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二度南下 露宿车站广场

　　1
　　
　　客车在徐宁路上疾驶……
　　车窗外，路两旁的树木、田野、村庄无声地向后退去，家乡离我越来越远了……我闭上眼睛，极力想静下心来，可一件件往事总是浮现在我的脑海。
　　十年的中学教师生涯，我兢兢业业，不管是任教语文还是英语，在乡教委办每次举行的抽考或统考中，成绩都在全乡八所联办中学中名列前茅。只因看不惯每次考试中的弄虚作假、评选先进教师中的尔虞我诈、中考名额选报中的营私舞弊及全乡教师工资的拖欠等一些问题，曾写成几篇辛辣的杂文，发表在市、县级报刊上，从而得罪了乡文教助理及其小舅子——我所任教的某中学校长，于是，乡文教助理在全乡教师会议上不点名的批评，校长的私下谈话和斥责、一些心怀叵测者的冷嘲热讽……如大海翻卷的波涛，一次次将我吞噬，呛得我喘不过气来。尽管我一次次口头或书面极力说明那几篇豆腐块只是反映当前教育界普遍存在的一种恶习，并无任何恶意想把矛头直接指向某个人，可一些人硬是对号入座，说我含沙射影，污陷和攻击领导。年轻气盛的我，一怒之下，愤而辞职。
　　两年的法律工作，本想在最短的时间内圆了自己的律师梦，却不知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得罪了我的同事——尚未正式任命的乡法律事务所主任，从而在工作中受到处处排挤和刁难。当时，乡法律事务所编制共三人，主任已58岁，即将退休，因还兼任乡司法股股长一职，便将所内财务、法律业务等交给我的这位同事一手抓，就连相关法律事务公函和单位公章也交给了他。这位同事从部队退伍后，便在乡法律事务所工作，已有好几年的工龄，加之他是乡财政所所长的儿子，因此，在很多人的眼里，下一任的乡法律事务所主任非他莫属。是自己的业务能力胜过了他，遭到了他的嫉妒？还是自己逐渐赢取的声誉让他感受到了对他乡法律事务所主任一职的威胁，成了他人生仕途的挡路石？总之，我是被他“青眼相加”了。民事诉讼代理合同借故不出、相关法律事务公函公章推诿不盖、因正常工作需要而开销的车旅费难以报销……就在他被县司法局正式任命为乡法律事务所主任后不久，便以私自接案、瞒报诉讼代理费、超假不归等莫须有的违规违纪上报县司法局将我除名。
　　事业上的失意和受挫，使我心灰意懒。在妻子的提醒下，我开始走上创业之路。那一年，我倾其家中所有，又向亲朋好友借了许多，跑到山东省济宁市，买了一套所谓的万能丝网印刷机设备，从事印刷产业。由于市场行情不稳，家乡当地买不到印刷原材料，加之不久后电脑印刷产业兴起的冲击，创业尚未起步便导致关门大吉，近万元的印刷机设备成了一堆废铁……
　　事业的连遭坎坷、创业的惨遭失败、一时无法偿还的巨额债务、一些人鄙视的目光和蜚短流长……使我抬不起头来。望着整日少言寡语的妻子和年仅四岁的儿子，我一咬牙，决定南下打工。
　　1995年二月下旬，我只身一人，来到了福建省厦门市。
　　经济发达的南方，尽管私营企业比比皆是，可并不适合书生气十足的我。这里属于技术型年轻人才的天下。象我这样无一技之长、且年过而立之年的中年人，想找一份理想的职业并不容易。在厦门人才市场，我等了整整一个星期，才应聘了一家文化传媒公司文案策划的职位。
　　然而，我在这家文化传媒公司工作还不到两年，公司老总却准备将公司搬迁到新加坡以谋求更大的发展。尽管我已在拟定的出国人员名单中，可我无力拿出两万多元出国的相关费用。两万多元，相当于我在公司里近两年的薪水啊！再说，我每月所领的工资都让我寄回家去偿还债务了。尽管有两位关系较好的同事愿意借给我，可当我想到五年的时间不能回家，妻子柔弱的双肩难以承担偿还家中债务的重担，我犹豫了。权衡再三，我还是放弃了出国的机会。这年中秋节前夕，我回到了朝思暮想的家园。
　　忙完秋收，又是农闲，我决定再次南下打工。
　　1996年10月18日清晨，我带上家中仅有的百元钱，再次踏上了南下求职的旅程……
　　我睁开眼，透过车后窗户的玻璃向后望去，淡淡的雾霭中，早已不见妻子抱着活泼、可爱的儿子为我送行的身影。一想到此后妻子又将独自在家承担外欠的巨额债务，既要照顾四岁的儿子，又要为家中的几亩承包地而终日忙碌，心中不禁一阵酸楚，两行冰凉的清泪，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流淌在我的面颊。
　　别了！我那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
　　别了！我的律师梦！
　　别了！我依依不舍的亲人！
　　别了！我贫穷却又令我日夜留恋的家乡！
　　……
　　
