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圆的故事（二十七

　　
　　大武坐在长椅上，他一动不动的抱着头在发呆。
　　有人坐在他的身边，怯怯的叫：“大武……”大武抬起头，失神的眼睛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何琪。
　　何琦的眼睛红红的，她的脸色很憔悴，她的眼睛里带着哭过的痕迹。
　　大武空洞的目光看着何琪。何琪的嘴唇颤抖着，她哽咽着声音说：“大武，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没有故意，我不想这样。”
　　大武长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何琪摇着大武的肩膀，哭着说：“大武，你生气，你骂我，你打我，你不要不理我，大武。”大武没有动，任由何琪摇着他。何琪哭着说：“大武，你说话。”
　　大武终于看着何琪，长叹一口气，说：“你让我说什么？”何琪说：“你骂我。”大武摇摇头。这时候，他想不起来和何琪说什么，他满心想的是圆圆的伤和女儿的安危，他已经顾不得别的了。
　　何琪用力的摇着大武，大声的说：“大武，你说话，你骂我，你打我，你不要不说话，好不好，”大武抱着头，还是没有说话。何琪终于累了，她无力的停下手，茫然的坐在大武的身边，她不知道说什么话。这一刻，她感觉忽然无比的害怕，何琪只是流着泪，无助地看着大武。
　　大武呆了很久，才想起了一个问题，他问：“你为什么去找圆圆？”何琪软软的回答说：“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我不想这样子了，我想要一个正常的家，我不想这么不明不白的了。”大武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他忍不住打了个颤抖，他说：“对不起，何琪。”他的声音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气。他有一种想抱着何琪放声大哭的冲动。可是，他没有动，他所做的，就是软软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何琪掩面道：“我不要你的道歉，我只是想做一个正常的女人，要一个正常的家，我错了吗？”大武摇头说：“不是你的错，是我错了，我大错特错了，是我的错。”何琪忽然抱住大武，失声哭了出来，说：“不，不，不，不是你的错。错的是你的婚姻，错的是哪个固执的老太太，是她毁了我们，毁了我们的家。”
　　大武看着何琪，没有说话，没有劝她。空空的广场上，只有何琪的哭声。
　　姑妈出现在广场的尽头，看着大武和何琪。然后，姑妈叫了一声：“大武。”这是今天一来，姑妈和大武说的第一句话。
　　何琪放开大武，她站了起来，低声说：“阿姨。”姑妈没有理何琪，只是对大武说：“孩子醒了，会哭了，医生已经给孩子做过检查，一切都好，没事了。”大武忽然觉得全身软绵绵的，他长出了一口气，喃喃说：“会哭了，会哭了。”他忽然跳起来，往住院楼里跑去了，这一刻，他强烈的想看见女儿，想听见她的哭声。
　　何琪呆呆地看着大武的背影，她只是流泪，她的心里空荡荡的，她的心似乎也跟着大武走了。
　　姑妈看着何琪，长叹一口气，说：“你回去吧，以后，你别打扰圆圆了，他们母女已经经不起任何的伤害。”何琪掩面哭道：“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不是故意，我没有想伤害她，我只是想她和大武离婚，我没有想会弄成这样。”姑妈叹气说：“我告诉你一句话，大武和圆圆是不会离婚的。有我在一日，他们是不会离婚的。”姑妈这一刻，真的很像奶奶，姑妈虽然不是奶奶亲生的，可是，姑妈从小就看惯了奶奶的刚强和果断，姑妈的性子里带着对奶奶的崇敬，她潜移默化的接受着奶奶的教育，所以，姑妈的作风和奶奶很相似。这一刻，姑妈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可以通融的痕迹。说完，她转身走了，扔下孤单的何琪站在萧索的广场上，深秋的傍晚，寒气侵人，何琪忍不住打个冷战。
