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夜晚

　　就在岳托因为对蒙古客人不敬而遭软禁后不过四个月，又传出其大福晋哈达那拉氏，也就是罗洛欢的额涅被府上侧福晋控告使“厌胜之术”，起因竟只是因为在用膳时哈达那拉氏看见该福晋头上有虱子便帮她拔下来，谁知却闹成这般。
　　刑部判了其死刑，但皇太极认为哈达那拉氏的妹妹与母亲都已丧命，便留她性命，只是从此在府上必须与岳托隔开，二人不得相见！哈达那拉氏原本便身子不大好，如此“生离”之下一病不起。
　　此事据说又是豪格暗中布局，可加克玛依实在不明白到底豪格是多恨勒克德浑的大伯，为什么连女人都不放过？
　　知道罗洛欢、喀尔楚浑还有巴尔楚浑几个兄弟已是濒临崩溃，今日，勒克德浑跟弟弟杜兰，堂弟巴克达还有留墉出去打了不少猎物回来，准备在镶红旗烤野物，并喊上了大伯这三个儿子一同来，让他们散散心。
　　“要去把我也带上了！”勒克德浑正来接加克玛依的时候，恰拉古丽也穿戴好。自打知道勒克德浑要带加克玛依时，她便坚持着要跟来。她一身红白相间长裙，看着叫人分外舒服。
　　“你怕啥？罗洛欢还能宰了我不成？”加克玛依紧紧搂住勒克德浑的腰部，坐在了马背上。
　　“切！上回肃亲王作梗让你大伯削爵，你和罗洛欢可是在军营中没给她好脸色！这回我可不会让她被欺负！”恰拉古丽说着，一挥马鞭便冲了出来。
　　“古丽！你走错方向了！”勒克德浑摇了摇头，算了，古丽也是个拦不住的。
　　夜色中，火把笼罩下的镶红旗军营逐渐出现在了眼前，将士们依旧在来来回回地巡逻，可不知为何，才靠近这些军帐，加克玛依似乎感觉有个说不出的“幽灵”，在吸走所有人的笑容。
　　“二哥你来迟了！”杜兰不过十二岁，可声音已经十分粗犷，几乎不复男孩的稚气。看到加克玛依，他也没什么反应，反正平日在军营中也经常看见她在跟二哥练刀。
　　对于加克玛依和恰拉古丽的出现，大家似乎都没什么反应，就连罗洛欢也是面无表情，只是看了她俩一眼。
　　火架上，已经剥好皮的鹿肉正在被烘烤着，火焰跳动，加克玛依的脸颊不禁开始泛热，可是帐子里，大家似乎都说不起话来。
　　勒克德浑、杜兰还有巴克达几次想挑起些话语，可似乎所有人都得了失语症，只是呆呆盯着火焰，就连当鹿肉熟透的香味在帐子里飘满时，大家也只是默默拿刀割。
　　加克玛依只觉万分扫兴，今天就是听勒克德浑说有新鲜的野物烤她才想来，结果这帐子里的死寂几乎叫她毛骨悚然。
　　这时，她突然发觉罗洛欢的眼神落到了恰拉古丽的身上。
　　她仔细看了看恰拉古丽，只见她也跟男人们一样，默不作声地割了块鹿肉。可她今天真的没任何特别之处，如果要勉强说，也只能说她红白相见的衣服显得颜色比较亮罢了。可她实在看不出究竟何处能如此紧紧吸牢罗洛欢的眼睛。
　　“跟我走！”突然间，罗洛欢起身，竟是一把抓住了恰拉古丽的手腕，硬生生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手劲之大险些将她拉脱臼。
　　“你干什么？”加克玛依和勒克德浑反应嘴快，俩人几乎是同时从地上站起来，只是勒克德浑说的是满语，加克玛依说的汉话，而恰拉古丽努力着挣开罗洛欢的手，却完全没法。
　　“二哥！”喀尔楚浑在罗洛欢即将掀开帐帘时挡在了他面前，谁知，却发觉一把明晃晃的解食刀赫然间就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罗洛欢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的弟弟，又回头冷冷看了一眼帐子里的众人，眼神竟然泛起了一股莫名的杀气，险些叫加克玛依瘫软在地，幸好勒克德浑扶住了她。
　　“都不许跟来。”他冷然下令，忽然间，勒克德浑以为眼前的似乎是大伯。这语气，简直和大伯一个样。
　　出了帐子后，罗洛欢竟然一路小跑，恰拉古丽穿着长裙踉踉跄跄跟在他身后，却是无法甩开他的右手，只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跟着。
　　跑到一匹高大的黑马面前后，罗洛欢一把将恰拉古丽抱上了马背，自己则坐在她身后，双手伸过她的腋下，两腿一夹马肚子后飞驰而去。
　　马儿速度之快，将恰拉古丽颠了个左右不分。哈萨克同为游牧民族，她自小就会骑马，可今日坐于马背，她只觉胃开始泛酸，随时要呕吐。
　　隐隐间，她听见了身后似乎传来了马蹄声，忽然间心里头升起了希望。
　　可同时，罗洛欢调了下马头，而后厉声一呵斥，马儿开始几乎是狂奔，恰拉古丽眼前则开始冒出金花。
