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儿童部

花园中间的顽石四周坐着几个老人，手里拿着收录功放机，闭目静听：秦腔，道情，或梆子戏……听得传神，有的还摇头晃脑地跟着唱。嘹亮的秦腔声穿透福利院的高空，几里外都能听得见。有时，老人一清早就放那悦耳的道情戏，经常把文豪从梦中惊醒。对激越的唢呐声，欢快的四线调，文豪他从来都是情有独钟，百听不厌。文豪也时常感想：现在的社会真好，党和政府真好，这些无家可归、没人赡养、已经无路可走的老人们，也能有如此的闲情逸致、悠闲自得的生活！
他望着高高的、工字型、双层面的白色四层楼房，是那么的宏伟、气魄。那红色的“助残、扶困”标志是那么的耀眼，醒目。幸福感更浓烈。高楼后院的活动器材，应有尽有，有孩子在跑步，有老人在甩腿，有老大娘在转圈，儿童部的护理员小夏，老于坐在上边做鞋垫，时不时地传出欢乐的笑声。几个孩子坐在轮椅上，咧着嘴傻笑。张凡子见了文豪，高兴地喊起来，伸出手要握手。那个傅明，一瘸一拐的在大楼阴凉下打皮球，跑来跑去地追逐。
老于是福利院里年龄最大的女护理员，人最胖，说话最慢，每句话里都带刺夹针的，叫人听着不舒服，又总把自己维护成老好人的样子。文豪从心底里不喜欢这个女人，不过，抬头不见低头见，过得去就行了。福利院里有七个女人，她们七个女人被福利院的老人们唤作“七仙女”。她们已经是四十多岁的女人了，没有了青春妙龄少女的飘逸，没有了春花般的夺艳，在七八十岁的老人眼里就是天上飘来的仙女。她们用自己的“爱心，真心，善心”，赢得了老人们的欢心。物以稀为贵，她们是老人们眼里的心肝宝贝。老人们看见了她们，像看见了自己的女儿一样开心；孩子们看见了她们，像见到了自己的妈妈一样高兴。有了她们，老人们的话题多起来；有了她们，孩子的笑容才会更甜。她们才是福利院的顶梁柱，她们才是福利院的开心果。没有她们，福利院里的老人、孩子们一日都难以生存下去；没有她们，福利院里的老人、孩子们就不会有干净清爽的生活环境，没有可口的饭香。所以，“七仙女”之大名，当之无愧。
文豪和小青认识前有点滑稽。小青住在儿童部里，前门后门紧锁，防止孩子们出去，所以见面的机会很少。文豪经常从他人的口中听到，说儿童部的护理员小青人年轻漂亮，有文化。这句话他听到过好几回，脑子里残留下了想结识的概率。刚开始遇上过两次，没太留意，只记得有个披发的女人。一天下午饭后，文豪来到后院，和小茜在活动器材旁边乘凉。小青出来倒垃圾，慢慢地从文豪他们身边走过去，目不斜视，很稳重，很矜持，碎步连连。文豪望了一眼她的背影，身体周正，匀称，上下等分。她返回来，文豪开口先问了她的：“你就是小青？”文豪开口前小茜已给他说过了。小青微微地笑了，说：“是的，怎么了？”“听人说你年轻漂亮，果不其然。”小茜接过话茬：“人家本来就漂亮年轻嘛！”她又微微一笑：“老了，还漂亮什么！”她比文豪长几个月，云盘方脸圆下颌，嘴唇方方塔塔鼻，大花眼睛双眼皮，配上那披肩的黑发，算得上是个漂亮的女人。毕竟四十出头的人了，眼角有了很多的鱼尾纹，上眼皮稍有松弛，快盖住了花眼皮。一个女人漂亮与否，主要看她的身段，气质，不是脸蛋的乖巧。小青就具备了这一特点，迎来了好多青睐的眼球和赞誉就不为过了。后来得知，她多年生活在大城市里，干过多种工作。回来就到福利院里做了护理员。她站在甩腿的活动器上，那双手一下攫住了文豪的双眼：饱满，圆润，白嫩，像个孩子的手。女人尊优与否看双手。手是女人与人沟通的唯一标志，倒茶，递烟，接水时，有一双漂亮的手，就大方、自信、开朗；若是一双粗燥的手，往往是遛在袖洞，或背在身后，扭捏害羞。自此，文豪对她的这双手印象深刻。这天他们没有说上几句话，他大姐来了电话，时间过长，小青走了。他们熟悉后，文豪也到儿童部小青的房子里去。因为她的电脑能连上网络，文豪去查资料，看新闻，有时给网上发篇文章，再就是他们说说话，最多呆不过半小时。她坐不了几分钟，得去照管孩子。那个明明，在房子里都要牵着手，不留意就跑了。