　　大武终于看见了女儿，是贴着面看着女儿。
　　明珏已经被她奶奶哄睡着了，她的小脸上露着甜甜的笑容，似乎这一场无妄之灾并没有给孩子留下什么记忆。孩子睡了一觉以后，把什么都忘记了。
　　大武轻轻地，很小心的伸出手，他几乎是胆战心惊的触摸着女儿娇嫩的小脸。也许，是他冰冷的手指让孩子感觉到什么，明珏侧了一下脸，小嘴微微的瘪了一下，脸上甜甜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替的一个委屈的表情。大武下意识地缩回手，心中是莫名的悸动，他很想把孩子立刻抱在怀里。大武忽然想，以后，这个小小的生命将充满了他的世界，他一定要为了这个孩子撑起一片天地。
　　姑妈慌忙轻轻拍着孩子，轻声哄着她，说:“明珏乖，明珏不哭，奶奶给你打大灰狼，乖。”孩子脸上的委屈不见了，又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或许，她真的听见了奶奶安慰的声音，奶奶的声音让她觉得安心吧！
　　姑妈轻轻的把孩子从自己的怀里放在床上，轻轻地给孩子盖好棉被，又轻轻的拍了孩子一下，确信孩子已经睡熟了，她才站直了身体，伸了一下酸痛的腰，说：“真的快老了，不再年轻了。年轻那会，拉扯三个孩子，还要上班，也没有觉得累，现在，这腰先就不好了。”
　　大武伸手，轻轻的扶着母亲，给她揉着腰，说：“妈，您的腰现在还老疼吗？”姑妈说：“老毛病了，这还是生桃子的时候落下的毛病，老人常说，月子的病最难治，这话不假，当时年轻不觉得，这刚上年纪，什么病都来了。唉……”大武缓缓地给母亲揉着腰身，说：“妈，辛苦你了。”他的声音有些哽咽了，他忙低下头，不敢看母亲，勉强地忍住自己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姑妈没有看大武，自己只顾着捶打着自己的肩膀腰身，说：“我不辛苦，我辛苦也是我愿意的。看着明珏，我什么辛苦都没有了。
　　大武的眼泪终于没有忍住夺眶而出，他低下头，不想让母亲看见自己的眼泪。可是，他微微颤抖的肩膀怎么可以瞒着姑妈的眼睛。
　　姑妈长叹了一口气，终于回头看着大武，一直看着他，看了很久。姑妈伸手轻轻地抚摸着大武宽广的肩膀，说：“儿子，你是个男人，是个父亲。”大武抱着母亲，他说：“妈，我该怎么办？”姑妈没有说话，任由大武抱着自己。很久，姑妈才说：“你的肩膀应该担当起你的责任了，儿子。”大武紧紧抱着母亲，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他受了委屈，就这么抱着母亲诉说着心里的委屈，可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良久，大武放开母亲，他说：“我去看看圆圆。”姑妈叹气说：“你去吧，只要她肯见你。”大武说：“我看见她我也放心。”姑妈说：“嗯，去吧！”大武转身出去了，姑妈看着大武的背影，微微的摇头。姑妈不觉得，圆圆会想看见大武。
　　圆圆的病房在外科的住院楼，和明珏的儿童观察室不是一个科室，所以隔得很远。小武送奶奶会去了，病房里只有桃子守着圆圆。圆圆已经睡着了，她是在医生注射了安静药物以后才睡着的。桃子靠在床沿上正在打盹。
　　大武轻轻地推开病房门，桃子一惊而醒，看见大武，她很诧异，说：“大哥？是你……”在她的感觉里，大武是不会出现在这里。大武看着睡得很沉的圆圆，忙摆手做了一个小声的动作，轻声问：“圆圆怎么样了？”桃子也警觉地小声说：“睡着了，刚刚睡着，用了安静药，她一直睡不着，担心明珏。估计一时半会不会醒来，医生说，可能要到明天早上才会醒来。”