　　“放开我！”她拼尽全力地喊了不知道多少次，可是回答她的一直只有马蹄声。
　　迷迷糊糊间，她感觉自己似乎被人抱下了马背，而后双脚不再悬空，而是踩上了坚实的大地。待到视线清晰，她赫然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一片浓密的树林所包围。可她的双脚依旧分外软绵，并且在隐隐发麻，弄得她连赶紧逃跑的力气都没有。
　　林间树影密布，树影高大，叶子茂密，将漆黑的夜空完全挡住。骤然间，她望着罗洛欢，脑子里开始飞过乱七八糟的念头，脚下开始准备迈出已经麻木的步子逃跑。
　　可不知为何，她发觉自己竟然隐隐感觉，罗洛欢可能不会伤害自己，天啊，她是怎么了，怎么冒出一堆乱七八糟自相矛盾的心思？
　　罗洛欢则在用解食刀将一根长长的树枝削尖，面前不知何时已经堆满了一堆干树枝。他将那树枝削尖后，插在了地上的另一根树枝上，他已经在树枝中间用解食刀刺了一个洞。
　　他双手摩挲着那根直立的树枝，来回搓动。
　　“你会取火？”恰拉古丽轻蔑地道，可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堂堂礼亲王代善的孙子，原成亲王的儿子，竟然会钻木取火！
　　“随便找个成年的满人男子都会，因为要渔猎。”罗洛欢没有看她，渐渐地，火星子开始掉在了那树枝上的一些干草中。
　　她语塞——她全然忘了满人是渔猎起家，跟蒙古人，还有哈萨克人一样，都是天生的狩猎者。
　　罗洛欢用脚稍微踢了踢，忽然间，一团火光照亮了他的面容。
　　“来吧，跟我干一架。”这张面容几乎三年不曾见，可今日他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个胆敢跟自己打架的姑娘。
　　他不想吃什么烤肉，从今天看到她起，他莫名地想跟她再干一架。
　　“你不应该跟勒克德浑干？”恰拉古丽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在寻找着可能的逃跑机会，可她无奈地放弃了。这林子一片漆黑，放眼望去，除了鬼影般的树影，还是树影。当风吹过，树叶轻轻摇晃，沙沙作响，恰拉古丽忽然只觉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别想逃跑，这地方极容易迷路，勒克德浑他们一时半会也找不到这儿，附近还有猛兽，你是想被狼吃还是想跟我打？”罗洛欢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他只想跟她干架，所以带她来到这片错综复杂的密林，他不想被其他兄弟们所打扰，只想跟她痛痛快快打一架。
　　打一架，或许真的可以舒服些，可以忘却所有的愤怒与屈辱，可以忘却豪格给他们家带来的所有风雨。
　　火光照亮了他黝黑的面容，恰拉古丽忽然发现他的眼睛分外明亮，就跟那火焰般。
　　“要打就打！我正想找你报仇！”恰拉古丽恶狠狠地骂道，这小子，还真以为自己是谁了？欺负玛依，现在又欺负自己！
　　她一个右脚飞踹过去，罗洛欢却只是侧了个身就轻轻避开，然后淡然望着她的拳头“嚯嚯”声穿破空气朝自己袭来，然后继续一个转身躲开。
　　“你！到底打不打？”恰拉古丽忽然感觉受了侮辱，气鼓鼓瞪着他，罗洛欢却一言不发，那眼神，她却没看明白。
　　“哼！”恰拉古丽望着他，竟然朝他如恶狼般扑去，罗洛欢正想一个侧身，却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他只要避开，恰拉古丽整个人就会扑倒在这地上。
　　一刹那，罗洛欢收回了已经开始踏出的脚步，正过身子，紧接着，他望着那个身影如猛兽般朝自己扑来，肋骨忽然一阵剧痛后，他向后栽去倒在地上，背部和肩膀被撞得生疼生疼着。
　　“啊……”他一小声惊呼，只感到一个重量赫然间压在了自己身上，压得他肋骨生疼。恰拉古丽还正好压住了他的胸膛，叫他连呼吸都万分困难。
　　恰拉古丽正在喘着气，一股股热气喷到了罗洛欢的脸上，他闻到了恰拉古丽嘴里鹿肉的膻味，看到了恰拉古丽的大眼睛里的得意。
　　突然间，恰拉古丽脸红到了耳根——她扑倒了罗洛欢，可她怎么可以压在另一个男人的身上？她望着那双锋利如刀的眼睛，脑子里加合买提的面容飞过。
　　低头一看，她发觉自己的双手正紧紧抓住了罗洛欢的肩膀，似乎想将指甲抠进他的肉里，而他正死死盯着自己，没有开口。
　　“你赢了。”最终，还是罗洛欢嘴里冷然飘出了这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