　　2
　　
　　下午3点半，客车缓缓地驶入南京长途汽车总站。。
　　走出出口处，好不容易摆脱一些个体车主和旅店拉客小姐的纠缠，来到一僻静角落处，放下行囊，点燃一支烟，考虑今晚在什么地方过夜。
　　我之所以身上只带百余元钱，就是为了断绝自己此次南下求职的退路，欲置之死地而后生。旅途中，除掉必需的车费，不但不能住旅社，就连一日三餐，也要简而又省。而免费住宿的地方只能是火车站广场，好在这个季节晚上并不太凉，何况火车站离汽车总站并不太远，步行也只是半个多小时的时间。想到这里，我决定步行去火车站广场。
　　火车站前的广场上，到处挤满了等着进候车室的旅客，看其背包行囊，便知道大多是外出务工的。我走到候车室前草坪处一个垃圾箱旁的不远处，放下行囊，坐了下来。
　　草坪阳台上端的巨幅广告牌挡住了强烈的阳光，给阳台下方铺下了一片荫凉。我背靠阳台，顿感凉爽异常。此处又是整个广场唯一允许吸烟的地方，这对于嗜好吸烟的我来说，实属难得。我点燃一支烟，脑海中继续酝酿着此次南下尚未成熟的求职计划。
　　此次南下，我想中途在南京逗留两日，看看能否找到合适的职业。倘若如愿，便在南京安下身来。否则，将沿途到无锡、苏州、昆山等一些城市看看，最终把上海当作此次南下的终点站。
　　对于我来说，我心目中的南京还是相当神秘和陌生的。尽管以前我曾几次到过南京办事，但都是直奔目的地，办好事就走，如同走马观花，知其表而不知其里，对城中的线路几乎全然不知。为了明日的行走和求职的方便，我去报摊上买了一张《南京交通旅游图》和一份当日的《扬子晚报》，想从报纸招聘栏里了解一下有关招聘单位都招聘哪些工种。
　　我的目光在招聘专栏里一目十行地浏览着……
　　招聘的单位倒是不少，可大都是招聘企业高级管理人员以及酒店服务员之类的。也有一些属技术性工种，如招聘厨师、驾驶员、电脑操作等。属知识性的工种不太多，偶尔看到一两则招聘文秘、办公文员的，却都要求年轻、貌美的女性。尽管我并没奢望在招聘广告专栏里能看到什么令我为之心动的职业，仍很失望地翻过广告专版去看报纸的其它版面……
　　忽然，我的眼前一亮，一则极短的求职信息映入了我的眼帘。
　　该求职信息称：省人才集市将于10月19日召开招聘单位与求职者洽谈会，现已报名招聘的企事业单位已有百余家，与以往招聘洽谈会不同的是，此次洽谈会事业单位占有相当大的比例，如招聘编辑、记者、采编人员及文字校对等。
　　10月19日，不就是明天吗？这还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我心中一阵欣喜，太好了！明天到省人才市场去！
　　打开《南京交通旅游图》，我查到了省人才市场的地址——南京中山北路40号。
　　主意一定，心里也就安然了许多，慢慢地翻看着《扬子晚报》的其它版面，消磨着下午的时光……
　　广场上的旅客一批批走进候车室，从售票室走出的旅客不断填补广场上的空隙，而从四面八方涌来的人流又不断地涌入售票室。广场上的旅客始终是满满的，如同长流不息的河水，潺潺地流来，又潺潺地流走……水从何处来，又将何处去，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也是这水流中的一滴，将要在这水流的交汇处打着漩涡，然后随波逐流……
　　
　　3
　　
　　天，渐渐黑了下来……
　　夜幕下的南京城是美丽而又神秘的，远远望去，无数窗口的灯光犹如漫天的繁星，错落有致地闪烁着。近处，广场四周的酒楼、商厦的室外霓虹广告牌五彩流金，七色闪烁，画面游弋，字幕翻滚，令人目不暇接。现代都市的生活啊，让人迷恋，让人向往，可又有谁曾想过，都市幸福生活的陪衬，便是偏僻乡村的贫穷。为了都市般幸福的生活，多少人含泪离开家园，告别亲人，奔波异乡。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人生自有人生的精彩，也有人生自身的无奈……
　　尽管已是晚上十点多了，广场上的声浪依旧未减。卖报的抱着报纸，卖饭的托着盒饭，卖水果的抱着水果箱，拉客的旅社小姐手拿着营业执照……他们在拥挤的人流中来回穿梭，卖力地吆喝着，许多个体出租车司机也扯开喉咙，“上海、无锡、苏州、连云港”地叫着，不时，有票贩子会突然出现在旅客的身旁低声地贩票。偶尔，或老或少或残的乞丐会向旅客伸出一双捏着一叠零钞的肮脏的手……旅客们也许大都习惯了车站广场的喧嚣，依然或坐或躺，相识的，不相识的挤在一起，天南海北、南腔北调地闲聊……
　　在这嘈杂的声浪中，即使有困意，也难以入眠。
　　我捡起旅客丢弃下的一些报纸，一张一张慢慢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