　　大武站在圆圆的床前，默默地看着她苍白憔悴的脸，他的心里觉得很疼。他对桃子说：“你回家去吧，累了一天了，圆圆我守着，你去吧！”桃子“额”了一声，满腹的狐疑，可是，她真的很累了，她现在迫切的想睡觉，所以，她没有推辞，说：“好，我回去了，大哥，你要小心看着，不能让圆圆激动，知道吗？医生说，她现在最怕激动，害怕脑部撞击的伤处会有变化。”大武的心猛地抽搐着，他说：“你去吧，我知道。”桃子挥挥手，转身走了。她很奇怪，不知道大武为什么会这种表情，在桃子的心中，大武和圆圆已经是陌路的两个人，他们不是夫妻。
　　大武默默地看着沉睡中的圆圆，他轻轻的把圆圆脸上的一缕头发拂开。圆圆的脸色在灯光下特别惨白，她紧紧皱着眉头，脸上露着一抹痛苦，她在睡梦中似乎也还在承受着无尽的苦痛。
　　大武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圆圆皱着的眉头，他想把她的皱眉捋平，似乎这样就可以把她的苦痛也赶跑了。
　　圆圆轻轻动了一下，大武下意识地缩回手，他忽然很害怕，害怕惊醒了圆圆，他希望圆圆睡得安稳。圆圆只是微微动一下，眉头皱的更深了，却没有惊醒，安静药物的药力很强，她暂时是不会醒过来的。
　　大武起身把病房的大灯关了，只剩下一盏昏暗的床头灯开着，他轻轻地给圆圆把被子拢拢，然后，默默地坐在床边看着沉睡的圆圆。终于，他把手伸进圆圆的被窝里，轻轻的握着她的手，把她的手握在自己的大手中。圆圆的手很凉，凉的透人心寒。一直寒进大武的心中，他紧紧的握着圆圆冰凉的手，想用自己手中的温度把她的手焐热。
　　圆圆微微的动了一下，她的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握住了大武的手，大武听见她梦呓的一句低语：“哥哥。”大武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嗯，在，圆圆。”这一刻，大武恍惚间似乎看见了很久以前，一个男孩子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女孩子一直在叫：“哥哥，哥哥，哥哥。”他回想了圆圆伏在自己的怀里哭的时候，她说：“哥哥，我不想死，我害怕。”那时的圆圆是那么的娇弱，那么让他怜惜，他当时抱着她娇弱的身躯的时候，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保护她，让这个柔弱的女孩子远离忧伤，永远的快乐。曾几何时，给她最大的伤害会是自己。
　　大武的心在颤抖，他想不出，圆圆是怎么熬过来这漫长的岁月，她怀孕时的孤苦，她生完孩子，一个人带着孩子的无助，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大武忽然伸手，在自己的脸上狠狠的抽了一巴掌，他没有感觉到疼痛，他的心里是渗进骨髓的悔恨。
　　许久以来，大武只是感觉到了命运对自己的不公平，他一直纠结在自己和何琪的感情中，他忽视了圆圆同样是陷在这段感情的漩涡中心的受害者，他只是顾及着自己的感受，忘了自己添加在圆圆身上的伤害。
　　大武想起昨天，奶奶对他说的话，八十岁的奶奶，只是为了给他说那句话，可以一个人找到那么偏僻的小镇上，当时，奶奶说：“大武，圆圆是你的妹妹，是你的媳妇，是你孩子的妈，你忍心这么伤害她？你说，你忍心吗？”当时，他没有说话，他的心中却在反驳，他觉得这一切都是奶奶当初错误的决定而造成的，不是他一个人的错，只是他不敢跟奶奶讲出来罢了。
　　奶奶意味深长的说：“大武，以后的日子还很长，只要有明珏，你和圆圆就是不可分割的一体，你们三个人，谁受到伤害，另外两个人都会疼，你们已经是血肉相连了，懂吗？傻孩子。”他的心中是觉得很痛，可是，他觉得他的痛不是因为圆圆，他有他痛的理由。
　　而在这一刻，大武忽然明白了奶奶话里的哲理，奶奶就是个千年的狐狸，她什么都可以看得那么的透彻，透彻的让人不得不相信她的话就是哲学。大武终于不得不承认，他现在的痛是因为圆圆受到的伤痛而痛。这是痛彻心扉，深入骨髓的痛，这种痛。比什么痛苦都让他感觉到痛。
　　大武把头埋在圆圆散落在枕头边的长发里，嗅着他熟悉的味道，他喃喃低念道：“我的你……呀！”
　　姑妈悄悄地从病房门外走开了，她的脸上带着一丝微笑。