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二)
作品名称:使命 作者:绿色心灵 发布时间:2014-02-09 20:14:52 字数:12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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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林荫接到了谷局长的电话。他询问一下近期工作转了话题,问林荫最近回家没有,听说一个多月没回了,就半开玩笑地说:“秀云没意见吗?是不是在清水有寄托了……对了,你们最近上报的材料我看了,风格好象有点不一样啊,挺有才气的,就是规范性不够,是新来那位女秘书写的吧。上次开会我见过,长得也不错嘛,怪不得你这么长时间不回家……听我的,抓紧把家搬去,不然,秀云会有想法的呀……”
谈完这些,谷局长又了解清水公安局的经费问题。林荫如实汇报说:“很紧,皇朝大酒楼行动后,虽然解决了几项紧迫的经费,可还是很缺乏,基础建设无从谈起,民警也没有补贴,工资更不能及时足额发放。我到清水后,同白山比,每月要少开三百多元!”
谷局长“嗯嗯”地答应着,听完后说:“经费紧张是困扰我们基层公安机关的大问题,不过,越是紧张越是要注意,对下边也要严格要求,不能因此出现问题……对了,你们没向上边跑跑吗?可以想法找找省财政厅和公安厅,通过关系想法调拨点经费呀!”
林荫苦笑一声,把去财政厅请示经费的事情讲了。最后说:“经费不但没请来,还搭进三千多元饭钱,这种事不是我这种人干的!”
谷局长听完后,又嘱咐林荫进一步严格要求自己,各方面都要注意影响,同时也嘱咐他大胆工作,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要坚定信心,不辱使命,他相信并永远支持他。
放下电话,林荫觉得谷局长好象话中有话,又一时猜不出什么意思。因为天已晚,想了一会儿便上床沉入梦乡。
可是,第二天他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地区政法委和纪检委联合调查组来到清水,调查清水公安局的问题。具体地说,调查林荫的问题。调查组成员由地区纪检委、政法委人员组成。何大来是调查组的副组长。
看来,谷局长的电话就是为了这个。他肯定已经知道了消息,想预先了解一下情况。
许副书记为此事把林荫和方政委找到办公室,要求他们正确对待,积极配合调查组工作,如果有什么问题,向组织说清楚。最后,强调一定不能因此影响工作,有问题就交代,没有问题就安心工作。即使有些小小不然的问题,如果是为了工作,上级领导也能正确理解,市委该承担责任的也会承担。林荫和方政委也表了态,说一定认真接受调查,不会因此影响工作。
然而,这只是主观愿望。调查组来到的消息马上传遍全局,尽管人们没公开说什么,可那表情、那沉重的气氛,那放低了的音调,就说明了一切。
当然,也有人流露出几分兴奋的期待的神情。
这其中就有牛明和郝正。牛明方方正正的小脸仰得更高了,郝正则在一些办公室窜来窜去,有话没话地找人搭讪,希望有人把话说到这方面。可是,现实社会已经把人磨炼得非常老到,人们都小心地回避着这个话题。
面对这种局面,林荫不可能无动于衷。最强烈的感觉是委屈,自己来清水后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上,成绩有目共睹,工作蒸蒸日上,没受到表扬奖励,却被立案调查。虽然没有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可传出去会是什么影响?
而且,调查组的工作也令他不能理解。他们住进市宾馆,找了很多人谈话,包括方政委、黎树林、周副局长、牛明、老靳、李婕等班子成员及黄建强、江波等人,还找了一些刑警大队的中队长和队员,甚至郝正以及已经调离的蓝玉芹和赵铁军,可就是没找自己。对了,还有一个人没有找,那就是刑警大队长秦志剑。
看来,没有找的人就是被调查对象。人家是在搜集证据,调查对象当然要最后接触。不到火候不揭锅嘛,这种手段公安局经常使用。
尽管调查组在调查每个人时,都提出保密要求,可事实上不可能做到,再说了,有些事也没有保密的必要。
晚上下班后,方政委和调查组谈话后来到林荫的办公室,关上门,脸色凝重中透出气愤。“何大来实在不是东西,看来,他真是想借机整事儿啊。林荫,你得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
林荫:“有什么准备的?我没作亏心事,不怕鬼叫门。让他们调查吧!”