因了小青，文豪也了解到六个孩子的大略情况。有几个孩子的爸爸妈妈都健在，他们自己的身体不健全，在家的生活冷暖也许自己知道。来到了福利院，有专职的护理阿姨；有足够的营养品，小零食，水果；有宽敞的房子，舒适的床，就是他们的爸妈来接他们回家，也不回去。小家伙们知道饭香屁臭，天高地厚。
文豪第一次去儿童部，是他来福利院第五天，晚上正好放电影，他看到一个坐轮椅的残疾孩子，上前瞧了瞧。认识了护理员小夏，才知道还有个儿童部，儿童部里还有六个残疾孩子。当时文豪向小夏请求去了儿童部。文豪见到其他几个孩子，眼泪流下来了。可怜的孩子们让他不忍心看下去。他常常一个人想：她们的父母咋这么狠心，把自己的亲骨肉送到了福利院？但随着时日的推移，他明白了，孩子们进了福利院，生活条件，住宿条件，医疗条件都比较优越，跟进了天堂一样幸福。护理员们把这些孩子称作小少爷，小公主。她们还真像公主少爷，一句话说不好，就使性子、耍脸子、背过头去不吃不喝啊！她们的家都是农村的，即便住在城里，她们的父母也是些打工族。根本没有多少时间陪孩子，也没有多少闲钱给孩子治病。在这里，有专人看护，有机会还可以到大医院去治疗。像孤儿傅明就做了矫正腿的手术。她们的父母经常来看她们的孩子，来时高高兴兴，走时泪水连连。孩子现在吃得好，住得好，条件比家里强几倍，可是将来，到了十八周岁（院内规定，满了十八周岁就走人）以后，将何去何从？她们天天躺床上，或坐在轮椅上，命是保住了，能力和智商还保持着原样啊！她们的父母能不揪心吗？
儿童部里不准闲杂人入内，都是几个残疾孩子，怕有什么差池，对谁都没法交待。文豪他清楚自己违规了，尽量减少呆的时间和去的次数，不影响她们的工作。小青有一个儿子。她对自己要求非常严格，从没有朝三暮四的不检点行为，就是玩笑话过一点，她都不言语了。即便这样，儿童部的另外两个护理员心里不痛快了，言里语里夹枪带棒，说这下把门锁得紧紧地，不让任何人进来。说一天闲杂人多的，把人麻烦死呢。每天也有其他人进去，有她们的朋友、哥们进去。也许她们发话是针对所有的人，也许是随口而发的。而他，很知趣的再也不去了。
福利院里七个女人，心里最苦的实属小青。她一个女人，没有家的依靠，心就是空的，身子就是飘的，精神头就是缺斤少两的。儿子再有两年要上大学，生活费学费还没有着落，她能高兴的起来吗？在福利院里拿那点工资，不够她们娘两每月的开销，给谁不急啊！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把自己嫁出去，找个好男人，有个好归宿，什么愁心事都解决了。可是这姻缘、这家在哪儿？她不敢往深的想，稀里糊涂嫁个人算了，又怕对不住自己；能对上眼的，像那国宝熊猫有数又有主。不得不静下心来，顺其自然，干好本职工作，做好妈妈，管好儿子。到了她的班，六点钟就起来给几个孩子洗衣服，洗尿布，拖地。孩子的尿布时时得换，衣服天天得洗，一天不洗就骚臭，难闻。另一个护理员给孩子穿衣，洗脸，梳头，喂早餐。到吃中饭、下午饭，小青她们把饭菜全部打来，一个一个地喂，喂完饭，如果天气暖和，阳光明媚，还要一个一个推出去转转。孩子们要抱着上下厕所，有的知道，有的得按时间来定夺，有时就拉到裤子上了。拉不出的要用手指抠，或打开塞露药，或吃果导片。到晚上九、十点钟，一个一个服侍着睡下，睡熟了才离开。两个护理员一天玩下来，已经很累很累了。倘若孩子们都睡得沉，睡得消停，她们还能睡个囫囵觉；有时夜半，哭的哭，叫的叫，跑的跑，她们得陪着孩子闹。最近又收进来几个残疾孩子，整天整夜的哭喊、她们在值班期间，休息就成了奢侈品。
即便这样，她们对待每一个孩子仍然像对待自己的闺女、儿子一样有爱心，有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