲话,等待丰盛的晚餐。
  我们部落的民众自古就有佩剑的传统,在古代无论贵族还是平民皆佩剑,只不过佩剑的品质千差万别而已,有的价值连城,有的贱如草芥。
  自T师爷执政以来,T师爷担心民众互殴会伤及人命,为了民众的安乐,他就下令收缴了部落所有的宝剑,倡导民众佩木制宝剑,以延续传统。
  自此,佩木制宝剑遂成为我们部落的时尚。
  T师爷最终见没人猜出谜底,本想自己将谜底——“风”公布于众。可是,当他看了报上来的专家们的论文后,开始犹豫了,假如公布了谜底,不仅伤害了专家们的感情,抹杀专家们的劳动,也对自己的形象不利。想来想去,只好作罢,不了了之。换句话说,T师爷本来打算呆在地上的,不想被专家架了上去,架上去之后,也还挺好,下来反而不合适了。
  
  三十五、大考
  
  
  在我们部落,热爱谈美德的人不少,他们有的是出于爱好,有的是出于生计。其实,普通民众也都爱谈,做的不多。
  其实,我们部落所有人都是很实际的,从上到下莫不如此:忽视手段,注重结果。T师爷就有一句名言:“只要取得胜利,什么手段好就用什么手段。”竞争,用什么方法不谈,胜者民众就服;仕途,用什么方法不谈,做上高官民众就服;经济,用什么方法不谈,只要发财民众就服。
  总之,在我们部落“美德”只是用来谈论的话题,是一种远离民众实际生活的东西。可以称为“美德的哲学”,也可以称为“美德的艺术”,总之,不是“美德的生活”。
  即便大考也是如此,不管如何考,只要高中榜首,民众就服。
  我在镇上读中级学堂期间,一来,因为自己贪玩成性,二来,因为厌倦所学科目,我的成绩一直很不好。幸运的是,我就读的中级学堂在镇上已经属于高级机构了,是保密单位,我的成绩才不为家人知晓。要不然,我的父亲一定会疯掉的。
  所以,我对考上高级大学堂不报一丝希望,一颗红心没有两种准备,直接就准备回家跟我的父亲学手艺,靠杀猪宰羊为生了。
  大考结束,我的同窗三三两两在一起讨论答案,我则一个人在边上落落寡欢。有的同窗朝我望一眼,也视若无物,没一个邀我一起讨论。同窗知道邀我讨论,我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他们不邀我,我也不怪他们。只是心里依然有被轻视的不快。
  考完回家,每天都早早起来协助我的父亲杀猪宰羊,我的内心是跟父亲学手艺,我的父亲不这样认为,他以为我这样是孝敬,体恤他的辛苦。结果,把他感动得热泪盈眶。我则因为他的感动而羞愧难当,一来因为我在镇上没有好好学习,二来也因为他没有看穿我,以为我孝顺。
  放榜那天,我的母亲将家里所有高蛋白的食物都找了出来,做了一顿丰盛的早餐,我的祖母也送来了她精心制作的芝麻煎饼。
  看着满桌令人垂涎的菜肴,再看看我的祖母、父亲母亲、妹妹满脸灿烂的笑容,想想自己的成绩,我一点食欲也没有了,羞愧得无地自容。
  我凭准考证进入镇上放榜处时,远远就望见我的那些同窗一个个鲜衣新鞋,油头粉面,我就开始心虚,再朝前走,脚步也沉重、艰难了许多。此时,同窗都看完,开始返回,我见他们个个愁眉苦脸、如丧考妣,和光鲜的衣饰形成鲜明的对比,仿佛精美的盘子里装了一泡狗屎。我向他们打招呼,他们没有一个理睬我的,只是恶毒地盯着我看,好像和我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这样盯着我看一会,直到我恐惧了,他们才默默地走开。
  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反思我以往对他们干过哪些坏事,也没有想出什么值得他们如此仇恨的往事。
  这样糊里糊涂地想着,已经走到榜前。定睛一看,我居然高居榜首,被我们部落最好的大学堂——京都大学堂录取。
  我惊得目瞪口呆,同时,有巨大的能量从我身体的最深处爆炸一样喷涌而出,这巨大的能量使我站在那里动弹不得,我似乎看见这巨大的能量从我身体散发出去,形成无数闪闪的光华,我成了一颗耀眼的明星。
  我就这样站在那里,不思不想、不言不语,只宝塔一样静静地站在那里,闪闪发光。一个人跑过来,抱着我痛哭,我一看,是教我的先生,又有一个人过来,抱着我痛哭,我一看,是我的同窗,接二连三的,包括之前和我碰面的那些同窗,几乎都来抱着我痛哭。
  这巨大的痛哭声消弭了我体内的汹涌的能量,使我恢复了平静,能够正常的思考,我认为他们搂着我痛哭,没有足以痛哭的感情基础。是他们嫉妒我,希望我死掉吗?是他们搂着我的身体哭他们自己吗?是他们痛恨上苍的不公而痛苦吗?不容我继续联想下去,我被这巨大的痛哭声感染了,也跟着他们一起痛哭起来。
  这震耳的痛哭声传播开去,听了,只是嘈杂的声音,岂不知这声音里隐藏着多复杂、多丰富的人类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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