“不,”方政委现出焦急的表情:“你知道他们找我谈些什么?一是问你平常的言行,尤其问你在各种会议上都讲过什么话,平时唠喀又说些什么话。你还记得吗?市委党建检查组半年检查之后,你说他们搞形式主义,影响正常工作。还有,你去财政厅要钱回来后,在一次党委会上说,有些坏风气都是从上边来的。尤其是你对近年来政治学习活动过多有看法,说了些不满的话,不知怎么都被调查组知道了……我看,他们是想上纲上线,在政治上整你……”
好象一件沉重的、看不见的巨大物件从渐渐暗下去的屋顶压下来,压到头上,压到身上,压到心上。一时之间,林荫感到喘不过气来。他万没想到,调查组居然调查这些事。如果真的调查下去,自己在会上会下还真没少讲此类的话,真要上纲上线,那问题还真挺严重。刚才他还觉得心地坦然,不怕调查,现在忽然感到了恐惧,一种深深的、发自心底的恐惧。
他努力镇静自己,用平静的语调问:“还有什么?”
方政委看看看林荫,“还了解上省财政厅要钱的事。这你不用担心,我对调查组说了,那是党委集体的决定,再说了,钱也没要回来,两万块钱也没送出去,也就吃顿饭,算什么大事……”
这事同刚才的事比,压力相对轻一些,可林荫仍然感到不安:当时,自己就感到不妥,现在还真应验了。还好,礼没送出去,钱没要回来。如果真的要回一百万,经自己的手送出去两万,那不是行贿吗?现在看,虽然行贿没成,可也实施了行贿行为,只不过是未遂罢了。
可是,现在这种事得有多少?比这严重的还有多少?我又不是为自己,是为了工作,值得这么大动干戈吗?真是大腐败做报告,小腐败带手铐,不腐败反倒叫你睡不着觉啊!可是,有些事就看认真不认真,想不想整你,不想整,多大的事也没事,想整你,多小的事也不行,没事也整出你事来。看来,这反腐败也是某些人整人的有力武器呀!
还有什么?
林荫望着方政委。因为天色渐暗,又没有打灯,方政委的脸色看不清楚。只听他沉重地叹口气又说:“他们还了解秦志剑的情况,问他是如何提拔起来的,平时表现怎么样?对了,别的都不怕,有一件事一定要注意,恐怕你还不知道呢……”
桌上的电话铃突然响起,打断了方政委的话。林荫拿起来,是周副局长的声音:“林局长你在呀,我在楼下,马上就上去!”
听到周副局长要来,方政委说:“肯定也为这事,等他来之后一起谈吧!”
片刻,周副局长急促的脚步由远及近走进屋子,看到方政委一愣,刚想退出去,认出是谁才松口气站住:“方政委也在,正好跟你们一起汇报吧,这事我有责任,给你们惹祸了……刑警大队报销手机费的事,不知怎么被调查组知道了,跟我谈了半天,我说这事你们不知道,由我承担主要责任,可他们还不相信。特别何大赖子,非要把责任消到林局长身上不可……”
原以为他要谈向省里要钱的事,想不到却忽然出来这件事,林荫闹得心中没底起来。
周副局长做了解释。原来,刑警大队因为工作性质特殊,确实需要配手机和传呼,可上级没有这方面的规定,更没有这笔钱,有很多同志就自费买了。买手机的费用也就算了,可手机传呼有了,却公私一起用,哪个刑警每月都要支出一二百块的通话费,大家感到承受不了,都说应该报销一部分。秦志剑就请示了周副局长,主张从本大队返还的罚没款中解决一部分,可没有这方面的规定,周副局长说要研究研究。不想,秦志剑自作主张,居然从上月开始用罚没款报销了,每人每月三十元,也就是每天补贴一元,钱倒不多,可现在成了问题。
周副局长忿忿地说:“林局长你别担心,这事有我负责,整不到你身上去。可还有一件事,你得有思想准备,就是给那些没分配的警校生发生活补助一事,也成了问题……”
原来,高翔他们十几名警校学生毕业一年多了还没分配,一直在一些科所队帮忙。因为这些学生素质都很好,公安局各单位又都忙,缺乏独挡一面的好手,干了一年多,几乎就顶民警使了,其中刑警大队就七个,和大家一样破案,抓人,值班,审讯,只是在办案笔录上不能签他们的名字。可是,因为这些人多数家庭比较困难,在公安局白干,生活费用还要家里负担,实在说不过去,秦志剑就想了个变通的办法,以给民警发夜班补助费的名义,把这笔钱给他们发了生活补助费,每人每月二百四十元,勉强够吃饭的。
现在,这也成了问题。
周副局长气呼呼地说:“林局长,你也别太往心里去,我跟调查组说了,这事是我提出来的,由我负责……”
林荫默默不语,周副局长的话并不能安慰他。你是清水公安局的一把手,出了什么事你都摆不脱干系,谁也替不了,何况人家就是对你来的。你还觉着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呢,现在看,你的问题多着呢!
调查组还掌握了哪些问题呢?林荫问方政委和周副局长。二人互相看看,都摇摇头。方政委说:“别的……没什么严重的了,不用往心里去了……反正,还是多想一想可能被人钻空子的事吧……当然,脚正不怕鞋歪,咱们这些事算个啥,我看,没一样真正拿得出的,现在不是文化大革命了,还想从政治上整人哪?上省厅请钱也是为公,再说了,还没要来钱,行贿未遂,就请人吃了顿饭,刑警大队报销通话费事金额不大,也就是个违反财经纪律的事,你又不知道,能怎么着,给实习生发补助顶多也是违反财经纪律,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当然,有点思想准备还是必要的……天不早了,就到这儿吧,这几天,咱们一言一行还真得注意点,有人给记录啊,要知道咱三人凑到一起商量这事,恐怕又是一条罪状!”
方政委说完,和周副局长一起告辞了,办公室只剩下林荫一个人。这时,他才发现屋子里很暗,就打亮了电灯。
早已过了饭时,可林荫心里乱乱的长草一般,没有一点食欲。坐在椅子里想了片刻,忽然意识到,方政委和周副局长好象还有话没说出来。这……难道还有什么难以启齿的事?
正想问问方政委,电话铃却恰在这时响了。是秦志剑打来的,愤愤的声音:“林局长,我刚和调查组谈完,差点跟何大赖子干起来,他纯粹是整人……林局长,对不起,我给你惹事了……”
秦志剑简单讲了调查组找自己谈话的经过,前面和方政委、周副局长说的差不多,可最后却多出一句:“妈的,太卑鄙了,真像有人总结的那样,整人的手段有三种,一是政治,二是经济,三是作风。这不,都给你用上了……”
林荫心一动:怎么,还有作风……作风怎么了,自己难道出了什么作风问题,那自己怎么不知道呢?
他让秦志剑把话讲清楚些。秦志剑不象方政委和周副局长那么委婉,直统统说出来:“他们没直接说出谁的名字来,可我看,好象是说苗雨和你有什么事,你别往心里去,这纯粹是污蔑,就像整我似的,当时不也是说我和王霞怎么怎么了吗……”
秦志剑后边说的什么,林荫已经听不见了,当听到苗雨的名字时,他只觉得大脑“哄”的一声全乱了,一股别样的滋味在心中泛起……妈的,这到底是哪儿跟哪儿,你整我就整了,往苗雨身上联系什么呀……
林荫觉得不应再沉默了,这事关人格,事关他人,事关苗雨。她还未婚,这是对她名声的极大损害与污辱。
他打开内部电话号码本,查找到何大来的手机号,然后拿起电话:“何书记吗?我是林荫,我要和调查组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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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大来同意接见林荫,可是,林荫赶到宾馆时,调查组正在饭厅吃饭,他只好在门厅里等待。好一会儿,何大来才和三个人一起走进来,和林荫手都没握,只是冷冷地说了声:“来了!”然后把身旁的人介绍给林荫,其中一个是地区纪检委案件调查室毛主任,也就是这个调查组的组长。另两个年纪都在三十出头,一个是地区纪检委的干部,另一个是政法委干部。有趣的是,何大来和政法委的干部对林荫态度冷淡,纪检委毛主任和另一位同志倒很热情,紧紧握手后,招呼着林荫走进一个房间。
这是个套间,里边卧室,外边是客厅。何大来和毛主任同林荫坐了个对面,另外两位年轻一些的同志则做到写字台两侧,拿出了笔和纸。
何大来拿出引人注目的大中华香烟,向毛主任示意一下,被拒绝后自己点燃,连林荫让都没让。林荫知道,这绝不是因为自己不抽烟,而是做出的姿态。还好,毛主任倒杯水递到面前。
何大来喷了一口烟,冷淡地:“说吧,有什么事?”
林荫觉得嗓子发干,使劲儿咽了口吐沫,有点费劲儿地开口了。他先表了一下态:自己保证正确对待调查组的工作,努力配合,不会因此影响工作。接着转到正题上,情绪也有些激动起来:“对调查组的工作我无权指责,如果我有问题,也愿接受组织处理,可我也不隐瞒自己的观点,调查必须有根据,不能望风捕影,特别事关人身名誉的事,我本人无所谓,还牵扯到别人。我不知道调查组为什么进行这样的调查,有什么根据,有什么必要?”
何大来听完冷冷一笑:“你是不是看错你面前的人了?我们不是你的民警,我们是地区纪检委和政法委组成的联合调查组,你有什么权力指责我们的工作?请不要忘了你的身份。你是清水公安局长不假,可在这里你却是调查对象,这难道还需要提醒吗?”
话中含有污辱和蔑视,林荫不能沉默,立刻抗声道:“调查对象也有申辩的权力。我有什么问题尽管调查,可事关自己和她人人格的问题,调查组要讲究方法,要对人负责,法庭牵扯到隐私案件还不公开审判呢,调查组难道就不应该谨慎一些吗?如果属实倒还罢了,如果不属实,谁为当事人负责?影响谁给挽回?”
何大来冷冷一笑:“你激动什么,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如果你没有这种事,怕人家调查干什么?那好,现在我就问你,你为什么调清水来这么长时间不搬家?”
林荫又感到一股怒火从心底往上涌。他明白了昨天晚上谷局长问同一个问题的原因了,原来,这成了自己作风问题的佐证。该怎么解释呢?搬家,对你们来说可能是小事,可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你们知道吗?搬来清水,首先要买住房。如果买住宅楼要好多钱,到哪里去弄?买平房又都上班远,家务也多,对父亲身体也不利。再说了,家搬来,秀云的工作怎么办?还有,清水的情况这么复杂,如果家搬来,干扰肯定要多,不利于工作,还莫不如暂时这样,待彻底打开局面后再搬……
可是,这些能对何大来说吗?说了他能理解吗?他是个酒色之徒,能体会自己的心情吗?妈的,他成天花街柳巷,反倒来调查自己的作风问题,真是极大的讽刺。想到这儿,更感到没有必要正面回答,而是用同样讥讽的口吻道:“我真佩服有些人的想象力,从我没搬家能联想到有作风问题?何书记,办案要讲究证据,据我所知,清水就有干部经常出入娱乐场所,眠花睡柳,跟小姐打成一片,可这都没人查,怎么忽然就对我搬没搬家感起兴趣来了?”
何大来阴白的面孔也泛出了一丝红晕,恼羞成怒地一拍茶几:“你什么意思?什么态度?告诉你,你的问题很严重……好,你既然来了,那就好好谈谈吧,谈不明白别回去……”
一旁的毛主任急忙劝解:“哎,何书记别激动!”又给林荫的水杯添了水:“林局长,你也别激动,有话慢慢说!”
何大来拉着脸,对旁边记录的二人说了声:“你们做好记录,我们现在正式和被调查人林荫谈话!”转向林荫:“好吧,我问你第一个问题,你是否做到了和党中央在政治上保持一致?”
这帽子真是压人,林荫勉强克制着自己,冷冷地回答:“我觉得没有必要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我已经用行动证明了一切!”
“你什么行动?能证明什么?”何大来逼视着林荫:“‘现在从上到下,竟搞形式主义’,这话你说过没有,‘有些坏风气是从上边刮来的’,你说过没有,‘现在是好人憋气,坏人得意’,你说过没有?我这只是随便举个例子,还有好多。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你说从上到下竟搞形式主义,这个‘上’指的是哪里?你说坏风气是从上边刮下来的,是从哪个上边刮来的?现在,我们的国家欣欣向荣,蒸蒸日上,形势越来越好,怎么就好人憋气,坏人得意了。你说这些话都是什么意思?难道这就是和党中央保持一致吗?”
林荫感到脊梁骨一阵阵发凉,但,愤怒很快战胜了恐惧。他勇敢地迎着何大来的目光:“对,这些话我是说过,在什么场合下说的已经记不清了。可我以党性发誓,我忠于党的事业,我对得起共产党员的称号。我想,如果用一台录音机和录像机盯住一个人,然后把他所有的话和行动进行剪辑,无论谁都可以打成反革命。我觉得,一个人是不是和党中央保持一致,主要不在他说什么,而是在做什么,我林荫带领清水公安局全体民警和各种违法犯罪日夜战斗,我献出了所有的精力的感情,我用自己的行动在实践党的方针路线,对此我问心无愧。相反,有的人可能满口革命口号,可干的却是给党抹黑,损害人民群众利益的事,那么,无论他嘴说得多么好,也不能说与党中央保持一致!”
林荫充满激情的话把何大来震住了,他一时说不出话来,而毛主任和两个记录的也被吸引,毛主任的眼中甚至露出赞许的神情。
林荫说完,把脸扭向一边。何大来嗫嚅了好一会儿才说:“嗬,你还有理了,那好,就看看你的行动。一个领导干部用什么人能够反映出他的政治态度吧。你说,秦志剑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聘他当刑警大队长。市委没有批准,你为什么偏要坚持用他?”
林荫更愤怒了,同时也感到更可怕了。居然把秦志剑也牵连进来了,话里话外的意思还说秦志剑不是好人,这更不能让步了。他再次抗声道:“秦志剑是个什么人?是个好人,是个优秀的警察。为什么聘任他?那不只是我个人的意见,也是集体的意见。因为他能力强,能破案,能带好刑警这支队伍,所以我坚持用他。至于他提拔没有被批准,就象现在的我一样,有人整他……”
……
在林荫和何大来舌战的时候。光华集团总部大楼大军子的办公室内,大军子也在和人谈话,不过所处的角色和心情完全不一样。大军子在对手下的一些头头们训话,心情十分放松快乐,而这种放松和快乐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品尝到了。他在宽敞豪华的办公室里走来走去,并不时发布指令,颐指气使,气派十足。
“再有两个多月就年底了,目前看,春天定的任务指标完成得不好,有的甚至一半都没有完成。这也不能完全怪你们,我也理解,因为有姓林的干扰。可现在情况不同了,要抓住时机,加大力度,该咋办咋办,一定要完成春天规定的任务指标。都听明白了吧!”
在座的还是当初那些头头们。此时,他们表情各异,有的兴奋,跃跃欲试,有的疑虑,窃窃私语,有的面呈难色,还有的不以为然。不过,多数人都懂规矩,有意见也不敢说,只有大秃子又站起来,公开发表不同意见:
“大哥,我可不敢保证能完成。这话开春时我就说过,你不愿意听,现在我还这么说。你不是不知道,姓林的来了之后,日子比从前难过多了。你说加大力度,怎么加大力度,还不得动手动脚?可弟兄们心没底呀,动手行,真要进去怎么办?大哥,清水这块地盘您还能不能震得住啊,你得给弟兄们个交代呀!”
口气很不恭敬,明显地含有怀疑甚至挑衅,大军了停住脚步,眼睛盯住大秃子:“什么意思?耳朵是聋了还是堵上了?我不是说了吗?姓林的干不了几天了,现在他自身难保,哪有心思对付你们,我说过了,该怎么办怎么办,不明白咋的?”
大秃子却不以为然地晃晃秃脑袋:“大哥,是你不明白俺们弟兄,我刚才说了,今年的任务指标连去年的一半还没完成,现在大半年过去,年底眼看就到,你让俺们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咋完成?”
大军子眼睛盯住大秃子说:“咋的?大秃子你再说一遍?你以为我耳聋眼瞎吗?全市每天消耗多少啤酒我不知道吗?这一夏你就收入多少?告诉你,我给你算好帐了,你现在最少收入了一百七十万,想蒙我,胆子可不小啊!”
大秃子脸红了,可仍然不服,歪着脖子抗声道:“那又咋着?我也有一大摊子事业,有一帮子兄弟,他们也得养家糊口啊。再说了,这年头时兴改革,咱们有些规矩是不是也得改革改革了……别人我管不着,反正今年我是交不上二百万!”
这是公然挑衅。大军子眼睛盯着大秃子,嘿嘿冷笑起来:“好,好哇,看来你翅膀硬了,我真是震不住了,清水这块地皮应该交给你大秃子了?好,好小子,有出息,没辜负我的培养!”转向另外几人:“你们有没有这么想的,谁觉得翅膀硬了,用不着我了,就提出来,我保证不拦着,今后也少操一份心。有没有,象大秃子学习,当面说出来……”
在大军子目光下,再没人敢向大秃子那样站出来,反倒有人忙不迭地表忠心:“大哥,这哪儿跟哪儿啊,都是自己弟兄,我们一辈子也离不开大哥你,要是没有大哥,能有我们弟兄的今天吗?大秃子你喝多了吧,惹大哥生气……”
大秃子使劲儿哼声鼻子,使劲儿坐下了。
大军子也没再深究,而是对着几人大声道:“你们也都老大不小了,是不是应该懂点事了?谁都知道,团结就是力量。越是困难的时候,越要团结,要是不团结,谁还把咱放到眼里?我知道,你们现在心里都有点不托底儿,那就给你们交交底儿吧,姓林的眼前的处境你们都知道了,这只是刚开始,他肯定干不了几天了,清水的天下还是咱们的。现在你们的任务除了完成指标,还要到处放风,把姓林的事宣传出去,让清水的人都知道,这样,也有助于你们完成任务……我早就说过,事该办还得办,只是要注意一点,要讲究点策略,明白吗……”
大军子在教训别人的时候,也启发了自己:是的,事该办还得办,只是要讲究策略。这个时候,要不采取点非常手段,弄不好来个窝里反就麻烦了!
这么想的时候,他看了大秃子一眼。
会议结束后,他一个人留在办公室里,抄起那把东洋武士刀,把玩良久,最后拿起电话。
电话那头听完他的指示后,有些迟疑地回答说:“大哥,你发话就好使,不过,你刚开完会,这事一出,大伙肯定能猜到怎么回事……”
大军子对着电话恶狠狠地说:“对,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是怎么回事!”
大军子的会议结束,林荫同调查组的谈话也接近了尾声。林荫承认了向省财政厅送礼要钱的问题,也承认是自己主持召开的党委会并力主这样办的,愿意接受任何处分。对秦志剑报销手机传呼费和给实习民警发补助费的问题也全部揽到自己身上。可是,当何大来再次攻击秦志剑时,他再次言辞激烈的做了辩护:“他私自动用罚没款报销话费肯定是错误的,但他绝不是贪污,更不是为了自己……你们说,刑事警察这种职业需要不需要手机和传呼机,他们为了工作通话这笔钱应不应该报?我承认这样做违反财经规定,可我也希望上级领导理解我们基层警察的苦衷。我们到省财政厅请钱也是迫不得已,谁愿意那么做呀?可如果不这么干,就没有钱,没有钱就无法办案,要知道,我们刑警一年里几乎有半年熬夜工作,可从来没有领过半分补助啊……”
林荫情绪激动地讲述了弟兄们的苦处,讲了他们如何起早贪晚、夜以继日的工作,如何三年没领一分补助费,如何不能及时足额地领取工资,还特别介绍了严德才的情况。这一来,何大来再也说不出话了,毛主任则渐渐睁大了眼睛,嘴里下意识地说着:“这……还有这种事……原来警察这么不容易呀……怎么能这样啊,得解决呀,这不是逼着人犯错误吗……”那两个记录的年轻同志更是听得入了神,其中一人飞速地往记录本上记录着。
林荫结束讲话时,眼睛里已经有了泪水。他说:“组织上如何对待我个人,我没有一点想法,可是,我希望我和弟兄们能得到理解,我们实在太不容易了……而且,我希望调查组能加快工作效率,尽快结束调查,做出结论,以使我们全神贯注地开展工作!”
林荫住了口,屋子里一片寂静。片刻,毛主任开了口。他说:“林荫同志,你的话对我们的调查很有启发,使我们对公安民警有了更多的理解,你的要求也是合理的。请你放心,组织上一定会正确对待你们的问题的,希望你放下包袱,不要受到干扰,集中精力干好工作。另外,我觉得,你个人也可以就这些问题写一个材料,叫交代也好,叫说明也好,我们一并向地委汇报。你要相信,组织一定会对你负责,对清水市公安工作负责的!”
毛主任说完后才扭头问何大来还有什么事,何大来哼了声鼻子摇摇头,林荫就站起身来告辞,向外边走去。
外面,天色很暗,地上结了厚厚一层白霜,深灰色的苍穹还撒下雪花。寒意袭来,林荫裹紧了身上的风衣。他这时才意识到,已经秋去冬来,初冬的第一场雪来到了。
他步行着默默地走在回局的路上,大脑急剧地思考着。他意识到,调查组这种活动必将给清水公安局的工作带来极大的消极影响,甚至直接影响到全市的治安形势。在这种时候,大军子一伙一定会非常高兴,极有可能会惹出些事来,明天一定要安排一下,以防万一。
林荫想对了,只是行动晚了一步,因为,大军子的行动已经开始。
5
晚十一时许,大秃子从一家酒店走出来,在两个保镖的搀扶下走向自己的轿车。今天顶大军子几句,心里觉得挺痛快。妈的,现在看,他大军子也没啥了不得的,顶他就顶他了,能怎么着?团结,团结你妈个×呀,把我们弟兄的血汗钱都团结到你腰包里去了,出了事还是我们弟兄的,你闹个手脚干净,不就是仗着交了些当官的吗?今后我大秃子就不尿你这壶,能怎么着?我有钱,我自己也会交人,凭啥非听你的呢?这么想着,一边往车里钻还一边对保镖说着:“妈的,今后咱自己当自己的家,自己的钱自己花,谁也别想管着咱们!”
保镖应答着把大秃子扶进车内。车向前驶去,驶过繁华的闹市区,驶上了一条较为僻静的街道。
夜已深,这里行人寥寥,车辆稀少。大秃子的车正往前驶着,忽然发现前面出现一台轿车同向行驶,但驶得较慢。大秃子让保镖快点开过去,可自己的车往哪边开,对方就往哪边驶,大秃子气得直骂。突然,前面的车停住了,保镖没有准备,车头一下撞到前面的车尾上。大秃子大怒,命两个保镖:“下去看看,是谁,给我打……”
可是,他话刚说出半截就停住了,因为不知何时后边也驶来一辆轿车,紧紧地顶住他的车尾,使他前进不得,后退不能。同时,前车后车各下来三个人,手中都拿着黑黑的家伙,拉开车门,顶住了车里三人。
大秃子还没醒过来,对来人骂道:“妈的,你们要干啥,知道老子是谁吗……”
对方不跟他说话,两人对付一个,迅速将两个保镖控制住,分别押向前后车。同时,有两个陌生的面孔钻进这台车里,一人开车,一人用枪逼住他。
这时候,前面的车闪开了,这台车可以开了,一直驶出市区,走了好半天,驶入一条荒僻无人的小路,在一座小山岗下停住了。
山岗下早就停着一台轿车。
大秃子被两条汉子从车上推下,对面的车里也走出两个身影。
大秃子认出两条身影是谁,一下了清醒了,浑身也哆嗦起来:“大……大哥,二……二哥,我……你们这是干啥呀……别吓唬大秃子了……”
两个人影走过来,四只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冷光。矮个儿的走上前“啪啪”一个耳光,然后骂道:“妈的,就凭你敢跟我们弟兄做对?是不是觉得我不在,没人管你了?!”
另一个高个儿的冷冷一笑:“大秃子,怎么熊了,你的本事呢?你不是要自立门户吗?那你就是老大了,好,我祝贺你,不过,你这老大只能到别的地方去当了!”
大秃子吓得话不成章了:“大哥……大哥,你可别跟……大秃子一般见,大秃子知错了,你饶大秃子一回吧……”
“饶你?”又是一声冷笑:“那不等于依了你吗?你让我改改规矩,跟你说吧,我的规矩永远不会改,尤其是背叛我的人,我绝不饶恕!”
说完,手一挥,回身向车中走去。大秃子知道已经无可挽回,身子猛地一窜向前扑去,戴着手铐的双手抓向面前的人,嘴里还骂着:“你们哥俩不得好死,我大秃子死了也要找你报仇……”
他喊到半截就停住了,手也慢慢松开,身子向地上瘫去。他的生命永远地终止了。
两个保镖也陪他一起去了。这是两个弟兄的办事风格: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第二天夜里,大军子又召开了会议。会上,他很认真地问:“大秃子哪儿去了?怎么没来开会?什么?见不着他了……妈的,不能把事儿耽误了。黄毛,你先把他那摊管起来吧,干得好,今后就交给你!”
黄毛高兴地答应下来。
最后,大军子又部署道:“世纪工程已经到了关键时候,而关键的关键是资金,既然市里有政策,把募捐的任务承包给咱们,就要充分利用好这个机会。在今后一段时间里,集中精力把这件事办好,加大力度,该咋办咋办,一定把钱收上来!”
第三天,秦志剑和黄建强他们发现,称霸酒类市场的大秃子不见了,取代他的是黄毛,立刻把情况向林荫做了汇报。
秦志剑说:“我们在皇朝大酒楼发展了一个耳目。他说,大秃子不久前曾和大军子发生过冲突。我怀疑,他是被除掉了!”
黄建强补充说:“而且,大秃子是个亡命徒,没爹没娘,也没有老婆,唯一的亲信就是两个保镖,其中一人兼司机,可这两个人也不见了,因此没人报案,没人指证。咱们想介入也没有理由,没有证据。”
林荫意识到,这可能是调查组来清水的后果,但无法说出来。他只能要求刑警大队加强监视,保持耐心,锲而不舍,多方挖掘线索,争取在这起案件上取得突破,进而获得打击清水黑社会犯罪的突破。
秦志剑和黄建强离开后,林荫思考了片刻,觉得有个问题该解决了,就给苗雨打了电话。不一会儿,她风一般刮出现在面前:“林局长,有什么指示!”
说话的时候,苗雨微笑着,目光直视着林荫,好象含有几分戏虐。林荫不知她心里想的什么,眼睛也不敢直视她,只是让她坐下,心里犯愁怎么开口。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已经传得满城风雨,可当事人却不知道,或者是最后一个知道。对苗雨来说肯定也是这样。该怎么对她说呢?林荫犹豫了片刻才开口:“苗雨,有个事征求一下你个人意见,想把你的工作调整一下吧,你在办公室虽然干得挺好,可还是政工科更适合你,更能发挥你的特长,可以为咱们局的宣传多做贡献!”
听了林荫的话,苗雨脸上闪过一丝愤怒,脸也红了一下,马上又换了一种戏虐和讽刺的笑容:“怎么,我一个未婚女子都没在乎,您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就承受不住了?你不是征求我意见吗?那好,我明确表态,不同意。凭什么让我去政工科,这样做,更给他们口实,既然我们没问题,为什么要避嫌。不,我就要在办公室工作,就要留在你身边,别人爱说什么就说什么……”
林荫这才知道,苗雨早已知道了这件事,想不到她真沉得住气。她的话说到他心里去了:如果真的为避嫌把她调到政工科,肯定会给人口实,反倒给人以有问题的感觉。
在林荫沉默的时候,苗雨继续说:“其实,你要避嫌,把我调到政工科是远远不够的,应该调离公安局,最好调离清水。其实,我舅舅已经准备这么干了。可我是一个独立的人,我有自己的行事准则,不会因为别人泼脏水而改变……”
林荫听出了问题:舅舅?从前也听她提过,他是谁呀?
苗雨好象猜到了林荫在想什么,紧接着就做了回答:“对了,我也不再对你保密,我舅舅就是洪市长。我不想让人们觉得我受他的庇护,他也不想让我这样做,所以,自我调清水来后,就一直保密,只有少数几个人才知道……”
原来如此。
怎么办吧?林荫为难起来。他看了一眼苗雨,心中生出一种特别的感情。说心里话,他对她确实有好感,很强烈的好感,他不愿意让她离开,希望她在自己身边工作,这使他感到温暖愉快。或许,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对她有了一种暧昧的感情,但他知道,自己绝不会越界的……可是,到底该怎么办呢……
苗雨看着林荫的有些尴尬的表情,心中暗暗发笑,觉得发现了他心灵中弱的一面。其实,她早就听到了那些风言风语,在恼怒的同时也有几分高兴,为这种传言,为自己能和他联系到一起而高兴,如果他真的对自己有那种感情该多好,可惜……
两个人都沉默起来,屋子里出现了一种微妙的气氛。可是,急促的电话铃没有使这种气氛保持多久。
电话是政经文保科魏科长打来的,他用一种惊慌的语调大声报告说:“林局长,不好了,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